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周锦不注意,宇文浔忙将毛巾敷在了他的脸上,慢慢地擦拭起来,这一次,周锦没有抗拒。
别看宇文浔看起来样子粗粗笨笨的,他的动作却很温柔和缓,仿佛是在擦拭一件精美的瓷器,一点点的擦干了周锦脸颊上的泪痕。
泪痕被擦掉后,周锦觉得脸部松泛了不少。抬眼,两人视线交错。有那么一瞬间,周锦觉得宇文浔就和寻常男人一样,眉目含情,温柔隽秀。
大约是他太累了吧,看走了眼。
脑袋依旧有些阴疼,他用手指抵在太阳穴上轻揉起来。
见周锦又皱起了眉,宇文浔又担心地问道:“是不是还不太舒服?我给媳妇按按好不好?”
他预感刚才自若的神色被周锦看到了,所以此刻表现的更加欢脱,就故意在揉太阳穴的时候用大了力。
“疼。”周锦哎呦一声,他感觉宇文浔的手指都快要嵌进他的脑袋里了,于是急忙撇开了宇文浔的手臂。
“哦,那我轻一点。”宇文浔假装惊慌失措地说。
然而下手只是轻了一会会,不知不觉又变重了,周锦很无奈,只好叫停了宇文浔:“好了好了,我已经不疼了,王爷也歇歇吧。”
周锦: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他是个傻子,下手没轻没重的,鉴定完毕。
一时福伯送来了参汤,宇文浔坚持亲自喂周锦喝下。看着宇文浔认真又仔细的吹凉参汤,周锦心里还一阵感动。这不禁让他回忆起小时后喝汤的场景,他的父王也是这样,吹凉了才敢喂到周锦嘴里。
喝完参汤时候已经不早了,宇文浔拿着杯子服侍周锦漱口,待周锦躺下歇息后才吹了蜡烛。
想来外面月色正浓,照的窗户明黄发亮。周锦自是睡不着的,他不知道嫁给宇文浔是福还是祸。
自从恒亲王死了,周锦就知道,他以后的人生都捏在周明嵩手里。一想起他最小的姑姑,朝瑰公主的惨遇,他就不寒而栗。所以比起朝瑰姑姑,他的境遇已经算是好的。毕竟宇文浔再傻,也是中原人,怎么也好过荒原上的戎族,那可是一群刀口舔血的人,如野兽一般。若是被送到那里和亲,更加生不如死吧。
正因如此,周锦看出了周明嵩的狠辣,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放过,更别提他这个侄子。
虽然周明嵩平日里一副平易近人,叔侄情深的样子,但那不过是他道貌岸然的表象。周锦知道,为了他的江山稳固,他做的任何决定,都没有人可以说一句不同。
于他,周锦除了死,否则就不得不答应这场指婚。
事到如今,过一天是一天吧,好在宇文浔还算体贴,这给周锦的心里带去不少安慰。
他太累了,身体累,心也累,便没有心思再去思考其他,伴着幽幽月色,以及身边这样伟岸的身影,周锦闭上了双眼。
第04章
宇文浔也睡不着,虽然他微闭着双眼,但是思绪纷乱。
这场赐婚让他觉得莫名其妙,唯一的解释就是周明嵩明着是把周锦嫁给他,给他做妻子,实则是派周锦来监视他。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似乎没必要再派个人到他身边来,而且如果只是监视他的举动,随意找个世家大族的公子指给他即可,让自己的内侄嫁给一个傻子,这个操作实在过于迷幻。
他想不通。
按照他打探到的消息,周明嵩应该是十分疼爱周锦这个侄子的,处处都当亲儿子对待,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一应给到周锦。
既然如此,在婚嫁这样的大事上,周明嵩是不是过于草率了?周锦做为恒亲王遗孤,应该娶个达官显贵家的千金小姐,绵延香火才对,何以让他嫁给一个男人做妻?这不是绝了恒亲王府的后嘛?况且于外人看来,这个夫婿还是个“傻子”。
这样的疼爱未免太牵强了些,宇文浔存了疑。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周锦,发现他已经睡去。于是宇文浔睁开眼睛,仔细端详起周锦的面容来。
虽然是在夜里,但仍旧不影响周锦五官的精致表现。他的眉毛弯弯的,一双丹凤眼,似小狐狸般勾人,宇文浔当下就心动了。
只是再往深了看,就会发现周锦面色憔悴,忧郁,如此,宇文浔便不忍心就这样“轻薄”了他。
替他盖好被子,宇文浔忍着难受重新在周锦身边躺下。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隐隐觉得周锦也挺可怜的。
周锦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期间宇文浔一直端茶倒水,亲力亲为。
在宇文浔的精心照顾下,周锦的身子才终于完全恢复过来。
这日吃过早饭,见天气不错,宇文浔就陪着他在院子里闲坐。
虽然才二月里,但是南陵地气暖,院子里已经开满了各色花朵,这让周锦很是惊喜。
往日在京城,这个时候别说花了,就是草都还没有抽芽。除了几株松柏,满眼看去光秃秃的一片,难看的很。
他最喜欢长在院墙上的植物,绿油油的一大片,看着就极为舒服。
“这爬墙草真好看。”周锦指着迎风摇曳的绿色植物说。
“那是蔷薇。”宇文浔更正道。
周锦……
也不怪周锦,北方哪里能看到那么多花花草草。
宇文浔又说:“再有个把月,蔷薇花一开,远远看去,院墙上万绿丛中一点红,别提多好看了。”
蔷薇花。
周锦还没有见过,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满眼期待了起来。同时他也感慨,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只是未到南陵来。
果然,大自然对待南方比北方温柔多了。虽然如今南北统一,但他知道这是用无数人的生命换来的,何况南陵的人仍旧没有完完全全地归顺大周。
“不仅好看,还可以用蔷薇编织花环,福伯给我编过,可好看了。我已经学会了,到时候也给媳妇编一个戴好不好?”宇文浔继续说。
他眨巴着眼睛看向周锦,眼神殷切的很,周锦觉得如果他不说句“好”都有点对不起他。
于是点了点头。
果然,宇文浔看到周锦同意了,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周锦见宇文浔总是提到福伯,便问:“福伯是不是待你很好?”
“是呢!”宇文浔用力地点了点头,说:“自从有一天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福伯,他一直照顾我,陪我玩耍,给我做好吃的,还给我缝衣服穿。”
“那你知道你的父母嘛?”周锦问。问完周锦才意识到不妥,可是话如流水,已经收不回了。
一时尴尬,周锦便低下了头。
宇文浔的神色出现了很短暂的停顿,很短暂,短暂到几乎没有人察觉,而后就疯狂地摇起头来。
“福伯说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是当今皇帝可怜我,赐给我那么大的房子住,还有下人和守卫。”
说这些的时候,完全看不出宇文浔的异样,也看不出他的伤心,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如此,周锦倒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因为他们都明白,宇文浔口中的皇帝,就是杀害整个宇文家族的罪魁祸首。
周锦悻悻地点了点头,转身朝花丛中走去。
殊不知,刚才那一刻,宇文浔是多么的痛心疾首。
周锦的话,仿佛一只罪恶的手,揭开了宇文浔内心的伤疤。十年前周国军队入侵南晋皇室的情景兀得就映入了脑海里。
那一晚,整个南晋皇宫都如同一片火海,太监的尖叫声,宫女的哭泣声,刀光剑影的碰撞声,响彻整夜。以及他永远也无法忘却的,周明嵩手持利剑刺入他父皇母后腹部的场景。
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沿着森冷的刀刃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先是一小片,然后是一大片,在慢慢地顺着台阶往更远处流去。若不是福伯把他藏在桌子下,他也会在那一晚和父母一起死去。
原以为修炼了十年,他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情感,在外人面前做到滴水不漏,然而刚才还是没能控制得住,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连带着看周锦的眼神也怒气中烧了几分。
好在周锦没有看到他这副样子。
周锦正独自站在一株牡丹花前。牡丹的雍容华贵叫周锦赏心悦目,他不自觉地凑上脸去。
花香悠悠,好闻的很。
第05章
周锦摘下那朵粉色的牡丹,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冲着宇文浔挥手致意:“好看吗?”
他想用这朵漂亮的牡丹驱散刚才的尴尬。
宇文浔朝周锦的方向看去,阳光照在周锦的脸上,给可爱的笑容里增添了一丝明媚,也衬得周锦的皮肤更加白皙光滑。
感觉就像从山涧流下来的溪水,就像夜半草丛里飞出来的流萤,就像拂过山岗的春风。
溪水,流萤,春风,将宇文浔周身包裹,柔柔的,暖暖的,他的恨意逐渐被这份笑容融化,紧绷的神经也慢慢地松弛下来。
周锦是周锦,周明嵩是周明嵩,他的仇人只有周明嵩一个人,与周锦无关。
如今既然娶了周锦为妻,便该好好待他,更不能将对周明嵩的仇恨转移到周锦身上,这样做对周锦是不公平的。
何况十年前,周锦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童,他又如何阻止得了这一切呢?
于是宇文浔快速收敛起愠怒的神色,笑着附和说:“好看,花好看,媳妇人更好看。”
他边说边拍起手来,尽力掩藏他的愁容,只是眉宇间还有些深沉,良久才慢慢地消散。
“王爷不害羞。”听宇文浔这样说,周锦的脸颊一阵晕红,急忙啐道。
突然,周锦“啊”的一声尖叫起来,一把把牡丹花扔出去老远。
下人都在远处伺候,听到周锦的惨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纷纷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
“媳妇你这是怎么了?”宇文浔一下从石凳上跃起,小跑到周锦身边,只见周锦的左手正甩个不停。
“怎么了,让我看看。”宇文浔握住周锦的手说。
原来,从牡丹花里钻出来一条黑色的虫子,爬到了周锦的手背上。周锦感到一阵刺痛才发觉已经被黑虫咬了一口。
周锦生在北方,从来没有看见这么大的黑虫,这才吓得方寸大乱,失声尖叫起来。
他本能地用力去甩,可是怎么甩都甩不掉,急得他都快哭出声来。
宇文浔憋住笑,握住周锦的手说:“甩是甩不掉的,他是黏在皮肤上的,得这样。”
说着,宇文浔用中指抵在拇指下面,对着大黑虫子一个弹指,大黑虫就被弹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可是,宇文浔弹错了方向,大黑虫稳准狠地落在了周锦的胸前。周锦看着月白长袍上的黑点,叫的更大声了。
宇文浔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手忙脚乱,一阵扑腾才把周锦衣服上的大黑虫扑棱下去。
大黑虫看起来恐怖,但是无毒,只是被咬了之后伤口处会有些刺痒。周锦看了看伤口,已经有些红肿。
“别挠,会越挠越痒的。”宇文浔按住周锦的手:“王府里有专门治疗虫咬的药粉,我这就叫福伯给拿过来。”
福伯很快把药拿了过来,宇文浔接过药瓶,将药粉撒在周锦手背的伤口上。他刚预备提醒周锦药粉碰到伤口会有些蛰人,周锦就大叫起来。惹得一众下人低头笑出了声。
“好蛰人啊!”周锦五官拧成一团。
“媳妇,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蛰人了。”看到周锦痛苦的表情,宇文浔有些着急,隐隐还有些想笑。
“你还笑。”周锦气不过,在宇文浔的胳膊上拧了一块,拧完他就后悔了。
周锦:这才相处了几日,我怎么竟学些女儿家的手段了,不行不行,我得控制自己。
宇文浔哀嚎一声,也不敢犟嘴,忙握住周锦的手指,朝伤口处吹起气来。
他吹得很认真,也很仔细,四面八方都吹了一遍,吹得周锦的手都酸了才停下来。
“媳妇还疼嘛?”宇文浔喘着粗气问。
仍旧有些刺痛,可是见宇文浔累得这个样子,周锦也不敢说痛了,就摇了摇头:“好多了,你歇会吧!”
“嗯,我就知道吹气最有用了,不过到了晚上,还是会痛的,到时候我再给你吹。”
宇文浔说得不亦乐乎,周锦却非常的无语,合着他这是在给自己找乐子呢?
见周锦疑惑,福伯解释道:“回禀王妃,被此虫咬了之后,夜里会更加刺痛,但是只要过上一晚,第二天就全好了。”
这么神奇,难不成是什么蛊?
早就听闻南陵有个凤凰岭,里面的人都擅长制作蛊虫。据说谁只要被植入蛊虫,那么就会完完全全听从下蛊之人的话了。
想着,周锦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同时也更加疑惑,就追问道:“那擦这个药粉有何用?好像也不止疼。”
福伯笑笑,就不再说话。
其实没什么用,南陵这种虫子很多,一般被咬了之后他们都不做处理,要么就像乡野村夫往伤口上吐口唾沫。也不知道宇文浔今日为何这样上心。
“当然有用了,反正肯定有用。”宇文浔急了,但他又说不出具体的用处,就一直循环着“有用”这个词。听得周锦厌烦不已。
“好了,好了,我相信有用。”周锦立马打断了宇文浔的话。他可不想剩余半天都在“有用”两个字上渡过。
见周锦如此肯定他的话,宇文浔十分开心,情不自禁地在周锦白嫩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