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寿闻言攥住他手道:“倒也未必。不妨将令兄大名写来,学生差人往沧州牢城里查访一二。许是因旁的机缘已脱了罪名,亦未可知。”
张松为圆谎,便在纸上写下“张柏,苏州人士,年二十三”字样,何永寿将那封照会并这片纸头一道儿,交由差役带往衙门里去。
张松眼睁睁看着衙差大哥将西门庆的性命揣进怀里、没入雨中,一时间灰心丧气,痛悔不已。方才为安慰他,何永寿的衣衫也被他身上雨水沾湿,于是何永寿拖着他手,带他往后头擦身更衣。
自打寿宴那晚二人痴缠一宿后,张松又在何府过了两夜,这期间竟从未与他妻子蓝氏照面。今日张松终于得见何府主母尊容,原来这蓝氏沉迷求仙问道,整日同些游方术士混迹一处,动不动便锁了房门,与哪位道长“闭关修行”,何永寿素来与她各过各的,两不打搅。
三人在回廊间遭遇,张松慌忙与蓝氏见礼,先因她美貌吃了一惊。妇人上下打量他一番,竟冲何永寿款款笑道:“读书人好,读书人懂事知礼,省却许多麻烦。”张松暗自讶异,却见何永寿与妇人对视会心一笑,随即大大方方搂过张松,当着妇人面,带他进了正房里。
何永寿叫来热水,将张松脱剥干净泡进浴桶。他家浴桶比西门府上的可大多了,长足一丈,宽近三尺,两人坐进去且有空余。张松叫雨淋透,发髻直往下滴水,何永寿便悉心将他头发解开,用茉莉花香皂为他洗头。
张松坐于他身前,蜷腿趴在自己膝盖上抽泣。何永寿两手在他脑后发间轻轻抓挠,低声慰道:“卿卿请宽心,准是虚惊一场,令兄正值青春壮年,必能逢凶化吉。”
何永寿所谓 “令兄”是“张柏”,张松满心想的,却是他哥徐应悟。西门庆若有甚长短,他哥也得去半条命。他哥有朝一日得知他犯下如此罪孽,该如何伤心失望?即便此事能瞒天过海,他却有何颜面再见他哥?他不比玳安儿那般心狠,莫说他哥了,连西门庆他都不知如何面对了。
何永寿使瓢浇水漂洗他头发,张松忽地直起身子,后心贴住何永寿胸口,偏头可怜巴巴央道:“天泉兄再收留我一日罢,我再淋不得雨……”
“只一日?”何永寿低头在他嘴上嗦了一口,凤眼一弯笑道,“卿卿再不走了才好。”两人遂勾头吻在一处,亲得火起,便又干上了。
张松背身坐在何永寿那根弯屌之上,仰脖儿将脑袋搁在他肩头。何永寿一手握着他脖颈,感受他小巧的喉结在掌心滑动,另一手在他胸前爱抚,下边儿极力肏捣,其声如泥中螃蟹一般,响之不绝。须臾张松便叫他弄得春红满面,朦胧星眼,娇声呻吟不已。何永寿在他耳畔低吟:“卿卿,卿卿,叫哥哥,哥哥丢兴你……”
张松原就暗地里把何永寿当他哥作想,他哥若真与他欢好,必定也如何永寿一般温柔缱绻罢。听见何永寿要他叫“哥”,可不正中下怀?张松不由得春心大动,“哥啊哥”的没口子浪叫,把何永寿叫得也意乱情迷,伸手攥住他身前硬撅撅的小东西。好一阵风急雨骤过后,两人双双泄身如注,曲尽于飞。
何永寿情极之时口含他耳垂呜咽出声,末了还洒出几滴泪来。张松何尝不知,他这一声声“卿卿”,叫得也是别人。于是他朝后伸手,触到何永寿湿润的脸颊,便呼出口热气问道:“你那卿卿,为何与你分开?”何永寿不答,只将他抱得更紧。
早间见了那大赦文书,何永寿便如鲠在喉,心里头憋着千百种不痛快,却不敢吐露万一。只因他的“卿卿”,便是那花烛之喜普天同贺的当朝太子赵桓。
何永寿十岁那年,叔父何太监将他带至赵桓面前。那时赵桓八岁,才晋了定王,打宫里头另立出来。赵桓生得粉雕玉琢,眼睛雪亮,性子却不好,稍不顺心便摔摔打打、任性哭嚎。先生、奶娘,随他出宫的阉人们,哪一个也奈何不了他,实在没辙,只得找来个懂事的大孩子哄着他玩儿。
何永寿才入府那阵子,赵桓动辄踢他、打他,掐得他身上一块块青紫。背地里,人都劝何永寿咬咬牙、只把他当个疯子忍让。可何永寿知道,他没疯,他只想叫他爹娘来看看他。可他爹娘,每年只在他寿诞七月初十那日,才召见他。
赵桓一发起脾气,每每跺着脚撒泼哭闹,说:“怎还不到七月初十?过了这许久,怎还不是七月初十!”何永寿便教他掰着指头,点数距七月初十还有多少日子,多少日子便折多少只小船儿,两人拿鱼子笺对坐折纸,一折一整日,折够了数,再拿去汴河上放,又可再打发一日光景。
终于捱到来年七月初十,赵桓九岁寿诞那天,何永寿随他入宫觐见他爹娘。可回到王府,宫里却来人带何永寿,说要给他净身。何永寿吓得赖在地上大哭,他叔父却不作声,干看着那些人往死里拖他。
这时赵桓冲将出来,他把何永寿夺下来拦在自己身后,朝那些人发狂怒吼:“谁敢动他?!先杀了本王!”那些人不敢惹他,何永寿方才躲过一劫。
第107章 道别的最后时机
那个几年他二人朝夕相对,好得如同一个人儿似的。赵桓气性缓和了些,渐渐也有了笑脸儿。他总说何永寿生得好看,爱为他淡扫匀脂、巧画黛眉,叫人做了不知多少身衣服,整日令何永寿换装打扮,乐此不疲。更有甚者,他一刻也不肯何永寿离开视线,就连何永寿沐浴时,他也偏要在旁瞧着。两人都已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初通人事,赵桓作恶似的逗引戏弄,常害得何永寿情难自已,丑态毕露。
终于,某个春风沉醉的夜里,两人玩闹过火,稀里糊涂便入了港。赵桓坐在何永寿身上,吃疼将他肩头咬出血来。那双热泪盈眶却情火跃动的眼睛,至今仍时时在何永寿眼前脑后萦绕不去。
再后来,定王立东宫,成为太子的赵桓到了婚娶的年纪。可赵桓却说,他不娶妻,除了寿哥哥,他眼里心里再容不下旁人。何永寿则无比清醒,太子是天底下最不能不娶妻的人,他们两个过一日算一日,早晚有惜别的一天。
一日,宫里那些人又来了,他们拿着皇后娘娘的手谕,说甚么也不肯放过何永寿。彼时何永寿已年满十八,不比孩童,若受宫刑,怕是难有活路。赵桓便抗起一柄宝剑,拉着他躲进暗室,锁了门不吃不喝,以死相争。
两人抵死撑到第三日,赵桓昏迷不醒,何永寿只得挣扎着开门,叫人救他。皇后娘娘正在门外,她屏退众人,亲手扶何永寿起身,痛心垂泪道,亵犯储君,其罪当诛,想活命,只有净身这一条路。念在太子与他相伴多年、感情甚笃,皇后娘娘答应留他全身,但要他以何家六十几口人命为誓,许诺此生再不与太子相见。
两人此后再不曾见面。传闻太子夜夜泣东宫,婚娶之事从年头拖到年尾,他死活不从。何永寿便同一班恶劣纨绔整日胡天胡地,醉生梦死,落下个薄情纵欲的名声,好叫他死心。直到何太监为他娶了妻,又谋得副提刑一职。何永寿远走山东,这才叫赵桓彻底断了念想,认命娶了正侧二妃。
初见那回,何永寿便瞪圆两眼呆呆看了张松许久,只因他年纪、身形,与那今生注定无缘再见的故人别无二致,连长相都有三分相似。张松眼里,也与那人一样,有种对这世界充满失望与不忿,却又深情渴盼的神色。加之张松颇有些小性儿,不似旁的玩伴一味逢迎,高兴不高兴的,还冲何永寿使脸色,反叫他着了魔似的牵肠挂肚,恍惚又回到那坏脾气的冤家身旁。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水渐冷了,这才擦抹干净出来,又缠吻在一处。何永寿教张松一脚踩地,另一脚踏上炕沿,他两手抱定其股,极力掀干之。张松两瓣白生生的屁股蛋儿叫他撞得肉浪翻飞,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临过之时,何永寿将他屁股一捞,那话儿尽没至根,直抵于深异处,畅美不可言。张松娇声一叹,腿软瘫在何永寿臂弯里。何永寿急忙口呼“卿卿”,抱他上榻,才见他身前早泄了一大滩黄的白的,不知丢了几回。
同一场雨,从日出到日入,似倾盆,似瓢泼,正所谓天漏不知何处补,地卑转觉此生浮。
徐应悟听了一日风雨,到晚间壁钱干娘叫他上家里用饭,他游魂也一般前去,却见桌上摆了四凉四热八碟齐整。难得钱老爹也打庄上归来,一家三口轮番邀敬,倒把徐应悟弄得诚惶诚恐。
原来,钱串儿到了娶亲的年纪,媒婆儿连说了两户人家不成,人都嫌他家门户狭小,新妇进门总不好与他老两口同住一屋。钱干娘看上应家这三间瓦房、一爿小院儿,欲买下来,为钱串儿讨老婆用,可一时凑不齐这三十两现银,便想央及徐应悟先不答应别的买主,好歹等到年底,钱老爹做工的庄上发了薪,他们攒够了银子,再完成这笔交易。
自古父母为子女无不倾尽所能,其意拳拳,再者钱干娘平日对他和张松两个多番照拂,有求必应从无二话,徐应悟哪好意思说不。反正他那农家饭铺一时半会儿也开不起来,不急用钱。于是他便安心吃了这顿酒,与钱老爹执手定约,不卖别家。
可这便意味着,徐应悟无须等待买主,清河县再无使他逗留的理由。
饭罢,徐应悟回到四壁萧然的卧房里,对着曾与西门庆几度痴缠、如今衾席冰冷的床榻,为即将到来的分别哀伤不已。如无意外,几日后的饯行宴,便是他与西门庆道别的最后时机。他有许多话要对西门庆说,想做出一些解释、一些叮嘱,想表达感激和遗憾,还想……
徐应悟这时才意识到,他从没好好地、认真地向西门庆表白过他的心意。
“其实很舍不得你。”
“我也爱了你很多年啊!”
“现在依然很爱很爱你。”
“如果可以不分开就好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分开呢?徐应悟相信西门庆也还爱他,尽管嘴上说“不必了”、不愿“重蹈覆辙”。同时他又十分理解西门庆的决定。在西门庆人生的至暗时刻,徐应悟非但没有为他提供安慰和依靠,反而故意忽视、打击甚至冷暴力他。驱乐避苦乃人之本能,被心爱的人抛弃背叛的伤痛,足以使他心生畏惧,再也不敢相信这段感情、这个人了。
徐应悟悔不当初,李瓶儿死后,西门庆曾不止一次向他委屈道,“是你负了我”、“从前油嘴儿骗了我去,如今却生生把人抛闪”,那时他只当西门庆自私任性、不知悔改,如今方才恍然,那是西门庆在跌落深谷前,向他发出的求救哀号。可他竟眼睁睁看着西门庆滑入深渊,是他亲手杀死了从前那个快活自在的西门庆……
欸?徐应悟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然完成应伯爵的使命?虽然没有令西门庆死于非命,却切切实实“杀死”了那个沉迷酒色、被欲望裹挟的“西门庆”。从前“财色”二字当头、好不嚣张得意的西门大官人,如今情火意兴阑珊,如槁木死灰一般;座下堆金积玉,房中妖姬争艳,他却无福消受,不也成全了《金瓶梅》色即是空、因果报应的警世之义?
西门庆不再是“西门庆”,徐应悟便不必是“应伯爵”,这段本不该开始的感情,是否也不用以悲剧结局?徐应悟思及此处,心中油然升起无限感动与希冀。
这一次他不会再错了。雨停之后,他便去找西门庆。
第108章 休动那些脏心思
徐应悟于卧榻之上悉心谋划,思忖如何叫西门庆回心转意,与他再续前缘,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渐渐昏沉入梦。
分别以来的七十六日里,徐应悟终日忧思感怀,不常有那些旖旎情思。有时夜里忽然想起那勾魂摄魄的冤家,只得五指告了消乏,除此而外,便都任其精满自溢,统共也不曾痛快施放过几回。如今既已打定主意要与西门庆重修旧好,他在心里强为自己设下的诸般藩篱禁忌一时崩塌,睡梦里便生出些邪念来。
他梦见西门庆与他赤身交缠在一处,两人亲嘴咂舌,两条蠢物挤轧磋磨,起初都还能勉强隐忍,只喘得错落,渐渐西门庆便哼哈起来,蛙口流涎不止,勾得徐应悟也浑身酸麻,心痒难耐。他听见西门庆在他耳畔喃喃浪道:“应二哥,我挨不过了,你倒是肏也不肏?”徐应悟五指抓一把他臀肉笑道:“活该骚死你算了”,翻身便要入港。
此时远处却传来咚咚叩门之声。徐应悟醒了一半,顿时气得骂娘。好不容易做一出美梦,眼看要得了痛快,偏偏在这紧要关头被人打搅。他不愿醒来,只拼命想着方才梦里的情景,试图重回梦中,继续同西门庆办事。可砸门之声越来越清晰,简直像在他耳边击鼓。他只得强压着火起身,批衣遮头跑过院落,重重拉开木门。
门外一人撑伞而立,雨帘之内一双眼角通红的桃花媚眼,朝徐应悟卷睫一闪:“徐先生,请问你这三房一院价值若干?买主出价几何?”
徐应悟先是一愣,随即心花怒放,不由得鼻酸眼热,拦腰一把将他带进怀里:“‘不必了’?你耍我,嗯?”两人鼻尖轻触,四目相接,西门庆梗脖儿道:“你达达我岂能叫你召之则来,挥之即去?” 徐应悟气得直咬牙,却又不禁哑然失笑,险些笑出泪来。
两人拉着手走到屋里,西门庆见桌椅橱柜上都罩了草席麻布,满目荒凉,想到徐应悟当真要撇下他走了,心里又难受起来。方才徐应悟正想得抓心挠肝,这会子人就在面前,他哪还按捺得住,回身便将西门庆直直抱起,往里间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