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儒雅的青年穿着一身银色圆领袍站在书桌后面,手里执一支笔正写着字,旁边站着两个侍茶和磨墨的宫女,稍远处两个太监正把融成水的冰块搬走,换上新的。
董君白抬头,看见了我,眼里泛起温和笑意,开口道:“你们都下去,我和千户说会儿话。”
董君白于我有一种肉骨头于狗般的吸引力,我登时就想靠过去,但碍于有别人,还是忍住了冲动老实站在原地。
张闻让宫女和太监们先退下去,瞥了我一眼,神色略担忧,朝董君白微微躬身:“陛下。”
董君白笑:“不必拘泥此节,这是枫儿。”
这一声亲耳听到的枫儿让我心跳动静倏地大了起来,我想了想,把杀气拿了下来递给张闻:“你替我保管一会儿吧。”
张闻微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接过杀气退出了东明殿。
偌大的东明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人,那朝思暮想的人将笔搁在笔架上,放松地在红漆金龙首的椅子上坐下:“枫儿,怎的也不叫人?”
我是很想他,但太久没见了,这会儿突然独处,我竟然有些紧张,下意识抓了下胸前,却没抓到杀气的绑带,心里越发没着落了。
“枫儿过来。”董君白冲我伸出一手,他手指修长干净,非常好看。
我稍一犹豫,没忍住那手的诱惑,慢吞吞走过去,而后将一只手抬起,小心地放进他的手里,继而被他温柔地攥住,轻轻一拽。
我垂着眼睛,仔细感受来自他手心的温度,来前肚子里准备了那么多话,不料却在叫人这里就卡住了。
“太久没见害羞了?枫儿,哥哥想你,叫声哥哥来听好吗?”董君白非常的有耐心,另一手搔了搔我下巴。
下巴的些微痒意扩散开来,使我的紧绷消散了许多,我吞咽了下喉咙,终于憋出一声:“太子哥哥……”
话音落,董君白表情一愣,诧异地看着我,我也惊觉叫错了,脸上腾地火烧,磕巴道:“我,我……”
下一瞬,董君白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两手圈住我的腰,头埋在我肚子上,憋笑道:“无妨,无妨……我的枫儿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我和董君白在东明殿里吃着荔枝说话,大部分时候他说我听,张闻没给我备椅子,董君白让我坐在他的龙椅上,自己倚着书桌站着。
没说多会儿话,外边张闻就催,说漠国的瀚王已经进宫来了。
“我得去更衣。”董君白要走,我也跟着起身。
董君白:“你起来做什么?想伺候哥哥更衣?”
从前在东宫我也没给他更衣过,我飞快地摇头。
董君白笑,一手按着我肩膀让我继续坐着:“你在这儿把荔枝吃完,待会儿宫宴上不好吃东西。”
我点点头,道:“宫宴之后我还能来见你吗?”
董君白:“青霭晚上一个人在家,你担不担心她?”
我迅速转了转脑子,道:“我让茅迁晚上去我家守门。”
“那你今夜在这儿睡。”董君白眼里笑意更浓,手在我头上轻轻拍了拍,走了。
第3章 正是漠国来的那位有野人之称的王爷
目送他进了后头的寝殿,我转回头来继续剥荔枝吃,心想张闻没骗我,送去我家的那些荔枝确实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比董君白留给自己吃的还甜。
又摸了摸椅子上漆金的龙首木雕,心想董君白当皇帝真好,不但给我吃最好的荔枝,还让我坐他的龙椅,我一定是大魏有史以来最得宠的锦衣卫。
过了一会儿,张闻进来叫我,说皇上已经去了集英殿,让我也过去。
我擦了手,拿回杀气,去了集英殿。
茅迁在殿外等我:“你站左下首后面。”
我十分满意,那里是锦衣卫之中除了一位指挥使两位同知之外离皇帝最近的位置。
宫宴向来无聊,无非是早上站在垂拱殿上朝的大臣们到了晚上换个地方坐着吃饭罢了。
唯一有点儿意思的就是可以看见董君白,作为皇帝的董君白坐在龙椅上,与下方的大臣以及别国来使说话的样子既陌生又新鲜。
然而看着看着,余光之中却总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的视线。
我不耐烦地转回视线,发现在我余光里碍事的正是左下首瀚王那一头卷曲如野草的头发。
而且这一仔细看,我发现他不仅头发乱得像野草,他遮挡了大半张脸的络腮胡子也同样乱得像野草。
这模样在中京城里甚是少见,我忍不住多端详了他一阵,他似乎有所察觉,毛茸茸的脑袋转过来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很短暂,我还没来得及从浓密的络腮胡里分辨出他的五官,他的头就拧了回去。
几支无趣的宫廷歌舞结束之后,终于上来十几个瓦舍请来的艺人,变了几个戏法,中间又有踏滚木、拨盘之类的杂技,这宫宴才终于有了些趣味。
宫宴过半,瀚王向董君白献上两名漠国美人,漠国美人穿得比大魏女子轻薄,火红上衣短得露出肚脐,下身穿裤,露出脚踝,脚踝上挂着银铃,走路时叮铃作响十分好听。
两名漠国美人带着银铃声赤着脚走上御座前的台阶,一左一右坐在董君白身边,执壶替他斟酒。
董君白依旧带着那温文尔雅的笑,喝下美人给他斟的酒,视线轻轻地往我这边一落。
我站了这许久,看着他们喝酒,像是自己也喝了似的,有些想解手,转身从侧门出了集英殿。
从恭房里出来,夜色正浓,皇宫之上,夏日的夜空里群星愈发闪耀。
我与附近值守的侍卫先打了个招呼,挑一处僻静地方,飞上房顶,躺在屋脊上偷懒看星星。
北斗七星尤为明显,我一颗一颗数过去: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忽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凝在我身上,我一手按住刀,坐起身警觉转头,看见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影子,肩部以上隐在树影里,看不清面目,但从身上服饰来看,并非宫中侍卫,甚至不是我大魏的风格。
今夜宫里摆宴,御厨、教坊,使者、大臣,进来不少人,最是容易混进刺客的时候。
“谁?”我冷声问,视线锁住了他,身体已经做好准备,他若转身逃走,杀气必将出鞘饮血。
不想树下那人却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站在了宫灯烛火和星光之下。
“本王出来寻恭房,迷路了,劳烦带个路?”声音低而沉,粗而闷,说话人头发卷曲如野草,络腮胡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炯炯如北斗上的星。
正是漠国来的那位有野人之称的王爷。
第4章 鸡腿挺好吃的
我将稍稍出鞘的杀气以拇指按了回去,跃下房顶,朝他行一礼,在前头带路。
起初他安静地走在我身后,还未到地方,忽然跨了大步上来与我并肩而行。
很急?我不禁侧头看他,却见他直视前方没有任何表示。
我加快脚步走,他也加快,和我保持一样的速度,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又空着手出来。
看来确实是急,只是不好意思直说而已。
没多一会儿,远远能看见恭房了,我心想终于能完成任务,老子好歹是个从五品的副千户,竟然干这领路的活儿,偏偏对方是个王爷,又不能拒绝。
我停下脚步双手交叠行礼:“瀚王殿下,前边……”
话没说完,他忽然从怀里拿出个东西来杵到我眼前来:“有劳,赏你的。”
是一团以手帕包着的东西,散发着丝丝食物香气。
我没接,不解地看着他,怎么这王爷进宫来吃饭还自己带了吃的在身上?难不成怕董君白摆鸿门宴给他饭菜里下毒不成?可方才又似乎看见他吃案上东西了。
这瀚王有些古怪,行事有异背后必有因,我不动声色地审视他,绞尽脑汁思考他带吃的在身上而后又把吃的给我究竟是什么原因?他知道我和董君白的关系么?宫里这么多侍卫,他偏偏碰上了我,偏偏要我给他带路……
他似乎心虚不自在了,眼睛眨了眨,声音比方才低了一些:“不是赏,是送给你的,是送……是,是给……”
他突然间就慌乱了似的,把东西往我手里一塞,大步朝恭房走了过去。
我一头雾水,站在原地想他的话:不是赏,是送给你的。
这什么意思?
我打开手帕,见里面是两枚印着花的雪糕,还有一只油滋滋的鸡腿,一块糍糕。
“咕咕……”
肚子里的荔枝早空了,在殿里站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还真有些饿。
我权衡一番利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在鸡腿和糕点上面扎了几下,没有变色,便坐在廊下吃鸡腿。
鸡腿肥嫩,挺好吃的,再把几块糕点填进去,抹了抹嘴上的油,摸摸肚子,饱了。
宫宴结束后,大臣们和瀚王出宫去,我回到了东明殿,董君白让宫女给我备了洗漱的东西,隔着一张屏风,他在里头更衣,我在外头。
我的身份在宫里洗澡不是很方便,只洗脸刷牙,随意地洗了洗脚,便脱去飞鱼服叠好放在一旁,上了给我睡觉的矮榻,然后看着屏风后那道被宫女太监们伺候着的修长身影。
不多会儿后,那身影转了出来,脱去宫宴时穿的礼服,身上只一身中衣,外面披着件薄薄的长衫,趿着木屐走过来,冲我伸出一手:“这就睡了?起来。”
我看看左右,宫女太监们都还在,于是假装没看到他伸手,自己起来了,再装不小心地碰了碰他的手,便也不算完全浪费了这牵手的机会。
董君白低笑,走在前头带我去了寝殿外间。
一过去便嗅到了饭菜香气,我从他背后错开,只见外间圆桌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摆满了一桌子精致的吃食。
“饿坏了吧?快睡觉了,在里头吃容易留味,我便让他们把吃的摆这儿了。”董君白在一侧坐下。
我在另一侧坐下,看着一桌吃的心里很感动,可肚子里是满的,不吃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只得硬吃。
两块乳糕,两个汤包,我吃不进了,捧着碗藕粉,慢慢吞吞地吃。
“吃这么一点儿?那点儿荔枝这么能扛饿?”董君白察觉到了我饭量的异常,“还是在不高兴瀚王献给我的那两个美人?”
我想了想,把晚上吃了瀚王给的东西告诉了他。
第5章 他向我求娶大魏的公主
他听完静了一会儿,继而笑着问:“他给的什么,这么抵饿?”
我:“我回去之后注意了一下,都是他案上宫宴备的吃食,不是从宫外带进来的。”
董君白微微抬了下巴,点点头:“既是宫里的东西,应该无事,枫儿,再吃点儿,吃这么少总不长肉。”
我又挟了几枚鹌鹑蛋吃,再吃两片冰镇的西瓜和蜜林檎,再吃不进了。
“再吃我就要吐了。”我看向董君白。
董君白冲一旁侍立的宫女招手,宫女把漱口的茶盏和水盂端过来,我漱过口洗了手,太监们上来把吃剩的饭菜撤下,我跟着董君白转回里间,我睡在矮榻上,他倚着床头坐着,隔在中间的屏风让人收在了墙边。
殿里的事终于毕了,众人退出殿外,这一片天地里只剩了我和董君白。
我侧躺着看他,他手里拿着一卷书,没看几行,抬眼和我对上视线,双眼幽深勾人,忽然道:“枫儿,想不想过来睡?”
我小小地吃了一惊,摇头。
董君白挑了挑眉:“十九了,该懂事了,可以跟哥哥一起睡觉了。”
赤裸的暗示令我喉咙发干,我吞咽了下口水,翻了个身背对了他。
背后终于安静,他不说话了,只剩翻书页的声音。
我心里竟有些后悔,也不知道现在反悔过去还来不来得及,可他要同我做那事吗?我还不知道怎么做,今天也没洗澡,万一表现不好怎么办?
这事不比刀法武功,没有师父能教,也不能去问别人,只能靠自己领悟。
我早该找两本春宫图来看看,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一筹莫展。
算了睡吧,今后自然还有机会。
我闭上眼要睡,不想董君白又开口了:“枫儿,你过来,这是命令。”
董君白归根结底是我的主人,我只能起身过去,心想如果他再下一道命令让我同他做那事,我也只得做了。
但董君白没再下命令,而是问我:“要不要坐哥哥腿上?”
这太难为情,不是命令我就能拒绝,我摇头。
董君白无奈地笑:“进宫来一趟,什么都不想要?”
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想要,我看了眼他拿着书的手,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手,手指修长,指节清晰。
“手。”我说。
董君白抬手,我牵住,就势在床边脚踏上坐下,摸了摸他的手之后,我头枕在床沿上,将他手掌盖在我脸上。
我喜欢他手掌摩挲我脸上皮肤的感觉。
董君白在笑我,我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
“瀚王送我两个美人,你生气了不曾?”他问。
“我,我知道你是逢场作戏……”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喷在他手指间,“瀚王来我大魏是冲着交好来的,交好比打仗好,你收他送的礼乃是为了两国缔交着想。”
董君白拇指抚过我的眉毛:“枫儿懂事,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可知道你离开集英殿的那段时间里,瀚王向我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