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崖子:“为什么我们说的还是那些人?”
景策:“谁再提他们谁就是狗。”
我:“来,喝酒。”
春风拂暖,杏花穿亭而过,我渐渐发现,没了那些人当话头,寂静得就只剩风声了。
我赶紧找话题道:“二哥,你跟凌崖子道长是怎么认识的?”
景策想了想,端着酒盅笑起来:“这事说来话长,那年渝州送上来一桩刑案有些蹊跷,一个村子死了十几个小孩,说是山鬼所为,一直定不了罪,我便请旨下去核实罪名。结果那地方山穷水恶,人开化的程度也不高,根本就不是什么山鬼作祟,而是有人借山鬼之名行凶,专门抓小孩子吃他们的脑髓,据说可以延年益寿。当时村子里有个大祭司,村民们对他十分信任,我当时就觉得这件事跟那个祭司脱不了干系。”
我点点头:“是那个大祭司散布山鬼谣言,方便自己行事的吧?”
景策抿嘴轻笑,凌崖子则是一脸嫌弃:“那个大祭司就是我。”
我:“啊?”
景策笑道:“我当时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但后来慢慢才发现,村子里自从有了这个大祭司之后就没再丢过小孩了,倒像是这个大祭司在无形之中保护着村子里的人。”
凌崖子道:“我比你去的要早,先一步发现了那里的端倪,吃小孩脑髓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一片的地方官、县太爷。我当时有心揭露他的恶行,却无奈只是个手无寸铁的穷道士,那地方连封信都传不出去,只好在村子里隐瞒身份做了那个祭司,借机提醒村民们提防那些外来人。”
景策接着道:“后来我在凌崖子的协助下将那些个丧心病狂的地方官绳之以法,然后就相熟了。后来又在京城遇到,我才知道他就是五王爷李祎,他说我俩有缘,非要卖张符给我。”
这套说辞倒是一点也不陌生。
我问:“你多少钱买的?”
景策伸了个五出来,我刚想说咱俩就是被他忽悠的大冤种,没成想景策开口道:“五百两。”
我:“……”
突然发现凌崖子对我还是很友好的……
我幽幽开口:“你知道他卖给二狗子一张符多少钱吗?”
景策饶有兴趣地看过来:“多少?”
我刚要开口,就被凌崖子一把捂住了嘴。凌崖子冲景策讪讪笑道:“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心诚则灵,跟你花多少钱没关系。”
好在景策大度,没再追究,只是说:“那张符我给了阿棠,他这次逢凶化吉,不知道有没有那张符的成分在。”
仔细想来,韩棠这次的劫是凌霄子道长亲自去解的,也不算凌崖子骗人。能花钱给重要的人买来福报,只怕多少银子景策也愿意出。
景策又问我:“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把当初在鬼市上遇见凌崖子的事跟景策说了说,“后来又在柳铺集上遇见,他追着我要卖符给我,差点被阿恒打一顿。”
景策喝了口酒,笑道:“那个说辞,是挺欠打的。”
凌崖子靠着亭柱,眯着眼睛道:“你不知道这傻小子多大的能耐,跑到鬼市上卖御赐之物。”
我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当时就认出我来了?所以才跟着去我家借宿?”
凌崖子点点头道:“当年柳家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事后我也没告诉师兄和皇上。”
我冲人抱了抱拳:“多谢了。”
想了想又自嘲地笑了:“不过皇上可能早就知道我们隐居在牛角山下的事了。”
凌崖子急忙摆手:“那可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我笑道,“咱们这位皇上知道的,可能远比咱们以为的要多得多。”
景策对此倒是认可,点了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通过阿棠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知道阿棠是触动了别人的利益被人陷害的,所以不管那些人在朝堂上对阿棠如何构陷,皇上都无动于衷。”
我:“那些大臣们其实都错了,他们以为他们要对付的是韩棠,可实际上这件事是皇上让办的,把韩棠撤下来,便是皇上在这件事上服了软、撤了手,咱们的皇上可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呐。”
“是啊,咱们也错了,”景策笑道,“我当初还说阿棠在朝中没有靠山,征地的事他办不成,如今看来他不仅有靠山,还是最大靠山。”
凌崖子伸手到亭外,接了几片杏花伴酒,欲把杏花同酒醉,边喝边道:“你们不要觉得我是皇上的亲兄弟才为他说话,但我其实三两年也回不来一趟,与皇上也谈不上多深厚的兄弟情。我说句中立的话,咱们的皇上虽然算不上多英明神武,身体所限,他有很多事都没办法亲力亲为。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的臣民,他可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兄长,但绝对是一个好皇帝。咱们要相信咱们的皇上。”
我怔在原地,凌崖子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我说的。
第202章 丁一
四月中,西北的战事传来了捷报,果然如阿恒在信里所说的那样,突厥已经耗不起了,要送上降书求和,还专程派了使臣来京商量求和事宜。
上任突厥可汗阿史那莫禾共有四个儿子,如今掌权的是他的大儿子阿史那从恩,这位阿史那说来也是个狠角色,将下面的三个弟弟一个毒死在大年夜,另一个绑在哨塔上直接晒死了,还有一个最小的弟弟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才幸免于难,阿史那从恩至此坐稳了突厥的第一把交椅。
只是连年征战加上内讧已经耗尽了这个马上民族草原上的最后一点汁水,阿史那从恩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终究是走上了跟他老爹一样的路——对大周求和。
这场仗打了五年之久,不只是突厥,大周也是耗尽了国力,如今总算要打完了,说得上是普天同庆,那些互相针对的大臣们之间也都暂时放下了芥蒂,举朝上下一派和谐。
大臣们忙着歌功颂德,也就没人管韩棠在南边征地的事了。其实众大臣们也都看出来了,皇上有心要保韩棠,他们既然动不了他,索性也不跟着硬碰硬了,主动把地交出来的还能赚一个体恤君恩的好名声。韩棠借此机会在南边干的风生水起,只一个月的功夫就把江浙一带的地收了个七七八八。
皇上重重赏了景家和景皇后,大狗子也跟着沾了光,在禁军的职位跟着提了一级。有些闻风而动的大臣竟然蠢蠢欲动,上赶着巴结大狗子了。
唯一一个不开心的可能就是二皇子李钰了。
在科举罢考一案上李钰风光了一把,借了白博琼的风成功赚取了众考生的好感,还在皇上那里得了赏。可坏就坏在他在贡院门口那一句“征地一案皇上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他本是想借势逼着皇上处理韩棠,不曾想皇上却置若罔闻,直到杭州征地案尘埃落定,大狗子受了赏,李钰才忽然意识到,在韩棠一事上他操之过急了,虽然拉拢了群臣,却也失了圣心。
这些天来大狗子总来找二狗子一块出门,一次两次我还没放在心上,可之后大狗子几乎每天都要来一趟。再后来次数多了可能怕我起疑,大狗子就躲在巷子口等二狗子,被我撞见了一次竟然还躲着我,越看越有问题。
只不过户部近期事务繁忙,老相爷的病情也不见好转,我实在分不出精力来管他俩的事,看着没惹出什么乱子来也就放任他们去了。
直到那天傍晚,大狗子和二狗子结伴回来,大狗子伤了一只手,躲在后院里悄悄拿水冲洗。
我去喂将军才发现树下的血迹,把两个人叫到后院里一问,才知道他俩这些天到底在谋划什么。
大狗子憋不住事,几乎一问就招了:“我们把丁一给抓了。”
“丁一?”我愣了下,“哪个丁一?”
大狗子回了我个白眼:“你认识很多个丁一吗?就是总跟在二皇兄身后的那个人,当初在白水城不是还对你……”
我一个眼神瞟过去,大狗子识时务地住了声,但还是不甘心地喃喃道:“总之就是那个丁一。”
丁一我自然是不会忘,甚至一提到这个名字就全身上下一阵恶寒,各处关节缝里都抽抽着疼。我只是惊讶大狗子什么时候跟他扯上关系了,皱眉道:“你们抓他干嘛?”
大狗子道:“是他先跟踪我的。”
“他跟踪你?”我心里一紧,丁一一向是听从李钰的命令,他跟踪大狗子如果也是李钰的吩咐,那就是李钰想对大狗子做什么手脚。
我紧张道:“出了这种事你不来找我商量,天天拉着二狗子给你当挡箭牌?你可真是出息了。”
“不是,”大狗子急忙摆着手辩解,二狗子也替他说话:“不是大狗子拉着我,是我天天跟着他。”
我听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释,大狗子道:“他跟踪我被我发现了,我想起你之前跟我说的宫里的人不能轻信,所以第一时间就是来找你商量。可是当时你不在家。”
二狗子:“我就让大狗子先跟我说了一遍,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让他惊动你。”
我简直气到跳脚:“这还叫没什么大事?!”
大狗子:“其实本来只要甩掉了他,让他别跟着我就是了,可是二狗子突然改主意了。”
我现在纯粹相信这件事是二狗子搞出来的,直接看着大狗子问:“他为什么改主意了?”
大狗子:“因为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大狗子:“我说……他就是当年对玉哥儿下钉子的那个人……”
我:“……”
二狗子看着大狗子一脸无奈:“你可真是我亲哥。”
我转头看着二狗子:“你可真是我亲弟弟。”
大狗子:“……”
二狗子:“……”
后来的事情在他俩七嘴八舌的解释之下我总算听明白了,大狗子在二狗子的唆使下设了个局,引得丁一在大狗子面前现了身,同时又把巡逻的禁军引了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所有人都看见丁一要刺杀大狗子,然后顺理成章把人给抓了。
我皱眉道:“丁一是什么身手,就凭你俩也敢设局抓他?”
大狗子很神气地一昂头:“反正我们把他抓住了。”
二狗子笑道:“他最大的问题就是轻敌,觉得我俩奈何不了他才敢那么明目张胆就出来。其实之前他就现身过几次了,我和大狗子都装作很怕他的样子,这才让他大意了,最后一次我们在衣服里藏了石灰,趁他不备冲着他的脸上洒了一把。”
我拉起大狗子的袖口,这才发现他身上不止那一处刀伤,竟然还有些淤青痕迹,二狗子身上也是一样,也就是说这两个孩子之前那几次诱敌的时候都挨了打。
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俩想骂又骂不出口,怒气窝在胸口里直憋得心肝疼,最后冷笑道:“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找我商量,你们主意这么大,以后也不用叫我哥了。”
大狗子撇撇嘴:“我们不是怕你不同意嘛。”
二狗子却是笑得一脸坦然:“反正人都抓住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嘛,玉哥儿你别气了,我给你做饭吃。”
“滚回去上药,”我一指前院,“伤没好之前都给我老实待着,再敢出去惹事,我打断你们的腿!”
大狗子和二狗子冲我做了个鬼脸,颠颠儿跑了。
丁一这个事没用了两天就闹得满朝皆知了,人直接下了刑部大牢,这也就意味着已经定罪了。不过想来也是,谋害皇嗣,不管怎么说都是死罪一条了,只是人都没审,直接定罪,难免惹人议论纷纷。
按理说丁一是李钰的贴身护卫,李钰本该是最忐忑的那一个,可李钰却表现得没事人一样,照旧穿着他那些光鲜亮丽的衣裳往来于群臣之间朝堂之上,对谁都笑得春风和煦,唯独对丁一的事从不过问,好像真就只是少了个无关痛痒的侍卫,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尽管如此,那个传言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传闻丁一是齐贵妃背着皇上跟侍卫的私生子,也就是李钰的亲弟弟,李钰再装作无所谓,真能脱得了干系吗?
转眼就入了夏,接连几场雨后天气开始溽热起来。某天下了朝,景策特地绕到户部的值房里问我要不要去看看丁一。
“我?”我愣了下,“我去看他干嘛?”
“你倒真是心大,”景策笑道,“不是说他当初对你下过狠手吗?仇人临死之前,你都不想去看一眼吗?”
我心口一跳,试探着问:“丁一要被处死了吗?”
“嗯,”景策捏着指关节点了点头:“什么都问不出来,留着也是个祸害,皇上下令赐死了。”
我就知道虽然明面上不审,背地里也还是要审过一遍的,心里有个想法也明晰起来:“是皇上让我去看他的?”
景策没否认,只是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跟着景策去了刑部大牢,这地方我不是第一次来,当初审杨鸿飞时也是在这,时隔一年,这地方倒是没怎么变过——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暗潮湿,让人望而却步。
只不过今天大牢门口还有个熟人,一身招摇的浮光锦,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是谁。
我和景策上前行礼,来人正是李钰,笑着免了我俩的礼,开口道:“景侍郎这大牢里好生热闹啊,小书也是被叫来观刑的?”
景策冲李钰点了点头,“人到齐了,咱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