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出什么事了吗?我跟着二狗子去把碗接下来,随口问道:“他还说什么了?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没了。”二狗子摇摇头,跟在我身后笑道:“玉哥儿,你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关心阿恒哥哥了?”
我愣了愣,一边分发筷子一边道,“谁关心他了,我关心的是将军这个月的伙食费还没给呢。”
“我才不信呢。”二狗子笑道。
小莺儿挨着我坐下来,刚要伸手去抓筷子,被我一筷子敲在手背上,“刚摸了狗,去洗手。”
“将军又不脏,”小莺儿嘟嘟嘴,还是认命地拉着大狗子洗手去了。
早饭吃完了时辰尚早,晨雾也就刚刚退下去,不远处的牛角山始露出踪迹来。
未退的山岚萦绕在山脚下、沟壑间,下青上黛,初升的朝阳从山后缓缓升起,映在乡野间一片金灿灿的朝晖。
经过昨天的初次尝试,知道纸和笔都能用,早年那点傍身的本事也没都还回去,我心里着实挺高兴的,吃完了饭便又坐在了桌前,准备把昨天没写完的半部《中庸》写出来。
结果还没等拿起笔来,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正落在我面前的毛头纸上。
是一泡鸟屎……
我举头望过去,一缕天光倾泻下来,在我脸上投了个光斑。我一直知道房顶上有个窟窿,但没想到这个洞竟然越来越大,大到如今竟然能漏下鸟屎来……
我方才要是再往前多趴一寸……这泡屎如今就该在我后脑勺上。
字是写不下去了,头顶上悬着个窟窿,我总觉得会从上面往下掉各种稀奇物件儿,每隔几个弹指就得抬头看看。
最后索性把笔放下,先着手处理头顶上这个窟窿。
这个窟窿还是去年冬天被雪压出来的,一开始只是下雨天会漏水,天一晴了也就忘了,一直耽误了小半年,如今雨季快到了,确实也该修一修了。
我和大狗子找了些晒干的茅草扎了个草席子,又找来些稻米壳和了一盆稀泥,准备妥当之后让二狗子去隔壁刘二婶家借了梯子。
这座土地庙据说是当年村子里某户大户人家斥资修建的,本来是要建个祠堂稳固自家香火,却因为祖辈上并非柳铺人被村民们集体反对。后来大户人家一想,反正是用来祈福避祸的,修什么不是修,于是就修了这座土地庙。这户人家财大气粗,修建这座庙用的都是普通人家用不起的青瓦,再往上数四五十年,这座土地庙也算是十里八乡数得上名的地方,一年到头香火不断,逢年过节更是烟火缭绕直冲云天。只可惜沦落至今年久失修,早就失了香火,这才由得我们住进来。
我借着梯子爬上房顶,只见满目的残垣断瓦,有些瓦片早已经化成了齑粉,再在上头再长出一丛丛茅草来。
这房子是该修修了,不然指不定哪天睡着睡着就塌了。
我找到那处窟窿,把身上缠着的绳子一端扔下去,让二狗子他们把茅草席子、稀泥和工具一一给我系上再拉上来,伸展了下手脚,大刀阔斧开始干。
先把周围的瓦砾残渣清理干净,把窟窿露出来,再拿稀泥把窟窿堵上,等泥土稍微干一些了,正打算把茅草席子盖上去,忽然听见下面有人喊。
“你干嘛呢?”
我循声往下一看,院门外站着的可不正是阿恒。
“房顶上有个窟窿,我补一下。”我挥了挥手里的铲子,“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话出口我就愣了,阿恒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去哪儿都无需跟我报备,我这个问法儿倒像是要兴师问罪一样。
好在阿恒并没在意,随口道:“回家拿了点东西。”
我这才注意到阿恒身边多了个箱子,长方形,黑黢黢的,像个书箧。
“大老远就看见你了,怕吓着你才没喊,”阿恒拎着箱子进来随手放到院子里,“你行不行啊?小心点别摔了。”
“我怎么可能会摔,”为示自己身手敏捷我还特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牛角山上什么样的悬崖峭壁我没见过,这点高度我还不放在眼里。”
“别臭显摆了,补好了就赶紧下来,”阿恒仰着头道。
“我再检查检查还有没有别的窟窿。”
小莺儿他们领着将军从外头回来,看见阿恒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打听。
“阿恒哥哥你去哪儿了?”
“这个箱子里的是什么?”
“阿恒哥哥我能打开吗?”
阿恒抬头看了看我,这才蹲下去把那个小黑箱子打开。我在上头悄悄往下窥了一眼,也没瞅出个鼻子眼来,只听小莺儿一声欢呼,“是笔,好多笔啊!”
小莺儿一把从箱子里拎出几支笔来,大楷,小楷,甚至还有几支提斗,拿着冲我挥手,“玉哥儿,你看,好多笔!”
“还有纸,和书!”二狗子又从箱中抱出几卷上好的生宣和装订成册的书本。
阿恒道:“都是给你们的,跟着玉哥儿好好读书,将来也考个大官来做做。”
“给我们的?”大狗子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得到阿恒肯定后几个孩子欢呼一声,抱着一箱子书笔纸张分赃去了。
我站在房顶上,心里却没由来地有点儿不是滋味。
按理说阿恒是一番好意,这属实也解决了我目前困顿的窘境,可心里就是说不上来的觉得不好受。
我辛苦筹划忙活了这好几天,到头来还不如人家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得来的。
差距这种东西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横亘在那里的,粗糙难下笔的毛头纸和光滑细腻的宣纸,自己做的兔子毛笔和天下文人墨客推崇的湖笔,我和阿恒……
“玉哥儿,快下来啊,我这里还给你留了一套文房四宝呢。”阿恒冲我招招手。
我收了心思,冲人笑了笑,“就来。”
刚一迈步,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这一脚刚好踩在刚补好的那个窟窿上!
没等我反应,整个人便随着坍塌而下的砖土瓦砾一起栽了下去!
几声惊叫声夹杂在一起,震颤耳膜。
先是在横梁上拦了一下,又被下面的桌子接了一接,饶是如此还是摔的整个人眼前一黑。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神智,第一眼是阿恒那张焦急的脸,第二眼是满手的血……
下落的过程中有什么东西在我大腿根儿狠狠划了一道,这会儿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我强忍着疼,咬着牙对几个脸色煞白的孩子道:“你们先出去……”
几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这才手牵着手出去了。
等孩子们一走,我猛地一把拉住阿恒,整只手都在颤抖着:“你快帮我看看……它……还在不在?”
作者有话说:
阿恒:没了。
玉哥儿气卒
—全文完—
第23章 两小无嫌猜
腿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一会儿功夫血便洇透了裤子,我看着那一滩鲜红,打从心底里发起寒来。
阿恒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手上跟着一起哆嗦起来,一根裤腰带解了半天愣是没解开。
“你行不行啊?”眼看着一个活扣硬是打成了死结,我都替他着急。
“别吵!”阿恒猛吸了一口气,也不去跟裤腰带置气了,直接就着方才挒开的口子一撕,大腿根上猛的一凉。
我赶紧闭上了眼睛。
要是……要是柳家香火在我这里断了,来日九泉之下柳家的列祖列宗们得一人一口唾沫把我淹了。
等了半天没动静,我才稍稍睁了睁眼,只见阿恒正对着我两腿间,一脸苦大仇深。
我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又过了几个弹指才听见阿恒慢悠悠地道:“你挺白的啊。”
我:“……”
赶在我要抬腿踹人之前阿恒笑起来,“放心吧,没事儿,大腿根上划了一道,但没伤到你那宝贝。”
“没事?”大惊之后又是大喜,我心里头一空,也忘了自己要干嘛了,又问了一遍:“真没事啊?”
“真没事,”阿恒突然伸手,对着那里轻弹了下,“你看,这不是好端端的。”
一股异样的情绪忽的扑腾而起,我刚刚下去的那点血气又一股脑挤到脑门上了。
匆匆看了一眼,确定那要命的玩意儿没事之后,我赶紧扯了扯破裤子把那里遮住,没好气道:“没事你看这么老半天,我还以为怎么着了呢。”
“别藏着掖着了,先想办法止血,”阿恒这才收回目光,四下里看了看,也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忽地上手将我拦腰一抱,我双腿登时就离了地。
我一惊:“你干嘛?”
阿恒直起身来,往上掂了掂,举步向门外,“还能干嘛,带你去看郎中。”
“我不去!”我一把扯住一旁的门框,“不用看大夫,我自己就有药,敷上就行了。”
阿恒使劲一扽竟然没扽下来,无奈低下头道:“多深的一道口子你没看见?这会儿就别逞能了,让郎中看了也能安心。”
我指甲都快抠到木头里了,“这种地方你让我怎么露出来给别人看?”
“你刚不就给我看了?”
“你又不是别人!”
几个小家伙一起围过来,不但不帮我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大狗子:“玉哥儿从来不去看大夫。”
小莺儿:“他每次都说没事儿。”
二狗子:“他就是害怕人家坑他那几块碎银子。”
这三个娃儿真是……打小就聪明……
阿恒脸上那点动摇顷刻就收了回去,近乎咬牙切齿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操心那二两银子?你这要钱不要命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只能好言好语劝道:“都是一帮子老眼昏花的庸医,看的还没我好呢,我看着就没什么大碍,这会儿都不疼了……”
我还想再伸伸胳膊踢踢腿儿以增加真实性,一抬头只见阿恒脸上一时间阴沉的厉害,渐成黑云压城之势,满腔的话和动作都收住了。
算了,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就当花钱买他个安心吧。
“那你至少得让我换条裤子吧?”
年近花甲的老郎中趴在我两腿间足看了有一炷香的时辰了。
要不是那颗花白的脑袋一直悬着没砸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我偏头看了看阿恒,只见他也皱着眉死死盯着那颗花白的脑袋,就是那眼里情绪我有几分捉摸不透,竟有几分像是……不情愿?
眼瞧着这郎中还有在我胯下一直看下去的架势,我清了清嗓子,阿恒却率先开了口:“好了没,怎么样了?”
“伤口虽深,但未曾伤及重要血脉,将将避开了命脉,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老郎中总算收了神通,站起来接过一旁的小学徒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拿起笔来龙飞凤舞地写了个药方,递给小学徒去拿药,又对我道:“只需按时服用我给你开的药,外敷内服,休养上一阵子自然就好了。”
“都是什么药?我家里就有一些药,我有的是不是就不用……”话没说完便见阿恒冷冷扫过来的目光,只能悻悻闭了嘴。
阿恒脸色这才好了些,冲那老郎中站起来揖了一躬,“多谢了。”
“不过腹股之地,难免多生剐蹭,我这里有一物,你只需把药碾碎了铺在上头,再把它敷在伤口上就好了。”
阿恒:“什么东西?”
老郎中回过身去在一个柜子里东翻西找了半天,最后拎出一块两头有带子的布条来。
阿恒接过来愣了愣,“这是什么?”
“我不用。”看清那东西我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老郎中捻着山羊胡道:“这东西名叫月事带,是女子承接葵水之物,用在他这伤处正合适。”
阿恒手上一抖,那两根带子轻飘飘地落了地。
老郎中弯下身去把那东西捡起来打拂了打拂,又递给阿恒,“这种时候就别死要面子了,伤口溃烂,伤了根本,到时候真就不男不女了。”
阿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回头看了看我。
“我不会用的,”我这话是对着阿恒说的,语气坚决:“有些事情我可以由着你,但有些真不行。”
我冲人张了张手,“你带我回家吧。”
阿恒愣了愣,过了会儿才点了点头,扔下一小块碎银子,抱起我走了。
门外停着从刘二婶家借来的独轮车,平时用来驮猪草的,被大狗子借来驮我。
一开始这玩意儿阿恒死活上不了手,不是东歪就是西倒,急得我都快亲自上手教了,最后才好歹学会了个大概。
一路上虽然走的慢些,倒也没出意外。
一路走下来阿恒也算摸出了点门道,把我轻轻放下之后推起来便走,步子迈的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功夫医馆的招牌便看不见了。
我抿了抿嘴:“他……”
“他果然是个庸医,你别生气了啊,咱以后再也不来这里看病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我都给他说笑了,“我是想说,他的药还没给咱们呢。”
“啊……哦!”阿恒总算愣过神来了,顿了顿步子,又接着大步流星向前,“算了,庸医开的药,不吃也罢。”
“其实他说的没错,做法也没错,”我道,“是我接受不了。”
“没事,咱们再想办法,不就是不能剐蹭嘛,你从今天起就别下床了,就在床上躺着,我就不信还能剐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