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散发的霉味和自己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很不好闻。
我轻轻搓了搓因为劈柴时划了几道浅口子有些发痒的掌心,侧着身体避免压到早上挨过打的屁股,带着一天的疲惫睡了过去。
睡觉之前,我头一回想的不是什么时候能出宫,而是,什么时候可以回冷宫去。
第6章 过两天,宫里守卫没那么严
监栏院的早晨开始得很早,四更天,天还漆黑,打更太监从监栏院里出发,敲完了梆子报天气:“天气晴明,无雨——”
边房通铺上,蚕蛹们一阵蠕动破壳出来,哈欠连天地起床穿衣。
到监栏院已经有三四天,我逐渐有些适应了这里,跟着他们麻木地去院里排队取水洗漱。
两个小太监爬着梯子用引光奴点燃了灯笼,管事太监麻公公站在廊下,手上拿着名册一一点名分派任务。
我和另一个太监上午被分到一起,先去清扫垂拱殿广场外的东西华门街。
刚扫完,晨钟响,我拄着扫帚循钟声望去,见天边亮起一抹浅浅的鱼肚白,朱漆宫门开,提着灯笼的文武官员从左右掖门进来,犹如两条长长的灯虫般,穿过广阔的昏暗来上早朝了。
我望着那两道既近又远的宫门发了一会儿愣,直到边上侍卫喝了我一声才跟着一起来的那人离开。
回到监栏院吃过早饭,麻公公又让我们把石炭一车一车送往御厨和各宫小厨房。
御厨是最后一个送的,等送到时已经快到中午。
“我们是监栏院来送碳的,有劳传个话进去,让管事的出来点个数。”
我远远站着,冲站门的小火者道。
小火者进去传话,我和同来的太监安静地蹲在墙角稍作休息。
“二宝?”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抬头一看,出来点石炭数目的竟是刘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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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紫了。”
刘双九住的屋子里,有三张窄床,他让我在最整洁的那张床趴下,拉开我裤腰看了看我屁股。
“怎么给调到监栏院去了,也不给调个好一点的地方,监栏院是宫里活最累最脏的地方,那倒不如继续待在冷宫。”
刘双九不忿道,取出一个小盒子来:“我给你上点药。”
“算了吧,也不怎碍事,好几天了,应该快好了,外面人家还等呢。”
“哪儿快好了,你走路都是歪瘸的,让他等去,我让我干哥哥给他送吃的了,人家乐得偷会儿懒。”
他不由分说把裤子扒下去小半给我上药。
我抽着气问:“你还认了个干哥哥?也是太监?”
“不然呢?御厨倒是也有宫外的厨子来,但哪个男人愿意和太监称兄道弟?”他道,“太监都这样,认干哥哥干弟弟,还有干爹,多少有人照顾,二宝,你也认个干爹,比如你们管事太监。”
一说起爹,我就想我爸爸了。
“我自己有爹,我爹对我很好。”我鼻子发酸。
“既对你很好,怎么把你卖进宫来了?”
两个爹不是一个爹,这问题没法解释,我只觉得心里苦闷,这些天发生的一堆事情一直憋在心里,直到此刻在刘双九面前才在胸腔里发散出来。
自从穿到了古代来,一天过得比一天糟。
“我想回家……”
我爸妈还在家里等我,我在大学的学业还没完成,有一个很喜欢的导演的新片上映了我还没去看,王者农药的晋级赛还没打,还有个学妹对我表白了,在等我答复。
而我却穿越到了古代做了一个刷马桶的太监。
我简直对不起学妹。
“二宝,二宝?怎么又哭了,会有办法回家的,啊?”
这时外面忽然一个青绿衣太监推门进来了,边走边骂:“妈的,这个月又是老子去倒泔水!”
路过我们的时候瞥了一眼,道:“哟,这谁?在这儿露着个翘腚哭。”
刘双九把我裤子拉上,没答那人的话,忽然道:“二宝,我,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他低头附在我耳边小声道:“过两天,皇上要陪太后出宫去灵净寺,宫里守卫没那么严……”
第7章 若是能一睹天子圣颜
两天后下午,干活到一半,我借口出恭溜去了御厨。
御厨侧门巷外,停了一辆载着泔水桶的马车,刘双九拢着袖子站在旁边。
直到我走近了,才低声道:“我这两天细想,这事风险太大,外面没有这么年轻就被放出宫的太监,万一被人揭发,私自逃宫是死罪……”
“我会小心的。”我说,“倒是你,会连累你吗?”
他摇摇头:“不会,你刚进宫来无依无靠,没人会查的,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
“等会儿守卫若是朝你要牙牌,你就说忘带了,先回去,再等别的机会。”
我连连点头:“好,好。”
转出宣佑门,沿东西华门街朝西华门走去,宫门开着,左右站着两列侍卫,隐约能听见远处街上热闹。
我紧张地汗湿了手心,然而一切顺利,侍卫只接过刘双九递出的牙牌随意看了一眼,没有再看我的,就这么放行了,偏过头去和其他侍卫闲话。
出宫门,过了护城河上的石拱桥,望见远处不规整的鱼鳞般铺开的青瓦民房,我有点儿不敢相信我真的出宫来了。
马车在一个僻静小巷里停下。
刘双九今日在御厨还有许多事要忙,我们说了一小会儿话,便道了别。
“双九,谢谢你帮我,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我说。
“我也会记得你的,你换给我一份好差事,是我在宫里最好的兄弟,记得别告诉别人你的身份,太监在宫外,是让人很瞧不起的,娶妻生子也不可肖想。”
刘双九眼睛有点儿红了:“祝你在宫外平安顺利,这辈子还能再见的话,一起像爷们一样喝次酒。”
我内心也有些触动,抱了他一下,下车冲他抱拳:“也祝你在宫里平安快乐前程似锦,珍重。”
“珍重。”
刘双九也冲我抱了抱拳,驾着马车驶离巷口,拐了个弯儿,车辙声渐远了。
我找了个地方换上刘双九给的常服,太监服和帽子直接丢掉,问了人便往净身房去。
然而到了地方,净身房的门却是上锁的。
“小伙子你长得挺周正,怎么想进宫去当太监啊?”
边上一个卖鸟的大叔见我在净身房门口徘徊,朝我问道。
我心道对不起我已经是个太监了,嘴上道:“我……进去找人。”
大叔:“净身房关门三天,都不在。”
行吧,我道了声谢,大叔挥挥手:“不谢不谢,你买只鸟儿去玩,这只颇乖巧,一看就和你有缘分,本来五百文一只,二十文卖你吧。”
他指着一只看着很耷拉的绿色毛茸茸小团子道。
我:“……”
虽然净身房暂时进不去,但离开皇宫这个事还是让我心情十分雀跃。
我东张西望地朝人多的地方走,循着热闹声音在路口一拐。
一瞬间,只见繁盛浩闹扑面而来,街上衫袍短褐、襦裙褙子往来如织,酒楼商铺鳞次栉比,彩楼欢门幡幌满街。
路边还有各种小摊小贩,卖啥的都有:席帽、花、蒸饼、糍糕、狮猫、风筝、陀螺、泥塑娃娃……
“小哥儿,磨喝乐买一对?”小贩手上拿着一对巴掌大的彩色泥塑娃娃,“前头有两个姑娘买了两个女娃娃去,这两个男娃娃便不好卖了,本来一百文一个,现五十文两个卖你?”
他手晃了晃,那俩娃娃一个眼睛弯弯笑着,一个板着脸严肃,圆脑袋摇来摇去。
登时萌化了我的心。
一圈逛下来,我腰带上挂了一对磨喝乐,插了一把折扇、一把弹弓、一把木剑和两支芙蓉三朵绣球花,还买了条褡裢挂在肩上,前后塞满了虾须糖、鸡毛毽子、春宫图和香糖果子。
这才是穿越的正确打开方式嘛,到了古代就应该吃喝玩乐看尽古时风情繁华,整天在皇宫里被奴役算咋回事。
我捏了一块乳饼碎碎放手心里:“你说是吧,绿豆糕?”
绿豆糕一边啄着乳饼碎碎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又见街上人都兴高采烈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庆典,拉住人一问,说是今天灵净寺斋堂免费开放。
“灵净寺的斋饭可是一绝,今天听说皇上也去,若是能一睹天子圣颜,今年生意一定会受到保佑吧。”
我嘴角抽搐,心想皇上既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观音菩萨,就是个剥削劳动人民的封建地主,他能保佑个鸡毛啊,他连送子观音都不如。
不过穿越到古代,不看看封建帝王长啥样,有点儿不划算吧?
第8章 结果皇帝没见着,却看见了这晦气玩意儿?
灵净寺山门外人山人海,挤都挤不上去。
只能远远看见皇家仪仗队护着两顶轿子被堵在石阶山路上不上不下的。
“哥哥,你是货郎吗?”
正犹豫要不要去挤,忽然衣摆被人拽住,一个衣衫褴褛约莫七八岁的圆眼睛小男孩正眼巴巴地看着我褡裢里插着的两支糖葫芦和几只纸蝴蝶。
“我不是。”我严肃否认。
“他就是货郎,他身上好多东西。”
又一个稍大点儿的,黝黑皮肤的男孩过来了,他也穿着一身烂衣服,连鞋也没有,光着一双脏黑脚丫子,后面裤腰上别了根木头棍子。
“磨喝乐……”我还没来得及否认第二个小孩,一个头发乱得像鸡窝大概六七岁的小女娃从我腰后探出脑袋来,脏手指戳来了戳我腰上悬着的娃娃。
俩娃娃撞在一起,底下悬着的铜铃铛发出叮铃铃一串响,严肃脸的娃娃白净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带着口水光泽的黑指印。
我:“……”
“哥哥你是不是想上灵净寺去看皇上?”
第一个朝我搭话的圆眼睛小男孩忽然问我。
“是啊。”我抓住身后女孩解磨喝乐的手,“喂!这样拿别人东西是不对的!要文明和谐诚信友善知道不?撒手撒手,给你一个毽子行么?”
拉扯间,她绕到了我身前,先前没看见的那只手里拿着一只只剩半个的破碗,碗里可怜兮兮地盛着两枚铜钱。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三个:“你们……”
“我们不是乞丐,也不是孤儿,别用这眼神看我们,也别想送我们去慈幼局。”黑皮肤的那个男孩瞬间警惕起来,又呵斥那小女孩,“胖丫,你松手!”
“哥哥,我是乞丐。”
被叫做胖丫的小女孩望着我,把碗举高了一点儿,黑眼珠子湿湿亮亮的。
我立马就掏了钱袋,抓了几十枚铜钱放她碗里。
她低头看看碗,又抬头继续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把钱袋里剩下的铜钱分了一半给她,有点儿尴尬道:“哥哥也没啥钱……”
“胖丫,还给人家,说好了咱以后不要饭了的!”黑小子一脸严肃教训胖丫,胖丫嘴巴一瘪,紧紧把碗护着。
“哥哥,我们知道一条近路可以带你上去,比他们快。”圆眼睛小子突然道,“这钱算你给我们的酬劳行吗?”
他们三人互相看看,黑小子不再有意见。
“行,这样很好。”我应道,又给了他们两串糖葫芦一包香糖果子。
他们带着我远离了人群,绕到没路的山石下面。
“哥哥,抓住这儿,往上爬。”两个小男孩攀住山石,猴一样就上去了,蹲在两人多高的第一块山石上面冲我招手,“很容易的。”
我低头看了眼揪着我衣摆的小姑娘,她正抬头用那双黑白分明虾仁猪心的大眼睛巴巴看着我。
“哥哥,不用管她,把她丢这儿就行,会有人家来把她捡回去当童养媳的。”
圆眼睛小子道。
“三儿,别说这种话。”另一个男孩皱眉道,“咱们是一起的。”
“呜哇——!”女孩则直接嚎啕了起来,却只见鼻涕不见眼泪水儿。
“不哭不哭,咱不当童养媳哈,哥哥带你上去。”
我一只手把她背在背上,试了试,因为比他们高了不少,倒也没有太难。
爬过乱耸的山石后是一片长在陡坡上的竹林,得扶着竹子揪着地上藤草才能往上走,有时候一个不小心,还会摔在地上,不过确实是比那边要快。
我们从竹林里出来,竟已到了銮驾前头,山路两边缓坡上站满了人,以年轻女子居多,水袖罗裙,簪玉戴银,手里还都拿着花,探着头去看那顶明黄色的轿子。
“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吗?”
“太远了,穿的一身月白衣裳,好生斯文俊秀,听说皇上是大雍第一美男子,天哪等下看见皇上的脸我好怕会激动得晕过去!”
“我,我想把花丢到銮架上去。”
“作死呢?皇上又不是那寻常男子,他把轿帘掀上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我不禁想,原来古代也有追星女孩。
两顶轿子慢慢地上来了,深红色那顶小窗垂着珠帘只能依稀看见里面坐了个头上戴凤冠的老妇人。
而明黄色那顶的轿帘则是掀上去的,但是角度原因,我看不到里面坐的人。
不过轿子的距离越来越近,我又站了个比较高的好位置,等会儿轿子过来,定能看清楚。
居然能看见活的皇帝,想想还是有点儿小激动的,毕竟以前都只在历史书和博物馆里见过皇帝的画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