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獍徒[古代架空]——BY:清金钩钓

作者:清金钩钓  录入:03-10

  陶相事先已对其中内容有了数,只匆匆扫一眼,看着没什么纰漏,便又将折子递与了站在身侧的同僚。
  丹陛前的近臣都位高权重,常人瞧着须得仰望。然而即便是青云端也终得自行分出个高低来,他们传递折子的顺序仍如在明理堂中的座次一般,秩序井然。
  过了陶相的手,便算是百官掌了眼。萧寻章略等片刻,说:“这是禁军的谢虞候近些日子查出的成果。我郑都禁军自各路厢军中选拔良才,其中出身滇远路而户籍作伪者,竟占了十之八九。”
  不知谁说了句:“这上头描述倒是详实,只是......”那人往后翻了翻,确认了说:“怎么不拟个名单出来呢?”没有名字,终归是不太可信的。
  萧寻章说:“入了禁军,就是要报效我大郑的好儿郎。若书了名字,倘或各位大人中有些个记性特别好的,将来其中谁有了得罪处,大人挟了软肋相为难,岂不白白断送了人家的大好前途?”
  又有人出来打圆场,说:“堂下诸位都是光风霁月的人物,哪会作出此等下作之事?”
  萧寻章懒得理他,说:“大郑失平襄,乌契吞腹地。如今滇远路紧邻原平襄路,便是如今乌契立了国号的‘大契’。此地军备若是出了问题,会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清楚,当真要为了与我争口舌之快,再将河山拱手让人吗?”
  那人将折子翻来覆去几下,说:“现下军备是否切实出了问题,尚还不能下定论。王爷方才不是也道,入了军的就是好儿郎,何必揪着人家的出身不放,日后让他们注意莫要再犯便是了。”
  “不以一眚掩大德[1],入了我禁军的才是好儿郎。”萧寻章难得咬文嚼字起来,说:“能进得了郑都的,自身必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可当地厢军呢,想来列下诸位也没有身在郑都,给我递上一份滇远路厢军核查的本事吧。如何就能肯定需要户籍作伪的只是他路报国无门的子弟,而非别国细作?”
  萧寻章长眉下压,语带威胁:“盛大人,在朝中这些年,熬成光禄大夫不容易吧。你要领着大郑的国运冒此险吗?”
  这位姓盛的大人安静了,他不敢,否则真出了事,便是国门前跪上万载也不足惜。
  陶道常打破了寂静,说:“还是议一议人选吧,今日就把人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太后坐在帘子后问:“陶相可有想法?”
  陶道常依着往昔的口吻,慢慢道:“臣拙见,旧例自是要遵循的,也是祖宗之法,不好擅自变了......“
  此话甚合太后心意,她道:“那便着......”
  却听陶道常话锋一转,说:“然而祖宗立法是为固我河山,如今要因墨守成规违了本意,岂非不美?微臣倒是有几个人选推荐。”
  太后语调又疏离了,说:“那便说来听听吧。”
  陶道常报上几个名字来,也有近日声名鹊起的,也有尚还名不见经传的。他说:“这些人皆曾与枢密院打过交道,一同办过差,对禁军之事也是略知一二的。若让他们去查厢军,想来不会有太多阻碍。”
  萧寻章道:“既如此说,我不如从禁军中挑个人出来,岂不更为便宜?”
  “哦。”陶道常接话道:“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正是递上了方才那道折子的谢怀御。”
  不出所料,太后说:“是你那义子吧?事儿办得不错,只是忧心其年少轻狂,独挑大梁恐怕不够沉稳。”
  “常言道,英雄出少年,又有言道,有志不在年高。古往今来,哪条规矩定死了独以年龄论长短?”萧寻章说:“皇嫂若有人选,不妨也一并提了,到底是各凭本事。”
  太后商议般看了辛伦一眼,辛伦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太后说:“倒确有一个人选,此人名唤杨观,当皇城司的差。先帝在时,皇城司兵若派外职,本就该分两人行权。如今也不必各凭本事了,便让他与你那义子同去吧。”
  萧寻章没再反驳,同意了这个提案。
  太后倒也并不意外,她只当萧寻章是去让谢怀御磨砺一番,有人替他把着关,是再好不过了。
  离了朝,陶道常与萧寻章同走一段,说:“我着实没料到你竟答应了让太后的人同去,还当你要继续将怀御回护下去。不过这样也好,与各处都打打交道,也是另一番见识。”
  萧寻章勾唇深意一笑,说:“大事朝上会中会,功夫朝外暗里下。陶相,我是那么疏忽的人?”
  说罢,他不等陶道常反应过来,便自顾自与其挥手告别,说是还有要事处理,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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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不以一眚掩大德:《左传》。


第19章 滇远
  谢怀御坐在萧寻章对面,低头看一眼手上的升迁特旨,再抬眼望一回萧寻章,复又垂下眸,欲言又止。
  萧寻章对他的目光浑似毫无察觉,已是三盏冷酒下肚,他松松勾起玉壶,手腕斜倾,壶口凝出一道霜雪细流,清凌凌地斟满了第四盏。
  谢怀御终于忍无可忍一般,胯骨微抬,上身前倾,劈手夺过了萧寻章面前刚斟满的堆花银盏,仰头一饮而尽,说:“作什么调我出禁军?”
  萧寻章挑眉,故作惊讶道:“我还当你是嫌官低,怎么就为这个?”
  “哦,”谢怀御不答,顺着他的话说:“那你将我调去,调去皇城司,在太后手下当差,品阶还低,算是个什么意思?”
  “这可真是奇了,你现下在禁军中只是个虞候,仅作‘都’一级论,还没品呢,从前也未曾听你抱怨过什么。如今把你调到皇城司底下,做个正七品的勾当皇城司使,反倒不乐意了?”萧寻章数着手指跟谢怀御掰扯道:“即便是你不愿听太后调遣,到时离了郑都,去了滇远路,天高皇帝远的,你只回她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得了。”
  “那还有个杨观呢?”谢怀御仍是怏怏。
  “他同你一个品级,你作外使他作内使的,理他作甚?再者,别跟我说暗度陈仓的事你一点不会,当初背着我入禁军的时候可是聪明的很。”
  “当年怎么入的你又不是不清楚,”谢怀御闷声道:“后来还不是被你发现了。”
  萧寻章说:“那现如今岂不正合适?你又不在我手下,又不在我眼下,想做什么都无人管了,多潇洒。”
  “不好。”谢怀御想不出辩驳的缘由,就是执拗地反对着。
  萧寻章倒是替他寻了一个,真心实意地继续说服他:“在禁军中,你谢怀御倘使无官无职,与我牵连上,也是有名有份的,他们予我几分薄面,都愿听你调度。若你是忧虑仅以正七品官阶在外不得力,那也大可以放下心来——你可知,先帝时的旧例,安抚大使都以几品官充任?”
  谢怀御不接茬,萧寻章便径自说下去:“正二品。勾当皇城司使是正七品,往岁皆因有太后撑腰,故而离了京畿路,都作正二品论。此番你去了,也是一样的。”
  谢怀御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太后还能为我撑腰?”
  萧寻章禁不住想屈指敲他一下脑门,思及隔着两人的桌案有些距离才作罢,说:“那你转投太后去!”
  谢怀御梗着脖子,说:“不去!”
  “你不愿意离了禁军,总得说个理由出来。”萧寻章还在逗他,说:“舍不得我?”
  谢怀御不吭声了,片刻后,才又开口说:“你总得告诉我,你一个离不得京的摄政王,是准备怎么在滇远路给我撑腰?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玉玺还在太后手里,你自己在京畿路都没势大到哪里去。”
  萧寻章懒懒地往酸枝圈椅上一靠,说:“好呀。你告诉我为何宁作都虞候,不作皇城使,我再同你说滇远路的安排。”
  不知为何,谢怀御今日就是跟萧寻章犟上了,他也往椅后一靠,说:“那我不要知道了。”反正最后你还是得告诉我。
  萧寻章被他逗乐了,转头看向外间大堂,抚掌喊道:“小二,上菜吧。”
  小二的声音从落款食戏楼的描花屏风后传来:“好勒!客官请稍等。”
  七月初,新任的勾当皇城司外使谢怀御和内使杨观前后车仗离了郑都。谢怀御掀开车窗侧帘,地面尘土扬起又滚滚向后,动静比都城内大得不是一星半点——这回不是酌烟驾车了。
  谢怀御回望城楼,却见萧寻章身长玉立,微风掠过,衣袖轻摆,出尘恍似谪仙。
  两人视线交错,萧寻章笑意盈盈地与他挥手告别。
  盛夏暑气蒸腾,萧寻章只着了件天水碧的淡色薄衫,站在灰扑扑的女墙后,却胜过久居高山寒顶的脂玉。
  谢怀御的车驾越来越远,他看不到萧寻章难得温润的笑,只觉得墙内他的身影愈发落寞,像不得离笼的雀鸟。那人将在视线中微如螟蛉时,萧寻章唇形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谢怀御什么都看不清,他只是忽有所感,凝神望去,却见萧寻章已转身离开了。
  谢怀御心生惫懒,松劲放下帘幔,再不去关心沿路风光。任由车队晓行夜宿,他只一路寡言,至七月中旬,方才到了滇远路。
  滇远路的首邑是兖州府,并不在关口。谢怀御一行是破晓时分入的滇远境,及至午时才到了兖州府城外,中天悬日,正是毒辣的时辰。
  谢怀御步下出车舆,见已有大小官员在城下候着了。领头的人长得极有福气,圆滚滚的,想是不太耐热,见车马近前才慌忙将官帽戴上,汗水即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濡湿了额前乌纱,他此刻忙着迎上谢怀御,顾不得擦拭,于是那汗水便沿着脸颊滑落进了叠肉的脖颈,黏黏糊糊地反着光。
  那人凑到了谢怀御下车的脚凳旁,谢怀御下意识脚步一顿,担心他是否要像从前酌烟那样伸手扶自己下来。好在他似乎已是忍耐到了极限,向谢怀御赔笑道声抱歉,便掏出帕子报复一般狠命擦起来。
  待他擦完,谢怀御仍站在他面前,抬起一只手,半挡着斜射而来的日光,眯眼看着他。那人一愣,为官倒还颇为上道,一把抢过身后随侍小厮手中的伞,骂道:“平日里是干什么吃的,没点眼力见,也不知道主动给这位爷撑把伞!”
  谢怀御生得高大,这人要为他撑伞还有些费力,伞面斜斜倾着,罩得人有些憋屈。他接过伞来,抬臂高高撑起来,说:“还是我来撑吧!”
  “是是,多谢小谢大人体谅。”那人赶忙应道:“下官名叫程孟维,是滇远路的漕司。小谢大人和......”他说着回头望一眼,脸上堆满笑,向后车下来的杨观点头致意,杨观和善地回了礼。程孟维继续说:“小谢大人和杨观大人在此地的一应住宿事宜,都由我来安排了。”
  谢怀御点头,说:“程大人费心了,不知我们在兖州府下榻何家驿馆,我们自行前去便可。”
  程孟维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唇上的胡须猛烈地抽了两下。他摆摆手说:“不是驿馆不是驿馆,怎么能委屈远道而来的安抚使住驿馆。我特遣人为二位大人打扫了一间宅子出来,坐南朝北冬暖夏凉,杂役女使一应俱全,管保叫二位大人住得舒心。”
  谢怀御不负其望地露出满意的神色,说:“那就有劳程大人带路了。”
  “好说好说。”待谢怀御入了车厢,程孟维紧跟着坐到车前御者的旁边,说:“劳驾这位小哥听我一段了。”
  谢怀御感觉整个车厢突然低了一截,他望向脚下微微下凹的木板,诡异地沉默了。
  兖州府内的水泥地本是发白的灰,只是才下过几场雨,路面被渍成了深色,瞧着湿漉漉的,车辙压过的细微声响,很快湮灭在了嘈杂长街中。
  谢怀御的车厢陡然一轻,想是程孟维下了座。果不其然,轻纱的轿帘外传入了程孟维钝钝的声音:“小谢大人,现已到了。”
  谢怀御下了车,打眼望见那接着宅门的横长影壁,浮着不算越礼的瑞兽图案,鳞甲层层叠叠,异常生动。他起了兴趣,问程孟维:“瞧着技法不俗,可是堆花上去的?”
  程孟维一听这话,恍似找到知音一般,激动道:“要不说小谢大人是摄政王义子呢!就是有见识!在这里同他们都说不清。”他汗也不擦了,不由分说拉着谢怀御就要将影壁走一遍,先是回忆起了自己不知在何处见过的“乌骓别霸王”浴缸,自那以后就念念不忘,后来终于重金从江南聘到了会此类技艺的老师傅,耗时良久才烧成了这福泽绵延的图样。
  两人走到了这面影壁的尽头,谢怀御那口解脱的气还没呼出来,便被程孟维拉着转了个身,原路返回,恨不得一步一顿地向他讲解每一处细节的精妙。
  又回到了宅院门口,杨观虽没跟着他们,却也没径自带人进去,只相当耐心地在题着“颐园”字样的匾额下等着。
  谢怀御对他观感大好,同时心生了些许歉意:实在是不应当在这种鬼天气将同僚晾在毒日下的。
  他生怕程孟维又要拉着他再走一遍影壁,赶紧打断道:“不知程大人今日在城外等了几时?”、
  程孟维正讲得兴起,还在滔滔不绝时乍然被打断,却也没有什么脾气,皱着眉头回忆道:“自昨夜接了二位大人今日要到的消息,我是一宿没睡踏实。城门一开,便带人在外头候着了。”
  “那就是卯时了。”谢怀御说:“现下已过了午时,不知大人身上可还爽利,要不要回去换身衣裳?”
  程孟维如梦方醒一般,连声应道:“就说小谢大人是明白的,是该回去换衣裳了。那我先送各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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