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穆晏则酸溜溜地奚落道:“真是肉麻。”
穆元帅死的时候他还没懂事,只知道父亲要去做大英雄,威风的不得了,根本就没机会拥有这些惜别的场面。
正沉浸在与老父别离的愁绪中的裴翊听到他的话,拉着缰绳转头瞥他一眼,轻启薄唇问道。
“你想挨打吗?”
姜宋二人从裴翊的眼神中知道他是认真的,穆晏再多嘴两句他绝对就要挨打了,连忙拉住穆晏插科打诨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穆晏则因为他嚣张的态度十分愤愤不平,若不是被姜宋二人拉着,只怕要当场跟他干上一架。
至于穆晏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我们镇北小侯爷穆晏,自从上次被裴翊狠狠打了五十杖以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活动。
恢复后他本来准备先寻裴翊的麻烦,再去教训那煽风点火的裴瑜,谁知去找裴翊的路上被他的母亲穆夫人发现了,又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穆夫人命他不准再找裴翊的麻烦,穆晏心里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但是不敢在明面上忤逆母亲,只能暂且应下,同意不去报复裴翊,便先把箭头指向了裴瑜,心道自己收拾不了裴翊还收拾不了这个书呆子吗?
没过几日他就联合几个狐朋狗友把裴瑜踢到池子里去了,还带了一众人去看裴瑜的笑话,笑完他把裴瑜扔在池子边请众人去喝酒,酒足饭饱乐呵呵回家,刚刚走进家门,就见到面沉如水的穆夫人。
穆晏知事情不妙,当即转头就跑,结果没跑多远,就被穆夫人叫人追上绑了起来,亲自给押送到相府道歉。
穆夫人嘴里不住喃喃是她不会教儿子,竟把他教成这幅顽劣不堪的德行,居然差点害死了一条人命,把穆晏听得一头雾水。
到了相府才知道,原来裴瑜白日里溺水差点淹死,被人救了送回相府,相爷派人去查才知道是穆晏等人将人给踢下水去的。
差点没了一条人命,相府自然要找上门去要说法,是以穆夫人才会知道此事。
而穆晏听了,只想高呼一声:放屁!放屁!放屁!
他明明是看着裴瑜从池子里爬上来以后才走的,他走的时候裴瑜还好好的,怎么转头就差点被淹死了?
他心里知道定是遭了裴瑜那黑心眼的算计,但因事情他确实做过,他也无法为自己的清白辩驳,只能咬牙认下。
穆夫人对穆晏十分失望,她知是自己多年骄纵把他养成了这个样子,再加上皇帝宠爱,京城中无人敢管教穆晏,更让他有恃无恐。
若是真的让他犯下大错,以后九泉之下她要如何去见穆锋?
想到这里穆夫人不禁悲从中来,一时却不知该拿这个儿子如何是好。
她在悲痛之中乍然见到裴翊,突然想起他是丈夫的旧部,心里登时有了个主意。
她请裴翊将穆晏带到塞北好生管教,为小厮为小兵为前锋都可,哪怕叫他身死战场做个有用的卒子,也好过叫他在京城祸害他人性命。
穆夫人病急乱投医,就这样将穆晏加塞进了裴翊等人带回塞北的包袱里。
穆晏想起自己被裴瑜害到这种地步,还要在这里受裴翊的气,胸中便翻涌着怒气,他冷哼一声拉着缰绳行到一旁,心道:裴翊你给爷等着!
他早晚要出了这口恶气。
几人骑马行了十多里路,行到一个分岔路口,打头的宋三勒马停下认路,其余三人跟着他一起勒马。如往常一般,姜二抬眼查看四周的情况,视线转到身后时,姜二突然愣了愣,偏头看向裴翊,向他示意往后看。
裴翊不明所以,回头望去,同样愣了愣。
却原来是在他们身后,官道上慢慢行来一骑,马上之人红色武服打扮,骑马行在官道中仿若闲庭信步,潇洒写意,自在风流。
见裴翊等人停下,来人也停下马来,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
姜二估摸他可能是嫌弃自己等人碍事,向裴翊提议道:“将军不过去同他说说话吗?”
或者……还可以叫他跟他们一起走?
裴翊瞥他:“二哥最近想着转行吗?”
姜二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疑惑摇头道:“没有啊。”
“没有吗?我还当你要转行当媒婆了。”
合着我为你好,还要被你奚落?姜二被气得拉着缰绳走到旁边去,不再理他。
裴翊看着姜二气恼的模样,弯眉笑了笑,只回头再望了一眼,那一眼正好望进马上的陆卓眼中。
两人对视许久,终究双双错开了目光。
宋三辨认清楚方向后,众人再次启程。
陆卓就跟在他们后面,行过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不知过了多少个山头,或许只有几个,又或许有十来个,反正待裴翊再次回头望去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不知他是何时离去的?裴翊望着空荡荡的来时路,心里骤然一空。
不过奔波的旅程并没有留给他伤感的时间,在宋三催促下他再次扬鞭启程,转头将陆卓抛在那不知多少个山头外。
是夜,京城大理寺牢房中,原户部尚书魏泽鸣正在思索自己还有什么筹码可以拿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牢房四处散发令人皱眉的恶臭,飞蝇细蚊在魏泽鸣凌乱的鬓发乱飞,他全然不顾。
他不会就这样死去,他知道自己还有筹码,晋王,太子,诚王,青州,塞北,皇帝……
他一定还有筹码!
魏泽鸣双眼猩红地在地面演算着,突然一阵风起,墙壁上的油灯被风熄灭。
一点寒意从魏泽鸣心头涌出。
他猛地偏头望向牢门外,一个黑影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在了那里。
“你、你是何人?”魏泽鸣颤巍巍发问。
那人走出黑暗中,月光照亮他丑陋的面孔。
魏泽鸣被吓得缩到墙角,向着外面大声喊着:“来、来人!快来人啊!这里有刺客!”
他自然不会知道能来救他的狱卒已经被点了穴道呼呼大睡过去,来人在月色之下向他微微一笑。
“魏大人想活命?”来人问道。
魏泽鸣慌忙点头:“大侠你放过我、只要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还有钱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没人知道……我可以给你,全都给你!”
来人望着他的眼神露出些许叹息,轻轻向他摇头:“你想活命?可惜——杀人就该偿命。”
话音刚落,只见牢房中剑光一闪,鲜血四溅。
魏泽鸣跌落在地,眨了眨眼睛,只感觉全身都凉透了,再抬眸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原地。
落在地上的原来是他的脑袋。
“啊!”
翌日清晨晋王府中,晋王在卧房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听到叫声,王府侍从慌忙涌进卧房,却见晋王血色尽失地瘫坐在床上,面前的地上竟扔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看着屋中的血迹,那头颅今早很可能就放在晋王枕头上!
侍从心中一寒,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上前捡起那颗头颅,才发现那死不瞑目之人居然是前户部尚书魏泽鸣!
京城外,前几日刚刚送走裴翊等人的城门,今日又送走了一位远行的客人。
陆卓骑在马上,微微眯着眼睛拿起酒壶饮了一口。他嘴上挂着慵懒的笑意,慢悠悠地行在来往京城的百姓之中。
任天地过客匆匆,他自一壶美酒,怡然自得。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证明我话真的有点多,拉一下进度条,下一章真的开下一个副本:山贼头子和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相好二三事(bushi)。
第27章
这日裴翊几人照样一早赶路, 正是早秋时分,下过几场大雨,山间的树木已经开始泛起金色的光芒, 几人骑马行在官道上扬起阵阵飞尘。
这些时日他们一路向塞北而行, 已经过了西京,再行数十里就是浦州地界,不远处就是浦州的店河城, 众人行了半日姜二提议到店河城再做休息,裴翊和宋三都表示同意,只有娇生惯养的小侯爷穆晏受不了这苦楚。
一听他们还要继续赶路, 穆晏苦着脸坐到官道边的茶铺中,让他们要走就赶快走,反正他要在这茶铺中歇息。
塞北三人也知这细皮嫩肉小少爷这些时日跟着他们风餐露宿十分辛苦, 同时也都对穆晏居然能撑到现在感到惊讶。
见穆晏已经招呼着小二上茶, 裴翊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姜宋二人,见二人也是满脸疲惫, 便说道:“那便在此歇整一番。”
听他发话, 姜宋二人拱手领命,下马坐到穆晏身旁。穆晏看着他们二人对裴翊恭敬的模样, 撇嘴道:“马屁精。”
他转头拍着桌子催促小二快上茶,态度嚣张无礼得很。见他如此作态, 姜宋二人怕裴翊再动怒,都胆战心惊地看着裴翊。
这几日要不是他们拦着, 这两人都能演上几出全武行。
说句实在话,他们也赶了这么些天路了, 身心都十分疲惫, 这两人要是再动手——招架不住, 他们真的招架不住。
坐到旁边的板凳上的裴翊察觉到两人视线,偏头问道:“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两人忙说道,同时收回了偷瞄他的视线。
宋三向姜二交换了个眼神:他今早吃错药了?脾气变得这么好?
宋三发自内心地表示疑惑。
姜二心道应该没有吧,今早裴翊吃的药是他给预备的,也没弄错啊。
他向宋三回了个眼神,奉劝自家兄弟:你少在心里编排他,被他发现了,挨打的就该是你了。
两人的动作并不隐秘,全都一一落在裴翊眼中,裴翊知道他们在心里编排自己,不过念在他们跟着自己连日奔波劳碌,也懒得再去管他们。
他这些时日对穆晏十分严苛,也只是因为受了穆夫人的所托,想帮她和穆元帅教好这个儿子。
但见到这些时日穆晏陪他们风餐露宿,虽然态度仍旧十分恶劣,但也没见有几句抱怨的话。想他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级,又是从小被娇养着长大,现在却能吃下这份苦,这份心性已经值得他另眼相看。
裴翊不介意再多给他多一些耐心。
他却不知此刻他认为值得另眼相看的穆晏,正忍不住地在心里发慌。
去塞北一事,穆晏原以为是闹着玩的。
他最了解穆夫人的慈母心肠,从小到大穆夫人那是半点伤都舍不得他受,哪里会舍得送他去塞北受苦。
上回他被裴翊打了板子,穆夫人虽三令五申不准他去找裴翊寻仇,却也心疼地抱着他,哭道:“怎么就打得这样狠?”
眼泪沾湿了好几张帕子。
他原以为穆夫人这回也就是吓吓他,不用他跟裴翊几人走上多远,穆夫人就会派人把他寻回去,还想装得硬气些,好叫穆夫人刮目相看。
谁知他跟着裴翊他们往塞北越走越远,都过了西京了,穆夫人派的人还没有跟上来。穆晏越来越心慌,这才开始想方设法地拖延行程,只怕真的跟着裴翊等人跑到了塞北,穆家的人不好意思再来搭救他。
他听说塞北军中一桶洗澡水都要十几人一起用,他可不要去塞北受苦!
茶铺小二来给几人上了茶,姜二向小二问起还有多久能到店河城,小二说再有半日的路程就到了,说完又同他们介绍起茶铺的茶点,笑呵呵地问道:“几位客官可要点上一些”
赶了半日的路程,宋三早就饿了,连忙点了三、四样,让小二赶紧端上来,三爷要大吃一顿。小二应声点头,麻利地往厨房而去。姜二看着宋三搓着手等食物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茶碗安静喝茶。
裴翊则向四下张望着,茶铺旁还有几个买水果的摊贩在此摆摊,应是不远处村落的村民,靠着官道上停下在茶铺歇脚的客人赚上几个果子钱。
这几年年景本就不好,皇帝还要继续打仗,不知这些村民的生意还能做上几时?
想起离京皇帝派人来向自己传的话,裴翊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身旁宋三喝了口茶水,‘呸’了一声吐出口中的茶叶沫子,望着河道中来往的渡船嘀咕道:“早知就坐船了,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到浦州,哪有自己赶路这么辛苦。”
此处正好邻着河道,只是没有让船舶靠岸的渡头,裴翊看着河面上来往不断的渡船,其中有一叶轻飘飘的扁舟从上游飘下来,夹在一众高大的渡船中十分显眼。
舟中船夫正用毡帽盖着脸,双手枕在脑袋后面,跷着二郎腿仰躺在船板上晒太阳,他的脚步还放在一根鱼竿,鱼线垂在河面之下,许久都没有动静,那人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根本不在意,理也不去理那鱼竿一下。
裴翊只觉这人真是奇怪,不知不觉看了那叶扁舟许久。
等了好一会儿,小二终于把茶点端了上来,宋三忙招呼众人开吃。
听到宋三的呼唤,裴翊收回视线,错眼瞥了小二一眼,却见这小二并不是刚才招呼他们的那位小哥,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开口留住小二。
裴翊提了提茶壶:“小二哥,这茶壶要没水了,再帮我们加点来。”
“行嘞客官,立马来!”
小二笑着来接他的茶壶,两人的手掌同时握到茶壶把手上,裴翊瞥到小二的手掌,掌心与虎口皆有老茧,正是常年握剑之人的手。
那小二也在接过茶壶发现不对,脸色一变,表情登时狰狞起来,裴翊直接手一扬将茶壶的热水泼向他,浇了他个满头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