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多年的默契,自裴翊开口时,姜二和宋三便警觉起来,反应迅速地将抽出武器,将穆晏护在两人之间。
四人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被围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裴翊将随身带着的长枪拿在手上,指着来人问道。
那被烫得满脸通红的小二,没想到自己会阴沟里翻船被这小子浇了满脸的热水,再想到这一幕还被手下人瞧在眼中,恼羞成怒地对着裴翊怒道:“来杀你们的人。”
闻言裴翊笑了笑,长枪立在身前,枪尖一凛闪出点点银光。
“那就来试试。”
话音未落,‘小二’已经攻了上来,他手中不见任何武器,裴翊还以为他是准备用拳法或掌法对付自己,正要迎敌之时却见他手中寒芒一闪,袖中接连飞出几根银针向自己而来。
裴翊吃了一惊,忙向后退去,挪移几步一手使着长枪,枪走游龙凭空飞舞,击落了全部的银针。
那些银针落在地上,裴翊见针尖漆黑一片,知是淬了毒物,拧眉望向那‘小二’好卑鄙:“好卑鄙!”
那‘小二’亦拧眉看着他,说道:“塞北客的身法?你是塞北客的什么人?”
不错,刚才裴翊挪移的那几步正是用的陆卓穿花落叶拳的身法,这套拳法实属稀烂,若不是沾了塞北客的光,求裴翊他都不会练,但身法却是陆卓结合师门轻功所创,是当世一绝的轻功身法。
若不是靠着这套轻功,他刚才绝对躲不过这人的偷袭。
‘小二’还在问他和塞北客是什么关系,裴翊只冷眼望着他,两人对峙着,小二冷笑道:“正好,塞北客之前在我细雨楼杀了我一个手下,今日我就要你来偿命。”
身后姜宋二人已经与其他杀手战作一团,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动了几下,发出‘簌簌’声。
穆晏跳着脚冲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姜宋二人大喊:“你们挡在我前面做什么,我也能杀敌!”
他推开姜宋二人,举着剑想要迎战。
身后传来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裴翊凝眸望着‘小二’,突然大喝:“那就来吧!”
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出,却是向着身后而去,长枪如飞蛇一般在杀手中游走,许多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胸口一痛被扎了个透心凉。
他一枪捅穿攻穿穆晏的一个杀手的头颅,脑浆混着滚烫的热血淋在穆晏的脸上,穆晏怔怔看着那人狰狞的模样,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腥臭刺鼻的气味涌入鼻中。
这……这原来才是死人的气味。
穆晏周身一寒,整个后背都自己的冷汗打湿。
裴翊回护三人,见姜宋二人都没有受重伤,只是姜二手臂上被砍了一道伤口,心中略安。
三人是多年战场的历练出来的默契,此刻联手对敌,对战数个杀手一时间也不落下风。
只是因背后护着一个穆晏始终难以丢开手去杀手大战一场,而且裴翊肩上的伤口已经裂开,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幸好四周百姓见情况不对,早就溜了,不然若此时还要他们再多护几个,只怕到最后一个也护不了。
姜二扯过穆晏,低声嘱咐他看准机会就跳上马逃出去,绝对不要回头。
穆晏面无血色地看着他,嘴唇嗫嚅着,没有吱声。
——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对死亡的恐惧。
宋三将一个杀手踢到河中惊起一片水花,河道中渡船上的人见到岸上的战况亦大惊,只听船上不断响起惊呼之声,河道中突然响起一个骂声。
“吵吵吵!吵什么吵?惊了你爷爷的美梦!”
渡船之上的人闻声向河面上望去,却原来是那个在扁舟上睡觉钓鱼的船夫被人扰了清梦,跳起来站在船板上指着岸上骂街。
众人听他骂得难听心中一惊,只怕那群杀人的被他骂急了,上船来连他一起杀了,忙出声阻止:“老哥老哥,可别再骂了,小心那群人连你也杀了。”
那船夫闻言回眸向着众人一笑,却见他脸色苍白,双颊瘦削,明明是个不好看的病夫模样,偏偏一双眸子极具神采,只一笑便叫人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
“那我便要瞧瞧这群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着他拿着鱼竿向岸上跃去,只是他的小舟与岸边相距甚远,他只跃到一半便向河面落了下去,眼看要栽进河中,渡船上的人都偏过头去不忍再看。
船夫却半点不慌,眼见要至水面,他拿手中鱼竿在河面上点了几下,不知从哪里借来一股力量,一个倒翻筋斗从河面上飞过。
要行至岸上之时,他将手中鱼竿挥出,鱼钩带着鱼线不偏不倚缠住了裴翊身后偷袭的一个杀手。
那鱼线不知何种材质所制,被缠住的杀手竟挣脱不得,被他鱼竿一抖带到身前一掌击毙。
船夫顺势落在裴翊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在他肩上几处大穴拂过,替他止住了血。
他护在裴翊身前,侧头向小裴将军笑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拿出来现眼。”
裴翊望着船夫,虽是不曾见过的一张脸,但这气人的嘴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认错的。
他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因声音太小,船夫凑近了才听清。
只听裴翊嘀咕道:“怎么每回跟你见面都是在这种倒霉透顶的境况下?”
这问题其实陆卓也早就想问了。
怎么每回他跟裴翊见面,裴翊不是处在生死关头,就是遇上了麻烦事?究竟是两人的时机太不凑巧,还是这人实在太爱惹麻烦?
陆卓轻笑着摇头,向裴翊调笑道:“想来这一定是我的过错。”
作者有话要说:
裴将军: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是我的霉神,而且我可能有证据。
陆大侠:你先怀疑怀疑自己招惹是非的能力吧。
第28章
大敌当前, 两人倒聊了起来,那位扮作小二的杀手领头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当即举剑上前提高声音喝道:“你是何人?”
陆裴二人闻言齐齐望向‘小二’。
裴翊眉头微挑, 心道刚才要寻塞北客的不就是你, 现在人在你面前了,你却认不出来,真是白长了一双眼。
转头再看陆卓, 才发觉现在挂在陆卓脸上的这张脸虽说仍不好看,却不是塞北客那样胡子拉碴的落拓模样。
这回他将下巴刮得青白,扮作干净整洁的隐士模样, 两颊颧骨高得像是要从脸上戳出来,看上去像大病初愈,但不知是否因为裴翊已经提前将他印入了陆卓的模子里, 细究这张脸, 总觉得仍能从眉目之间看出三分陆卓的痕迹。
他从前不解塞北客为何总是不以真面目示人,现在看那‘小二’对这人对面不识的场面, 又觉得这样也十分方便, 至少遇上寻仇的,你不主动暴露, 别人也认不出你来。
毕竟从这几年江湖上半点塞北客消息也没有的情况来看,江湖上像他一样长眼的人恐怕不多。
裴翊虽没把话说出口, ‘小二’却从他的眼中看出鄙视,心头更是火冒三丈, 当即举剑向裴翊刺来。
他有心在手下人面前找回些面子,是以这一剑凝聚了他习武二十年以来的全部功力, 只见他的剑一点点向裴翊逼近, 并无花哨的剑招, 却满场剑光大作,来势有如泰山之重,叫众人心惊。
裴翊感觉到他这一剑的压迫,面色凝重地将左脚退后一步,以右手长枪为主摆出正面迎敌的架势。
旁边的姜二和宋三齐齐惊呼:“将军小心!”
未等他们的话音落地,‘小二’的剑招已至裴翊面前,杀手们已经开始暗自为自家头领叫好。
裴翊举枪格挡,然后……就看见那攻势凌厉的一剑,被陆卓轻飘飘地拦下。
他像阻挡小孩打架一样毫不费力抓住了剑柄,在场的杀手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陆卓。
陆卓仿似毫无所觉,伸手箍住‘小二’的肩膀,就像闹着玩似的,从‘小二’手中取下他的剑,拿着手中掂量了两下,感叹道:“这剑不错,不过你的剑法就差远了。练武讲究心无旁骛,你心中掺了太多其他东西,以后也只怕难有进境,可惜可惜,辱没了一把好剑。”
说着他伸手在剑身一抚而过,直接用内力将剑身震成碎片。
在场的江湖中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退后一步,警惕地望着陆卓。
被陆卓拿在手下的‘小二’亦对抓住自己的这人心生恐惧。
江湖上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有的人能做一流高手,有的人只能做二流杀手,凭得自然是武功高低。‘小二’知道自己的武艺不错,在江湖上也不算排不上号的人物,但与此人相比却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平日也算心高气傲的人物,但此刻对生的渴望战胜了他的尊严,他求饶道:“大、大侠饶命。”
见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陆卓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小二’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这……我们也不知,是有人向细雨楼出钱,要买这位公子的性命。”他指了指裴翊,“我们从来都是收钱就做事,不会问客人的名字,更多的消息只有主事才会知道。”
陆卓知道细雨楼的规矩,也知道他没说谎,他向裴翊丢了个‘看吧,我就知道是你惹的事’的眼神,裴翊朝天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陆卓也不在意,随手把断剑扔在地上,眼含笑意地扫视了在场的杀手一圈,说道:“我知道你们也是拿钱办事,不想为难你们,趁我现在还不愿动手,赶紧走人。”
杀手们面面相觑,分别在心里掂量了掂量自己和同伴的斤两,不过片刻便如鸟兽状散了。
‘小二’亦捡起自己的断剑离去,临走前犹豫地回头向陆卓等人说道:“今日我们走了,明日却还是会有其他杀手前来,请大侠善自珍重。”
这句提醒算是报答陆卓饶过他一命。
待所有杀手走后,裴翊两步走到陆卓身边,不着痕迹地搀扶住他,问道:“你现在怎么样?”
陆卓这才抹了抹额上的虚汗,长吁一口气说道:“不怎么样。”
他武艺虽却是比刚才那群杀手高,但是却没高到像他展现出来的那个地步。
对方人手众多,刚才他若是不一出手就把人镇住,等到动起手来,纵使他能保全他和裴翊两人,剩下的姜二、宋三等人却无力顾及,只怕他们都难逃毒手。
为了救下众人,他才虚张声势,运起全身内力向众人营造出这一副隐世高手的模样。
幸而他确实功力深厚,这才把那群杀手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刚才那个领头的突然回头把他吓得不轻。
裴翊老早就看出不对,他又不是不了解陆卓的武功,若是说七年没见,他进步如斯倒不惊奇,但是上回在京城见面见他施展武功才不过两三月,哪有可能进步如此之快。
只是两人默契非凡,他见到陆卓向那群杀手装模作样便猜出了他的目的,待众人走后立即上前扶住陆卓,询问他的情况。
陆卓也不跟他客气,撑在裴翊身上,向他摆手道:“没事,我睡一觉就能好。”
两人身后,宋三见到他们亲昵的模样,纳罕地在姜二耳边小声问道:“将军什么时候又认识了这一号人物?”
姜二深深地看了陆卓几眼,低头道:“将军的事我如何知道。”
宋三信以为真,仍不住地打量着那人,半晌摇头评价道:“没陆家兄弟漂亮。”
陆卓向裴翊说起,后面还有杀手要来,只怕现在已经埋伏在了他们去店河城的必经之路上,再加上裴翊的伤口已经裂开,不宜再骑马奔波,建议他们坐自己的船,改走水道绕远路去店河城。
经此风波,姜二和宋三都赞成陆卓的意见,倒不是因为什么埋伏不埋伏,只是感觉——在这位武艺高强的大侠身边会安全一点,毕竟他们还有个小侯爷要保护。
裴翊没说赞成也没说反对,只是望着河面问了陆卓一句:“坐你的哪条船?”
“当然是……”
陆卓跟着他的视线往河面看去,却见河面之上来往的渡船还在,自己那叶扁舟却连影子都不见,顿时一愣。
渡船上的人向他喊着:“大侠,你的船飘走了!”
陆卓:“……”
裴翊转头看他,目光中似乎带了些许嘲讽,陆卓尴尬地抬手挠了挠脸。
“我再去找条船来。”
夜色昏沉,一叶小舟静静停泊在芦苇荡中,陆卓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皮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破旧的船篷,鼻尖传来米粥的香味,陆卓偏过头向着香味的来处望去
有人正在船头用小炉熬着米粥,点点渔火照亮他好看的侧脸。
陆卓撑起脑袋看着那人。
白天他从附近村落打鱼的人家买了条小船,便带着这几人上了路,只是他因过度消耗内力,一上船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发觉自己身上盖了条散着鱼腥味的毯子,应是渔民留在船上的,也不知是谁给他盖上的?
想了想又觉得只会是裴翊,这群人中会给他盖毯子的,小侯爷不熟暂时排除,宋三没这个细腻心思,而姜二只怕是脱了自己的外袍给他盖上,也不会给他盖这满是鱼腥味的毯子,只有裴翊……
既要关心人有不愿意过度展现自己的关心,一句关心的话也要说得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关心人的举动也总是要掺些水分,才能显出高高在上的裴将军对你这个小人物的不在意。
他看一面着船头那人一面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