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盐盐yany

作者:盐盐yany  录入:02-23

  我无奈笑道:“他本来就比你们大很多。”
  小丫头气鼓鼓地一瞪眼:“这个‘们’里也包括你!”
  我愣了愣,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小丫头说的不见得对,但这次阿恒回来身上有些东西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些天来他一个人前前后后张罗这些事,镇定自若,游刃有余。至今我想起那个人头落地的胖太监还是有些心悸,那时候阿恒手执一杆长枪,手起枪落,一条人命就葬送在手中,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不知道他这些年在漠北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心是不会一夜之间变硬的,必定是一遍遍受伤,再愈合,磨出茧子来,才成就了最后的无坚不摧。
  “你看见阿恒去哪了吗?”
  小莺儿从火盆里扒拉出几颗烧得漆黑的栗子来,边吹气边道,“看见了啊,早上他不是拿着兵器出门了吗?”
  “拿着兵器?”
  小莺儿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坏了,阿恒哥哥不让我告诉你来着……”
  我费了一番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许久不曾下地了,第一下竟然没起来,后来扶着床架子才勉强站起来,这一会儿功夫就折腾出一身冷汗来。
  小莺儿一副闯了祸的表情立在一旁,几次想拦我又被我用眼神吓退了回去,最后见实在拦不住我了,这才跺跺脚,上前来扶着我。
  “玉哥儿,你别担心,阿恒哥哥说他就是去拦下那些来抓你的人。”
  一听到这儿我心都提起来了,这俩人在我跟前唱了一出里应外合,一个在这安抚我,另一个出去惹是生非。当初阿恒没再坚持插手我的事我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说他有自己的办法,他这狗屁办法竟然是只身去拦陛下钦派的队伍!
  这来的要是一两个文官也就罢了,若真被老头料中了,来的是景行止,那阿恒还能拿枪指着自己的老子吗?
  雪还未停,地上又积了薄薄一层,一路穿过县衙的后院前堂,还没到大门便见一帮衙差围在门后头正在张望什么。一旁站着的县太爷一身官服团团打转,手里托着顶乌纱帽,大冬天里却一直在拿袖子擦汗。
  “怎么了?”我上前问道。
  滕子珺从一众人里回过头来,见我先是一愣,“你怎么出来了?”
  随后又叹了口气,“你自己看吧。”
  一众衙差向两旁退去,让出一条路来,县衙的大门不知被谁从外头拿一根铁链子锁了,只留了一道门缝能看清外头的情形。我凑近了些,越过那道门缝,只见一人一身细鳞铠甲立在雪地里,手执一杆锃亮的银枪,大雪纷纷,已经盖了满头满身。
  我刚要开口,只听见一阵轰鸣声由远及近,从路尽头的拐角处突然蹿出一队骑兵来。
  打头的一共有四个人,策马而来,直到县衙门口才勒马停了,看见阿恒互相对视一眼,下马行礼:“少将军。”
  阿恒把长枪往身后一甩,“你们有命在身,我也不为难你们,今日你们不必称呼我少将军,咱们各为其命,只要我还站在这儿,你们就休想上前一步。”
  四个人又对视一眼,手执刀兵,纷纷冲了上来。
  阿恒长枪一扫,激起一层雪沫,紧接着一道银光从雪沫后头破风而出,以雷霆之势直逼而上。
  刀枪碰撞的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急忙扯过滕子珺,“县衙没有后门吗?”
  滕子珺无奈看着我:“后门也锁了。”
  我后退两步,“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破锁啊!”
  滕子珺后知后觉,领着人搜罗来了锤子榔头锯条等各种工具,十八般武艺齐齐上阵,却依旧奈何不了那铁链子一丝一毫。
  我等不了他们这边磨蹭了,推开人上前,急忙查看外头的情形。
  阿恒以一敌四竟然没有吃亏,县衙前的雪地已经被踩得泥泞不堪了,四个人合攻四把长刀齐齐压上来,阿恒拿枪一挡,膝弯处颤了颤,硬是一步也没后退,大喝一声,以一人之力将四个人压了回去。
  周围围了好一些看热闹的人,滕子珺看见一人不由眼前一亮,急忙招呼:“锁匠,快过来把这锁开了。”
  那锁匠刚上前一步,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步子一顿,一柄长刀从脸侧擦着过去,直钉在县衙的大门上,刀把嗡嗡作响。
  阿恒扫了一眼周遭:“今日敢动此门者,死!”
  “若是我要动呢?”一道低沉厚重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所有人一道抬头看去,一人骑着一匹汗血宝马缓缓而来,疾风掠过披风上下翻扬,一身杀伐气硬是逼得众人不敢直视。
  我呼吸突然难以为继起来,嗓子没由来地发紧,埋下头去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枣红色的大马嗒嗒向前,最后在阿恒身前停了下来,热气腾腾地打了个响鼻。来人斧劈刀削的眉目间不怒自威,垂眸向下,“逆子,跪下!”


第124章 日暮苍山远
  阿恒背对着我,我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看到他拿枪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不,不只是手,而是整个身子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我在那些垂死挣扎的动物身上看到过那种状态,那是一种生死关头不计后果的孤注一掷,好似下一瞬他就能冲出去,枪挑景行止,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我抓住门轴撑起身子,握紧拳头朝门上砸去:“阿恒!阿恒你把门开开!别胡来!”
  景行止的目光移过来,隔着一道门与我对视,时隔多年,这位风光煊赫的大将军依旧锋芒逼人,只那一眼,我就浑身上下发起抖来。
  阿恒侧了侧身子,隔断了我和景行止之间的对视。景行止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阿恒身上,父子之间的对峙看似静默,却又像是已经厮杀了数百个回合。
  最后景行止开口,“你还是冥顽不灵?”
  地上又落了一层薄雪,阿恒的长枪在雪地上划了一道银弧,“我答应过要护着他,誓死不渝。”
  景行止向后招了招手,两个黑甲人立即从马背上下来,这两人方才骑在马上还看不出,这一落地立即显出身形高大来——与阿恒面对面站着,竟比阿恒还高出半个头来。这两人全身上下俱是黑甲,只露出一双像狼一般的眼睛来,胳膊上各缠着一道锁链,尽头连了一把弯刀,在如此晦暗的天气里也难掩锋芒。
  随着景行止一挥手,两人手里的刀光一闪,对着阿恒便飞了出去。
  阿恒立即持枪来挡,一把弯刀与枪头相撞横飞出去,又立即收回到黑甲人手中。另一把刀却是挡不及了,锁链勾住了枪尾,弯刀顺势攀援而上,幸亏阿恒收手及时,绕着枪身转了两圈,直到枪快脱手时在握住枪头处用力一拽,这才从如影随形的锁链阵中脱身出来。方才这一步可谓险之又险,若这锁链再长出半寸,阿恒半条手掌恐怕已经没了。
  阿恒借着长枪振旋之势不退反进,挺身直上,竟一举逼到了一个黑甲人面前。对付这些手长的怪物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逼至近前才能挣得一线生机。阿恒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自然不会错过,长枪直刺,被黑甲挡下来大半,火光迸溅,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
  另一个黑甲人却也不是吃素的,一把弯刀直逼阿恒后心,阿恒被迫无奈只能回挡,就这一瞬间已经失了先机,先前那个黑甲人借机滑出去,又逃脱了阿恒的攻击范围。
  我单是看着就吓出一身冷汗来,景行止这是下了死手,一点父子之情都不顾及了。
  这两个黑甲人是景行止的亲卫,跟着景行止出生入死参加过数百场战役,跟方才那四个人显然不是一路货色。阿恒与他们对阵渐渐显出不支来,他一人难敌四手,还是四只奇长无比且角度刁钻的手。
  两个黑甲人的默契早已在大大小小的战役里配合得天衣无缝,连眼神都不必交流,一人攻击下盘,锁链如毒蛇一般缠上了阿恒的一条腿,阿恒急忙拿枪回挡,这才在弯刀即将断腿之际拦了下来。如此一来阿恒的银枪便算是锁在铁链里了,另一人瞅准机会将阿恒上半身也锁住。景行止驱马上前,与阿恒如出一辙的一杆长枪向后抡到了阿恒的腿肚子上——声音很细,就像踩上了积雪一般“咯吱”一声细响,阿恒便不带一点挣扎地跪倒在地。
  应该是腿断了。
  景行止看都没看一眼,继续上前,直到来到县衙的石阶前才翻身下马,两步跨上石阶,与我便隔着一道门面对面站着。
  “爹——”阿恒突然跪在雪地里长嘶了一声,“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儿子,就别动他!”
  景行止长枪破风,只听啷当一声响,锁链落地,大门顿开。
  好多年前,便是景行止破开那一道房门,把我拉进了那个水深火热的夜晚。
  如今,亦是如此。
  县太爷赶紧把乌纱帽戴上领着一众衙差跪了一地,我让小莺儿过来扶着我才将将跪下,“罪民柳存书见过景将军。”
  景行止垂眸打量我片刻,突然伸手拨开了我的衣领。
  “爹!”阿恒不知道怎么挣脱了那些锁链,拖着一条断腿却还是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像是生怕景行止把我就地正法了。
  景行止却只是盯着我肩胛的伤口看了片刻,便收了手。
  转头看着跪在地上像鹌鹑一般的县令沉声问道:“四皇子呢?”
  县令愣了愣估计才把大狗子跟景行止口中的四皇子联系起来,急忙回道:“被……被我安置在后院了,好生看护,绝对没少一根汗毛。”
  景行止扫了我一眼,“那他又是怎么回事?”
  县令跪地俯首,登时汗如雨下。
  好在景行止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太久,继续道:“前面带路。”
  县令立即爬起来引路去了。
  安置大狗子的地方是在县衙守卫最为严密的正中院落,开阔的院子四周都设了弓弩手,哪怕一只麻雀落下来瞬间也能被射成刺猬了。
  院门和房门上又分别上了两道重锁,每一扇门都得由县令和县丞两人合力才能打开,窗子上都加固了铁栏,当然这样的手段防一防一般盗贼还行,若真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也拦不住。
  比如景行止,看他们一把把往外掏钥匙实在麻烦,抬脚一踹,便将整张房门踹翻在地。
  暗处有个人影缩在角落里动了动。
  “大狗子……”我忍不住出声唤道,眼眶一酸,险些砸下泪来。
  这么些天来,他就是这样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带着对自己身世的不解,对前路的迷茫以及背负着一条人命的恐惧,而他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玉哥儿?”角落里的人动了动,片刻之后一骨碌爬了起来,“是你吗玉哥儿?”
  跑到一半看到房门外攒动的人头又怯生生止住了步子。
  景行止对着大狗子迎头跪下:“臣景行止,奉旨接殿下回京。”
  回京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五,重兵押送,队伍所到之处平民禁行。
  像我这等身份原本该用囚车的,但阿恒却执意与我在一处,当然在景行止看来阿恒擅拦钦差、抗旨不遵,也不介意将自己儿子一并装进囚车里押回去,奈何大狗子和小莺儿也哭着喊着要跟我一块,最后实在是找不到这么大的囚车,景行止只好作罢。
  于是在景行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关照之下,阿恒把我安排上了平稳舒适四轮马车,怕我受不住颠簸马车里铺满了柔软的绣衾,怕我冷更是塞了十几个汤婆子进来。如此排场只怕比御驾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阿恒却没有这等待遇,景家的男儿没有坐马车的,哪怕是断了一条腿也得骑马。可即便上了马阿恒也是守在马车旁,景行止借机命令阿恒守卫这辆马车,片刻不得离身,任谁也不准靠近一步。
  暮色渐冥,我掀开车帘想问问阿恒的伤势,却跟不远处的牛角山打了个照面。
  隔着一片纷飞的细雪,两座山头立于摇曳的万家灯火与苍茫的薄暮之间,遥遥相对,相看两不厌。
  我忽然生出一种悲怆的情绪来。
  我曾在这里尝遍了这辈子最长的苦难,行过最难的路,也熬过最寒冷的冬夜。
  却也是这里,让我有过一段最安心快乐的日子。
  经此一别,我恐怕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上卷完—


下卷 少年安得长少年
第125章 除夕
  那一年的除夕夜是在被押送回京的路上过的。
  白天照旧赶了一天的路,临近傍晚才在一片河滩上安营扎寨。
  在马车上颠了一天我这会儿什么胃口都没有,让小莺儿扶着准备出来坐了一会儿,一下马车,便于正在安排布防的景行止打了个照面。
  跟着走了几天我也差不多摸清楚了景行止的行军规律。沿途有驿站的时候就住驿站,没有就找一片开阔的地方就地扎营。绝不扰民,也绝不会取平民百姓的一茶一饭。哪怕如今河对岸就有一个村子,站在河滩上就可以看见对面点点烁烁的万家灯火,阖家团聚的年夜饭香气顺着河岸飘过来,这支队伍里的人却完全无动于衷。景行止身为一军主帅,跟手下的士兵们席地而坐,抱着手里的硬干粮开始啃。
  “玉哥儿,玉哥儿?”小莺儿叫了我两声才把我拉回神来,问我:“你看什么呢?”
  我摇摇头把目光收回来,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这些年,我憎恨景行止,害怕景行止,到底有没道理?
  身为主帅,他镇守一方,战无不胜,将士们对他可谓是心悦诚服;身为臣子,他忠君护国,替君平叛、清剿余孽本就是他职责所在;身为百姓的父母官,他持身公正,体恤民情;身为一个父亲,景肃景策各个出类拔萃,还有阿恒……若不是因为我,上阵父子兵,必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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