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武功高强!”大狗子补充。
“还……还有钱!”小莺儿没得说了,随口扯了句大实话。
阿恒被哄开心了,挨个儿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等雨停了带你们去集上买玉带糕。”
三个孩子欢呼一声,又开始盘算什么时候天儿能好。
我端着锅进门,房间里静了一瞬,紧接着大狗子去搬桌子,小莺儿搬凳子,二狗子收拾碗筷。阿恒站在桌子后头偷摸打量我,通通被我无视掉了。
刚一开锅,一股糊味就冒了出来,大狗子吸了吸鼻子,又看了看锅里,皱眉道:“玉哥儿,怎么糊了?”
我抄起一只碗先给阿恒舀了一大勺,“烧火的人心火太旺,可不就糊了。”
我影射地明目张胆,阿恒装傻装得理直气壮,接过碗来喝了一大口,冲我笑道:“你这手艺就是好,糊了也好喝。”
我回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又分别从上头给几个孩子撇了些没糊的,我把锅底刮了刮,正准备一起收到我碗里,手底下却突然伸了个碗过来。
一抬头,正对上大狗子一张笑脸,“玉哥儿,给我吧,我喜欢喝焦糊糊。”
小莺儿嘟着嘴,把碗也伸了过来,“我也喜欢喝,还没说呢,就被你抢了。”
紧接着第三只碗也伸了过来,二狗子笑笑,“有福要共享啊,也给我剩点。”
我看着三只碗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未落手里的汤勺就被人一把抓了过去,指节分明,却遒劲有力。阿恒就着汤勺直接来了一口,细尝之后满意地眯了眯眼,“别说,还真比清汤好喝,有股……有股梅干菜饼的味道,还外焦里嫩呢。”
几个小家伙都被阿恒给说馋了,小莺儿双手一叉腰,“阿恒哥哥你耍赖,焦糊糊是大家的!”
阿恒冲人一笑,“我没吃过嘛,你们让我一次,改天我拿梅干菜饼跟你们换。”
阿恒吃完了焦糊糊,把剩下的半碗稀饭推给我,“我吃不下了,玉哥儿你帮我吃了吧。”
我只顾埋头吃饭,“谁剩的谁吃。”
“可我不是吃不下了嘛,”阿恒没经过我同意,直接把半碗稀饭倒进了我碗里,“我都是从上面喝的,不脏。”
我看着手边接近半满的碗,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稍稍动了那么一毫厘。
吃完饭轮到小莺儿洗碗了,小姑娘手脚麻利地抱着一摞碗走了,大狗子和二狗子收拾好了桌凳,抬出两张香案正准备铺床睡觉,我过去一只手按在香案上,“你俩去床上睡吧。”
大狗子二狗子还有阿恒齐齐抬头看我。
大狗子问:“我俩去床上那你跟阿恒哥哥睡哪儿啊?”
“我睡这儿。”我点了点香案。
二狗子皱了皱眉,“你不跟阿恒哥哥一起睡了吗?”
“他……他晚上睡觉不老实,”我用眼角瞥了阿恒一眼,又欲盖弥彰道:“总抢我被子。”
阿恒愣了愣,背过身去收拾床铺,不理我了。
我看着阿恒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套说辞是拙劣了些,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了,与其钝刀子割肉似的耗着,倒不如一刀斩乱麻,疼点就疼点,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刚要转身去拿自己的被褥,香案上却已经隔空扔过来一条被子,阿恒紧随其后,脸色臭的厉害,语气却很强硬:“我睡这里,你回去睡床。”
“你……”我抬了抬头,对上阿恒冰山压阵的气势又慢慢躲开,“香案太小,你睡不下。”
阿恒把两张并列的香案拆开,变成了一长溜,把被子一铺就算完事了。
阿恒回头对着我勉强提了提嘴角,手扳着肩膀把我推到了床边,“行了,你不是说我抢被子嘛,那你不怕我半夜把大狗子他们的被子抢了吗。”
我愣在床边,却见阿恒已经回到香案旁,面朝墙里躺下了。”
“玉哥儿……”二狗子有些为难地看着我,“你跟阿恒哥哥吵架了?”
我收回视线,回头帮两个孩子铺床,淡淡应道:“没有。”
“我觉得阿恒哥哥好像生气了,”大狗子抱着自己的枕头躺下,“明明吃饭前还好好的,还跟我们打听你喜欢吃什么,平日里都喜欢干什么呢。”
我躺会被窝里蒙头一盖,“睡觉!”
两只狗子都不吱声了。
小莺儿从外头洗完碗回来,没察觉到屋里诡异的气氛,随口就来:“阿恒哥哥你怎么睡这儿啊?”
阿恒背着身没搭理她,小丫头继续没心没肺道:“你是不是惹玉哥儿不高兴被赶下来了?我以前晚上喜欢抱着玉哥儿睡,玉哥儿香香的,身上凉凉的,抱着可舒服了。就是玉哥儿不喜欢被人抱,你是不是也晚上偷偷抱玉哥儿了?所以才被赶到这里来了?没事,玉哥儿就是嘴硬心软,你过两天撒个娇就又回去了。”
“小莺儿……小莺儿……”大狗子用气音唤了几句,冲人用两根手指做了个走的手势,“去睡觉。”
小莺儿顿了顿,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一蹦一跳地跑回自己的小隔间去了。
我起身熄了灯,房间里一瞬寂静。
夜色像一层薄纱,把每个各怀心事的人都笼罩其中。
我想起白天那些事,阿恒说过的那些话,关于是不是非要娶亲。
我在的规划里,只有好好活着和把三个孩子拉扯大这两条,娶亲不在其中,甚至于如果阿恒今天不提起来,我都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事。难度太大,可实现性不高,就算是真的娶了亲,姑娘家跟着我也过不上好日子。我总不能为了给柳家留个后,祸害人家姑娘一辈子吧。
知道自己不行的那一刻,第一瞬间恐惧,接下来却是一种释然,你看,我试过了,我就是不行,所以以后就不用再在这方面费功夫了。
说到底就是懒,最好能把一切不在我规划内的事都排除掉,接下来就只剩活下去和带孩子了。
可是,阿恒更不在我的规划中。
事实上,让阿恒进入到我的生活,允许这么一个变数的存在已经有悖我的原则了。
可他总能打破我的原则。
我睁眼看着不远处隆起的那个人形,那对他呢?我到底该持什么样的态度?
黑暗中那个人形翻了个身,“咚”的一声,掉地上了。
作者有话说:
阿恒:即便掉下去了气势也不能输!嘶~
第35章 才华冠京城
赶在雨季结束之前,三个孩子拖拖拉拉总算把《三字经》给学会了。
“没有请专门的夫子,我这样也算是草草给你们开了蒙了,你们学了一个月,有些内容觉得新鲜有趣,也有些觉着无聊,但你们要知道,你们今天所学的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弱水三千里的一瓢,瀚海无穷,你们今后要多学多看,我之所学所知道的也有限,以后你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你们的,你们可以去书里找答案,也可以将自己的经历感悟著成书,以供后世借鉴。”
二狗子听罢眼前一亮,“不是只有圣贤才能著书吗?我们也能吗?”
我笑了笑,道:“圣贤也是常人来的,不过是经历中有为人可取的部分,被后人广为传颂才成了圣贤。你如今不过才八岁,今后也大有可为,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圣贤呢。”
二狗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想那么多。”
“天快晴了,算算日子雨季也该过去了,”我看着窗外天色道,“自明天起你们就可以跟着你们阿恒哥哥继续学习功夫了,但读书也不能落下,不求你们今后能拜官入相作千古文章,但最起码的做人道理还是要懂的。”
这次换大狗子和小莺儿兴奋起来,“真的吗?阿恒哥哥你又要教我们功夫了?”
阿恒坐在窗边削木头,闻言抬了抬头,看了我一眼,对着几个孩子点了点头。
大狗子和小莺儿登时从凳子上跳起来,在他们看来学习咬文断字到底是太枯燥了,不如舞刀弄棍来的恣意快活。
我回头看了看阿恒,自打那日我不跟他一起睡了,这人就一直与我保持着几分距离,那些逾了规矩的事更是再没有发生过。只是我一出门他就跟上来,阴森森的目光盯得我后背发凉,每每都搞得我像是要出门偷情一样。
这人借着一个雨季削了一捆一头尖细的干木棍,也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用。这会儿手里也没闲着,一手拿刀,另一只手握着木棍,修长好看的一双手却蕴力无穷,坚硬的柘木枝到他手里就变成了绕指柔,任由摆布。
察觉到我的目光,阿恒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神冷静又克制,又像带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我急忙收了视线,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我回过头来对着几个孩子继续道:“你们一直嚷嚷着要改名字,我这些天闲来无事也想了想,给你们起了几个名字,你们看看满不满意。”
几个孩子一起看了过来,大狗子最先按捺不住了,倾起身子趴在桌上问我:“玉哥儿,我叫什么?”
“你,”我轻轻提唇,“我给你起名作正则,取自屈子的《楚辞》,是‘守其公正而有律则’之意。你性子直率,遇事容易冲动,但我希望你有自己的坚守,每做一件是必先思及是否违背本心。我不求你将来能有多大成就,但求无悔无恨,正直而又心有所依。”
“正则……”大狗子喃喃重复了一遍,脸上逐渐绽开笑意,“柳正则……我以后就叫柳正则了!”
“那我呢?”二狗子急忙问。
我对二狗子道:“我给你取名叫清许,柳清许,喜欢吗?”
“柳清许……”二狗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
“清许二字取自一句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你自小聪明,学习东西快,但是心肠软,容易受外物干扰,拘泥于俗事俗物不得解脱。”我笑笑,道:“之所以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一直拥有一颗清许之心,远离俗世纷扰,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二狗子琢磨一通,咧开嘴笑了,“玉哥儿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最后把目光转向了小莺儿,“至于你……”
小莺儿突然带着几分忧虑看着我,“玉哥儿,我不想改名字。”
我一愣,不由问道,“为什么呢?”
“我喜欢小莺儿这个名字啊,这个名字也是你给我起的,我都叫了这么些年了,都有感情了。”
我难得欣慰一回,这小丫头总算长大了。
我捏着她那羊小角辫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你就还叫柳莺儿,什么都不用想,像只小莺儿一样,无忧无虑,开开心心长大就好了。”
“嗯,”小莺儿重重点头。
名字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几个孩子在一旁打趣,你称呼我一声“正则兄长”,我称呼你一句“清许贤弟”,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几个玩腻了,又都围了过来,大狗子道:“玉哥儿,你可真厉害,懂得真多。”
“那是,玉哥儿可是咱们柳铺最聪明的人了,”小莺儿接茬,“你忘了当初范夫子都说不过玉哥儿。”
大狗子大手一挥,给我定了性,“对,玉哥儿是柳铺最聪明的人,还是整个牛角山最聪明的人!”
我听罢笑笑,由着他们胡闹去了。
“那你们可知道,谁是咱们大周最聪明的人?”阿恒靠在窗台边突然道。
我猛地回过头去。
阿恒随手把手里的木棍放下,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木屑,一步步过来,道:“咱们大周啊,可是出过一个神童。”
“神童?”小莺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什么神童?”
“这个神童打生下来就识字,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别的小孩子还在跟你们一样读《三字经》的时候,他就已经能钻研最晦涩难懂的文章,连当今陛下都夸他有非常人之能,要把他接到皇宫里住。”
“哇,”二狗子一脸崇拜,“那他也太厉害了。”
“这还不算,”阿恒把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汩汩热源透过掌心传过来,我却没由来地越来越冷。
阿恒接着道:“这个神童在六岁的时候作了一篇文章,叫做《通国策》,将我们大周从北漠到南疆的物华天宝都歌咏了一遍,一时间被京城中的人奉为天人,连翰林院里整理了一辈子经史典籍的老翰林都自叹不如。”
“这个神童真正成名是在他八岁的时候,那年刚好是三年一届的春闱,录的一甲三人都是饱腹诗书才冠京城的人中龙凤。然而就在当年的琼林宴上,那个神童以一敌三,当着陛下和群臣的面,竟将他们三个问的哑口无言。当今陛下当即就许他翰林院里给他留一个位子,将来不必经过科考,直接就是翰林学士。”
“他问什么了?”二狗子问。
阿恒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后来呢?”小莺儿接着追问,我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在她看来,这样的人物必然大有作为,说不定要比那些书里的人物还要厉害。
“后来那人家里谋逆,满门抄斩。”我猛地站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险些一个趔趄一头栽下去。
强行定了定神,以近乎逃似的速度夺门而出。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觉得全身血气上涌,在体内横冲直撞,无处发泄似的压的心口难受。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在我眼里通通变了形,以一种近乎狰狞的角度扭曲着,席卷而来,满目鲜血,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