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见那个魔头正式出过手。
眼看着天色渐晚,武林盟主就要和段家二小姐拜堂,他们还在这里围追魔教教主!
急得不止是他们。姬挽青劈开上空不断下落的绳网,他已在这里耗了几个时辰,再不突围,恐怕那两人都要入洞房了!
如今双方僵持,谁也暂时奈何不了谁。
他叹口气,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唇角微微翘起,也不管身上衣物沾满了血迹,径直盘坐下来,捡起地上一片枯叶。
本来还想着梳洗后换件衣裳再去见云尘,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短促的两声尖啸自衔于口中的枯叶发出,躲藏在阵法外的武林人士心中恐慌加剧。
因为他们看见那些倒在雪地里的“人”猛地坐起。随着一具具尸体爬起,它们脚边钻出无数只体型硕大的虫子,接着口中发出怪异急促的嘶吼声。
这样的场景,让他们心底寒意渐生。
雾居山闭山太久,竟让他们差点忘了重明教被打为魔教的真正缘由。
拿活人祭祀、制作傀儡,用蛊术操/控死尸,残忍嗜杀、罔顾人伦!
这才是魔教!
不只是倒在地上的尸体,原本围在姬挽青四周的傀儡也离开了他们保护的人。
蛊虫们自姬挽青四周扩散出去。它们咬断沾了血液的树木,啃食着地上的尸首,一具又一具尸体爬起,杀向它们曾经的同门手足。
无论刀剑,还是火烧。源源不断的敌人从黑暗中爬起,永远杀不尽,唯有变成它们中的一员才能停止。
逃。
恐惧蔓延,各门派的人纷纷扔掉手中的武器,不顾体面地奔跑。他们的长老、掌门,早在变故突生时就已弃他们而去。
树林再次陷入寂静。
姬挽青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花,撑起属下递来的油纸伞,脚尖轻点,飞了出去。
*
今夜锦阳城里灯火最盛之处,定是武林盟。
盟主娶亲,本是大喜,然而喜堂上却诡异的安静。
没有人出声,宾客都立在两侧沉默不语。两位新人拉着手中的牵红,高堂处置了两张灵牌,剑圣柳祁坐在一旁,秋云尘紧紧盯着敞开的大门口。
庭灯在寒风中起起伏伏,最后淹没于黑暗。
堂中更是冷得人止不住地哆嗦。
直到——
一把红伞悠悠飞进武林盟的大门,黑影由远及近,自屋檐落下,苍白的手掌握住伞柄。
红衣银面,衣袂飘飘,在昏暗的灯火下显得犹如鬼魅。浓重的血腥气随着晚风飘荡在周围,洇湿的衣摆下,鲜血滴落,雪面渐渐被染红。
来人仿佛自地府爬出,浓浓的煞气逼得堂上各派人士不自觉后退一步。
“秋盟主这是在等在下来吗?”
低哑阴沉的笑声缓缓响起,“也对,我的礼还未到,你怎能先拜堂呢。”
他看见秋云尘倏然亮起的眸子,面具下的笑容越加得深。即使堂上的人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利刃,四周躲藏在阁楼的弓箭手已经蓄势待发。
完全不同往日的轻慢语调响在耳畔,秋云尘也轻笑一声,“姬教主大驾光临,秋某有失远迎。”
这话将将落下,就有一担担系了红绸的箱子被抬了进来,数量足有三十。
最显眼的还是那两匹浑身雪白,鬃毛和四蹄乌黑的骏马,一看便知其绝非凡品。
“还请秋盟主过目。”
话音一落,红绸揭开,堂上的人皆攥紧了手中的武器,生怕箱子里会突然窜出什么鬼怪来。
然而他们想不到的是,里面只装满了布料、首饰、茶叶等物,以及两箱黄金。
这哪里是来送礼的,这是来抢亲的吧!
顿时除武林盟部分人外,其余人等的目光都转向执扇的新娘子。姬挽青这厮,原是逍遥门弟子,若说他爱慕段家二小姐,也是合情合理。
只有秋云尘扫了一眼那些礼,笑道:“姬教主的礼怕是太重了些,秋某承受不起。”
“不,你受得起。”
语气颇为认真,秋云尘一怔。
“听闻心上人要成亲,姬某悲痛欲绝,因此日夜兼程赶来,只盼能一解相思之苦。”
果然。
姬魔头爱慕段二小姐。
然而下一刻,就听姬挽青说:“姬某自知秋盟主品性高洁,断然看不上我这个艰险狡诈之辈,可心上人在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成亲的——”
就在堂上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油纸伞忽地旋到他们面前,姬挽青已移至秋云尘身前,猛地揽住有些震惊的秋盟主,并点住了他的穴道。
惊变突生,万箭齐发,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挡住了他们的攻势。
因盟主在对方手里,所有人都不敢再继续,皆抬首望着对面的屋顶。
“姬挽青,放下秋盟主,你自可离去!”
剑圣柳祁弓着背,气势倒不失分毫。
“哦?”揽着秋云尘的手稍稍用了些力,姬挽青摇了摇头,“姬某爱慕秋盟主多时,今日前来,正是要将他带回雾居山,做我的教主夫人的。”
“你!”
柳祁抽出别在腰间的软剑,却迟迟不敢出手。
“既然各位无话可说,那姬某就走了。”
不过眨眼,屋顶上的两人就消失无踪,连原本站在门口的重明教弟子也早不知何时离去了。
一直隐于暗处,从头到尾都沉默着的顾萧满这才跑出来,命令武林盟上下去追,自己却站在原地,眼睛盯着虚空。
心中默念:“云尘,保重。”
第35章 真颜
鼻间始终充斥着化不去的血腥味,和股股幽香缠绕在一起,冲散了秋云尘这段时日一直堵在心头的压抑。
他很久没能睡个好觉了。
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即使是在马背上不停颠簸,也能让他逐渐陷入沉睡。
怀里的人完全没有反抗过,甚至睡得很安稳,这个发现让姬挽青的心情十分愉悦。
秋云尘醒来时依旧靠在姬挽青怀中,整个人都裹在裘衣里。他们不知何时从马背上转移到了温暖的车厢里,听外面的脚步声,最少也有五十余人,看来是有重明教的人前来接应。
怀里人的呼吸声变了,姬挽青低下头,就见秋云尘睁着眼盯着紧闭的窗户,似乎正在走神。
他把晾得温热的茶水递到秋云尘唇边,见人乖乖喝了,才小声说:“饿了吧,先用糕点垫下肚子,等进了城再用早饭。”
身子可以挪动,提不起内力,想必只是给他喂了药,倒不伤身。秋云尘掀开身上的裘衣一角,把紧紧贴着他的手炉放到一旁,然后又继续倒在姬挽青身上,说了个“热”字后,就闭上眼睛睡回笼觉。
他已经闻不到那股浓浓的血腥味了,只有姬挽青身上和发丝间散发出来的清香。
秋云尘不喜甜食,对桌上的糕点提不起兴趣,姬挽青也不勉强,只待进了最近的城池后,再买些合其口味的早点。
此时天色将明,道路上雾气浓重,马车两旁皆是身穿黑衣戴着兜帽的重明教弟子。
陆明骑马走在最前方,他身旁是同样装束的右教使梅楚江。
右教使一直在忙风月炉一事,长期奔波于胡城和教主之间,忙得晕头转向。直到昨日,才到达离锦阳城不远的寄雨坡。
自打主人抱了个男人回来与他们回合后,陆明就时不时往马车上看,似要将身后的车厢看出个花儿来。
他实在是想不到,为何主人口中的夫人,竟从段家二小姐,变成了武林盟主。
难不成是抢错了人?
他蹙眉沉思,连缰绳都没怎么握住,马儿自然走得奇慢无比,还能低头去寻雪地里可以下嘴的青草。
“回神!”
梅楚江一把扯过旁边马匹的缰绳,“想什么呢,不怕撞到树上?”
左右教使是自小一同长大的关系,远比他人亲厚,陆明毫不犹豫就把心里想的跟梅楚江说了,只换来一个嘲弄的眼神。
“怎么,难道你心悦主人,不乐意见他和别人亲近?”
“绝无可能!”他又不是疯了,敢对主人起不轨之心。更何况,他小声嘀咕道:“我只喜欢女人。”
听到这话的梅楚江笑容微僵,不自觉垂下了头,好半天才回道:“那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听出梅楚江话里隐含的怒气,陆明有些莫名,“你怎么了,难不成我看起来像对主人有什么心思的样子吗?再说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梅楚江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双腿夹紧马腹,加快了速度。
*
一路上很奇怪,秋云尘觉得。
进城时的盘查很严,他知道各方势力都在寻他。可无论进哪座城,都毫无阻拦地被放行,连上马车来瞧一眼的都没有。
一行五十人以上的队伍,大摇大摆地进城,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他不敢相信重明教的能力有如此大,若是连官府都能收买了,还要他们这些武林各派有何用,不如让魔教统一江湖。
到城里歇息的次数很少,多数都是宿在荒郊野外。每回离开车厢,都会被罩上一层黑布,他只能凭听声来判定自己身处何方。
到达胡城时已是深夜,许是因为到了自己的地盘,秋云尘难得出了马车透气,还住进了城中最大的客栈。
他终于知道为何无人盘查这支队伍。
所有重明教弟子皆穿黑衣,外袍后用银丝绣了五只信鸽,马车上刻了聚器门的标志——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
难怪,难怪……
没想到聚器门竟和重明教狼狈为奸!
聚器门归属朝廷,乃江湖中最富裕的门派。每年通往南北的商队数都数不清,只要携带通行令牌,即使已经宵禁,也可进入任何一座城池。
不过聚器门敢与魔教合作,就不怕上头追究彻查,惹恼朝廷?同时秋云尘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天大的利益,能让一向中立的聚器门向重明教伸出结交之手?
可事实总是出乎人意料,在他看到端坐于客栈内的聚器门少门主——商千羽时。
商大公子从不委屈自己,因此这客栈早在其入住当天,就被整个包下,里面一应物品皆按他喜好供应,甚至连客栈原本的厨子都暂时回了家。
“秋盟主,好久不见。”
刚一跨进客栈大门,商千羽就笑着迎了上来,整个人依旧捂得很严实,大半张脸都遮在了毛领里,只露出额头和两只眼睛。
小童间颜抱剑立在他身侧。
他们身前的桌子上,饭菜还冒着热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知晓商千羽与魔教有联系,秋云尘也还是点头回应,“商公子别来无恙?”
“无恙,劳烦秋盟主惦记。”
说着商千羽又看向姬挽青,“属下近日新得了个精通南北菜肴的厨子,想必教主十分需要。”
“嗯,有心了。”
也不管秋云尘心中掀起多少惊涛骇浪,姬挽青只揽着他入座,伸手拿了桌上的蜜桔,仔细剥好喂进他嘴里。
商千羽也坐了下来,“一路上我都打点好了,明日拿着我的令牌就可通行无阻,七玄洞和其他门派的人我会想办法拦住。”
“辛苦了,你先去歇息吧。”
“是。”
明显就是吩咐下属的姿态,姬挽青看起来没有一丝不自在。
口中的蜜桔咬下便汁水四溅,甜得有些腻人。吃完一整个后,秋云尘就不得不饮了些茶水去味,并拒绝了姬挽青剥开的第二个。
等用完晚饭,他们上了三楼。
秋云尘始终没有问过任何问题,只做个旁观者,上楼后也由着姬挽青替他洗发沐浴,最后钻进早已暖好的床铺。
发丝已被姬挽青用内力烘干,他躺在里侧,盯着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心中竟有些微慌张。
面具后的脸他十分熟悉,熟悉到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姬教主可真是谨慎异常,到现在还不肯以真面目视人。”
头一回听秋云尘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姬挽青新鲜得很,他低头坐在床边,无奈道:“非我不肯叫你看见我的脸,只是我长得奇丑无比,怕吓着你。”
他们离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扑到秋云尘脸上,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神有些飘忽。
他们曾同床共枕,曾相拥而眠,即使分离许久,身体的记忆依旧存在。
姬挽青用双臂将他固定在身下,温柔地覆上他的唇。只是轻轻地舔舐,却让他忍不住抱紧身上人的腰,迎接这场久违的亲近。
客栈里都换上了重明教的人,陆明向来是贴身伺候主人的,因此撂下邀他一同喝酒的右教使,上楼去问还要不要换水。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还未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细碎的喘息和低吟,他的手即刻僵在了袖子里。
“都说了来陪我喝酒,现在知道为何了吧?”梅楚江拎着酒坛靠在柱旁,朝他眨了眨眼。
“你怎么不说清楚?”陆明简直想一头撞到柱子上。主人武功深不可测,他走路又未曾收敛,恐怕早已惊动了里面的人。
听墙角虽不是头一回,可听主人的墙角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你自己蠢怪谁?”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事情,偏偏这傻小子毫无所知。
梅楚江扯住陆明的衣袖往楼下拉,“行了,陪我喝酒去,商公子家酿的新品,得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