曲河道:“你看看你那篮子里的东西有没有坏的,刚都被搡到地上了,缺什么我这边有备用的,可以借给你。”
二狗子闻言赶紧打开篮子看了看,果然,笔断了一支,砚台也摔掉了一个角。砚台勉强还能用,就是笔实在有些勉强。
曲河见状从自己篮子里掏了支笔给了二狗子,“喏,好好考。”
二狗子眼眶又红了:“曲大哥,你怎么这么好。”
“实不相瞒,”曲河扫了一圈众人,趴下来小声道,“不是我自大,这些人里能跟我一较高下的,也就你一个,我不想胜之不武。”看了看二狗子的头,“虽然好像已经不武了……”
二狗子笑得眉眼弯弯:“那曲大哥,抢了你的状元你可别后悔。”
我目送他俩接受完检查,一起步入贡院。
临近大门,二狗子还回头冲我挥了挥手,我冲他笑了笑,摆手打发他赶紧进去。
过门槛的时候二狗子脚步突然顿了一下,接着身子一歪,倒在了贡院门口。
第200章 仕途
二狗子整整睡了三天才醒。
由于事出紧急,老相爷家离着贡院近,我便直接把二狗子带回了老相爷家里。老相爷自打开春以来身子也一直没大好,二狗子在这我刚好一块照顾着,省得再两头跑了。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一直没醒,还是醒了不愿意面对,一直等到第三天傍晚才睁眼。他醒了也不出声,就睁着眼看着房梁,若不是我进去看他,险些都不知道他醒了。
“饿了吗?”我在床边坐下,拉了拉他的手。
二狗子默默摇了摇头,天已经暗了,也不知道他的目光到底落在何处,又过了好久才又开口:“他们已经考完了吧。”
我喉头一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果然一早就醒了,一直等着会试结束了才有勇气睁眼。
我把房里的烛灯点上,那一点火光也没照出他脸上的血气,整个人就像个被抽走了精气神的躯壳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二狗子抬头冲我笑了笑:“玉哥儿我没事了,你去忙吧,我一会儿就起来了。”
见我没动,二狗子又反过来安慰我:“我没事玉哥儿……不就是三年再考嘛……我才几岁,三年我等得起。”
我隔着被子轻轻抱了抱他,“你才几岁,有事就是有事,想哭就哭,玉哥儿在呢。”
“嗯,”二狗子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与此同时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在还没掉下来之前把头埋进了被窝里。
过了会被窝里伸出只手来轻轻推了推我,“玉哥儿你先出去吧……给我留点面子。”
能哭出来说明他已经跟自己和解了,我出来给他轻掩上门,想了想又去厨房准备今晚多加两道菜。
等我第二道菜刚上锅的时候二狗子已经从房里出来了,眼睛和鼻子看着还有些红,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接过我手里头烧火的营生,平静的脸色映着火光道:“玉哥儿,我想好了,你们都在这边,那我也不走了。”
我边打蛋边道:“我还以为咱们早就说好了,一家人要在一起。”
二狗子笑了笑,继续道:“你把永平坊的宅子退了吧,还有张伯,以后我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道:“张伯好说,宅子退了你住哪儿?”
“我可以去书局找个帮人抄书的差事,实在不行上街帮人写信也行。至于住的地方……我听说大通房那边有那种宅子,可以几个人一块住,价格很便宜,有些读书人落榜了不想回乡,就会住在那儿等三年之后再考。”
我皱了皱眉,大通坊那边已经在贴近南城根的地方了,按照长安城北富南贫的规律,那边的宅子基本已经没法看了。二狗子说的那种地方我也略有耳闻,一张大通铺上挨着睡十几个人,不说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就是有人死在里头了可能几天都发现不了。
我自然不能让二狗子去住这样的地方,摇头道:“宅子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本来就是订了三年的契,银子我都付给人家了,不退不补。”
“我不信,”二狗子抿着嘴笑道,“要不你就把契书拿给我看,不然我不会信的。”
我险些被他气笑了:“我说的话就那么不可信吗?”
二狗子拿着烧火棍点了点我:“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吗?一个铜板恨不能掰成三瓣花,你会一出手就交三年的租子?”
我琢磨了一下二狗子的话,觉得二狗子说的对……
不过我还是坚持道:“总之宅子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这宅子也不光是给你准备的,我跟小莺儿虽然住在老相爷家里,但终归还是得有个自己的地方。小莺儿再过一年就及笄了,到时候总得有个地方给她送嫁不是。我想着永平坊那宅子虽然一般,但胜在安静,等攒攒银子,咱们把它买下来,就当做咱们一家人在长安城里扎下的根了。”
二狗子总算没再坚持,只是小声提醒我:“玉哥儿,话虽是这么说,但就你那俸禄而言,咱们在小莺儿出嫁前真能买下那座宅子吗?还有小莺儿的嫁妆……”
“……行了,你快别说了……”这话听得我心口直抽抽。
隔了两天凌崖子又来找我喝酒,我最近实在是事情太多,也没什么喝酒的心情,只好婉拒了他。凌崖子啧啧嘴直叹气,“你忙,师兄也不回来,敢情长安城里就我一个闲人,日子过得忒没意思了。”
凌霄子在京的时候都是住在玄都观里,进出皇城要经过六部的官衙,我之前时常就能看见一身净白如雪的道袍飘过窗外往宫里去了。凌崖子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是有段日子没见着那身雪白的道袍了,随口问道:“凌霄子道长没在京城吗?”
“走了有大半个月了,”凌崖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应该又被皇上支出去做什么事了,这俩人干什么都瞒着我,倒显得我像个外人似的。”
大半个月……刚好是韩棠在杭州征地时出事的时候,难怪大狗子说皇上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却一直没听到朝廷委派人过去的消息,看这样子凌霄子道长就是皇上派去的人了。
我心里没由来松了口气,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觉得这位道长很可靠的样子,他去了韩棠的事便稳了一大半了。
凌崖子摇头欲走,我突然想起点事,又急忙叫住了他:“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凌崖子满脸疑惑地回过头来。
我指了指院子里:“二狗子最近忧思有些重,你能不能帮我开解开解他?”
凌崖子瞬间来了兴趣:“陪聊是吧?这活我熟啊。”
二狗子还住在老相爷家里,我让他睡我的床,我睡在老相爷房里,半夜起来还能顺便看看老相爷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但二狗子这孩子打小心思就细,体贴人惯了,生怕给人惹麻烦,这两天一看不着就想着溜。
这个时候把他送回永平坊去是万万不能的,我前脚刚把他送回去,他后脚就能给我把宅子退了自己睡到大通坊的大通铺上。
凌崖子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为人坦率待人真诚,不管是待我和阿恒,还是这些小辈们,聊着聊着就容易把他当成自己人。偏偏他又是一个道士,与那些尘缘俗世、权势利益都没有牵涉,很多我对着旁人说不出口的心事,在跟他把酒言欢间就都说出来了。
让他跟二狗子聊一下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果然凌崖子进了厢房就再没出来,一下午两个人在房里有说有笑的,期间二狗子还出来要了点茶叶烧了一壶水,看样子两个人已经聊得兴起了。
傍晚的时候我去问凌崖子要不要留下来用饭,隔着一点窗缝听见了他俩的谈话。
凌崖子正捏着二狗子的手道:“从手相上看,你今年仕途上是有一点波折,但明年才是关键的一年,只要过了那一关,日后定能风生水起,将来是做大官的命。”
二狗子笑道:“道长你看岔了吧?会试三年一次,我至少还有三年才有机会涉入仕途。”
凌崖子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没错呀,就是明年呀……”
二狗子没再说什么,跟着点了点头:“那我明年留意一下,有什么大官从门前走,一定抓住机会上去抱大腿,说不定能走什么狗屎运呢。”
凌崖子笑了笑,喝了口茶,在怀里摸索片刻摸出了一张已经皱巴了的符纸:“我看你跟我有缘,这张符是趋吉避凶的,能保你一方平安,便宜点卖给你吧。”
我:“……”
这个凌崖子片刻不忘本行,竟然把主意打到二狗子身上了。
二狗子苦笑:“可是我没钱……”
“都说了你我有缘,我还能坑你不成,”凌崖子纠结片刻,冲二狗子伸出一个巴掌,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五文钱,五文钱总该有吧?”
二狗子:“……没有。”
“买,快买!”我都看不下去了,一把推门进去,“没钱我给你,先买他十张!”
凌崖子:“……”
二狗子:“……”
作者有话说:
玉哥儿:我花一百两买来也是要送给二狗子的,二狗子自己买只需要五文钱,赚了赚了……
第201章 赏花
最终二狗子还是只从凌崖子那里买到了一张符,因为我俩把凌崖子衣裳都扒了,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最终也只找到了那一张符。
凌崖子一副“我早就说了”的神情,优哉游哉地光着膀子喝茶,慢悠悠道:“我这个符因人而异,哪怕你从我这里买到了十张符,用在别人身上也不一定起效果,到时候废纸一张,也是浪费钱。”
我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卖我一百两的符到二狗子这里只要五文钱,这人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可真是了得。我当即也不考虑留人吃饭了,连人带衣裳一起轰出门去。
二月底,这科科举的结果就出来了,那个叫曲河的不出意外夺得了魁首,成为了今科状元,骑着高头大马绕城游行一周。二狗子还领着小莺儿去看了,眼里除了一丁点的羡慕更多的倒是欣慰,哪怕开考之前有诸多波折,到底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做了状元。
紧接着征地的事也尘埃落定了,杭州那个老士绅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强行按着头撞死在了田头。接着那个行凶者也找到了,正是杭州知府的小舅子。杭州官场被彻底清洗了一波,韩棠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进他的征地事宜,自始至终都没上过一封辩解的折子。
只可惜,春三月的杏花他赶不回来了。
尽管如此,景策还是邀请了众人一起去赏花,不光我和三个孩子在受邀之列,这一行里竟然还有凌崖子。
按照景策的说法,如此盛景,那些棒槌们不回来是他们没福分,他们爽约但咱们不能爽景。
我看看这一车人,明明满满当当,却又各个形单影只,突然觉得景策说的甚有道理。
于是一群人坐着景家的豪华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城,直奔着西山杏林而去。
西山不是一座山,而是长安城往西的一片山,早年间用于皇家猎场,也给驻扎在京郊的禁军用于演武。后来先帝在位时在南岔河附近新建了演武场,足以容纳十万兵,西山这片也就逐渐荒废了。后来皇家把这片地承包给了一些果农,山上种起了瓜果梨桃,用以供给宫里和一些官宦人家的新鲜果蔬。清晨从这里采摘,不到半晌午就能送到各皇亲贵族手里,还都挂着新鲜的露水。
这片杏林也是这么个来头,春天里赏花,夏日里吃杏,杏林的主人也是个会来事的,在满园杏花林正中搭了几个凉棚,里头桌椅齐全,还兼带卖杏花饼和杏酒,让人在赏花的同时还能喝酒品食,文人雅客在尽兴之余园子主人也赚得盆满钵满,真可谓一举两得。
大狗子他们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坐不住了,看着山路边上的野花野草稀奇得不得了,一点儿也不像山里长大的孩子,恨不能下来跟在马车后边跑。到了地方就更耐不住性子了,一转眼的功夫就在杏花林子里不知所踪了。
满园杏花如雪,站在高处一眼望不到头,微风徐来,杏花花瓣浅浅在地面盖了一层,暗香浮动,心旷神怡。
剩下我、景策和凌崖子则在林子中间的凉亭里歇下来,摆上小食倒上酒,痛痛快快吃喝起来。
景策道:“上次跟阿棠来的时候这些亭子还没搭好,我们就在树底下随便找了处地方坐,伴着落花饮酒喝。一壶酒喝到最后才发现酒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落进去了一条青虫,扭来扭去竟然还是活的,把阿棠恶心得不行,差点把喝的酒都吐出来。”
凌崖子接着道:“那倒是跟我那穷讲究的师兄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云台山后山有棵李子树,从来没人管过,但是结的李子又大又甜。有次我献殷勤摘了两个李子给他,结果被他吃出一条青虫来,把我教训了一顿不说,还要砍树,要不是一众师兄弟拉着他那棵树就不保了。”
想不到超凡脱俗的凌霄子道长竟然还会跟树置气,我跟景策都笑起来,我也道:“我以前在牛角山的时候,家门口有杏树,也有棵李子树,果子结多了吃不了就拿到集市上卖,阿恒还去集上卖过李子呢。”
景策笑道:“阿恒还会卖东西?”
我想了想当时的情形,轻轻笑起来:“一上午李子也没卖出去几个,倒是人给晒蔫了。”
几个人又是哈哈大笑,笑了半晌慢慢回过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