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心上人,云尘开心,他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因此即使对方同是男子,他也认了,还帮着劝花寒,劝百叶。
只是好日子总是过得太快。
如今的云尘,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又变成那个稳重、顾全大局的武林盟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想知道他卖得是什么药,就得去参加赏剑会,姬挽青狡诈多变,到时还得请百叶先生同去。”
说这话时秋云尘显得十分平静,好似对方不是他曾最亲近之人,仅仅只是魔教教主,他需要铲除的对手而已。
太平静了,一点心绪波动都没有,让顾萧满莫名觉得有些害怕。
就像,就像云尘儿时最爱的狗被隔壁家的孩子偷偷玩死。下学回家的云尘什么都没说,先将小狗埋了,等那家的大人回来,当着大人的面,用鞭子活活把那孩子抽到只剩一口气。
最后只说:“他弄死了我的狗,我本应该让他以命相赔,可他是个人,我现在还做不到要人性命,以后别让他碰我任何东西!”
那年,云尘还不满十岁。
秋家的人,骨子里都是疯狂的,只是常常被掩盖在面容下,不为人知。
好比当年的秋齐柏,为了娶到心上人,亲手废了自己一条腿。
罢了,云尘就是再疯,也是有分寸的,他这快进棺材的人,哪儿管得了这么多!
“那婚礼照常举办?”
秋云尘不自觉捏了捏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听到这话扬起一个笑,“照常。”
*
武林盟的请柬送到雾居山时,姬挽青正叫人砍了地宫里那棵已经枯死的桃树。
锯成一截一截的树干被运出去,洒在地上的枯叶也清扫干净。陆明踩着暗河上蜿蜒的石道,将大红的请柬送至他面前。
鲜艳的红色刺痛了姬挽青的眼。
那上面烫了棵矮松,树底立着一柄剑。正是武林盟与逍遥门的标志。
秋云尘揽着他的腰,说等他迎娶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手中的请柬差点被撕碎。
陆明小心翼翼地问:“您要赴宴吗?”
这新任的武林盟主胆子可真大,他在雾居山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敢把请柬往这里送的。
自从雾居山闭山,这武林中,无论热闹也好,残杀也罢,都和重明教没了关系。
“去,为何不去?”
姬挽青松了捏住请柬的手,又将捏出的褶皱抚平,问:“左教使,你说,这雾居山多少年没热闹过了?”
陆明不知其深意,也摸不出主人这话的意思,只能小声回答:“几十年了……”
“那就让它热闹起来。”
姬挽青勾起唇角,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寒意让陆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去备些聘礼,越重越好,等过些时日,咱们也办场婚事。”
“啊?”陆明傻了眼,“为何?”
不过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是您也要成婚?”
难不成右教使说的都是真的,主人在外找了个夫人?不过,谁家的小姐这么大胆子,敢往雾居山嫁啊。
见主人点头,他又问:“那,夫人……”
姬挽青缓缓将请柬放下,“武林盟不是要娶亲吗?去抢个夫人回来就是。”
这下陆明懂了。原来右教使口中的夫人竟是逍遥门那位段二小姐,也难怪主人见着这请柬如此生气,自己的女人要和他人成亲,换他也生气。
也不知段二小姐生得如何花容月貌,能让冷漠无常的主人都动了心?
可怜陆左教使,成日里只待在雾居山等教主回来,通过右教使将教中动静往主人身边传递,外界消息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可能是教中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了。连秦长老知道的都比他多。
*
近日雾居山的气氛十分诡异。
常年冷清的居所里贴上了“喜”字,幔帐都换成了大红色,连屏风都拆了换上了喜庆的样式,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红毯。
各种名器不要钱似的摆在了主卧里,连着左右两间的墙都拆掉,洒扫后挂上帷幔,将卧房扩充到了三间房大小。
东边景色最好的那面,安置了不少书架,成箱的各色书籍从地宫中搬出,晒好后摆放在了架子上。
还有那架教主最喜的,唤作“流音”的古琴,也从高高的阁楼里住进了那间,用前朝某个王爷珍藏的雕刻了驭马图的屏风隔开的书房里。
对此陆教使只得到了主人的一句话:这些都是夫人喜爱之物。
陆明有些纳闷。喜爱读书弹琴也就罢了,他看着墙上挂着的几把主人珍藏的名剑,和桌子上堆放的兵书一脸莫名。
夫人不愧是主人看上的女子,与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就是不一般。
教中上下也都挂上了红灯笼,教主的院子更是被彻底清扫干净。
等礼服赶制出来送到姬挽青的面前,离武林盟的婚礼也近了。
就在逍遥门二小姐的花轿下山同时,雾居山的送礼队伍也已出发。
二十个不知疲惫的傀儡抬着聘礼和礼金,由十几名重明教弟子护送。姬挽青就骑着马走在最前方,陆明跟在他身旁。
这阵势吓坏了驻守在胡城的各派弟子,消息很快传给各派主事者。
然而魔教教主拿出武林盟的请柬,又指了身后队伍,说自己只是受邀而去。
于是原本只有三十余人的队伍,顿时壮大为上百人。前为重明教教众,后跟随着各派部分弟子。
魔教教主亲自前来送礼,最高兴的莫过于各派主事人。他们纷纷动身前往武林盟,为得就是能将姬挽青彻底留下。
只带了一个教使的姬挽青,在他们眼里和独身赴死并无不同。但这人不是好相与的,就怕有诈,只能先将人引入他们的地盘,再做打算。
听闻消息后,七玄洞的刘掌门亲自前往玄机派请出闭关的归凌大师,并在得到武林盟准许后,将进入锦阳城的必经之地布置得密不透风。
与前几次的毫无准备相比,这回他们显得谨慎很多。姬挽青的武力不可轻视,所有正道门派心中都一清二楚,无论是已至巅峰的逍遥剑法,还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秘术。让他们谨慎的同时,心中的惧怕也日渐高涨,时刻笼罩在他们心头。
因此明明是武林盟大喜之事,无论是盟主府上下,还是前来赴宴的宾客,都无法露出由衷的喜悦。
秋云尘更甚。
他的目的很简单,逼迫姬挽青来见他。
如果对方对他曾有过那么一丝情意,亦或者仅仅只是因为那个已经留在武林盟,冠着薛姓,实际上却流淌着姬氏血脉的孩子。
他想过姬挽青或许会避过所有人的耳目偷偷来到武林盟,就像那人曾经悄无声息地进入逍遥门,成为门中弟子一般。
但像那样光明正大,拿着请柬,带着礼物,同各个门派前来赴宴的客人一样,从雾居山出发,耗费如此多的时日前来送礼,是他未曾想到的。
让他想起了薛师兄。
那个还未剥下伪装,让他无比憧憬又期望,温柔、强大、沉稳的薛掌门。
不过假象褪去,他该说不愧是魔教教主,在明知前方等待的会是什么,还敢踏入早已为其准备好的陷阱吗?
大婚的前夜,秋云尘无数次在睡梦中惊醒。
他梦到儿时松灵山上的那次大火。朦胧记忆里,那个夜晚,他的母亲像平日里一样哄着他闭上眼睛,然后再去梳洗,最后他会在混合着花香和熏香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可那一次,他迟迟没有闻到熟悉的香气。只听到一阵低语,似乎是母亲在和谁交谈,紧接着传来浓重的血腥味……
他想睁开眼,却愈发困倦。
直到他在父亲的怀抱中醒来,大火已经烧光了整个秋家宅邸,他发热了两天,彻底清醒后,见到的只有母亲将将刻好的灵牌。
梦境一层又一层,从他早逝的母亲开始,到手臂在他面前滑落的父亲,再到倒在眼前的段叔叔……
最后,是面容罩在一层黑雾中,发丝垂落,一身白衣恍若仙人的男子,向他缓缓伸出手,再渐渐消失……
冰凉的手指触过滚烫的脸颊,丝帕带着水汽,轻轻擦去沁出的汗珠,唇角蓦地湿润,熟悉的清香钻进梦境,将熟睡的人悄然唤醒。
秋云尘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鼻尖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他伸出手,手指覆上自己的唇,无声地笑了。
第34章 抢亲
雪越来越大了。
地面的杂草覆盖着薄薄一层白,石板路滑得很,脚踩下去,会印出两道湿痕。
花寒裹着厚厚的披风,衣袖里藏着两个纹饰繁复的木盒,其中一个里面装着少爷刚刚从百宝阁买回的玉镯。
他快步从小花园里跑过,来到听风院,敲响了紧闭的院门。
开门的是个灵气动人的小姑娘,她浑身都裹在雪白的狐皮斗篷里,看见来人时扬起浅浅的笑,眼睛亮亮的,显得乖巧又狡黠。
她接过花寒递过来的木盒,又在人身上打量了一圈儿,见对面的人始终没有再拿出别的什么,于是顿时撅起了嘴,“没了?”
花寒捏了捏藏在他袖子里的另一个首饰盒,耸了耸肩,“没了。”
“哼!”小姑娘瞬间就不高兴了,转身就走,还顺手推了把门。
见人是真的生气了,花寒也没了逗弄的心思,急忙把门又推开,扯住小姑娘的衣袖,“别生气嘛,逗你玩儿的,我给你买了个簪子,保管你喜欢!”
萧红缨这才停住脚,拿眼睛瞪了花寒一下,摘了兜帽,露出簪了花的发髻,“你给我戴上。”
花寒闻言取出簪子,替人插/到发间,看金色的牡丹坠着玛瑙珠子,在日光下炫出阵阵光晕,让它的主人越发神采奕奕。
“喜欢吗?”
只晃眼看到了簪子的萧红缨摸了摸发间,扬起眉头瞧了眼对她笑得越发温柔的花寒,心中升起喜悦,却转身往屋子里走,“不告诉你!好了你快走吧,这里住的可都是女眷!”
“好。”
花寒笑意越深,自从有一回萧红缨骑马不小心摔下绿湖,及时被他救了后,两人的关系就悄悄发生了改变。
直到萧家主动定下婚约,萧红缨不仅没有拒绝,还罕见的红了脸后,花寒的一颗心才真正落下。
他亲眼见萧红缨进了屋,才从院子里出去,并轻轻地关上了院门,嘱咐守在院子外头的人仔细看着再离开。
他没看见的是,萧红缨自转身就止不住的笑意,和其轻飘飘快走不稳路的步伐。
屋子里很暖和,帘幕后的床榻上坐着个只着中衣的女子,她身旁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正捉着她的手,在软被上摇摇晃晃地走,没走两步就又倒在了她怀里。
段素殷满脸笑容,摸了摸怀里娃娃的头,“承英真乖。”
得到的是小娃娃一个大大的拥抱,和嘴里含糊不清的“姨”。
立在窗边偷看自家小妹的萧红阮听到这声也回了头,笑盈盈地走过去把小娃娃抱起来,“这是在学说话了?何时能叫声爹爹?”
然后她朝着段素殷说:“既然要把他过继到秋家,不如教他喊爹娘吧,秋盟主会好好待这孩子的。”
她曾见过秋盟主抱着这孩子的模样,倒真像这孩子的亲生父亲一般仔细、贴心,素殷也是好福气。
“对啊,殷姐姐这么喜欢承英,也养了他这么久,叫声娘不为过!”
萧红缨终于跑回来了,然后朝两位姐姐眨了眨眼,炫耀似的转了个圈,“你们瞧我这簪子好看吗?”
“好看!”两人异口同声。
等炫耀够了,萧红缨才拿出另一个盒子塞给段素殷,“喏,秋盟主给的。”
花寒来送礼也不是头一回了。段素殷到武林盟已有快小半月,秋盟主送的东西从衣裙到首饰,哪一样都是精致又好看,把萧家两位小姐羡慕得紧。
萧红缨半是艳羡,半是祝福,“秋盟主对殷姐姐可真好,今晚你们就要拜堂成亲了,日后定会幸福美满。”
段素殷握着手中的玉镯,低着头,眼里并没有什么期待。
她看得出秋盟主对她并没有任何心思,送这些不过是在安她的心。也可以说,是对她献出整个逍遥门的安抚。
只是……她的心并不平静。
与毫无所知的萧红缨不同,她和萧红阮都知道这次的婚礼不会太顺利。因为那位魔教教主已经来了,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武林盟上下都在戒严。
*
雪地里殷红一片。
天暗得太早,大片的雪花遮挡住人的视线,迷雾笼罩在树林里,已分不清地上的尸首是敌是友。
耳畔传来箭矢破空之声,夹杂着雪花,瞬间没入血肉。滚烫的血液溅射在姬挽青苍白的手腕上,似针扎一般,他反手用剑将那支裹着鲜血的长箭弹开,躲过密密麻麻激射而来的箭雨,隐入傀儡群中。
四周是同他而来的下属,都缩在不惧刀枪的傀儡里,躲避着四方的袭击。
十几名重明教弟子现在只剩五六个,堪堪护着最中心的教主。他们的伤势很重,迷烟让他们提不起内力,箭尖上淬的毒随着伤口的溃烂,渐渐钻进血肉里,侵蚀着五脏六腑。
为此准备数日的各派主事者藏在幕后,冷眼看魔教这些人迷失在阵法里,心中狂喜不止。
即使他们也损失了许多弟子。
可恨不过三十来人,竟让他们损失大半。那些不怕刀枪,不惧生死的傀儡更是难缠,到现在都未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