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一只泥手从天而降,一把糊在了我脸上……
我在心里默默问候了一下景行止的祖宗十八代。
反正是疯了,我转手拉住阿恒那只手,冲身后看呆了的二狗子和小莺儿喊:“还愣着干嘛?把盆端过来!”
阿恒刚想着撤,奈何一只手连带一条胳膊都被我抱死了,被小莺儿一盆泥水浇了个透彻。
不等抹把脸,阿恒直接一身泥水冲我扑了过来。
整个院子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大狗子从厨房出来,愣了好半天,怒吼一声:“这么好玩的事你们竟然不叫我?”抓起一把泥巴冲着二狗子糊了上去。
一开始是大狗子和阿恒合伙儿对付我们仨,后来变成了各自为战,每个人身上都结了一层泥痂。
玩疯了的后果就是多出来一堆要洗的衣服,还要清扫满院子的泥巴。烧了一锅水勉强让三个小崽子洗了个热水澡,剩下我们两个也不讲究,直接一人提着一桶井水去了后院。
天儿虽然热了,井水还没返过暖来。我没敢直接往身上浇,先挽起袖子来试探了一下,把胳膊洗干净了。
再看阿恒,上身已经脱了,光着膀子一瓢水从身上浇下,闭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凉吧?”我笑着问。
“这叫早死早超生,”阿恒又舀了一瓢冲着背后泼上去,抖了个哆嗦,“先让身上凉下来,再洗就不冷了。”
“瞎说,”我蘸湿了帕子擦了擦脖子,深刻体会了一把后脖颈发凉是什么感受。
阿恒接连往身上泼了几瓢水,抻着脖子往后瞅了半天,又问我,“你帮我看看,背后还有泥没?”
两块肩胛骨中间还有一道泥杠子,正好在他看不见又摸不着的地方,我接过阿恒手里的水瓢,“我帮你冲。”
我舀了满满一瓢水,没成想刚站起来脚底下就滑了一跤,一瓢水囫囵扣到了阿恒脑袋上。
周围突然静了一瞬,水声没有了,说话声没有了,只剩下阿恒身上的、头上的水滴答落地的声音。
过了好半天阿恒才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看我。
我看了看手里的瓢,“你不是说……凉透了就不觉得冷了……”
只见阿恒眯了眯眼,直接拎起了手边的桶。
继一场泥仗之后,我俩又边追边打泼完了两桶水,可能阿恒说的那个办法真有点效果,最后洗完了也没觉着有多冷。
那种被淋湿的地方凉嗖嗖的,但被阳光晒过的地方又暖烘烘的滋味还挺舒服的。
虽然知道现在天暖和了应该没什么大碍,还是熬了一锅姜汤大家分了分。
这一番折腾太阳都快落山了,我这才想起来我厨房里还有一只腌入味儿了的兔子。
等阿恒重新和好了泥裹上去再烤出来,天色已经将将擦黑了。
屋子里已经黑透了,我们索性在院子里支了张桌子。日头薄暮余威不减,落日熔金晃得人睁不开眼,整个小院都被笼罩其中。
煎至金黄的槐花饼,加上烤的皮焦肉嫩的兔子,几个人都是一手一块饼,一手一块肉,嘴里填的满满当当。
吃了一会儿阿恒靠着椅背长叹了一声,“只可惜,没有酒。”
我冲人挑了挑眉:“谁说没有。”
阿恒瞬间直起了身子,“你有酒?”
我轻轻一笑,吩咐二狗子:“去拿酒。”
过了没一会儿二狗子从后院抱了个黑坛子出来。
“自己酿的米酒,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我小心敲开坛口处的泥封,还没开口酒香就已经溢了出来。
“好香!”阿恒急忙地把碗递上来,“快给我满上。”
“年纪不大,酒瘾不小,”我给他倒了大半碗,又给自己倒了半碗,一抬头只见三个小崽子也直勾勾看着我,大狗子抿了抿唇冲我道:“玉哥儿,我们也想喝。”
我皱了皱眉,“你们还小。”
“无妨,”阿恒先灌了一口,满意地啧啧嘴,“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遛进我爹的酒窖偷酒喝了,少喝一点没什么的,也让他们知道知道自己的酒量。”
我笑道:“我是怕浪费了我的酒。”
一边说着却还是一人给倒了一个碗底,反正是在家里,左右也出不了什么岔子,让他们尝个滋味也罢。
“来,”阿恒把碗伸过来。
我轻轻与他碰了碰,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第20章 次第无风雨
几个小崽子口头上叫嚣的厉害,其实也就是一个碗底儿的量,刚喝完咋呼了没一会儿就都趴在了桌子上。
阿恒抱着一一送回了床上,回来看看我已经空了的碗,笑着问道:“你怎么没事啊?”
我不禁笑了,“想当年我喝酒的时候,你还在奶娘怀里喝奶呢。”
“得了吧你,就比我大两岁,”阿恒拎过酒坛子来又给我满上,“小爷今夜一定要喝到你叫我哥哥。”
“阿恒哥哥?”我端起碗来先来了一大口,“是这样吗?就这点儿出息。”
阿恒不甘示弱地也来了一口,“那就喝到你跟着我姓。”
这会儿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好在望月初出,院子里倒也不觉得暗。我俩就着月色推杯换盏,一坛子酒很快见了底。
我尚还有余地,阿恒那边也没见动静,抱起酒坛子来使劲晃了晃,“就没了?我还没喝够呢。”
又抬头起来看我,“家里还有酒吗?”
我给他指指门外,“出门左转,桃树底下还埋着一坛。”
阿恒站起来径直往院子外头走,走到院门才突然顿悟过来:“那不是小莺儿的女儿红吗?”
我眯眼笑着看他,“你是不是喝多了?”
“你又耍我,”阿恒气势汹汹回来,手撑着桌子逼近眼前,“你才喝多了呢。”
“是啊,我喝多了,”我往椅背上一靠,抬头看着他,“那劳烦没喝多的阿恒哥哥再把碗给洗了吧。”
阿恒:“……”
我俩隔着一层氤氲的酒气又对视了好一会儿,阿恒才认栽般直起腰来,看了看满桌子的杯盘狼藉皱了皱眉,“我从哪儿下手啊?”
我笑笑:“我可以帮你。”
“好啊,”阿恒偏头看看我,等了好半天没动静,又催促道:“来啊。”
我随手指了指眼前一只碗,“就从这儿下手吧。”
阿恒:“……”
我赶在阿恒动手之前赶紧爬起来溜了,房门给他留了条缝,等我铺好被子爬上床,院子里已经响起了阿恒洗碗的水声。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倒是一点儿睡意都没了。我听见阿恒把碗洗完了,又去锁了院门,喂了将军,这才轻手轻脚进来,把房门从里头掩严实了。
我赶在人过来之前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阿恒摸黑爬上床,随手从那一堆锦被里拽了一床盖上,好不容易没动静了,过了会儿又凑过来在我面前轻声问:“玉哥儿,你睡了吗?”
我不作声,继续装睡。
本以为他像昨天那样没人应也就睡了,没防备被子里突然伸进两只手来,直接贴到了我身上!
这两只手刚借着冰凉的井水洗过碗,甚至还带着点井水的潮气,没遮没避地贴在了我胸前两排肋骨上。
我猛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叫出声来。
“让你装睡。”阿恒黑暗里笑嘻嘻看着我。
我抬脚踢了上去。
阿恒急忙后撤,带动床板子一阵咿呀作响,心有余悸地瞪我,压着嗓子道:“你往哪儿踢呢?”
“你往哪儿摸呢?”我抱着被子揉揉胸前两团冰凉,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你又不是黄花大姑娘,还摸不得了。”
说着还捻了捻手指似是回味了一番,“都是骨头,也太瘦了。”
“自然是比不了黄花大姑娘。”我换了个面儿,懒得再搭理他。
“怎么了?生气了?”过了会儿阿恒又贴过来,“大不了我让你摸回来。”
我在暗处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摸你干嘛?”
阿恒也跟着笑起来,“你别不识好歹,京城里多少闺阁小姐排着队要摸我可都没答应,让你摸那是抬举你,你这会儿就该宽衣解带沐浴焚香好了等着我临幸。”
“多大的脸。”我笑笑闭上眼睛。
隔天是柳铺集,我特地起了个大早,准备去集上转转。只不过这次不是要卖东西,而是要买东西。
柳铺集位于镇子东头,南北走向,能摆出二里地去。集上虽多是些药材交易,柴米油盐、书本纸布的却也不在少数。尤其是赶上十五的大集,一些隔壁镇子上杂耍的卖艺的也会来,热热闹闹一场盛典,都能当节日过。
平日里我去摆摊多不带三个孩子,一是老头给留的地方小,盛不下我这一大家子这么多口人,再者集上闹腾鱼龙混杂,我怕我看顾不过来。
我就听说过有人专门在人多热闹的地方掳小孩子,捉回去砍去四肢装在罐子里做成人彘花瓶,专供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富贵闲人玩乐。
“你胡说,”小莺儿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拿着拨浪鼓反驳我,“人要是砍去手脚那就死了。”
“那些人既然做这种买卖,自然就有让人不死的办法。把人砍去手脚后立即敷上草木灰,再拿纱布包裹住,只要把血止住了,人就不会死。”我偏头看了看小莺儿,提问道:“收敛止血的草药有哪些?”
小莺儿皱了皱眉,答道:“白芨、仙鹤草、紫珠、棕榈灰、藕节……还有,还有……松香脂?”
“嗯?”
“不是,不是松香脂,”小莺儿急忙改口,看了看一旁二狗子做的口型,才道:“是松花粉。”
“这还差不多。”
小莺儿噘着嘴瞪我:“你不带我们赶集就是不舍得给我们花钱。”
嘿,这小丫头片子,我都给气笑了:“我上回还刚给你们买了粽子糖呢。”
大狗子手里舞着把木头剑道:“这个上回已经是半年前了。”
“……”我这都是什么本事,净养了一窝拆我台的小白眼狼。
还没等我收拾他们,阿恒顺势把小莺儿往怀里一抱,“小莺儿真厉害,这么多拗口的药名都能记住,还想吃什么,阿恒哥哥给你们买。”
“想吃那个!”小莺儿伸手指了一个前面倒糖人儿的,“我要一个嫦娥仙子!”
“那我要一个孙悟空!”
“我要二郎神!”
一大三小兴冲冲地往前去了,我跟在后头不由也笑了,“你就惯着他们吧。”
画糖画的老汉守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小铜锅,里面黄澄澄的糖浆冒着泡,老汉拿只铜勺舀来一勺,以腕力带着勺子游走,或提或顿,糖液洒在面前的石板上,不一会儿便把几个孩子要的图案都画好了。
最后插上一根根竹棍,等到糖液干透了取下来,一个个在光下晶莹剔透,活灵活现。
孩子们的都做好了阿恒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对那老汉道:“你再给我画一只狗,要威风凛凛的。”
又回头看看我,“你呢?要什么?”
“我?”我一愣,急忙摆摆手,“小孩子玩意儿,我才不要。”
“大家都有了,你干嘛不要,你跟我们是不是一伙的?”阿恒忽的上前一步,贴在我耳边道:“就要一个吧,我也惯着你。”
原来他听到了。
我在心里笑笑,看着大家每人手里都挑着一根心爱的图样,今日难得这么高兴,我也就不煞风景了,对着倒糖人儿的老汉道:“老伯,给我画一个他。”
“我?”阿恒愣了愣,立马挺胸昂头一番造作,“你可给我画好看点,不然我可不认账哈。”
倒糖人儿的老汉笑笑,“小伙子长得精神,画不丑咧。”
话是这么说,但画花画鸟跟画个真人还是有区别。阿恒皱眉看着我手里的糖人,“你不觉得他把我画歪了吗?嘴还是斜的。”
“没啊,挺好的。”我从荷包里掏了十个铜板递给老汉,挑着阿恒画像的糖人先行一步。
“不是说好的我来买吗?”阿恒看看老汉,又看看我,急忙领着三个孩子跟上去,“你怎么又抢着付钱?”
我笑笑没作声,人既然是我领出来的,又岂有让阿恒破费的道理,反正这些钱也都是当日卖那棵血芝得来的,拐了个弯也算是阿恒买的吧。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你这样让我在孩子们面前很没有面子的好吗,他们还怎么认我这个阿恒大侠。”阿恒还在喃喃自语,一口咬掉了狗尾巴,“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着急,”我举着糖人在阿恒面前晃晃,“据说这种糖熬好了即便在日光下也能保存半月不化,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那你岂不是还得对着这张丑脸看半个月?”阿恒听了面色一紧,又急忙把脸递到我面前,“你别对着它看了,小爷这张脸不比它好看?你赶紧给我吃了,别拿它膈应我。”
我笑了,“那我先吃哪儿好呢?鼻子?眼睛?还是嘴?”
最后对着一上一下的两只耳朵先舔了一口,“呦,阿恒大侠还是甜的呢。”
阿恒的脸莫名其妙红了一下。
紧接着阿恒劈手夺过我手里的糖人,咯嘣几口咬碎了咽下肚去,又把自己手里的大狗塞给我,“你吃这个吧。”
我捏着竹棍把大狗转了圈,啧啧两声:“连只狗都比阿恒大侠好看呐。”
阿恒:“……”
几个孩子在一旁笑的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