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杨纯面色微霁,陆卓顺势换了个话题,两人聊了几句,杨纯问起陆卓在均州假死,是不是打算借此机会退出江湖。
陆卓摸着茶盏陷入沉思,半晌摇头说道:“我也没想好,只是若我要待在裴翊的身边,塞北客就不能活在这世上。”
闻言杨纯有些吃惊,他知陆卓对裴翊有情,却没想到他会为了裴翊做到这种地步。
两人多年好友,杨纯也知道陆卓这些年过得并不快活,他有心想让陆卓得偿所愿,又想起陆卓身后的那些麻烦事,担忧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卓想起昨晚裴翊的表情,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打算,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杨纯看他神情不对,追问道:“有麻烦事?”
“……裴翊好像不相信我会留下来。”陆卓想了想,还是开口向杨纯说道,原只是想倾诉烦恼,结果看到对面杨纯的表情,陆卓愕然。
“你也不信我会陪他留在塞北?”
“我并非不信……”杨纯顿了顿,“只是我觉得你……可能自己都没想清楚要不要留下?陆卓,你陪我在京城待了七年,我也从来没觉得京城会成为你的归宿,塞北又有什么特别的?”
塞北又有什么特别的?
陆卓拧起眉头思索了半晌,慢慢说道:“塞北有裴翊。”
纵使他在京城待了七年又如何?京城终究没有他牵挂的人。
但是塞北有。
杨纯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才会说:我对感情一窍不通,你最好别听我的意见。”
陆卓笑了笑,两人谈起陆卓在均州假死一事,虽然赵元明有帮他遮掩,老婆子也已经去验过尸体,但为防事情败露,陆卓还是请如意楼帮忙去动动手脚。
他是因为如意楼才惹上来老婆子,杨纯自然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一口答应下来。两人聊到晌午,陆卓见朗日当空,心道裴翊应该已经回了客栈,若是见不到陆卓在,恐怕又要生气,便向杨纯告辞。
杨纯也不跟他客套,只说自己会帮他处理好均州的事,便让他走吧。
陆卓走到门口,杨纯突然开口叫住他,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跟裴将军谈谈以前的事?”
陆卓回头,见到好友脸上浓重的担忧,安抚地向他笑了笑:“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
杨纯随意地点了点头,拿起茶盏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尚嫌不够,又倒了一杯灌进嘴里,才抬头向陆卓说道:“青州向北五十里的天昌山上有一座红安寺,那寺里的素斋很是不错,若你那位小裴将军爱吃素斋,你们路过的时候可以去尝尝。”
陆卓闻言看了杨纯许久,方才点头说道:“我们会去的。”
说完他向杨纯告辞,慢慢地抬步离去如意楼,将那些追魂索命的武林纠纷留在了楼中。
第44章
陆卓回了客栈却没在房中见到裴翊, 便四处去寻。路过姜二和宋三的房间时,他见两人在房中收拾东西,想了想探头进去跟两人打了招呼, 问他们是否就要启程。
若要启程, 他也得赶紧去收拾收拾。
房中的两人闻声抬头,宋三热情地向他打了招呼,说道:“将军说明日启程, 陆兄弟若是要跟我们一起走,可要抓紧时间收拾东西了。”
宋三向陆卓挤眉弄眼,陆卓笑了笑, 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转而问起裴翊现在何处。
得知他想找的人此刻正在马厩喂马,陆卓拱手向两人告辞。
宋三嘿嘿笑着挥手让他快去, 仍在收拾东西的姜二只是向他略一颔首, 便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情。
陆卓拜别两人向马厩走去,刚刚走进后院, 却见一人摇摇晃晃地迎面撞了过来。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陆卓眉头一皱, 忙伸手扶住那人。
那人抬眸,只见梨树之下, 有俊朗侠士向他微微一笑,颜如冠玉, 目若朗星。
江玉泽微微一怔:“你是……裴将军那位……”
陆卓关切问道:“公子可需在下帮忙?”
他的目光在江玉泽苍白的面色上转了一圈,眼里多一丝探究的意味, 只是面上不显,仍旧是一脸关心, 却被江玉泽冷漠推开。
“不必。”
说罢江玉泽抬步离去, 陆卓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摊手, 摇了摇头转身正要继续往马厩走,背对他的江玉泽突然开口说道:“你可知他还有别人?”
陆卓怔了怔,回头望去撞进一双凝聚着怨毒的眸子中。
江玉泽扶着树干,半个身子回头向陆卓恨恨说道:“听说那位裴翊将军的风流韵事不少,想来兄台也不过就是其中一位入幕之宾罢了。”
陆卓的面容冷了下来,望向江玉泽的眸子也闪出几许寒光,几乎令江玉泽以为他会在此处与自己动手之时,陆卓忽然又笑了起来。
“所谓传闻,不过都是些添油加醋的道听途说,公子看上去是个聪明人,想来定懂得分辨谣言的真假。”陆卓嗤笑一声,“风流韵事?我的将军乐善好施,人品贵重,若不是个天仙下凡,也配与他风流?”
说完陆卓也不再与江玉泽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留下扶着树干的江玉泽死死抓住树皮,双眸冒着火星地瞪着他的背影,咬牙自语道:“不配?是他裴翊配不上!”
他从树干上抓下一层树皮,用内力将树皮捏成碎片。
他必要让天下所有伤害过‘裴大哥’的人都付出代价!
陆卓皱着眉头走到马厩时,裴翊已经喂过马,正撩起袍角、挽着袖子在给马擦洗身子。
陆卓走近马厩,裴翊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面色不善,裴翊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陆卓冷着脸摇头:“没事,就是遇到个不长眼的被撞了一下。”
被撞了一下至于生这么大的气?裴翊一听就知道他在扯谎,但看他不想说,也就没再多问。
随意地点了点头,裴翊弯腰拿起打湿的帕子放到马的身上擦拭着。
不是他不想多问,只是这些年他也明白了,陆卓不想说的话,他没法靠着自己的锲而不舍从陆卓那里得到答案。
他也不想因为一些没有意义的刨根问底惹来陆卓的厌烦。
所以就这样吧,等到陆卓想说的时候再说,或许有些问题裴翊一辈子也得不到答案,但也就只能这样了。
他已经过了想跟陆卓交心的年纪,多年的战场生涯也令得他身心疲惫,不想再费心去追求心灵上的契合——还是那句话:及时行乐,不必苛责。
陆卓却是不知他的想法,见他不再说话,以为他又在因为自己的隐瞒生气,一时有些心虚。
但他又不能把江玉泽的话跟裴翊再说一遍,那些污言秽语进他的耳朵就够了,不必再来弄脏裴翊的耳朵。
他想起杨纯让他跟裴翊谈谈以前的事,他心里也知道那些‘从前的事’若不说清楚,将永远是他和裴翊的问题,但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正在拧帕子的裴翊动作顿了顿。
抬眸看了靠在马厩旁愁眉苦脸的那人,裴翊抿了抿嘴唇,无奈地主动转移话题问道:“你真的赢了细雨楼楼主赵元明吗?”
江湖盛传塞北客与细雨楼楼主赵元明在均州逸仙楼大战三百回合,两人势均力敌,最后是塞北客奋力一击赢了赵元明半招,只是塞北客也因受伤过重,大战之后不治身亡。
现在江湖上对到底是谁输谁赢都还有异议。
毕竟说是塞北客赢了,但是他人都被赵元明打死了,这也能算赢?
可是若说是赵元明赢了,可是那半招的胜负却是赵元明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人家自己都认输了,谁还能上赶着把他的话给改了不成?
裴翊听到这个流言时,差点真的以为陆卓被人打死了。
提心吊胆了半天,结果就看到这个人大大咧咧地躺在青州城门口哼歌。
当时裴翊的心情是真恨不得当场真的把他打死,免得他继续活在这世上气人。
不过这人还好好地活在裴翊跟前,可见那个流言的后半部分不真,现在裴翊有点好奇那个流言的前半部分实不实。
说起这事陆卓还颇为得意,遍观当今武林能在赵元明手里赢下半招的人又有几人?有这么一件值得吹嘘的事,可不叫他得跟裴翊炫耀炫耀。
他走进马厩,拿了把干草递到马的嘴边,笑嘻嘻向裴翊说道:“赢了,半招,厉不厉害?”
半招也好意思说自己厉害?裴翊白了他一眼,让他别逗马,自己换了张干帕子给马擦干身体,又问起:“你怎么赢的?你以前不是说过你打不过细雨楼楼主吗?”
“那是以前,现在……”陆卓摆手,瞧着裴翊停下动作望过来,话锋一转笑道,“现在我也打不过。”
裴翊无语,生气地把手中帕子往陆卓那边一扔,重新换了张帕子。
劲风袭来,陆卓伸手接住迎面而来的帕子,感受着手上的力道咧了咧嘴。
他走到裴翊身边,边帮他擦马边笑道:“我没逗你,我这些年武功虽算小有所成,但仍旧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也不冤,毕竟我比人家少练了二十年的武功,这二十年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赶上去的。”
他输得心安理得,说完又看了裴翊一眼,凑到裴翊耳边笑道:“我这次能赢全都靠你。”
他说话的热气打在裴翊耳边,搔得裴翊心头一动,握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
“靠我?我可没去帮你打架。”裴翊偏头看他,满脸的不相信。
两人四目相对,陆卓靠在马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说道:“你人没去,心去了。”
他没说错,这次能赢赵元明靠的就是裴翊。
陆卓问他:“还记得你爹派人来带你回京,白将军让你跟我比试的那一回吗?”
裴翊闻言一怔,霎时被卷入往事的漩涡中,陆卓跟着他一起忆起往事。
陆卓至今仍记得少年跌倒在塞北军校场的泥土里,不服气地仰头瞪他。
高傲的头颅即便跌到泥里也不肯低下。
刚刚把他绊倒的陆卓,站到他面前肆意嘲弄:“就你这种本事也想从军?若我大郑边军都是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早被北蛮杀得片甲不留,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家去得了,别在营中捣乱。”
数月前穆元帅战死在猛虎关,塞北大乱。他们二人惊险从关外捡回一条命来,还没待休息多久,京城相爷那边得到裴翊活着回来的消息。
他怕边关有变,伤及他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便派人来接裴翊回去。
裴翊自然不情愿,待耐不住他爹官大,当时塞北管事的白将军并不敢得罪相爷,只能请陆卓来帮忙劝裴翊。
陆卓武人一个,哪有劝人的心思,直接当着裴家人的面把裴翊带到校场,向裴翊抬手道:“若你的枪能碰到我的衣袍,就算你赢,赢了你就留在塞北。”
若是输了?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在塞北现眼,趁早回京城喝奶去吧。
裴翊握住刚才被击落长枪,咬牙站了起来。
他们已经打了十数个回合,他的长枪却连陆卓的衣角都没有沾到过。
他与陆卓迎面对立,猎猎长风吹动他们的衣袍。裴翊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站在陆卓面前,长枪指向他的敌人:“请指教。”
陆卓听出他声音中暗含的怒气,心道:糟糕,真生气了。
这回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哄。
陆卓无奈挠头,白将军非让他来做这个坏人,但在陆卓看来,裴翊有韧性,有勇气,手上的功夫也算不错,加入塞北军完全绰绰有余。
而且最关键的是裴翊还有一片报国之心,现在军中多少人只是为了混个俸禄和抚恤金才来当兵,白将军心里没点数吗?
穆元帅死了,塞北的人心也散了,像裴翊这样的人,能留下一两个,对塞北也是有好处的。
陆卓叹口气,心道这相爷也是不讲道理,既然裴翊想留下让他留下便是,为何偏要让他做不情愿的事。
那边裴翊挥舞着长枪向陆卓攻来,只见他枪如银蛇,上下如雨点一般攻向陆卓不同部位。他攻势凌厉,陆卓却只拿剑鞘格挡,笑道:“好小子,这几招用得不错。”
他嘴上夸赞裴翊,剑鞘却始终未从剑上脱离,轻视之意已经尽显。
裴翊半点不急,被陆卓挡住从下至上的招刺击,他立即收手,踩稳步子冲向陆卓,长枪做棍向陆卓劈下。
这招可有些奇怪了,陆卓心里觉得古怪,手上照旧用剑鞘格挡,果然见裴翊伸手去抓剑鞘,往后一拉露出陆卓的那柄乌铁剑的半拉身子。
原来打的是让自己拔剑的主意。
陆卓哭笑不得,心想逞什么强,不拔剑你都打不过,拔了剑不是让你输得更惨。
那时陆卓也不过二十来岁,平日装成大BaN侠模样,但总还有些少年意气,见他非要自己拔剑,偏就不遂他的意。
他右手按着剑柄,往裴翊手中拿的剑鞘递去,乌铁剑那刚见光的半拉身子又立即归于剑鞘。
陆卓递给裴翊一个得意的笑容,却见裴翊眉心一动,眼中似乎也有笑意闪过。陆卓心知有诈,正要退后,裴翊却一个旋身飞入他的怀中,双手用力折断长枪,分作双枪上下向他袭来。
陆卓反应灵敏,当即夺过裴翊右手所持的断枪枪头,向裴翊攻去,旁人见此攻势早躲闪过去,偏那倔驴一样的少年不闪不避,用另一手所持断枪向陆卓攻去。
见他硬邦邦的模样,陆卓啧了一声,临时调转枪口,挪步退去。枪头险险在裴翊胳膊上划出一道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