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这……不算虐吧?
第97章 丈夫非无泪
阿恒虽然说不让告诉孩子们,但有些事是瞒不住的。
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先发现了端倪,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气氛突然就凝重了起来。
小莺儿先开的口:“阿恒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阿恒愣了一愣,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点头应道:“是。”
“我不要你走!”小莺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大狗子和二狗子低着头,眼泪也一个劲儿地往碗里流。
我被这沉闷的气氛搞的也有点伤感,可这时候也只好板起脸来当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哭什么啊,你们阿恒哥哥走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也不怕阿恒哥哥笑话。”
阿恒抬手给小莺儿抹了抹眼泪,“就是,咱们小莺儿这么好看,哭花了脸可怎么办?”
小莺儿哭着哭着把鼻涕也哭出来了,“可是……可是我不想让你走,你走了再有人欺负我们怎么办?我想你了怎么办?玉哥儿想你了怎么办?”
阿恒静默了片刻,我看他抬起袖子在眼睛上按了按,袖子上留下两块暗色的痕迹。
“那咱们约定一个日子吧,你想我了我就回来,好不好?”
小丫头嘟着嘴鼓了个鼻涕泡,“可我每天都想你怎么办?”
我把小丫头接过来,先把鼻涕擦了再小心安抚:“你们阿恒哥哥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等他做了将军就会回来看你了,到时候骑着威风凛凛的大马带上你在镇子上走一圈,保准谁都不敢欺负你了。”
小莺儿还是撅着嘴,“那阿恒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当上大将军啊?”
“三年,”阿恒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当上大将军回来。”
大狗子抬起头来,眼圈红的厉害,“要是三年后你没回来,我就学好一身功夫去找你。”
阿恒点头,“好。”
二狗子也道:“那我三年里要读一千本书,争取考上秀才。”
阿恒笑着在二狗子头上摸了摸,“行,我等着你成为镇子上最年轻的秀才,到时候咱们骑着大马,一起去范秀才门口骂他!”
几个孩子哭着哭着又都笑出声来。
好不容易把几个孩子安抚睡了,我把他们一一送回床上,给小莺儿抹去眼角未干的泪痕,突然生出一点羡慕。小孩子可以无理取闹,可以抱着阿恒让他不要走,可以正大光明地说想他,大人却只能畏手畏脚,连句“我也想你”都说不出口。
我站在门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打起精神来推门回房。阿恒这会儿已经脱了外衣在床边坐着了,见我进来冲我招了招手,“玉哥儿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回身关了门,这才上前,贴着阿恒坐下来,“什么?”
“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我笑笑,“约吧。”
阿恒拉起我的手轻轻攥着,“这第一条,三年里我要你每天都想我,一天想三遍。”
“好,”我点头道,“以后每天吃饭前我就把阿恒大侠在心里默念三遍,再点上一支香,时时拜祭,行了吧?”
“你敢!你这是想我呢还是拜鬼呢?”阿恒在我屈起的食指指节处咬了下,片刻就又被柔软的唇舌抚平了痕迹。
“我说笑呢,我以后在每天睡前都想你,想着你入梦,行了吧?”
阿恒总算满意了,“第二条,你得给我守身如玉,那什么凌崖子,还有之前那个官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他们远点。”
“那实在忍不住了怎么办?”我含笑看着他,“自己动手行不行?”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这么……”阿恒耳朵边红了一圈,“你要……自己动手也行,但你得念着我的名字,就像我给你的一样。”
“阿恒……阿恒,阿恒……”我压着嗓子在人耳边喊了两声,笑道,“是这样吗?”
“……”阿恒忍了半天才咬着牙开口,“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这一收拾就收拾了将近半个时辰,这一次折腾的好像格外狠,激烈的时候我都能听见骨骼深处被拉扯地咯噔作响。这么些天以来压抑得太深了,那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就随着动作一起发泄出来,我有多想你,多舍不得你,我要让你感同身受,让你刻骨铭心。
阿恒气息凌乱地从我身上下去的时候夜都深了,阿恒满头的汗,我更是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汗水顺着鬓角晕染了睫眸,眼前一片明晃晃的光斑。
我们俩过了好久才慢慢平复下来,阿恒仰躺着对着漆黑一片的房顶轻声道:“还有第三条,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我……”
我心里一紧,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他:“没有万一。”
阿恒伸手过来与我轻轻交握在一起:“你听我说完,万一我死在战场上了,我会托人把我的尸骨捎回来,你到时候给我立个坟头,每年都要拜祭我。我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正人君子,我就是要赖着你,你活到八十岁我就在奈何桥头等你到八十岁,活到一百岁我就等你到一百岁,反正到时候你下来了,咱们还要一块走。”
我喉咙里哽了几哽,最后只能咬着牙“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一直挺沉重的,几个孩子也不上蹿下跳了,一天天就守在门口眼巴巴盯着阿恒瞧,阿恒去哪他们跟到哪,大狗子甚至还想跟着阿恒去茅厕,被我在半路拦下来了。
阿恒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数来数去也就是那几件衣裳,我把他包袱里没填满的空隙都用药材填起来了,对此阿恒还嘲笑我像个事无巨细的老妈子,恨不能把整座牛角山给他装起来背着上路。
“有备无患嘛,万一用得上呢。”我又检查了一遍阿恒要带的东西,确定再无遗漏之后才放下心来。
阿恒坐在床沿上看着我,“这知道的是有备无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药罐子呢,谁还敢用我。”
“不用你是他们不识货,”我给阿恒把包袱包起来,“对了,明天你穿哪件衣裳走。”
“明天”两个字说出来时我打结的指尖都跟着颤了颤,明明觉得还有好些天的,怎么突然就变成明天了?
“就我身上这件就成。”
阿恒今天穿的是件黑底暗花的圆领袍,唯独护腕和腰封处是白的,犹显干练。这样的人放到哪里都会扎眼,我早就知道他有一天要走,柳铺困不住他,牛角山也困不住他。我以为我已经为分别做足了准备,可这一天真的来了,却还是这么手足无措,这么……难受。
“这件也没给你洗洗,”我把阿恒拉起来,“要不你脱下来吧,我现在去给你洗。”
阿恒有些无奈道:“我这件是今天刚穿的。”
我手上一顿,“是吗?”
“我所有的衣裳你昨天都给我洗过一遍了你忘了吗?”阿恒把我拉过来坐下,“你别忙活了,能做的都已经做好了,你陪着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可真坐下来了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俩一直静默坐到日头西斜,我站起来在阿恒肩上拍了拍,“我去做饭。”
“嗯,”阿恒低着头应了一声,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最后勉强抬头冲我笑了笑,“一会儿我去找你。”
等我出了门再回头一瞥,却见阿恒往后一仰把手搭在脸上,肩头微微抖动着,洒满了落日余晖。
第98章 行行重行行
阿恒过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来了,还是靠在柴房门口,冲我笑道:“做什么好吃的呢?”
“饺子,”我道,“出门饺子回家面,吃完饺子再走,出门在外就不会挨饿受冻了。我怕明天走得早,来不及做,今天就提前吃了吧。”
“好,”阿恒笑了笑,“我就爱吃你包的饺子。”
这最后一顿饺子吃的还算踏实,几个小家伙们也都识时务地不再提离别的事,就跟往常一样说说笑笑,只是吃完了饭回房的时候,我还是看着一个个的都红了眼眶。
这次进城就不用再走路去了,阿恒吩咐了自家马车明天一早过来接人。我跟阿恒早早熄了灯躺下,周遭一切归于黑暗和寂静,但又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房里处处流动着的不安和恐惧。
“玉哥儿,”阿恒总算不硬撑了,转身贴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
“嗯?”
“玉哥儿?”
“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叫叫你。”阿恒把头轻轻抵在我后背上,一呼一吸间我都能感觉出来。
“我怕我以后再这么叫的时候,就没人回应我了。”
“阿恒?”
“嗯?”
“阿恒,阿恒?”
阿恒轻轻推了我一把,“你别学我。”
“许你叫我还不许我叫你吗?”我笑了笑,把阿恒的手拖到身前握着,“有句话我跟你说过,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还是想再说一遍。你要走,就不要有牵挂,挺胸阔步地往前走,等哪天想回来了,我一直等着你。”
“嗯,”阿恒抵在我后背上吸了口气,“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一夜我基本上没睡着,天快亮了才将将合了会儿眼。阿恒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眼皮子底下一大团乌青。
天刚擦亮马车已经到了,阿恒怕惊动了几个孩子,到时又是一张张梨花带雨的脸,特地没再让我做饭,两个人收拾上几块干粮,路上吃了就是。
许是因为昨夜没睡好,阿恒在半路上总算撑不住了,脑袋几次摇摇欲坠,最后还是我轻轻把人拢过来,这才睡安稳了。
我借着一点晨光肆无忌惮地将阿恒的轮廓描摹了个遍,漠北风沙肆虐,也不知道会把这张脸磨砺成什么样子,再见面时我还能不能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我无声笑了笑,阿恒无论在哪里都是出众的,眉宇间的少年意气挡都挡不住,又怎么会轻易被磨平了。
后来我也跟着睡了一会儿,到白水城的时候天刚擦黑,住的还是之前那家客栈,那个能说会道的小二竟然还认得我们,大老远就迎了上来,“呦,两位爷又来了,这次是要打尖啊还是住店呐?大冷天的别站外头啊,快里边儿请啊!”
阿恒问:“你还认得我们?”
“嗐,干我们这行的,哪能没点眼力劲儿啊,”店小二把汗巾往背后一甩,满脸自豪,“另外,两位爷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但凡见过的都有印象,我怎么能忘呢。”
阿恒回头看了我一眼,不再与店小二攀谈,直接道:“给我间客房。”
店小二看了看我们身后跟着的马车,“这次来间上房?”
阿恒摇了摇头,“不,还要之前那间。”
重游故地,客房依旧收拾得干净整洁,站在窗边可以听见楼下永昌河的流水声。我俩谁都没点灯,静默着站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点阳光也消失不见,整个房间被黑暗彻底吞噬。阿恒突然上前抱住了我,“我怎么……突然有点害怕了?”
我把他回抱住,在背上轻轻顺着,却无从安慰。
因为这种感觉,我也有。
我之前一直麻痹自己,还有时间,还有好多事情可以做,还可以再陪他走一段路,事到如今,我总算没办法再骗自己了。
阿恒明天就要走了,那是一段我没办法陪他走的路,他在这条路上愈行愈远,而我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我更害怕的是,有一天等我再想去看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他了。
“我后悔让你来了。”阿恒道。
“嗯?”我稍一晃神,“我陪着你,不好吗?”
“可我不想你只是陪着我,”阿恒手臂收力,把我又往怀里带了带,“我想把你带走。”
我苦笑了下,“傻子。”
又抱了一会儿阿恒总算舍得把我松开了,我点上灯,却见阿恒还站在原地,一脸怅然若失的表情。
我把床铺好,招呼他:“过来坐吧。”
阿恒还是没动,我还以为他是心里有事儿没听进去,刚要再说一遍,只听阿恒道:“我脚麻了。”
“……”
行吧,功夫再高,也会麻脚。
我上前给阿恒小心揉捏,听着阿恒叫的跟被狗咬了似的,再扶着他一点一点挪回床上,好不容易安顿好了,刚要起身,却被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
我回头,“我去要壶热水。”
“我不渴。”
“我要来擦把脸。”
阿恒这才松了手,却还是嘱咐,“你就在门口要,不能走远了,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要不你拿根绳拴着我得了。”我无奈道。
阿恒当真左右打量了一眼,估计最后实在没找到绳,这才松了手,“你快去快回。”
我急匆匆下楼,几乎是片刻没耽搁地问小二要了一壶热水,再一步三台阶地跑上楼,推门的那一瞬间却还是看见了阿恒幽怨的小眼神。
“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都快成飞的了,”我把水倒进盆里,拧了块长巾递给阿恒,“擦把脸早点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吗?”
阿恒不接也不动,“你帮我。”
我无奈叹了口气,只好摊开长巾帮阿恒擦脸。
眉目疏朗,鼻梁挺拔,额庭饱满,血气方刚。我力求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够,时间会消磨掉很多东西,一年两年还好,可真要是三年五年,乃至于一辈子,我怕这张脸总有一天还是会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