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谁问你了,你别打岔,”高个儿衙差不耐烦地继续翻着手里头的户籍册子,接着问我:“我看这上头记载,你祖籍并非这里啊,是在延合七年才到的柳铺?”
“是,”我拱手回道,“那年家中突逢变故,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来此投奔亲戚,不曾想亲戚也已经离开故籍,我走投无路之下就在这儿落户下来了。”
“方便问一下你家里是什么变故吗?”
我轻轻抿了抿唇,这人问得这般详细不会是已经对我起疑了吧?正在犹豫怎么作答,先前那个衙差却开口了,“你这人有没有点同理心啊,人家都说了突逢变故了你还追着问,岂不是又勾起人家的伤心事了。”
高个子衙差忿忿咬牙:“滕子珺你这是妨碍公务!”
“你的公务是打听人家的私事吗?”那个叫滕子珺的衙差不咸不淡白了他一眼,又冲我笑道:“我们就是过来核实一下户籍,顺带看看你家里有没有符合条件入伍的人。你既然还有三个不足十岁的弟妹,那自然不在我们的征招之列。”
我冲人拱拱手,“多谢官爷。”
“今日怎么没见你那个表姑母家的弟弟?”
高个子衙差没好气道:“他不是说自己没亲戚了吗?”
滕子珺不为所动接着道:“你那个弟弟功夫倒是不错,改天我还想过来再找他切磋切磋呢,今日不凑巧,看着像是要下雪了,我就不叨扰了。”
眼看着两人要走,我竟一时冲动跟了几步:“劳烦官爷,我想再打听一下,这次征兵是为什么?边关有动荡吗?被征去的人真会上战场杀敌吗?”
“担心你那个弟弟吧?”滕子珺回头笑道。
我犹豫一番,点了点头。
我一边希望阿恒能建功立业得偿所愿,一边又担心他的安危,私心里希望他能无病无灾平安顺遂。自打听到朝廷要征兵的消息心里我就一直揪着一股劲儿,但现在也没能顺过来。
“不过这些事我也说不好,咱们能干的也就是祈求咱们大周边境安稳,国运昌隆,别的咱们就管不了了。”
我轻轻垂下眸光:“我知道了,多谢官爷。”
滕子珺刚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上前拉起我的手塞了点东西进来,“这个给你。”
等人走了我才摊开掌心,只见里头是一小块碎银子。
作者有话说:
不是什么炮灰攻,不要多想
第80章 红泥小火炉
第一片六瓣雪花从天上落下来,刚好落到我鼻头上,我抬头摸了摸,有点冰凉,已经化成水了。阿恒扛着斧头从后院出来,凑过来问道:“你在这儿干嘛?有谁来了?”
我掂了掂手里头的银子,这会儿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没在风雪里了,回头冲人一笑,“来还钱的。”
阿恒倒也没起疑心,冲我伸手,“下雪了,进屋吧。”
“嗯。”我点点头,与人一道回屋里去了。
天色浓稠得恍若胶着不开的浓墨,阴云涌动着压下来,这雪一看就得下挺长时间的。
大狗子和小莺儿跟着马车去接二狗子了,家里就剩了我跟阿恒两个。房里冷得坐不住人,火盆子肯定是少不了了,我索性在敞屋里又支了口锅,把之前从山上采的红果找出来洗净了,把核剔除之后加了蜂蜜在锅里慢慢煮着。
我跟阿恒一人搬张小板凳坐到锅旁,一来为了烤火,二来为了喝汤。
红果煮过以后果肉开裂融化在汤里,经蜂蜜中和掉大部分酸味后,再入口时果肉软软糯糯,汤汁酸甜可口,喝的差不多了再续水,可以喝一下午。
一门之隔,门外寒风肆虐,大雪如鹅毛纷纷扬扬,很快盖过了光秃秃的地面。房里却是一派温暖祥和,火炭烤在身上暖烘烘的,就是有点呛……这炭是夏天的时候自己烧的,挺耐久的,就是烟有点大。
阿恒一边把手凑近火盆子取暖,一边道:“我怎么觉得自己身上一股味。”
我凑近闻了闻,大概是房里长时间不透气,阿恒身上确实一股子烟熏腊肉味。我咽了口唾沫,虽然有点不厚道,但真挺香的,我竟然有点饿了。
“你身上呢?”
阿恒也要上来闻我,被我赶紧躲开了,“我身上没有。”
阿恒手上一顿,片刻之后笑了,“大家都是一起熏的,你怎么可能没有,过来给我闻闻。”
我又往后躲了躲,“我真没……”
话音没落就见阿恒猛的伸过一只手来,我赶紧后撤,险些碰倒了炭盆子。却还是被阿恒抓住了一节袖子,人转眼间就扑了上来。
往后倒的时候被一双手从背后垫了一下,阿恒把头埋在我身上狠狠吸了一大口,接着便笑了,“明明跟我是一个味的。”
“什么味?”
阿恒先是浅尝辄止,舔舔嘴唇似是回味了一番,道:“香味。”
我也笑了,“烟熏火燎,哪来的香味?”
阿恒眯了眯眼,对着那双眼睛,我顿觉大事不妙。
果然,阿恒开口道:“我饿了。”
“阿恒!”我只来得及抬起半截胳膊把人顶住,阿恒势如破竹,泰山压顶之势压得我两条胳膊微微发抖,急忙道:“算算时辰,孩子们该回来了。”
阿恒却已经是片刻不待,“雪天路滑,他们回不来。”
“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吧?”我只好跟人打商量,“晚上,等晚上行不行?”
阿恒抿了抿唇,似是犹豫不决,我急忙凑上前在人唇角亲了亲,“你不是饿了吗?咱们今晚炖肉吃。”
阿恒总算松了口,“那晚上我要看你自己来。”
我咬咬牙,“行。”
阿恒默默伸出两根手指来,“要两次。”
我皱了皱眉,“你要不要脸?”
阿恒顺势往下,“那就算了。”
阿恒灼热的气息近在咫尺,身子底下那玩意儿蓄势待发,我自然知道阿恒言出必行,是真要把我就地法办了。
“其实我还挺想让他们看见的,让他们知道咱们有多亲密,我对于你有多与众不同,”阿恒一只手禁锢住我的腰身,另一只手顺势往下,“我想让柳铺所有人都看着,你是我的人,谁都别想打你的主意,女人不行,男人更不行!”
我一紧张各种脑子里一根弦霎时绷紧,身体的感官都放大了,我好像听见了窗外簌簌雪落的声音,又好像听见了马车轱辘碾过雪地的声音,慌乱之间只好咬牙点头,“行!”
阿恒一骨碌坐起来,整了整衣襟继续端起一旁的碗喝他的山楂汤,那叫一个收放自如。
我开始怀疑他方才那些急不可耐都是装的了……
没等我起来坐好,几个孩子推门而入,寒风裹挟着风雪将房里刚刚有些旖旎的气氛一冲而散。
“玉哥儿,我们回来啦!”
我冷冷瞥了阿恒一眼,阿恒冲我挑眉一笑,他就是算计好了的!
“玉哥儿,看我的带回了什么,”大狗子冲我招手,我这才留意到他们背上一人还有一个筐,等凑近过去才看清楚——里头装的是炭。
还是上好的银霜炭,因为能烧得彻底,烧出来的炭灰银白,轻薄似霜而得名。这种炭最大的好处是没有烟,而且烧起来没有寻常炭那种焦臭味,也因此价格不菲,多为大户人家所青睐。
我问他们:“哪来的银霜炭?”
二狗子把身上的筐卸下来回道:“老师给的,他说今年府上订炭订多了,让我拿着回来用。”
我心里清楚,哪有什么订炭订多了之说,分明就是他想接济我们。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把小莺儿背上的炭也接下来,整整三大筐,足够烧大半个冬天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二狗子抿了抿唇,“可我不拿老师就不让我走,他还想差个下人给我送回来的,还好大狗子他们去了,这才能拿得过来。”
“既然给你的你就收下吧,我可不想再变成熏肉味了,”阿恒在我肩上拍了拍,“大不了改天我再去拜访一下柳老,你有什么想带的我再给你带过去。”
我想了想,本来夏天囤下的木炭是够一个冬天的,只是如今我们分成了三个房间,再加上将军和呦呦,确实有些捉襟见肘。所以前些天不太冷的时候我们房里都是没有炭盆子的,得亏阿恒本身就是个汤婆子,再加上每天晚上睡前那一番折腾,倒也没有多难熬。
如今有了木炭自然是更好了,我恭敬不如从命,心里把柳老的好又默念了一遍。
帮几个孩子把炭卸下,小莺儿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我们正在熬着的红果汤,赶紧跑上前去猛吸了一口,“好香,阿恒哥哥,你们竟然背着我们在家吃好吃的。”
“有好事的时候想的都是你们玉哥儿,这种事倒是怪起我来了,”阿恒在小丫头后脑勺上弹了弹,“这可都是你们玉哥儿的主意啊,与我无关。”
我拿碗来给他们仨汤汁带着红果舀了三碗,笑道:“快喝,喝完咱们炖肉吃。”
三个孩子欢呼一声,捧着碗喝得不亦乐乎。
雪天跟炖肉果然相配,还是那条鹿腿,肉都片下来吃了,腿骨被截断放在锅里不停熬着,熬到汤汁逐渐发白,骨髓化在锅里,一口汤下肚,鲜香醇厚,身子都热络了起来。
阿恒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汤只喝了两碗就收了手,一脸餍足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好像已经在人眼皮子底下被扒光看净了,低头捧着碗不肯与他对视。
边喝边道:“过两天我要进城一趟。”
本来喝汤喝的正起劲儿的三个孩子齐齐停了动作,一起看过来。
二狗子皱了皱眉,问我:“玉哥儿,你要进城干嘛?”
我看了阿恒一眼,道:“我去置办点东西。”
“可是你知道进城的路吗?”小莺儿一脸不信任地看着我,“万一迷路了回不来了怎么办?”
“你当我是你啊,”我笑着在小莺儿头上搓了搓。
其实我是进过城的,离柳铺最近的县城名叫白水城,当初刚逃到这里时我带着大狗子就是在那里落脚的。
县城毕竟要比这小镇子热闹,有茶楼酒肆,也有里巷暗坊,还有县衙门和大牢。我那日出来采买一些日用品,却不巧碰上了什么大日子,被人群推搡着不知到了何处,等终于从人群里头挤出来的时候,刽子手手起刀落,一个人头从刑台上骨碌碌滚下来,正滚到我脚边。
那双眼睛张大着,死不瞑目地盯着我。
我带着大狗子连夜逃了,从此再也没进过城。
所以三个孩子听说我要进城时的惊讶程度可想而知,毕竟自他们记事起,我就从没出过柳铺。
可这次,我有要紧的事情一定要进城一次。
饭桌上静默了几个弹指,最后大狗子问我:“你什么时候去?去几天?”
我看了看窗户,“等雪停了就去,来回得有个三四天吧,阿恒跟我一起。”
大狗子放下手里的碗筷冲我点点头,“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家里的。”
第81章 晨起动征铎
这场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傍晚时才将将歇了。雪下了得有半尺深,阿恒带领着孩子们把院子里、房顶上的雪都给清了,院门外扫出一条小路来。
一家人都在外头,将军自然也闲不住,大白狗一头扎进雪地里,瞬间就跟绒绒白雪混为一体,再猛地从某个地方窜出来,溅人一身雪花。
呦呦难得也放出来见见世面,小梅花鹿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一时间还不适应,小蹄子伸了几次才落下去了,不一会儿就在雪地里哒哒地跑起来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三人一狗一鹿闹腾,摇头笑笑,回屋收拾明天进城要带的东西。
柳铺距离白水城有百十里,走路的话得走一整天,正巧柳二叔明天要去隔壁镇子上送菜,可以捎我们一程,能少走三四十里地。
只是柳二叔走得早,得赶在天亮之前把菜送到镇子上,所以我们也只能跟着起个大早。
当天夜里熬了姜汤热水,每个出去玩雪的人灌了一碗姜汤,又用热水泡了脚便早早睡了。
一夜无梦,窗外还漆黑一片的时候我就把阿恒叫了起来,出了门。
这会儿天还是完全黑的,几颗星子也还没落下,寒风萧瑟,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等我们到柳二叔家门前时,柳二叔正在忙着装车,车板子上已经有几个大筐了,还有几个在地上没装好,看样子还得忙一会儿。
阿恒帮着柳二叔把剩下的几筐菜搬到车上,狭小的车板子被几个大筐占据,最后只剩了角落里一小块地方。阿恒先上车,又回头拉了我一把,我俩在那个角落里贴着几筐青菜萝卜坐下。
柳二叔扬鞭催促牛车上路,回头冲我们笑了笑:“地方小,别嫌弃。”
“地方小好,两个人挤挤更暖和,”我笑道,又正大光明地往阿恒身边靠了靠。
我们披着星辰上路,周围只能听见车轮碌碌碾过,间或有被积雪压断的树枝,吱呀一声,在周围清冷的环境下格外明显。
“冷吗?”阿恒问我。
我摇摇头,“你呢?”
“我刚搬完菜,这会儿还热呢,”阿恒不由分说地脱下外面一件棉袍就要给我。
“别胡闹,”我嗔他一句,又赶紧把衣裳给他披上,“刚出了汗最忌吹冷风,赶紧穿上,别着凉了。”
阿恒这才老实了,过了会儿又拉了块衣角给我,小心翼翼道:“一起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