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陆卓将说书先生问得是哑口无言,这边觉得丢脸至极的裴翊已经大步流星走出茶楼,半点不想跟陆卓扯上关系的模样。
走出没几步,陆卓就从后面追上来,问道:“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裴翊理都懒得理他,陆卓便跟在他旁边,拿手拨弄他。走出几里路,行到僻静处,裴翊一把摔开陆卓的手,压低声音骂道:“别人要说便让他说去,还能让我少一块肉不成,你站出去凑什么热闹?要是被人认出来,还平白惹出一身是非!”
陆卓:“我……”
他倒是豁达,被人骂作是奸妃、娈宠也毫不在意,倒搞得陆卓里外不是人。
陆卓歪头给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
裴翊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陆卓赶紧跟上他,边走边小声向他说道:“他们说皇帝准备派顾家老大北伐。”
“顾清锋?草包一个,在南边待了几年没作为,就想跑到北边逞威风。”裴翊嗤笑,“他是南军将领,对北边的战事完全不了解,皇帝是傻了才会派他出征。”
“但我听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看上去老皇帝确实有意将派顾清锋往塞北任将军。”
两人‘私奔’以后,陆卓心里多少还是记挂着京城那边的态度,怕裴翊会因此事被皇帝发落,便通过各地的如意楼跟杨纯通过几次消息。
说来也怪,据杨纯来信所说,皇帝原先接到裴翊的以辞官劝阻他北伐的上疏时,本来是勃然大怒,扬言裴翊既然不想做这个将军,便进大狱去给他当囚犯,谁知等到皇帝接到裴翊挂印而去的消息时,他反而哑火了,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将此事揭过了,甚至连将军的职都没给裴翊撤。
就这情况,说两人没点私情都没人信。
陆卓刚看了信那会儿也纳闷,心道这老皇帝别真是觊觎裴翊吧?
那时两人还没到宜州,他在船上点起炭火,埋头苦思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抚着裴翊的背脊向裴翊问起。
“你跟老皇帝……到底怎么回事?”
裴翊闻言,直接一脚踢到陆卓肩膀上,对他破口大骂:“姓陆的!你是不是哪里有毛病?这、这个时候跟我……跟我说、说这些……”
陆卓不解:“那我该什么时候问?”
裴翊仰头尽力呼吸着:“闭……闭嘴!”
然后第二日又是许久没理陆卓,直到天空下起鹅毛大雪,陆卓停船带着他观雪,两人才重归于好。
此时说到京城的消息,陆卓才想起这事儿裴翊到现在也没回答他。
陆卓歪头看了裴翊几眼,心里早就开始惦记起其他问题,裴翊却还在回答他跟顾清锋有关的那句话。
只见裴翊冲他点点头,说道:“且看着吧。”
瞧他这样子,倒有点一切尽在他掌握中的意思。陆卓就奇怪了,心道裴翊难不成真的通神了?不然怎么能算的那么准。
陆卓凑近裴翊,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压低声音问道:“从在塞北起我就想问你,就你跟我私奔这事儿,你怎么就那么确定皇帝不会发落你?”
你就说是不是真的有过什么吧?
陆卓深呼吸几口,心道就算有什么也没关系,他又不会为了过去的事吃醋,最多潜进皇宫里给老皇帝来上几剑罢了,到时候杨纯还得谢他助太子提前登基。
“谁跟你私奔了?”裴翊瞥他一眼,“把你脑袋里那些龌龊思想都给我扔远点,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他们,还犯不上赔上自己。”
果然有内情。
闻言陆卓更来了兴趣,转头往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无人,陆卓凑到裴翊身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说呗。”
说到最后还卖力地在裴翊手臂上抚了两下,颇有点讨好的意思。
裴翊拍开他的手,压低声音向他说道:“还记得我们从北蛮带回来的那样东西吗?”
“那半张假的地形图?”
“对,那是张假图,既然有假图那就总有真图,现在他和扎颜都怀疑那张真图在我手里。”
陆卓渐渐回过味来:“扎颜弄张假图引你去盗,就是为了试探那半张真图在不在你手里,若是在你手里,你定不会再为了张假图去拼命,若是不在你手里,你盗张假图回去,他的真图就安全了。”
由他去猜,裴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皇帝多疑,他原先有那半张图是顾家从你手中偷来的,他必会怀疑剩下那半张也在你手中。”陆卓摸着下巴慢吞吞地说道,“你明知那是假图还以身犯险,就是为了让他们都相信,剩下的那半张真图不在你手上。”
但是他越如此他们反而会越疑心,既疑心那图真的在他手中,又疑心那图真的不在他手中。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越琢磨不透,便只能越提心吊胆,越提心吊胆便越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陆卓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裴翊狐疑地看了看他,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陆卓笑着向他摆手。
他只是觉得他的小先锋真是长成了一位好了不得的人物。
说笑着,两人正好走到街尾另一处茶楼,因楼中置了火炭,为了通气,这茶楼的门窗都大开着,只是放下了暖帘挡风。
此地也有人在说书。两人走过街尾,陆卓就听楼中传来醒木一拍,说书先生讲到飞羽侍卫与那刘校尉在雪夜出逃,两人一骑逃过王府重重追杀,雪地上的血迹和马蹄印都渐渐被雪掩埋,
从此再无王府的飞羽侍卫和军中的刘校尉,只余下一对亡命天涯的苦鸳鸯。
但得有情人,虽苦也甜呐!
陆卓回头望了一眼那茶楼,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转眼裴翊又要走出一里地去了,陆卓忙抬步追上。
第82章
燕州城内, 北蛮王爷扎颜听到下属来禀报的消息,吃惊道:“私奔?!”
扎颜猛然站起,不慎扯动了伤口, 吃痛地捂着胸口咧起了嘴角。
正在给他包扎伤口的婢女忙跪下告罪, 扎颜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们退下。
下属恭敬道:“据大郑那边传来的消息,听说是大郑皇帝想要裴翊入宫为妃,裴翊不甘受辱, 就跟他的一个姓陆的情郎私奔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扎颜拧起眉头,坐回椅子上低眉沉思道,“他绝不会轻易抛下塞北军不管, 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也有消息说是,他不愿北伐,被大郑皇帝罢了官职, 关进死牢里去了。”
那下属又陆续说好几个真假参半的消息, 只把扎颜听得眉头高高蹙起。
等下属说完扎颜当即斥责道:“你这两年的消息越来越没准了,还不如那群跑江湖的酒囊饭袋打探得清楚, 再这样下去, 本王要你还有何用?”
“王爷冤枉小人了,并非小人不尽心打探, 实在是裴翊这些年借鬼神占卜那套,拔除了太多我们的探子。现在塞北军营中都是他的亲信, 我们的人根本安插不进去。”
下属苦着脸向扎颜诉苦。
“那群江湖人士会轻功,让他们轻飘飘飞上屋顶探听个消息, 可不算什么难事,但我们手下的人又不会轻功, 他们现在连塞北军营都进不去, 只能在外围探听消息。”
偏偏那位裴将军又是个谣言缠身的主儿, 跟他有关的什么谣言都有,其中有些话连塞北军营里都当乐子在传。
北蛮探子去打探消息,打探到什么消息的都有,甚至还有人在传泰府元君的私生子,现下挂印而去不当将军,是因为他被神仙老子接回天上成仙去了。
真是阿弥陀佛,冒犯神明。
这种情况,北蛮探子也是无奈,只能尽其全力去探听消息,但是其中到底哪些消息是真的,哪些消息是假的,他们确实分辨不清。
下属在扎颜面前弯腰恭敬道:“依小人所见,那裴翊……应该不是泰府元君的私生子。”
他向扎颜分析道,不过说完又觉得还真说不准。
毕竟裴翊平日里那套打仗通神,百战百胜的套路玩得太好。现在不只塞北地区的人认定裴翊有神明附体,连靠近塞北的虎牢关和燕州城中的北蛮人都有些敬畏他。
难不成真成仙去了?下属心里滑过这个念头。
扎颜对下属的分析不置可否,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忽然开口说道:“把孙岳祖和他的徒弟叫来。”
下属闻言面露难色,偷偷打量着扎颜的脸色,说道:“王爷,老剑仙前些时日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扎颜眯起眼睛,眸色有些不善。
下属小心翼翼地答道:“就是……那日国师与那裴翊手下的那位高手对战过后。”
闻言,扎颜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此时,与扎颜同在燕州城内的北蛮国师木哈尔亦与亲随谈起孙岳祖。
对于孙岳祖两师徒的离去,木哈尔同样显得有些忧虑。
亲随显然不懂木哈尔为何在意那个老头子,直言道:“您武功盖世,又不需要那老头子当您的护卫,何必为此挂怀。”
木哈尔摆手道:“你不知道,我这位师伯现在年纪大了,现今唯一想要的就是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偏偏他眼光高得很,中原武林子弟众多他硬是谁没看不上,十多年前跑到塞北来看上了咱们的扎颜王爷,这十多年的小心讨好就是想把扎颜骗回去给他当徒弟。”
“要不是扎颜恋栈权位,不愿抛下王位随我那师伯练武,只怕我现在都不是扎颜的对手。”
亲随闻言不解道:“这样说的话,那老头子现在走了不是好事吗?”
“好事?”木哈尔摇头,想起那日持剑与自己对立那人。
长得倒是一副好模样,但是却浑身透着邪气,持剑杀人如砍瓜切菜,饶是扎颜麾下有诸多武林人士,在他手下却都过不了三招。
那日若不是木哈尔及时出手,只怕北蛮军营便要血流成河。
那人所练的邪功也会更上一层。
木哈尔闭眸叹息道。
“我怕的是……他现在又看上别人了。”
宜州城内,正在冰面上垂钓的陆卓莫名打了个喷嚏。
身着棉衣的裴翊从旁边的小院中开门走出来,听见陆卓的喷嚏声抬头向冰面上望去。
那陆卓正穿着蓑衣,戴着一顶青斗笠,跷着二郎腿仰躺在一个老旧的木质躺椅上垂钓。
冬日严寒,他们租住的小院外的河面已经结了三尺冰,但是这位陆大侠为了潇洒,身上也不过就比平时多加了两件薄衣。
此时听他打了喷嚏,裴翊忍不住开口嘲讽道:“活该!”
陆卓听见声音,抬起斗笠向裴翊望来,挑起眉毛冲他笑了笑。
头上的青斗笠鲜艳得扎眼。
裴翊看见他那顶斗笠就来气!
因这些时日街头巷尾都在传皇家父子和裴翊的各种谣言,陆卓听了心里怪腻味的,裴翊嘲讽他是个醋坛子,陆卓便弄了顶青斗笠回来气裴翊。
裴翊这辈子也没见过他这种人——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自己给自己找顶绿帽子来戴!
“裴公子这是要出门?”
见裴翊穿戴齐全,陆卓笑问道。裴翊懒得理他,张开挡雪的油纸伞抬步就要走人。
陆卓知道,裴翊这是又要去那邪功老头隐居的山谷查探。
自两人到宜州后,裴翊一日要往那山谷去上几回,只是查找那些功老头有没有在山谷中留下那邪功修炼的关窍,好帮陆卓去了这身邪功。
但两人到宜州已有两月有余,大半个冬天都要过去了,却还是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陆卓能感觉到裴翊越来越着急,这几日连饭都吃不好,每日就记挂着再出去找找那邪功老头在宜州留下的痕迹,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线索,焦虑的样子叫陆卓看了都心生不忍。
这事与陆卓生死攸关,但是陆卓却不像裴翊那样着急。
相反,因裴翊在陪伴在身旁,陆卓反而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中。
他已经身怀这邪门功法好几年,从前也曾在江湖上寻遍了法子,却都无用。
少林方丈慧心大师得知此事,来京城找过他,用毕生功力助他压□□内邪功,而后又送他一本静心诀,说是只要陆卓修习此静心诀,并从此不动用那邪功,应保一生无虞。
慧心大师与他师父天峰道人是好友,也是江湖上少数几个知道陆卓真实身份的人,得他尽心相助,陆卓才安安稳稳地过了这几年。
但在北蛮军营时,陆卓为了从北蛮军营逃脱,迫不得已还是动用了那邪功。
现在慧心大师已经圆寂,静心诀也挡不住陆卓体内的暴虐之气。
这几月若不是有裴翊陪在身边,陆卓都不知自己现在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
陆卓已经下定决心,会在被邪功彻底控制前,了结自己。
人生最后的时刻,有裴翊相陪,陆卓已经觉得不枉此生。
知裴翊此行不会有任何结果,两人现在是过得一日算一日,陆卓宁愿裴翊留下来,陪自己坐一坐。
他们或许也就这么多时间了。
想起这些时日塞北秘密送来的书信,陆卓心头一动,出声叫住裴翊。
“什么事?”裴翊不耐烦地回头。
他两个月被陆卓这副听天由命的嘴脸烦得够呛,每日起床都恨不得给陆卓两拳,全是为了不引起家庭矛盾才强忍住没有动手,只是对着陆卓的脸色总是难看得很。
面对裴翊的不耐烦,陆卓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溜到嘴边的‘不要去’也被咽了下去,心道干脆陪他走上一走,就当饭后消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