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被小莺儿抱着,只能伸出只手来拉住大狗子,朗声道:“大哥!”
大狗子跟着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他们仨感情真好啊。”滕子珺笑道。
我点点头,“我们一家感情都很好。”
几个孩子闹腾够了这才彼此分开,大狗子和小莺儿这才留意到门口还多了个人。
小莺儿问:“这是谁啊?”
二狗子急忙介绍:“这是跟我一块儿回来的滕大哥。”
小莺儿跟着叫了一声滕大哥,大狗子眼里却没由来地闪过一抹敌意。
日已近午,我留下滕子珺吃个便饭,把前一阵子山上采的菌子洗了,宰了一只散养的小公鸡,一起放灶台上文火炖着。
大狗子本来想拉二狗子陪他下棋,奈何二狗子手痒,非要来陪我做饭,滕子珺在一旁笑了,“我也会下棋,要不我陪你下?”
“你?”大狗子挑了挑眉。
滕子珺自来熟地已经坐下了,“来来来,我可厉害啊,用不用让你两个子?”
这是我进厨房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等我和二狗子出来,就看见桃树下三个人表情各异,小莺儿随便瞥了一眼棋局,“大狗子又赢了。”
“怎么可能?”滕子珺一脸难以置信,“你能不能再好好数数,你就扫那么一眼能看出什么来啊?
“输了就是输了,再数几遍也是一样的,”大狗子不屑道,“你连阿恒哥哥的一半都不如,怎么可能赢我。”
这小子倒是狂得很。
我笑了笑,冲他们喊了一声,“吃饭了!”
“哎,吃饭了,”滕子珺立马站了起来,“这局不算,吃完了再战,我方才那是饿的。”
大狗子一个白眼直接翻到了头顶上,“你就是撑死了也赢不了我!”
滕子珺充耳不闻,信步走在前头,“吃饭了,吃饭了,哎,真香……”
这顿饭吃得有些热闹,一是因为二狗子回来了,大家心里高兴,二则是因为滕子珺。
大狗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个劲儿地挤兑滕子珺,滕子珺要吃鸡,大狗子就把他面前的鸡肉都夹走,滕子珺要吃菌子,大狗子就把菌子拨到自己这边,到最后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在碗里挑挑拣拣干什么?谁教你这么吃饭的?”
大狗子抬起头来直视我:“阿恒哥哥。”
“阿恒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么吃饭?”我都险些被他气笑了,“让阿恒知道了,回来非得揍你不成。”
大狗子端着碗小声嘀咕:“揍谁还不一定呢。”
一边又夹走了滕子珺手头一块鸡肉。
这顿饭吃得我十分愧疚,都不好意思问问人家吃饱了没。只好在滕子珺临走的时候又给人收拾上几个咸鸭蛋,算是赔礼道歉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滕子珺欣然收下,站在院门外看了看院子里追逐打闹的三个孩子,笑了笑,“你这几个弟妹,深不可测呀。”
第104章 胡马度阴山
二狗子这次在家里待足了三日才走的,临行的时候我把他送到村口的老柳树下,二狗子含笑看着我,“玉哥儿,这次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我想了想,也笑了,“你长大了,凡事自己心里有数,我没什么好交代的。”
二狗子拉着我的手又依依惜别了片刻,最后才道:“那我走了。”
我点点头。
二狗子是面朝着我后退着走的,边走边冲我挥手,“等我再回来,我就是秀才了。”
我一直目送着人走远了才收了视线,二狗子的身影最后消失在晨光里,我又在大柳树下站了一会儿才动身回去。
月底又收到了阿恒的来信,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一股子醋味,一会儿说他做梦梦见我又把别人领回家了,一会儿又问我还记不记得当初跟他的约法三章。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我确实是把滕子珺带回来过一次,可阿恒远在千里之外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私下里拜了凌崖子为师,也学会了能掐会算的本事?
再给他回信的时候我特地留了个心眼,把窗户留了条小缝,果不其然看见大狗子鬼鬼祟祟把一封信交到了小厮手上。
难怪阿恒能对家里的事了如指掌,大狗子想上山阿恒就叫我多多历练他,滕子珺一来阿恒就提起约法三章,敢情这是早就在家里布了耳目了。
等我出来大狗子已经装作若无其事地在菜地里除草,迎着我的目光看过来,一脸坦然地问我,“怎么了。”
“没怎么。”我收了视线,把信交到小厮手上,又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了房。
伏暑又热了几天,一场雨下来就入了秋。
牛角山慢慢由黛转黄,我跟大狗子上山的频率由原来的三天一趟变成了两天一趟。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却也转瞬即逝,我们得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多囤下些东西。
滕子珺之后又来过两次,这家伙是个臭棋篓子,人菜瘾又大,每次来都要缠着大狗子跟他下一下午。
大狗子对此嗤之以鼻,帮他喂棋的之前是阿恒,灌输的都是正统的军事策略,阿恒走了之后就换了我,虽然没有阿恒那样的大局观,但至少攻于算计,再不济也是二狗子那种水平的。所以大狗子对滕子珺这种不按路子出棋的下法十分不齿,死缠烂打就围着一块地方转悠,害得大狗子还以为他声东击西憋着什么大招呢,到最后才发现他就是为了那两个子。
后来大狗子大老远一看见他来就要上山,拦都拦不住,滕子珺过来扑了几次空,只道是机缘不巧,一点也没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不过这次来滕子珺倒是带来了点别的消息。
“你知道这次朝廷为什么要征兵吗?”
我愣了愣,正在烧火添柴的手微微一顿,“为什么?”
滕子珺拿张小杌子凑近过来,四下看了看,这才小声道:“你听说过阿史那莫禾吗?”
这个名字我隐约有点印象,那还是当初在宫里行走那几年,突厥各部每年都要往朝廷上交岁贡,其中为首的就是这个名字。我点了点头,“他是突厥汗国的可汗。”
“没错,”滕子珺道,“话说这位突厥可汗也算是位人物,当年在部落分崩离析的时候收整残部,一点点把草原上分散的力量都收拢在了自己手上。如今突厥已经是大周境外最强悍的近邻,甚至远超过大周一心扶植起来与之抗衡的吐蕃,但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从来不反吗?”
我摇摇头,如今我早已远离朝廷多年,对这些事情早就不知情了。
“还是因为阿史那莫禾,”滕子珺道,“咱们大周那位老王爷你总知道吧?”
大周有一位国之砥柱一般的老王爷,早年间征战沙场,后来为辅佐六岁登基的小天子而回朝摄政,平战乱,清吏治,开太平,经历过天成之变,开创过元顺盛世,在大周可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传奇的是这位老王爷只在早年间册过妃,王妃早逝后就一直未曾续弦,一直跟老相爷——也就是阿恒的外公搭伙过日子,也没留下过什么后人。
滕子珺接着道:“听说这位突厥可汗跟老王爷还有点交情,当年结大周公主为可敦,曾在老王爷面前立下重誓,只要他在世一日,突厥绝不犯大周一分一厘。”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那这跟朝廷征兵有什么关系。”
滕子珺的眸色突然暗沉了几分,“有消息称……阿史那莫禾快不行了。”
我心口猛地一滞,忽然明白了。
阿史那莫禾曾立誓不对大周开战,可他那些子孙后代却不然。如今突厥已经是一只獠牙长满了的野狼,对着大周虎视眈眈,几年前老王爷病逝,大周本来就没有能威胁得了他们的人了,阿史那莫禾再一死,他们自然不甘心每年继续向大周呈交岁贡,突厥必反!
所以朝廷征兵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巩固边关城防,而是为了防止突厥开战,一旦打起来了,阿恒他们就是第一道防线。
滕子珺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只跟你说过,你可千万不能往外说啊,不然肯定要天下大乱了。”
我一时间忘了手头的动作,如今还未入冬,又有灶膛里的火烤着,我却没由来地觉得遍体生寒。
虽然早就知道太平盛世出不了能臣名将,阿恒决定要走这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不会顺风顺水。可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止不住心惊胆寒,生出一身冷汗来。
“你也跟你那个从军走了的弟弟说一声,只身在外凡事都要当心,遇事千万不要冲动,跟在后头做做样子就行了,可千万别被人一忽悠就往前冲了。”
“多谢了。”我良久才回过神来,冲人点了点头,再想往灶膛添柴的时候才发现火都已经熄了。
可真到了给阿恒回信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说不出来,写完“家中一切都好”后提笔愣了半晌,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既不能让他背弃自己的理想当一个逃兵,也不能让他躲在队伍后头不要出头,这些话我说不出,同样阿恒也不会听,若他真的因为怕死而临阵脱逃,那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阿恒了。
思来想去,只好在最后加了一句“善自珍重”。
有些话不必说透,我相信阿恒能明白。同样的,我也相信阿恒必然能保护好自己,毕竟,这里还有他放不下的人和东西。
第105章 最幸故人归
得益于大狗子的帮忙,今年秋天收获颇丰,早早就备齐了过冬的物资。几次上山我也参悟出来了,大狗子对山上动物的兴趣要远超那些一动不动的药材,所以慢慢我也就不强求了,他打猎,我采药,后来又有了将军的加入,大狗子一度称霸了整片山头。
野兔子就不必说了,大狗子和将军好像把山上的兔子洞都摸遍了,每隔几天就能提回来一只。有了肉吃,大狗子今年猛蹿个子,眼看着就要追上我了。
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们竟然还打了一头野猪回来。
为了这头野猪大狗子和将军在山上埋伏了两天两夜,又是挖陷阱,又是设捕兽夹,只是没想到那头野猪那么难缠,挣脱了兽夹,躲开了将军,拼了命地冲着大狗子就冲了上来。
据大狗子回忆,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道从哪儿突然蹿出来一头鹿,头上顶着硕大的鹿角,锋利如剑,借着冲力一举刺穿了坚硬的野猪皮。
将军兴奋地围着那头鹿转了几圈,不停地摇尾巴狂吠。等野猪咽了气那头鹿才把鹿角抽出来,转过头来看了大狗子一眼。
大狗子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头鹿是呦呦。
当年只知道躲在将军后头狐假虎威的呦呦如今已经比将军还要高了,一头鹿角更是繁茂威武,磨得尖利,带着势如破竹的威力。
只是那双眼睛还是像它小时候一样,清澈又干净,像一泓泉水。
呦呦在大狗子身上亲昵地蹭了蹭,可是等大狗子想把它带回来的时候,呦呦却不动了。
大狗子很快明白过来,这里才是呦呦的家,而像呦呦这么优秀的雄鹿,说不定早已经在密林深处有了家人伴侣,它也有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自然不会再跟他回来了。
大狗子带回来的野猪肉被我分割好了晾干烟熏成了腊肉。野猪肉不如家猪肉质细腻,口感发酸、发柴,但是细嚼起来却出奇的香。做成腊肉之后便于保存,能吃一整个冬天。
我给大狗子和将军炖了一锅肉汤以示褒奖,同时表示下次不可以再这么冒失了。这次多亏了呦呦他俩才能化险为夷,下次就不见得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木炭早在夏天就烧好了,只等着大雪下来,封了山路,这一年便算是圆满了。
腊月二十五照旧是年集,二狗子要准备明年开年的县试,早就打过招呼不回来了。
除了那几只鸭子,今年又养了几只红头鹅。这几只鹅可谓是小莺儿一手带大的,夏天的时候就带到野湖里捉小鱼小虾吃,入冬之前囤下了大量的干草饲料。这几只鹅也不负众望,今年秋天开始下蛋,产的蛋各个滚圆硕大,蛋白晶莹剔透,蛋黄鲜香流油,凑巧了还能碰上双黄蛋。赶在最后的年集我把囤下来的蛋拿到集上卖掉,这些鹅蛋品相好、个头足,价格自然也高,卖蛋的钱理应交给小莺儿。
小莺儿说了,这些钱除了买一些过年必须的柴米油盐之外,剩下的钱她要攒起来,等开了春在院子里种几棵桑树,再买一些蚕,她要学习种桑养蚕。
对此我颇感欣慰,这小丫头竟然已经学会以钱生钱的生财之道了。
摊子刚摆上就有人上来问价,还不到晌午一整筐鹅蛋就已经见底了。
我寻思着把剩下的几个鹅蛋留给老头,这会儿收摊去买鞭炮红纸时辰也正合适,正要低头准备收摊,却只觉得眼前一暗。
我抬头迎上去,来人有两个,其中一个是个络腮胡子,膀大腰圆,一看就像个练家子。另一个生的倒没有那么壮实,但个子奇高,一双眼睛狭长且向上吊着,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没由来想到某种冷血动物,心里一阵阵生寒。
还没等我开开口,那个络腮胡子先出声了,“我们要买药。”
我看了看手里的箩筐,今天出来只为卖蛋,身上连片草叶子都没带,这两人这时候跑过来说要买药,不是寻衅滋事就是砸场子来了。
“今日不凑巧,我已经收摊了,”我赶紧把箩筐背起来,准备溜之大吉。
还没动身,却被一只手一把拽住,我皱了皱眉,是那个高个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