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罢不禁苦笑,“你可别吓我,我这身子骨你也看见的,哪里经得住那样的折腾。”
老头一点要安慰人的意思都没有,“你禁不住大狗子便是一个‘死’字,这点你比我清楚。”
我慢慢抿起了唇来,他们要想阻止大狗子回朝,无非就是两个手段,一是让老头承认当初交给我的不是陈皇后的孩子,二则是让我认下当初老头交给我的孩子并不是大狗子……无论如何,只要大狗子的皇子名号不在了,有范二那一条人命压着他也难逃一死。
只有我和老头咬住了,才能为大狗子赢回一线生机。
临走我又把老头叫住,“当初你为什么要把大狗子放在我的车上?”
当初若不是那声啼哭声,我可能已经是黄泉路上一缕幽魂,说不好孟婆汤都喝过好几轮了。
老头步子一顿,轻描淡写道:“我懒得养。”
我靠着拦木笑了笑,最后只道:“我撑得住。”
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哪能最后败在这几天上。
老头了了一桩心事,再不留恋,抬步走了。
只是我也没想到,那帮人来得如此之迅速。当天夜里我便被提了出去,堆满了刑具的刑房正中坐着个体态丰腴的胖子,一张圈椅险些兜不住他那一身肥肉,一双肉球似的手翘着兰花指撇了撇茶沫,斜着眼打量我一眼轻蔑地笑了,“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就你,也值得咱家亲自跑这一趟?”
我看着他这一身膘,这一路下来也不知累死了多少匹马,不禁笑道:“公公受累了。”
“你少跟我油嘴滑舌,”胖太监放下茶杯被牙里剔了根茶叶出来啐了,稍微一招手,身后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立即俯首贴上来。
不一会儿那小太监指挥人从阴影里拖了个人出来,头垂得极低,浑身浴血,也不知还有气儿没有。
直到那人扔到我身边,我才看清,满头花白头发遮映下一张脸正是今天刚来找过我的老头。
“咱家就不跟你废话了,”胖太监费了点劲儿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你要么就自己认了,要么就咱家帮着你认,最后结果反正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笑容逐渐变态:“快点起章节名,不然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第118章 夜月愁空山
我指尖有些颤抖,忍了又忍才没上手试探,只轻声唤道:“林将军……”
被拖着的人闻声抬了抬头,露出一张遍布血污的脸,几不可见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心里稍安,便知道至此老头也没肯屈服。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胖太监起身来到跟前,垂眸打量着我俩:“咱家说过了,这件事办好了,大皇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你们该得的一样都少不了,何必为了个孩子折腾上性命。”
这画饼的本事委实不高超,我低着头笑了笑,却没料到这胖太监一双三角眼都快被脸上的肥肉挤没了,眼神却毒辣的很,蹲下身来直视着我,“你笑什么?”
“我笑几年不见大皇子的本事见长啊,”我看着胖太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冷冷笑道:“竟然都可以宽宥假传懿旨、谋逆这样的大罪了。”
老头在一旁跟着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虽然先对林将军用了刑,想对付的却是我吧?”我道,“这件事如今已经上达了天听,也就是说陛下如今已经知道林将军手握先皇后懿旨,他这时再改口,就是承认了自己假传懿旨,只有死路一条。这时候咬住了牙才是他的生路,而时间紧迫,你们必然也不会在他身上白费力气。”
我看了看老头,接着道:“而我,本就是柳家余孽,左右不过一个死字,无非是轻松点死和受尽折磨之后再死,三岁小孩都知道该怎么选。”
胖太监眯眼一笑,眼睛隐在肉*里没了踪迹,“不愧是第一神童,跟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劲儿。”
胖太监在众人搀扶之下站起来,拖着臃肿的身躯往回走,“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只要你承认了那个孩子不是当初林将军给你的那个,我现在就把你从这地牢里捞出来,保管你在入京之前都能过得舒舒服服的。还朝之后还会请大皇子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说不定陛下仁慈,就真的宽恕了你的死罪呢。”
“说的我都有点心动了呢,”我轻轻一笑。
胖太监猛地停下步子,扭身回头。
“可能是在这穷乡僻壤里呆惯了,我好像也不是那么聪明了,”我含笑看着他,目光却一寸寸冷了下去,“我偏想试试那条难走的路,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冰冷的水里掺着冰碴子,后脑勺被人猛地按下,我便一头扎进了满缸的冰水里。冰寒彻骨之余,呼吸逐渐难以为继,甫一张口冰水呛进肺腑,像是拿着刀沿着喉管一路划过去。
手脚止不住抽搐,眼前出现了大片光斑,就在我要随着那些光斑而去的时候,却又被一只手拉回了浓稠的黑暗里。
双手被束在身后无力支撑,我只能以头撑地大口呛咳起来,喉咙间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一只手拽着头发将我提起来,“滋味如何?”
方才眼睛好像被水里的冰碴子擦到了,这会儿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光影,不过单凭声音我也听得出来这是那个胖太监,冲着那团光影一笑,费力道:“这水还挺甜。”
再被从水里提出来时我便只剩了喘气的力气了。
“我知道,此等大案陛下一定是亲自召见你,但你不要觉得这样我就不敢对你用刑了,这世上折磨人的法子千千万,不留痕迹也能让你痛不欲生的我随手就能抓来一大把,哪怕最后你不肯改口,咱家也有办法让你开不了口。”
“可你总得让我活着,”我仰头看上去,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咬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只要我能到陛下面前……哪怕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我也有办法让陛下知道我所思所想……”
话没说完便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头,胖太监恼羞成怒,只怕是想把我就地掐死。
濒死之前却还是收了手。
“来人,来人!”胖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黑暗,“再换一缸水来,接着用刑,我还不信了,收拾不了你!”
什么时候被拖回去的我毫无印象,但一碰到牢房里冰凉的地面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知道这里没有水,喉头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翻涌抽搐,发出近乎咔咔的颤栗声。
我突然异常想念那床硬如磐石的被子来。
那床被子就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我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又是一场没有止境的噩梦,又是那张景字旗,彤彤业火映红了不着边际的黑暗,我扑身冲进了火海里,跟着柳家的一切化为灰烬。
有人在身后试图拉我,我隔着火光看过去,却看到了阿恒烧了一半的一张脸。
猛地惊醒!
我大口喘着粗气,嗓子里还是疼得厉害,这会儿却不是被水呛的,我知道梦里那些火从何而起了,我估计是发起热来了,嗓子里像是干涸地要裂开了,每一次喘息都带着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撑不住了?”隔壁牢房里有个声音幽幽道。
我抬了抬眼皮,这才发现老头竟然就关在我隔壁,一双眼睛垂下来看着我,已然像看着半具腐尸。
那床被子已经被拖过来盖在我身上了。
“你没必要一开始就跟他挑清楚的,”老头叹了口气,“我还能撑上两天,你就装作害怕的样子先应承下来,到时候见了陛下再改口就是了。”
“都……一样。”我看着头顶恍若实质的黑暗轻声道,这些人在勾心斗角的皇宫里浸淫了这么多年,做到如此地位的各个都是人精,就算我答应了改口他们也不会轻易就信了我,只有完全掌控在手里的才会放心,到头来还得走这一遭。
老头想必也知道,便不在这方面多费口舌了,就着目前的情形分析道:“就算从这里出去了,回京的路上只怕也不好走。如今的朝臣们大都依照所选的未来主子站好了队,这两队人明争暗斗多年,偏偏在这一件事上能达成共识,那就是绝不能让咱们活着回去。”
有些事在白水城的县衙里不方便做,在路上就好办的多了。即便我跟老头没有改口,最不济就是杀人灭口,大不了折上几个人,但总不至于动摇了根基。
老头问:“你知道咱们的出路在哪儿吗?”
我想起梦里要把我拉出火海的那个人,轻声道:“阿恒。”
老头那边没了动静,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你这么说也不算错,如今朝中两厢不靠却实力强劲的景行止算一个,有景皇后做靠山,又有赫赫军功在手,那两方势力他自然瞧不上。他如今人就在陇右,离着这里不算远,陛下若真是有心,景行止确实是不二之选。”
老头低头长叹一声:“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要靠景行止来救。”
我轻轻闭上眼睛,“可你又怎么知道……陛下想让我们活着回去呢?”
第119章 沉痛入骨髓
我几乎是刚刚合眼便又被拖了出去,筋疲力竭之际分出一点神思来纳闷,那胖太监明明是自己扛不住了才把我送回去的,怎么这么会儿功夫便又精神了?
直到看到等着的人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是朝中的另一方势力到了。
来人看着不过一个半大少年模样,身架还没长成似的,细胳膊细腿,坐在之前胖太监的圈椅上就有些不够看了,怎么都像小孩偷坐了大人的椅子。
这人肤色极白,几乎不带一点血色,又着一身黑衣,在这昏暗的地牢里映出一种类似于隐青的玉石质地,让人看着心里就发寒。
去提我的那些人把我带到那少年跟前便松了手,我膝下一软,跪也跪不住了,堪堪伏在地上。便见一只黑靴慢慢挪至眼前,拿脚尖挑了挑我的下巴,啧啧两声,“那个胡屠子就是个粗人,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看看,好好的一个人,被折腾得都脱了形了。”
我实在是困得紧了,想着这些废话不听也罢,这一折腾又不知道得折腾到什么时辰去,逮着个空隙便要睡过去了。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凑到了鼻子下,甫一吸气,一股浓烈刺激的腥臭味直窜脑门,我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肠胃都掏空了,最后也只是吐出了一点墨绿的胆汁来。
少年收走了一个褐色的小瓷瓶,吩咐人将我提起来,手脚绑缚在一旁的刑架上。
“既然你不听,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卷布帘来,缓缓展开,映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铁钉来。
这些铁钉想必是特制的,寸长的钉身上精雕细琢,都带着两条盘旋而上的螺纹,在扑朔的烛灯下闪着寒光。
“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也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什么时候你的回答我满意了,便放你走。”
黑衣少年斟酌一番,挑了一枚长约两寸的铁钉在手上把玩着,徐徐开口:“那个孩子是不是圣上龙子?”
我不禁笑了,胖太监拐弯抹角也好,这少年单刀直入也罢,究根结底,不过是这一个问题。
我点点头,“是。”
“答错了。”铁钉抵在肩胛天宗穴,缓缓扭动,没骨而入。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漫天的星星。
夏夜里的星星繁密而明亮,头顶瓜蔓凝露,随山风浮摆洒落,打湿了夏日里轻薄的衣衫,抚平了白日里的浮躁闷热。
我跟阿恒仰躺在院中,少年眼里映着漫天繁星,说要送我一颗星星。
又有那股腥臭味强势侵入,阿恒不见了,星星也不见了,眼前只剩下黑衣少年一张泛白冰冷的脸。
我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不听使唤地颤栗着,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些力气,指甲抠在刑架上崩裂开来,那种纯粹的尖锐的疼直反应到颅脑里,疼得我恶心,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又被一次次拉回来。
冰寒彻骨的地牢里,我硬是生出了一身冷汗来。
黑衣少年片刻不待,取来了第二枚铁钉,“那个孩子可还是陛下龙子?”
第一枚钉子下去的时候我就以为自己只怕是要死了,可是等我身上各处关节骨缝里楔进去十三枚钉子的时候我竟然还活着,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黑衣少年把第十四根铁钉在指尖转了几圈,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孩子是龙种吗?”
我费力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是。”
第十四枚铁钉抵在了前胸鸩尾上。
我呼吸随之急促起来,残破不堪,全身都不受控地抖起来了。
黑衣少年刚要施力,一旁闯进来个随从模样的人,附在少年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少年随即收了手凝眉,“他来干什么?”
那个随从不知又说了什么,黑衣少年把手里的铁钉插回了卷帘里,“给他换身衣裳,再洗把脸,这副模样只怕是见不了人了。”
上来几个人解开我身上的束缚,没了那几根绳子的支撑,我脱力栽倒下去,先是呕出了一口乌血来。
有狱卒端了水盆过来,我无意扫了一眼里头映出的人影,嘴唇咬破,双眸充血,竟然还流下两行血泪来。
确实不像个活人样子了。
临走黑衣少年又把我捞起来打量片刻,估计是觉得看的过眼了才松了手,“没人能挨过我的悬魂钉,今日算你走运,这个人我目前还不想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