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白觉得,自己低估了眼前人。
他眼中的审视太过明显,赵无策却是笑了起来。
少年人眉眼风流,多情又无情:“督公这是在怀疑我?”
陆昭白不答,听得他继续道:“我要是有这个能力,何至于现在还住在西三所?”
赵陌膝下七个儿子,到如今还住在这儿的,唯有赵无策。
不过,也只是暂时。
“奴才还未恭喜殿下,要乔迁新居了。”
陆昭白眼中笑意满是审视,旁人瞧不出来,可赵无策跟狼崽子这么多年,哪儿瞧不出这人心里在骂他。
他低笑一声:“乔迁新居得送礼物吧,督公打算送我什么?”
赵无策言语暧昧,陆昭白睨着他,将心里话说出:“送你条狗吧。”
同类作伴。
赵无策听出他言外之意,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笑够了,盯着陆昭白的眼睛看,一字一顿道:“不如送我一个狼崽。”
恶犬心心念念,唯有这一口狼崽。
第10章
陆昭白先别开了头。
这人的眼神太炙热,像是在他心头烧了一把火,让他先败下阵来。
“殿下不是说,要送陛下东西?”
他转移了话题,赵无策盯着眼前人,短促的笑了一声,顺着他的意思回答:“是啊。”
说着,赵无策往后退了退。
脱离了这人的包围圈,陆昭白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可不等他平复,便见赵无策的手又伸了过来,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捏住了他的领口。
陆昭白登时往一旁躲去,后腰却直直的撞上了桌角,少年的声音已然传来:“当心。”
预想的疼痛未曾到来,他后腰处多了一只手,替他挡住了桌角的棱角。
眼前是少年放大的脸,腰间则是不可忽视的热度。
被护到赵无策怀中的那一刻,他清晰的听到少年的闷哼:“唔。”
显然是撞疼了。
“你——”
陆昭白想说一句活该,可人是护着他才被撞到手的,他抿了抿唇,只道:“松手。”
赵无策舌尖抵了抵上颚,笑容里也带了委屈:“督公好狠的心。”
他生的好,一双眼睛风流又多情,瞧着是个瘦弱的病秧子,可贴近他的时候,才能察觉到紧实的肌肉。
陆昭白心念电转,不等他出手试探,就见赵无策若无其事的把手收了回去,表情格外无辜:“罢了,我不与督公一般见识。”
像是他多大度一样。
陆昭白拧眉看他,表情里带着嫌弃:“若非你突然……”
只是话没收完,他便顿住了。
那会儿是赵无策突然摸他,肌肤相贴的触感让他如炸了毛的猫,可这话说出来就别扭的很了,毕竟前几日他自甘下贱的勾引了对方。
然而赵无策已然明了他的未尽之语。
他低头吹了吹手背,笑的纯良:“督公领口开了,我替你理一下——你当我要做什么?”
这人话里没个正经,陆昭白心中骂了一句,淡漠道:“没什么,不劳殿下。”
他面皮紧绷,直起身头整理衣袖,却见赵无策的手又伸过来。
陆昭白下意识想躲,却见他的手越过自己,扶起了桌上的茶盏。
方才撞桌子的那一下,茶盏翻在桌上,茶水泼泼洒洒,打湿了一桌的笔墨纸砚。
自然也包括那一叠抄写好的经文。
未干的字迹被水晕开,墨迹点点,显然是废了。
赵无策叹了口气,眼中一派可怜:“督公,都湿了。”
陆昭白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咬牙道:“你才……”
话没说完,就见赵无策点了点桌案上的经文,眉眼里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陆昭白:……
他待要说什么,便听得赵无策控诉道:“这是我沐浴焚香后,虔诚为父皇所抄,原想让督公帮我带过去的,可现在都被你给弄脏了。”
他说着,又贴近了陆昭白,问道:“督公要怎么赔我?”
赵无策倒打一耙,陆昭白余光瞧见椅子上的小衣,脸色有些难看:“奴才瞧着殿下也没几分真心。”
能在给赵陌抄经书的时候自渎,谁知这人的真心里掺杂了什么玩意儿?
再想起来他自渎所用的是自己的寝衣,陆昭白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赵无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缓缓的笑了起来,指了指那件小衣,道:“督公这话错了,我的真心,可都在这儿呢。”
“原来殿下的真心在下三路,奴才受教。”
陆昭白说话呛人的很,赵无策却笑得开怀,末了又凑近他,点了点心口,轻声道:“不止,这儿也有我的真心,督公不信,不如摸摸看?”
他骨相凌厉,不笑时阴沉刻薄,可笑起来又是多情种。
桃花眼里勾魂,眸光里盛了一汪泉,满的几乎溢出来。
陆昭白自认这些年修炼的铜墙铁壁,却因赵无策三言两语险些破了功,警惕又厌烦:“殿下听我句劝,养条狗吧。”
闲着没事儿,还能拿那点虚情假意喂狗,省的浪费。
赵无策瞧着他笑:“督公这是关心我呢?”
他说着,一面随意抚上了陆昭白的眉心:“皱什么眉呢,老气横秋的。”
这动作他做习惯了,点上去才楞了一下,意识到这不是三年后。还不等赵无策收回手,便听得“啪”的一声。
陆昭白面无表情的打落了他的手,话也冷的很:“奴才告辞。”
第11章
人被气走了。
走的时候还重重的甩袖,像是要将这点情绪都丢在西三所似的。
赵无策这才回神儿,却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狼崽子脾气大,今日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怕是恼上自己了。
指尖还残留着热度,那是自心上人的眉心掠过,触碰到了皮肉的软,残留下来的余温。
可惜片刻便消散了。
赵陌松开手,笑意消散,眸光沉沉。
桌上的经文湿的几乎看不出写了什么,他浑不在意的拿起来,一张张撕扯成了碎片,末了一股脑丢进了纸篓中。
字是他抄的,拿来做样子罢了,赵陌也配?
朱雀叩了叩门,轻声询问:“殿下,可要奴才进来收拾么?”
赵无策抬眼,随手将桌上东西一并扫了进去:“嗯。”
朱雀应声进门,却是压低声音道:“先生传了话来。”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竹筒递了过去,竹筒手指粗细,内里中空。
赵无策从中抽出一张字条,随意扫了一眼,便将之放在了油灯上。
火舌席卷过纸张,隐约可见末端带了一点朱红的火焰图腾。
……
赵无辰进了大理寺后,朝堂上却是炸了锅,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得大朝会都不得安生。
赵陌被闹的头疼半日,连瞧陆昭白都没心情,傍晚时听说赵无策来时,先皱眉:“他来做什么?”
问完了,才想起来这个六儿子是他忽略许久的,并未卷入此次事件之中,这才又靠在龙椅上,道:“让他进来吧。”
赵无策进御书房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赵陌满脸疲惫倦怠的模样。
他低眉顺眼的行了礼,捧着写好的经书,像是捧着真心似的:“给父皇请安。”
赵陌扫了一眼,便意识到了什么,随意道:“起来吧,这是你抄的经书?”
昨日下午,他在水榭旁遇到赵无策,还亲口向人要过的。
赵无策点头应声,却是有些怯懦:“不上台面,请父皇不要怪罪。”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轻得很,且还带着点畏畏缩缩的模样,赵无策有些不满,复又想起这孩子与旁人不同。
按理说来,皇子们三岁时就要住进西三所的,可是赵无策却在冷宫里住了十年。
他生母低微,是以罪人的身份入宫做了舞姬,赵陌无意中瞧上临幸了的。
那女子不讨喜又粗笨,赵陌没几次便厌弃,之后又因触犯宫规,被丢进了冷宫。
直到那女子病死后,赵陌才想起来冷宫里还养了个儿子。
于是良心发现,将人扔到了西三所,又放养了七年。
谁曾想当日见过的黑瘦老鼠,如今倒成了个白净瘦弱的公子?
赵陌想着,便又招手,示意他亲自将经书递过来:“朕瞧瞧。”
赵无策哆哆嗦嗦的过去,瞧着是害怕的,眼神里的孺慕却骗不了人。
赵无策的那点乖顺讨好,让赵陌心情难得好了一瞬——在这位置上久了,君臣父子都变了味道,如今倒是难得瞧见了点真心来。
虽说这点真心他也不放在心上,但如同逗弄宠物的感觉,还是让他烦躁之余起了点愉悦。
赵陌难得唇边带笑,连带着那字体都顺眼了不少:“抄的很好,只是字体差些,朕记得库房有前朝大家的字帖,回头叫人找出来给你临摹。”
一个皇子,写字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像什么话?
赵无策眼中一亮,又有些欲言又止:“父皇,儿臣想……”
他生的好,孺慕怯懦似小兽,赵陌起了点爱怜之心,放柔了声音问:“想要什么?”
赵无策点了点头,好半日才鼓起勇气道:“儿臣想要您的字帖,儿臣……儿臣喜欢。”
他说这话费劲了力气,赵陌先是一愣,复又笑了起来:“你倒是识货,朕的字是谁都能临摹的?”
赵无策顿时偃旗息鼓,却听赵陌又道:“罢了,陆昭白——”
他喊了一声,旁边当隐形人的陆昭白低声行礼:“奴才在。”
“去偏殿找几幅朕的字,拿去给老六临摹。”
陆昭白应声而去,经过赵无策身边时,却被他隐秘的勾了下手指。
一触即分。
第12章
陆昭白捏了捏手指,偏头看他时,就见赵无策正喜形于色的道谢:“多谢父皇!”
那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恩赐似的。
只是他背在后面的手指,却明晃晃的摩挲了一下。
正叫陆昭白看的清清楚楚。
陆昭白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指尖,面无表情的出去了。
……
赵陌没看见那些小动作,赵无策这模样,让他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道:“一副字,值得你这么高兴。”
他说着,目光又落在堆积的奏折上,随手点着其中一本,微不可查的拧眉:“朕交给你一桩差事如何?”
赵无策楞了一下,却是摇头:“儿臣愚钝,恐有负父皇期待。”
他拒绝的果断,赵陌审视的看着他,淡淡道:“你都十七了,别的皇子向你这么大,都能独当一面了,唯有你还在偷懒。”
赵无策瞧出他眼中的失望,急急的辩解:“父皇息怒,儿臣,儿臣没有偷懒,儿臣在日日为父皇诵经祈福。”
“这么说,你还做了好事?”
赵陌喜怒不辩,赵无策垂首道:“儿臣无用,但佛家讲心诚,儿臣想诚心为您祈福,父皇便可长命百岁。”
赵陌定定的瞧着他,却又笑了起来:“朕倒是不知,竟养出一个佛痴来,这么信佛?”
赵无策点了点头:“神佛庇佑父皇,儿臣自然信的。”
他已经十七了,可大概是冷宫和西三所待久了,人也被教的有点傻气。
赵陌年轻时最看不上这种人,可如今老了,倒是心软了几分。
“回头朕给你换个师父,再教下去,好好的儿子都送入佛门了。”
赵陌这话,让赵无策又有些恐慌:“父皇,儿臣说错话了。”
赵陌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曾,朕很欣慰,不过抄佛经不能让朕长命百岁,替朕办差吧。我省心了,就活得久。”
赵无策迟疑了一瞬,听得他又道:“还是说,你不愿意替朕分忧解难?”
这话一出,赵无策顿时垂首:“儿臣愿为父皇肝脑涂地。”
“好孩子。”
赵陌夸了他一句,听得赵无策好奇的问道:“不知父皇想让儿臣做什么?”
赵陌声音温和,眼中却满是戾气:“老四被人陷害,他们觉得朕老了好糊弄,个个都想来分一杯羹。朕信不过他们,所以,此事交给你去查,如何?”
赵无策茫然的看向他,只道:“父皇不老,您正值壮年。”
赵陌却是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朕知道你孝顺,别让朕失望。”
赵无策低头,胆怯又兴奋,赵陌一笑,就见陆昭白去而复返。
陆昭白将装着字帖的长盒交到赵无策手中时,赵陌已经回到了龙椅上,还笑着嘱咐他:“朕的字给了你,若临摹的不像话,朕可要唯你是问。”
赵无策的欢喜冒着傻气儿,重重点头:“多谢父皇!”
陆昭白心中暗骂,装模作样的狗东西,若非他见过这人的狗牙有多锋利,险些要被骗过去。
可下一刻,他就僵了脸。
这人的手去接长盒时,又勾连上了他的袖口。
绕过他手腕上的珠串,摸上了他的腕骨。
他手指分明是微凉的,陆昭白却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像是燃起一簇火苗,烫的他心头一跳。
他想甩开这人的手,可赵无策却不肯叫他如意。
甚至还光明正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赵无策脸上是惊慌失措,声音里也带着不安:“督公不必行此大礼,您是父皇的内侍,我也该敬着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