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曜:作为京都第一纨绔,我有话讲!
“我爹是封疆大将,叔父是当朝首辅,姑姑是最得宠贵妃,我大哥是最年轻状元,二哥刚封了冠军侯……就我家这条件,我骄奢亿点怎么了?”
谢宁曜享着这泼天豪富,更因他年幼失母,全家将他捧在手心疼爱犹嫌不足。
是年,家里将他送到了国子监读书,他很快就混成了纨绔们的老大。
某天,他见新同窗李及甚被一群公子王孙围打,满身伤痕,仍不减其丰神俊逸。
他当即就来了个英雄救美,还将人拐了回家。
从此二人同吃同住同上学,再也没谁敢欺负李及甚是寒门子弟。
众王侯公卿都暗道:谢家“盛极必衰”、“功高震主”。
谁成想朝廷巨变,流落民间的皇子李及甚最终成为新帝。
新帝雷霆手段,朝堂上下大换血。
谢家却因“从龙之功”愈加显赫!
只有谢宁曜吓的要死。
李及甚:“阿曜,当初你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兑现。”
谢宁曜:……你个老六,我咋知道你是皇子,要你当娈宠啥的,都、都不作数!
上天入地纨绔小太阳受vs阴鸷狠戾疯批醋缸子攻
阅读指南:
1:非权谋,非权谋,非权谋,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2:主写簪缨世族日常生活的小甜饼。
3:攻受身心都只有彼此,架空朝代。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宁曜,李及甚 ┃ 配角:谢宁昀、谢启、李限、李从戎、方觉明等 ┃ 其它:古代生活日常、簪缨世族、宫廷侯爵
一句话简介:纨绔的快乐,想象不到!
立意:无论何种处境都要保持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
三月初的京都尚且春寒料峭,昨儿夜里又薄薄的落了一场春雪。 今早天方蒙蒙亮,一个穿着红绫袄的侍女已将书笔文墨等都收拾齐备,正坐在暖炉前盯着红彤彤的火光发呆。 隔间的软帘被轻轻打起,只见一个穿着青缎袄裙的小丫鬟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细言细语的问:“云舒姐姐,小爷没起吗?这会子传饭吗?” 她们伺候的这位小爷正是顺国公的嫡次子谢宁曜。 因这小公爷惯爱睡懒觉,每日早起都要颇费一番功夫,经常来不及用早饭就要赶着去上学,在马车里糊弄吃点肉饼浓汤也就打发了,小丫鬟才有此一问。 云舒轻声回说:“小爷今儿必在家吃的。” 小丫鬟一听慢放下软帘后,忙不迭就迈着小碎步出去传饭。 云舒走到里间,将床围掀开一角,轻唤:“小爷,再不起上学可要迟了,你念叨好几天的鹿筋,也来不及吃了。” 谢宁曜微微皱眉,将被衾往上一拉,整个盖住头脸,迷迷糊糊的说:“不吃不吃,让我睡。” 云舒最是细心衷心的,思虑着今天格外的冷,鹿筋吃了身上暖和,必要想法让吃了再去上学,奈何怎么劝都没用。 她忽的想到前几天主子提起的一桩事,便柔声问:“小爷,您不是说今天要去会会新来的同窗吗?” 谢宁曜猛的坐了起来,着急忙慌的说:“怎么不早叫醒我!快给我包几个肉饼放车上,我不家吃了。” 云舒含笑解释:“小爷,今儿还早,你看窗户纸才发清呢。” 谢宁曜方不慌不忙的下床,嘟囔着:“我听说那新同窗李及甚被誉为‘江南子都’,还说他样貌才情都不输谢家儿郎,合该他生在谢家,我倒要见识见识……” “子都”是春秋时期的美男子,《孟子》描写其美貌:“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 谢宁曜最爱美人,当然想看看这“江南子都”是否名不虚传。 至于为什么传言说李及甚才应该生在谢家,当然是因为谢家全是样貌本领都顶尖的人物,唯一不争气的谢宁曜也生就一副好皮囊。 自从李及甚入学国子监,那些和谢宁曜不对付的同窗,暗地里都说:李及甚和谢宁曜怕是投错了胎,谢宁曜除了样貌,哪一点像谢家人? 谢宁曜前段时间因跟着兄长回乡祭祖休学一月有余,前几天才刚回到京都,就听了这些风言风语,今儿是他回京后第一天去上学,自然激动。 他倒是丝毫不在乎那起瘪犊子将他“开除出谢家”,他单纯好奇这李及甚到底是何等人物? 如果李及甚不如传言的那么好,他会很失望,果真那么好,他就想霸来玩玩,再叫那些嚼舌根子的嘴都打肿! 此时早有几个专管起居的大丫鬟衔蝉、莺时、飞琼等在一旁。 他接过清茶漱口,又用红珊瑚做柄的牙刷沾上沉香、白檀香、苏合香、龙脑香、麝香等多种名贵香料蜜调而成的牙膏刷牙。 衔蝉捧上一方热帕给他洗了脸,又坐着由她们束发,穿戴整齐后,外间已经布好饭菜。 谢宁曜忙着去学里,只就着酱菜吃了一小碗凤粥鲍鱼。 飞琼赶紧又给盛上梗米粥来,并劝时辰还早,他才吃了些薄皮馄饨、松蕈鹿筋、芋煨白菜、芙蓉豆腐等,每样都只吃一两口。 今天的菜其他不论,只鹿筋实在难得,必须提前三天捶打再煮,反复很多次绞出腥臊的汤水,先肉汤煨,再鸡汤汁煨,后加火腿、冬笋、香菇……烹煮的过程及其繁琐。 谢宁曜接过清茶漱口后说:“这几样难得的赏给外面的丫头们去吃。” 主子赏吃的自然是再高兴不过,屋里的大丫鬟们吃惯了这些不稀奇,但外面杂使的小丫鬟们一听可乐坏了,不免又赞叹一番她们小公爷的好来。 谢宁曜已往外走去,见云舒拿了貂毛领大红斗篷,便说:“都入春了,我不穿那劳什子。” 云舒连忙追上去嘱咐:“小爷,今儿冷的很,少不得要穿,我起先将手炉脚炉的炭,都交给外面的小子们了,让他们勤着换……” 走到屋外他才感到寒风凛冽,春雪纷纷扬扬的落,地面虽没积起多厚的雪,极目望去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云舒为他穿戴毛领斗篷,莺时早递上掐丝珐琅手炉,谢宁曜捧到怀中,喜道:“这雪下的好,再下大些,又有好玩的了。” 外廊上侍立的小丫鬟们俱是捂嘴偷笑,都想起自家小爷爱玩雪,哪一年不闹出一番笑话。 谢宁曜见院子里两个强健的杂使妈妈一边扫雪一边吵嘴,言语间提到: “小爷的恭房从来就是我管的,你来也争不着!” “什么先来后来,既分我就该我管!” 谢宁曜实在好奇,便问道:“恭房的活计有啥好争的?这埋汰活儿还成香饽饽了?” 莺时笑着回:“小爷,您元宵入宫住了几日,圣上御赐了锦帛份例,这一桩拿出去能换不少钱呢。” 谢宁曜恍然大悟,如今他用的是锦帛擦屁屁,将用过的锦帛收起来洗干净再卖到外面,就能赚外快。 御用的锦帛乃是蜀中野蚕丝织就,轻薄如纸,但比纸柔软的多,用起来那简直就是“纵享丝滑”,蜀中一带专靠这项上贡产业维持生计。 京都有人专门回收这类锦帛进行再加工,或做成鞋面子、内衬、凳套子等,价格比上好丝绸做的还高,卖的就是御用之物的溢价。 谢宁曜也不明白为何皇帝姑父对他这般好,说起来今年元宵还是他第一次进宫去见贵妃娘娘,以往都是贵妃回家省亲。 皇帝姑父见了他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原本外戚入宫不能过夜,圣上硬是留他在宫里住了好些天。 因他对姑姑说锦帛真好用,被皇帝无意听到,就得了这御赐,每月按例送到府中。 他猜测可能因为贵妃至今无子,而他长得和姑姑有几分相似,他虽才年逾十二,但谢家儿女都肯长高,他已有了些俊逸的品质。 圣上说过:“朕与阿玉琴瑟和鸣,若我们有孩子定如曜儿一般惹人疼爱。” 他姑姑名叫“谢玉”,皇帝私底下都唤作“阿玉”,可见圣眷优渥。 谢宁曜得了这项过于“特殊”的御赐回来,差点被他爹谢启一顿家法伺候,责备他愈加“狂悖乖谬”的没边,竟敢问圣上要这等天物,幸而有送他回来的宫人帮忙解释。 他想着这些不免出神,还是云舒提醒:“小爷,时辰不早了,快去学里吧。”他才疾步而去。 出了院门后,他还能隐约听到莺时与妈妈们闲扯: “两位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眼皮子怎浅成这样,为这点就闹的不像样子,要我说都撂开手吧,赶明儿我回了姑奶奶,自有你们的分派。” “莺时姑娘,并不敢闹,实这欠攮的老货成日里就欺我好拿捏。” “小爷还没走远呢,你们嘴里也放干净一些,没的污了小爷的耳!” 谢宁曜挺喜欢听妈妈们吵嘴,用这些市井粗话和学里不对付的吵架,他就没输过。 角门外早已备好马车候着,车内被炉子烤的暖烘烘的,谢宁曜上车就将手炉扔在了一旁。 贴身小厮“风住”斜坐在主子的脚边,他从怀里掏出崭新的绸帕,说:“小爷,您的寄名锁暂放我这里吧,下学便还你,要是再打架磕碰着,你又该心疼的不行。” 谢宁曜将这“寄名锁”看得比命都重要,只因这是他娘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 上次在学里打架,落在地上有了点划痕,他将不小心打落他寄名锁的同窗揍的鼻青脸肿,还气的好几天吃不下饭。 风住想着最近国子监里流传的那些话,就小爷这暴烈脾性,保不齐又得干架。 谢宁曜只说:“不妨事,今天穿得多,我戴最里面。” 风住还想劝几句别打架之类的,见主子已靠着背垫睡回笼觉,他也就不再言语。 谢宁曜只是闭目假寐,想起早死的娘亲,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难过,娘亲在他三四岁时就没了,但他对小时候的事记的太清楚,与娘亲的感情太深。 他是胎穿过来的,或者说他在21世纪死后,转世投胎到了谢家,但还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因此比普通婴儿记事要早得多,他还清楚记得娘亲死前攥着他的手说: “娘的心肝肉啊,莫哭,娘唯愿吾儿年年岁岁平安、朝朝暮暮欢喜。” 如今即便已在古代豪门生活了十多年,想起上辈子作为小镇做题家千幸万苦考入名校,正准备迎接光明未来,却在高考后打暑假工的途中被车撞死,简直死不瞑目! 于是他顿悟了,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这辈子既出生在名门望族,那就做个纨绔,尽情享乐。 谢府距国子监并不远,左不过五里地,没一会儿就到了。 马车方停,就有一金冠绣服的小公子钻到了车里,他拽着谢宁曜的胳膊打趣:“我的小公爷,还没睡够呢,快给我看看你那尊臀用了锦帛能光滑成啥样?” 谢宁曜瞪着损友,怒道:“你要臊我多少回,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谢宁曜:……果然御赐之物不能太特殊。
谢宁曜与损友在车里不免一番打闹。 风住深知他们从不要人劝和,果然不过片刻就又好的蜜里调油似的。 谢宁曜揪着损友的腮帮子戏耍:“认错,说些好听的软话来,让小爷我得了趣儿,有的是好东西赏你。” 这位损友名叫方觉明,乃是安国公嫡次子,与谢宁曜合称“京都双霸”,可见他们臭味相投。 大乾朝推崇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他们这般放荡不羁的就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样儿,兼之两人不肯吃半点亏的脾性,惯爱打架斗殴,真可谓恶名昭著。 方觉明哎哟叫着告罪求饶:“我的小公爷,您千万饶我这一遭,再不敢了……” 谢宁曜这才松手,得意洋洋道:“你还想辖治我?趁早收了心罢!” 方觉明生得极好,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面若敷粉,谢宁曜没怎么下力气揪,脸上就红彤彤的像挨了多少欺负。 谢宁曜一边为他揉脸一边抱怨:“你也忒娇气了点,这样子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两人打打闹闹的从车里下来,雪早停了,国子监外已是人马簇簇,极目望去乌压压占了一街的车。 他们今日来的早才捡着好位置停车,以往都是就近停在路牙子上,过后由小厮们将马车停到划定区域。 风住忙将手炉送到主子怀里,自己提着书囊紧跟到正大门才交予主子,目送着进学里,他方回到车旁预备将“红萝炭”分装成小袋。 此时一个穿着青色直裰的俊秀书生走了过来。 风住从车内拿出个包裹,对书生说:“裴公子,这是小爷吩咐我定要给您的。” 书生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件崭新的大毛衣服,忙道:“这太贵重,断断不敢收,烦请交还小公爷。” 风住却说:“您别为难小的,您纵然不收,亲自还给我家小爷便罢。” 裴知遇虽家境贫寒却无心攀附权贵,只知一味的读书上进。 因着前段时间帮谢宁曜做了几首诗瞒过学正,小公爷就定要送他一样东西,他又不愿在学里和这位小公爷太亲近,彼此便约定由小厮转送。 裴知遇推辞不过,只能拿了包裹先去学里。 谢宁曜与方觉明一路打闹小跑到了“太学门”,过了这道二门,他俩也必须按规矩徐步而行。 每日晨检都有许多“学监”考察诸学子的言行,一旦被抓住,立即就要扭送到“绳愆厅”挨打受罚。 绳愆厅顾名思义便是纠正过失的,国子监内所有学子以及博士以下的教职工,只要犯错都归其管。 过了太学门,迎面便是一座三门四柱七楼式的琉璃牌坊,上盖黄瓦、雕五爪金龙,门洞雕有汉白玉的莲花钉,寓意喜得连科。 这又叫“龙门牌坊”,三门中只能走旁边两门或者绕行,中间的正门是皇帝才能走的,以及状元郎能走一回,是鱼跃龙门的象征。 众学子均是沿着牌坊两侧的青石板路行至“弘文阁”前的大露台集合点卯。 谢宁曜觉得弘文阁类似于现代学校的大礼堂,只有开大会或者授大课才用,露台则像是操场。 这会儿已有许多学子到了,都按照各自“堂级”站列整齐,谢宁曜和方觉明找到了他们所在的“崇志堂”队列站定。 国子监分为“三级七堂”,三级乃初级、中级和高级,初级、中级学制一年半,高级学制一年,一共读四年。 七堂便是“分班制”,初级有三个班分别名为:崇志堂、崇义堂、崇业堂;中级也有三个班分别名叫:修为堂、修道堂、修心堂;高级只有一个班名叫:知行堂。 国子监的规矩就数晨检时最为严苛,衣冠不整、言行不端以及迟到等都会被拉到绳愆厅,直接摁在长凳上去衣笞责。 谢宁曜啥都不怕就怕丢脸,因此从未在晨检时闹过啥幺蛾子。 虽则他是国子监的“校霸”,自然少不了闯祸受罚,但其余时候总有转圜的余地,罚跪挨打躲不过,至少可以不用去衣,保得住脸面。 眼见着点卯的时辰就要到了,谢宁曜仍旧没在崇志堂的队列中见到新面孔——那位被誉为“江南子都”的李及甚。 他心想:李及甚该不会迟到了吧,如果有这位大美人受罚,我就假装去出恭,路过偷看一下。 北恭房就在绳愆厅后面,通常厅门不会关的十分严实,总能透过缝隙看到些里面的光景。 众学子集合的这片大露台两边均设有“日晷”,看着时辰点卯,分毫不差。 不多一会儿,点卯完毕,众学子纷纷往各自学堂走去。 谢宁曜四处张望,仍旧没看到李及甚,今日就一人犯错受罚,那屋子里笞打和忍痛的闷哼声也就显得格外单薄,李及甚断然不会是受罚去了。 方觉明嗤笑道:“立鹤,你猜这呆头小公爷找谁呢?” 萧立鹤乃淮阴侯之子,是谢宁曜另一个损友,他们三人在学里总是形影不离、沆瀣一气。 “我们谢小公爷最爱美人,找的必定是那位新同窗。”萧立鹤笑道。 谢宁曜不与他们计较,只是问:“他告假了?” 萧立鹤和方觉明一边拉着谢宁曜往学堂走,一边感慨: “他三天两头就不来学里,这原也怪不着他,众人都爱慕他绝佳的样貌才情,更有那些王孙公子总是下学后去找他,要与他结交朋友。 李及甚偏是个清高孤傲、不惧权势的,每每与这些人大打出手,他又连个仆从都没有,还不是次次只有被打的份儿,若伤在明处有碍观瞻,就只能告假……” 三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进了崇志堂,他们座次紧邻,钟鸣前还说着这位新同窗。 国子监有两个钟鼓亭,钟鸣上课,鼓响放学。 学正开始授课,三人不敢再交头接耳,只得安静听讲。 每日上午课业均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文化课,谢宁曜从来不耐烦听,只应付了事。 好容易挨到课间休息,谢宁曜便带着一帮纨绔在学里四处闲逛。 他就想找出到底是哪些人敢说他的闲话,全都抓到偏僻处打一顿完事儿。 国子监谁不怕这位专好逞凶斗恶的谢小公爷,如今自然不敢再说三道四,硬是没让他抓住把柄。 谢宁曜终日无趣,他什么都玩腻了,就盼着李及甚来学里好乐一乐,偏偏等不到。 第五日,他打听得知李及甚明天定来上学,便高兴的忘乎所以,放学回家后立即将他大哥的陈年旧衣全翻出来试穿。 他想着自己名声太坏,李及甚尚且不屑与那些清贵的王孙公子结交,又怎肯与他厮混,少不得要找朴素点的衣裳明日穿,便好接近对方一些。 最终他选定了一件深青色直裰,穿上后就像裴知遇一样显得贫寒又孤高。 云舒看着自家小爷,掩嘴嗤笑道:“也亏你找得出来,这好似大少爷上学时穿过的。” 谢宁曜神气道:“哥的衣服果然不错,我穿了像明日就能蟾宫折桂。” 云舒夸赞:“大少爷十七岁便高中状元,我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这是自古以来都没有的事,如此谪仙人物穿过的,必然不凡。” 此时一个小丫鬟来回:“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老爷也在那边用饭。” 老太太便是谢宁曜的祖母,老爷自然是谢宁曜的爹谢启。老太太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孙儿,每日都和谢宁曜一起吃晚饭,但甚少让谢启一同用饭。 云舒催促道:“快换了衣服过去罢,惹了老爷生气,不是顽的。” 谢宁曜根本不怕他爹,衣服都不换就往祖母的“锦祥院”跑去。 云舒急道:“小祖宗,你换了再去,老太太见你穿成这样,又是我的罪过。” 谢宁曜只说:“横竖不让你担责就完了。” 锦祥院就在谢宁曜的宝辉院旁边,两院有长廊相连,他一气就跑到了那边的暖阁里,站定便向祖母与父亲问安。 老太太看着孙儿,嗔怪道:“你越发作出花儿来了,这不是你大哥积年的旧衣吗,你翻出来穿做甚?” 谢启脸色铁青,扬起蒲扇般的巴掌就要抽到谢宁曜脸上,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怒喝:“跪下!” 老太太一把将孙儿拉到怀里,急道:“曜儿还小,是我不让他守你的那些规矩。” 谢宁曜有点懵,根本不知道他爹为啥突然暴怒,更不知道什么规矩不能穿旧衣。 说实在的,他和他爹不怎么熟,谢启是半年前才调回京任职的,以往都在驻守边塞,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而已。 谢启不敢违逆母亲,只能说:“您老也别太惯他。” 老太太用手满身满脸摩挲着怀里的孙儿,气道:“你是当老子的,以往从不曾教导过他便罢,才回来几天就要打要罚,凭你说破天,我就不许……” 谢宁曜看着一旁站立听训的谢启,着实觉得他爹有点可怜,谢启文武双全,真可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却因小小教子问题被训斥。 他连忙跪到谢启身边说:“祖母、父亲,都是我的错。” 老太太用拐杖敲着地面,气道:“你还不让他起来!” 谢启看都没看地上的儿子一眼,只是说:“起来罢。” 这瞬间就让谢宁曜气的不行,他主动帮忙解围,没想到谢启完全不领情。 虽然他明白,谢启管教子弟异常严苛,他如此纨绔不肖,半年来都没挨过谢启的教训,就算是极为疼爱,但他们父子间的疏远也是实打实的。 他理解十年都没怎么相处过的“半路父子”,要亲近起来并不容易,但总是他去主动亲近,谢启这爹当的也忒逍遥自在了些。 更何况他知道谢启本不用去驻守边塞,当年就连皇帝都极力挽留其在京任职,谢启明明是可以亲自教养他长大的。 谢宁曜缓缓站了起来,心想:算了,就当我从来没爹,我再热脸贴你冷屁股,我是狗!
谢宁曜现存着气他爹的心,谢启平日里最爱念叨什么君子端方雅正,他偏要对着干,故意滚到祖母的怀里卖痴撒娇,惹的祖母一叠声“心肝肉”的哄他。 老太太被孙儿鼓动的越发动了火,指着谢启的鼻子训斥: “你常年习武,你那一巴掌下去,他这么小的人,你可曾想过他承不承的住!倘或是打傻打聋了,这不是催我的命吗……” 谢启只得不住认错,待想为自己辩白一句:“终究不是没打吗?”又觉无益,唯恭顺听训罢了。 老太太越说越气,一发不可收拾:“你是怎么当人老子的,幼时撇下不管,我们一群孤儿寡母好容易将他拉扯大,你回京才半年,时时就要摆你那当爹的谱……” 他觉得祖母说的丝毫不夸张,即便他生在豪奢无比的顺国公府,却年幼失母,爹又长年不在家,他是被叔父、大哥、姑妈、祖母一起教养长大的,像他这般幼时便双亲无靠的,怎么不算可怜? 谢宁曜:祖母,您老人家就是我的嘴替,会说话您再多说点,我都想召集全家来听您的即兴演讲。 他虽心里爽的不行,脸上还是装作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着谢启吃瘪,他比中状元还高兴! 老太太骂痛快了,最后语重心长的说:“我不是不让你管教他,好歹有个轻重,即或是他犯了错,你莫要打他头脸,这便好。” 谢启连连应了几声“是”,被母亲劈头盖脸骂了这一顿,他心里反倒松快了许多。 他深知母亲对他这么多年不肯回京耿耿于怀,发狠骂他不单单为了曜儿,是将积压的怒气趁这次一并都发出来了,这也好。 此时后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说:“我道是谁惹恼了娘亲,大哥哥原是个笨口拙舌的,娘亲只不与他计较罢了。” 谢启正不知如何开解老母亲,看见来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忙使眼色。 来人正是谢启的三妹谢瑾,她绾着宝蓝点翠玲珑云髻,头戴海水纹青玉簪,穿着靛蓝绸一斛珠的羊皮褂子,清丽脱俗,天生一股俊逸洒脱的风姿。 她一面说着:“你们只管拌嘴,我可要吃饭了,曜儿,还不请你爹入座。”一面亲自扶老太太上座。 随后便推着谢宁曜去请谢启入座,让他们父子俩分别坐在老太太左右,她自己坐在侄儿的旁边。 谢宁曜轻声埋怨:“姑妈,他差点又打我,你都不知道我多委屈!” 她在侄儿耳边小声训斥:“要我说,你合该挨顿打,是我们将你纵的太过了些,他是谁,连爹都不会喊?” 谢宁曜最服这位姑妈的管,他也知道自己言语不敬,便低头不再回嘴。 老太太想着今日话说的重,缓和了语气:“曜儿,给你爹安箸。” 他立即拿了镶银乌木箸,恭敬奉上:“父亲大人,请用饭。”谢启接过点头后,谢宁曜方回座。 谢瑾笑道:“娘亲、哥哥,正所谓气大伤身,我是个最没用的,从今往后,你们有气就冲我发,只别再闹成这样,让人看着也忒不像了些。” 老太太宽了心,笑着说:“瑾丫头这话实该打嘴,可见我们平日里遭你这蹄子多少编排!合家上下谁敢冲你发气,便是贵妃娘娘归省,还要姐姐长姐姐短的哄你高兴呢!” 谢宁曜觉得谢家在这方面算是封建社会中的一股清流,谢瑾痛失挚爱的青梅竹马便立志终生不嫁,家里拿她没法,也就依了她,如今她便作为姑奶奶经管家业。 换做那些只重面子,根本不顾儿女幸福的高门显贵,家里再有钱也不会容许女儿不嫁人。 老太太一共育有四子女,老大谢启封顺国公,老二谢勋乃当朝首辅,老三也就是谢瑾,老幺便是宫里的贵妃娘娘。 在谢宁曜的心里,瑾姑妈的本事丝毫不亚于另外三位,这偌大的家业,上下几百口人,可不是好管的。 比如之前两个妈妈争恭房的活计,他就专门问过莺时最终如何分派的。 莺时便说,姑奶奶让两个妈妈轮流当值,锦帛这项外快所赚的银子,两个妈妈幸苦清洗转卖各占四成,其余两成平分给院里当差的众人。 若一项肥差太赚钱难免多起争端,这样干活的拿着安心,其余人也不便再来暗地里争。 谢瑾笑道:“是是是,我该打嘴,吃饱了再打不迟。” 得老太太示意后,大丫鬟们便上前伺候用饭,诸多小丫鬟则拿着锦帕、漱盂、拂尘等立于一旁,外间还有许多伺候的婆子丫头,人多且杂,却是鸦雀无声。 寂然饭闭,四人漱口净手后,都挪到了暖榻上吃茶闲聊,有谢瑾从中调停,他们便又复母慈子孝、一派祥和。 谢宁曜枕在姑妈的膝上一边吃果子蜜饯,一边听谢启讲关外的大漠风光。 老太太斜倚在青缎牡丹凤凰靠背上,时不时用手摩挲着孙儿的肚子,劝道:“那果子别吃太多,谨防积食。” 谢宁曜应着是,嘴里仍旧没个消停,到底是谢瑾唤人来将吃食一并拿走了才罢。 眼见着夜已深,谢宁曜却还没听够大漠故事,谢启只催他去睡,他耍了脾气,姑妈便硬拉着他回房,盯着他入睡。 谢宁曜哪里就能这么快睡着,不过是装睡哄着姑妈赶紧回去歇息,姑妈管着偌大的家业,每日起的比他这个上学的还早。 他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间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他一听便知是谢启来了。 他赶忙装睡,只眯眼偷看,见谢启坐在了床沿上,用手轻抚着他的头脸。 这双手粗糙的很,满手的茧子硬皮,异常温柔的抚摸还是弄的他脸疼,但他心里是高兴的,甚至激动的揪紧了身下的褥子,就怕噗嗤笑出来穿帮。 幽暗的灯光下,谢启越发显得似天神下凡,这让他打心底里生出孺慕之情。 谢启身材高大挺拔,却没有武将的凶相,只多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凌然之气,与谢启交过手的那些周边部族均称赞他是“大乾兰陵王”,可见其何等战功赫赫、丰神俊逸! 没一会儿谢启便走了,他隐约听到谢启吩咐外间守夜的莺时:“明儿你去回老太太、姑奶奶,就说我晚间来看过曜儿了。” 谢宁曜顿时便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巴了。 他心想:原来还是祖母和姑妈让你来的!你搁我这儿刷任务呢?!你不想来便不来,谁稀罕你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响起簌簌的落雪声,飞琼轻声说着:“好大的雪,得让当值的妈妈将小爷屋里的地龙烧得再热些。” 莺时打着哈欠小声回:“今儿夜里骤冷,我早让外面的小丫头去传话了,这会子想是暖和得很呢。” 飞琼走到主子的里屋,果然已是温暖如春,她才放心的到隔间睡下。 谢宁曜听着簌簌的落雪声不知不觉入了睡。 次日天还未亮,莺时便轻唤着:“小爷,该起了,雪天路滑,少不得要早些出门。” 谢宁曜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下雪的声音似比昨晚还大,他嘟嚷道:“着人去帮我告假,就说我病了。” 云舒走了进来说:“我的小爷,快些起吧,老爷才嘱咐过,你再扯谎不去学里,真要动家法的。” 谢宁曜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顿时没了瞌睡,又猛然想起李及甚今天要去学里,且有这样大好的雪景,实不该辜负。 云舒又道:“姑奶奶一大早就取走了大少爷的那件旧衣……” 谢宁曜原本就没想再穿那件,主要是他想通了,李及甚不可能因他穿旧衣就高看一眼,也许还会认为他虚伪至极,倒不如做自己的好。 他急着去学里,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用早饭,莺时千方百计才让他多吃了半碗燕窝粥暖腹。 谢宁曜出门便看见到处都堆起了极厚的雪,那雪花儿还在大片大片的落,好一个冰雪琉璃世界。 他不走回廊,径直从雪地里往外跑,扫雪的妈妈们忙说:“小祖宗,您走扫出的道,仔细浸湿了鞋袜。” 谢宁曜边跑边笑道:“不妨事。” 角门外小厮们早备好了马车,风住傻愣愣的望着自家主子,感慨:“小爷,我就说,怨不得人都溺爱你,您就像、就像那画里才有的雪中仙!” 谢宁曜今儿穿了御赐的貂鼠里子白蟒袍,腰束玉带,又披着大红羽毛锻带帽斗篷,脚蹬鹿皮靴,与这雪景十分般配,颇有了几分仙气。 他笑道:“就数你嘴甜,还不扶我上车。” 谢宁曜是最不安分的,有雪可玩,他便不顾风住的劝说,趴在车窗上用手接雪,四处看雪,看这繁华的神京长街上一大早便车来人往,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马车便已快到国子监所在的集贤街,路过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巷口时,他看见巷子尽头有人打群架。 他忙命停车,仔细一看,那群人竟是国子监里与他最不对付的“清贵之流”。 谢宁曜一跃跳下车,边往巷子里跑边嘲笑:“哟,你们不是从来不会打架吗,你们不是说自己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吗,今儿可算是被我逮住了吧……” 这群自诩清贵的王孙公子,大多是没落的皇室后裔,在他们眼里,谢家也不过就是皇家豢养的鹰爪、走狗罢了。 他们中为首的说:“谢宁曜,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谢宁曜见一穿着陈旧裘衣的少年被打倒在雪地里,少年眉目如画,眼里似有万千星辰又似窅不可测的深渊,其形若兰竹松风,其神若寒江璧月! 这人浑身是伤,嘴角流血,却丝毫不减其风华灼灼,越发显出他的凌厉锋芒、卓尔不群。 谢宁曜:这就是传说中的“战损美人”、“破碎美感”吗!
三月初的京都尚且春寒料峭,昨儿夜里又薄薄的落了一场春雪。 今早天方蒙蒙亮,一个穿着红绫袄的侍女已将书笔文墨等都收拾齐备,正坐在暖炉前盯着红彤彤的火光发呆。 隔间的软帘被轻轻打起,只见一个穿着青缎袄裙的小丫鬟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细言细语的问:“云舒姐姐,小爷没起吗?这会子传饭吗?” 她们伺候的这位小爷正是顺国公的嫡次子谢宁曜。 因这小公爷惯爱睡懒觉,每日早起都要颇费一番功夫,经常来不及用早饭就要赶着去上学,在马车里糊弄吃点肉饼浓汤也就打发了,小丫鬟才有此一问。 云舒轻声回说:“小爷今儿必在家吃的。” 小丫鬟一听慢放下软帘后,忙不迭就迈着小碎步出去传饭。 云舒走到里间,将床围掀开一角,轻唤:“小爷,再不起上学可要迟了,你念叨好几天的鹿筋,也来不及吃了。” 谢宁曜微微皱眉,将被衾往上一拉,整个盖住头脸,迷迷糊糊的说:“不吃不吃,让我睡。” 云舒最是细心衷心的,思虑着今天格外的冷,鹿筋吃了身上暖和,必要想法让吃了再去上学,奈何怎么劝都没用。 她忽的想到前几天主子提起的一桩事,便柔声问:“小爷,您不是说今天要去会会新来的同窗吗?” 谢宁曜猛的坐了起来,着急忙慌的说:“怎么不早叫醒我!快给我包几个肉饼放车上,我不家吃了。” 云舒含笑解释:“小爷,今儿还早,你看窗户纸才发清呢。” 谢宁曜方不慌不忙的下床,嘟囔着:“我听说那新同窗李及甚被誉为‘江南子都’,还说他样貌才情都不输谢家儿郎,合该他生在谢家,我倒要见识见识……” “子都”是春秋时期的美男子,《孟子》描写其美貌:“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 谢宁曜最爱美人,当然想看看这“江南子都”是否名不虚传。 至于为什么传言说李及甚才应该生在谢家,当然是因为谢家全是样貌本领都顶尖的人物,唯一不争气的谢宁曜也生就一副好皮囊。 自从李及甚入学国子监,那些和谢宁曜不对付的同窗,暗地里都说:李及甚和谢宁曜怕是投错了胎,谢宁曜除了样貌,哪一点像谢家人? 谢宁曜前段时间因跟着兄长回乡祭祖休学一月有余,前几天才刚回到京都,就听了这些风言风语,今儿是他回京后第一天去上学,自然激动。 他倒是丝毫不在乎那起瘪犊子将他“开除出谢家”,他单纯好奇这李及甚到底是何等人物? 如果李及甚不如传言的那么好,他会很失望,果真那么好,他就想霸来玩玩,再叫那些嚼舌根子的嘴都打肿! 此时早有几个专管起居的大丫鬟衔蝉、莺时、飞琼等在一旁。 他接过清茶漱口,又用红珊瑚做柄的牙刷沾上沉香、白檀香、苏合香、龙脑香、麝香等多种名贵香料蜜调而成的牙膏刷牙。 衔蝉捧上一方热帕给他洗了脸,又坐着由她们束发,穿戴整齐后,外间已经布好饭菜。 谢宁曜忙着去学里,只就着酱菜吃了一小碗凤粥鲍鱼。 飞琼赶紧又给盛上梗米粥来,并劝时辰还早,他才吃了些薄皮馄饨、松蕈鹿筋、芋煨白菜、芙蓉豆腐等,每样都只吃一两口。 今天的菜其他不论,只鹿筋实在难得,必须提前三天捶打再煮,反复很多次绞出腥臊的汤水,先肉汤煨,再鸡汤汁煨,后加火腿、冬笋、香菇……烹煮的过程及其繁琐。 谢宁曜接过清茶漱口后说:“这几样难得的赏给外面的丫头们去吃。” 主子赏吃的自然是再高兴不过,屋里的大丫鬟们吃惯了这些不稀奇,但外面杂使的小丫鬟们一听可乐坏了,不免又赞叹一番她们小公爷的好来。 谢宁曜已往外走去,见云舒拿了貂毛领大红斗篷,便说:“都入春了,我不穿那劳什子。” 云舒连忙追上去嘱咐:“小爷,今儿冷的很,少不得要穿,我起先将手炉脚炉的炭,都交给外面的小子们了,让他们勤着换……” 走到屋外他才感到寒风凛冽,春雪纷纷扬扬的落,地面虽没积起多厚的雪,极目望去也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云舒为他穿戴毛领斗篷,莺时早递上掐丝珐琅手炉,谢宁曜捧到怀中,喜道:“这雪下的好,再下大些,又有好玩的了。” 外廊上侍立的小丫鬟们俱是捂嘴偷笑,都想起自家小爷爱玩雪,哪一年不闹出一番笑话。 谢宁曜见院子里两个强健的杂使妈妈一边扫雪一边吵嘴,言语间提到: “小爷的恭房从来就是我管的,你来也争不着!” “什么先来后来,既分我就该我管!” 谢宁曜实在好奇,便问道:“恭房的活计有啥好争的?这埋汰活儿还成香饽饽了?” 莺时笑着回:“小爷,您元宵入宫住了几日,圣上御赐了锦帛份例,这一桩拿出去能换不少钱呢。” 谢宁曜恍然大悟,如今他用的是锦帛擦屁屁,将用过的锦帛收起来洗干净再卖到外面,就能赚外快。 御用的锦帛乃是蜀中野蚕丝织就,轻薄如纸,但比纸柔软的多,用起来那简直就是“纵享丝滑”,蜀中一带专靠这项上贡产业维持生计。 京都有人专门回收这类锦帛进行再加工,或做成鞋面子、内衬、凳套子等,价格比上好丝绸做的还高,卖的就是御用之物的溢价。 谢宁曜也不明白为何皇帝姑父对他这般好,说起来今年元宵还是他第一次进宫去见贵妃娘娘,以往都是贵妃回家省亲。 皇帝姑父见了他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原本外戚入宫不能过夜,圣上硬是留他在宫里住了好些天。 因他对姑姑说锦帛真好用,被皇帝无意听到,就得了这御赐,每月按例送到府中。 他猜测可能因为贵妃至今无子,而他长得和姑姑有几分相似,他虽才年逾十二,但谢家儿女都肯长高,他已有了些俊逸的品质。 圣上说过:“朕与阿玉琴瑟和鸣,若我们有孩子定如曜儿一般惹人疼爱。” 他姑姑名叫“谢玉”,皇帝私底下都唤作“阿玉”,可见圣眷优渥。 谢宁曜得了这项过于“特殊”的御赐回来,差点被他爹谢启一顿家法伺候,责备他愈加“狂悖乖谬”的没边,竟敢问圣上要这等天物,幸而有送他回来的宫人帮忙解释。 他想着这些不免出神,还是云舒提醒:“小爷,时辰不早了,快去学里吧。”他才疾步而去。 出了院门后,他还能隐约听到莺时与妈妈们闲扯: “两位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眼皮子怎浅成这样,为这点就闹的不像样子,要我说都撂开手吧,赶明儿我回了姑奶奶,自有你们的分派。” “莺时姑娘,并不敢闹,实这欠攮的老货成日里就欺我好拿捏。” “小爷还没走远呢,你们嘴里也放干净一些,没的污了小爷的耳!” 谢宁曜挺喜欢听妈妈们吵嘴,用这些市井粗话和学里不对付的吵架,他就没输过。 角门外早已备好马车候着,车内被炉子烤的暖烘烘的,谢宁曜上车就将手炉扔在了一旁。 贴身小厮“风住”斜坐在主子的脚边,他从怀里掏出崭新的绸帕,说:“小爷,您的寄名锁暂放我这里吧,下学便还你,要是再打架磕碰着,你又该心疼的不行。” 谢宁曜将这“寄名锁”看得比命都重要,只因这是他娘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念想之一。 上次在学里打架,落在地上有了点划痕,他将不小心打落他寄名锁的同窗揍的鼻青脸肿,还气的好几天吃不下饭。 风住想着最近国子监里流传的那些话,就小爷这暴烈脾性,保不齐又得干架。 谢宁曜只说:“不妨事,今天穿得多,我戴最里面。” 风住还想劝几句别打架之类的,见主子已靠着背垫睡回笼觉,他也就不再言语。 谢宁曜只是闭目假寐,想起早死的娘亲,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难过,娘亲在他三四岁时就没了,但他对小时候的事记的太清楚,与娘亲的感情太深。 他是胎穿过来的,或者说他在21世纪死后,转世投胎到了谢家,但还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因此比普通婴儿记事要早得多,他还清楚记得娘亲死前攥着他的手说: “娘的心肝肉啊,莫哭,娘唯愿吾儿年年岁岁平安、朝朝暮暮欢喜。” 如今即便已在古代豪门生活了十多年,想起上辈子作为小镇做题家千幸万苦考入名校,正准备迎接光明未来,却在高考后打暑假工的途中被车撞死,简直死不瞑目! 于是他顿悟了,人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这辈子既出生在名门望族,那就做个纨绔,尽情享乐。 谢府距国子监并不远,左不过五里地,没一会儿就到了。 马车方停,就有一金冠绣服的小公子钻到了车里,他拽着谢宁曜的胳膊打趣:“我的小公爷,还没睡够呢,快给我看看你那尊臀用了锦帛能光滑成啥样?” 谢宁曜瞪着损友,怒道:“你要臊我多少回,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谢宁曜:……果然御赐之物不能太特殊。
谢宁曜与损友在车里不免一番打闹。 风住深知他们从不要人劝和,果然不过片刻就又好的蜜里调油似的。 谢宁曜揪着损友的腮帮子戏耍:“认错,说些好听的软话来,让小爷我得了趣儿,有的是好东西赏你。” 这位损友名叫方觉明,乃是安国公嫡次子,与谢宁曜合称“京都双霸”,可见他们臭味相投。 大乾朝推崇的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他们这般放荡不羁的就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样儿,兼之两人不肯吃半点亏的脾性,惯爱打架斗殴,真可谓恶名昭著。 方觉明哎哟叫着告罪求饶:“我的小公爷,您千万饶我这一遭,再不敢了……” 谢宁曜这才松手,得意洋洋道:“你还想辖治我?趁早收了心罢!” 方觉明生得极好,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面若敷粉,谢宁曜没怎么下力气揪,脸上就红彤彤的像挨了多少欺负。 谢宁曜一边为他揉脸一边抱怨:“你也忒娇气了点,这样子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两人打打闹闹的从车里下来,雪早停了,国子监外已是人马簇簇,极目望去乌压压占了一街的车。 他们今日来的早才捡着好位置停车,以往都是就近停在路牙子上,过后由小厮们将马车停到划定区域。 风住忙将手炉送到主子怀里,自己提着书囊紧跟到正大门才交予主子,目送着进学里,他方回到车旁预备将“红萝炭”分装成小袋。 此时一个穿着青色直裰的俊秀书生走了过来。 风住从车内拿出个包裹,对书生说:“裴公子,这是小爷吩咐我定要给您的。” 书生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件崭新的大毛衣服,忙道:“这太贵重,断断不敢收,烦请交还小公爷。” 风住却说:“您别为难小的,您纵然不收,亲自还给我家小爷便罢。” 裴知遇虽家境贫寒却无心攀附权贵,只知一味的读书上进。 因着前段时间帮谢宁曜做了几首诗瞒过学正,小公爷就定要送他一样东西,他又不愿在学里和这位小公爷太亲近,彼此便约定由小厮转送。 裴知遇推辞不过,只能拿了包裹先去学里。 谢宁曜与方觉明一路打闹小跑到了“太学门”,过了这道二门,他俩也必须按规矩徐步而行。 每日晨检都有许多“学监”考察诸学子的言行,一旦被抓住,立即就要扭送到“绳愆厅”挨打受罚。 绳愆厅顾名思义便是纠正过失的,国子监内所有学子以及博士以下的教职工,只要犯错都归其管。 过了太学门,迎面便是一座三门四柱七楼式的琉璃牌坊,上盖黄瓦、雕五爪金龙,门洞雕有汉白玉的莲花钉,寓意喜得连科。 这又叫“龙门牌坊”,三门中只能走旁边两门或者绕行,中间的正门是皇帝才能走的,以及状元郎能走一回,是鱼跃龙门的象征。 众学子均是沿着牌坊两侧的青石板路行至“弘文阁”前的大露台集合点卯。 谢宁曜觉得弘文阁类似于现代学校的大礼堂,只有开大会或者授大课才用,露台则像是操场。 这会儿已有许多学子到了,都按照各自“堂级”站列整齐,谢宁曜和方觉明找到了他们所在的“崇志堂”队列站定。 国子监分为“三级七堂”,三级乃初级、中级和高级,初级、中级学制一年半,高级学制一年,一共读四年。 七堂便是“分班制”,初级有三个班分别名为:崇志堂、崇义堂、崇业堂;中级也有三个班分别名叫:修为堂、修道堂、修心堂;高级只有一个班名叫:知行堂。 国子监的规矩就数晨检时最为严苛,衣冠不整、言行不端以及迟到等都会被拉到绳愆厅,直接摁在长凳上去衣笞责。 谢宁曜啥都不怕就怕丢脸,因此从未在晨检时闹过啥幺蛾子。 虽则他是国子监的“校霸”,自然少不了闯祸受罚,但其余时候总有转圜的余地,罚跪挨打躲不过,至少可以不用去衣,保得住脸面。 眼见着点卯的时辰就要到了,谢宁曜仍旧没在崇志堂的队列中见到新面孔——那位被誉为“江南子都”的李及甚。 他心想:李及甚该不会迟到了吧,如果有这位大美人受罚,我就假装去出恭,路过偷看一下。 北恭房就在绳愆厅后面,通常厅门不会关的十分严实,总能透过缝隙看到些里面的光景。 众学子集合的这片大露台两边均设有“日晷”,看着时辰点卯,分毫不差。 不多一会儿,点卯完毕,众学子纷纷往各自学堂走去。 谢宁曜四处张望,仍旧没看到李及甚,今日就一人犯错受罚,那屋子里笞打和忍痛的闷哼声也就显得格外单薄,李及甚断然不会是受罚去了。 方觉明嗤笑道:“立鹤,你猜这呆头小公爷找谁呢?” 萧立鹤乃淮阴侯之子,是谢宁曜另一个损友,他们三人在学里总是形影不离、沆瀣一气。 “我们谢小公爷最爱美人,找的必定是那位新同窗。”萧立鹤笑道。 谢宁曜不与他们计较,只是问:“他告假了?” 萧立鹤和方觉明一边拉着谢宁曜往学堂走,一边感慨: “他三天两头就不来学里,这原也怪不着他,众人都爱慕他绝佳的样貌才情,更有那些王孙公子总是下学后去找他,要与他结交朋友。 李及甚偏是个清高孤傲、不惧权势的,每每与这些人大打出手,他又连个仆从都没有,还不是次次只有被打的份儿,若伤在明处有碍观瞻,就只能告假……” 三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进了崇志堂,他们座次紧邻,钟鸣前还说着这位新同窗。 国子监有两个钟鼓亭,钟鸣上课,鼓响放学。 学正开始授课,三人不敢再交头接耳,只得安静听讲。 每日上午课业均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文化课,谢宁曜从来不耐烦听,只应付了事。 好容易挨到课间休息,谢宁曜便带着一帮纨绔在学里四处闲逛。 他就想找出到底是哪些人敢说他的闲话,全都抓到偏僻处打一顿完事儿。 国子监谁不怕这位专好逞凶斗恶的谢小公爷,如今自然不敢再说三道四,硬是没让他抓住把柄。 谢宁曜终日无趣,他什么都玩腻了,就盼着李及甚来学里好乐一乐,偏偏等不到。 第五日,他打听得知李及甚明天定来上学,便高兴的忘乎所以,放学回家后立即将他大哥的陈年旧衣全翻出来试穿。 他想着自己名声太坏,李及甚尚且不屑与那些清贵的王孙公子结交,又怎肯与他厮混,少不得要找朴素点的衣裳明日穿,便好接近对方一些。 最终他选定了一件深青色直裰,穿上后就像裴知遇一样显得贫寒又孤高。 云舒看着自家小爷,掩嘴嗤笑道:“也亏你找得出来,这好似大少爷上学时穿过的。” 谢宁曜神气道:“哥的衣服果然不错,我穿了像明日就能蟾宫折桂。” 云舒夸赞:“大少爷十七岁便高中状元,我虽没读过书,却也知道这是自古以来都没有的事,如此谪仙人物穿过的,必然不凡。” 此时一个小丫鬟来回:“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老爷也在那边用饭。” 老太太便是谢宁曜的祖母,老爷自然是谢宁曜的爹谢启。老太太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孙儿,每日都和谢宁曜一起吃晚饭,但甚少让谢启一同用饭。 云舒催促道:“快换了衣服过去罢,惹了老爷生气,不是顽的。” 谢宁曜根本不怕他爹,衣服都不换就往祖母的“锦祥院”跑去。 云舒急道:“小祖宗,你换了再去,老太太见你穿成这样,又是我的罪过。” 谢宁曜只说:“横竖不让你担责就完了。” 锦祥院就在谢宁曜的宝辉院旁边,两院有长廊相连,他一气就跑到了那边的暖阁里,站定便向祖母与父亲问安。 老太太看着孙儿,嗔怪道:“你越发作出花儿来了,这不是你大哥积年的旧衣吗,你翻出来穿做甚?” 谢启脸色铁青,扬起蒲扇般的巴掌就要抽到谢宁曜脸上,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怒喝:“跪下!” 老太太一把将孙儿拉到怀里,急道:“曜儿还小,是我不让他守你的那些规矩。” 谢宁曜有点懵,根本不知道他爹为啥突然暴怒,更不知道什么规矩不能穿旧衣。 说实在的,他和他爹不怎么熟,谢启是半年前才调回京任职的,以往都在驻守边塞,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而已。 谢启不敢违逆母亲,只能说:“您老也别太惯他。” 老太太用手满身满脸摩挲着怀里的孙儿,气道:“你是当老子的,以往从不曾教导过他便罢,才回来几天就要打要罚,凭你说破天,我就不许……” 谢宁曜看着一旁站立听训的谢启,着实觉得他爹有点可怜,谢启文武双全,真可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却因小小教子问题被训斥。 他连忙跪到谢启身边说:“祖母、父亲,都是我的错。” 老太太用拐杖敲着地面,气道:“你还不让他起来!” 谢启看都没看地上的儿子一眼,只是说:“起来罢。” 这瞬间就让谢宁曜气的不行,他主动帮忙解围,没想到谢启完全不领情。 虽然他明白,谢启管教子弟异常严苛,他如此纨绔不肖,半年来都没挨过谢启的教训,就算是极为疼爱,但他们父子间的疏远也是实打实的。 他理解十年都没怎么相处过的“半路父子”,要亲近起来并不容易,但总是他去主动亲近,谢启这爹当的也忒逍遥自在了些。 更何况他知道谢启本不用去驻守边塞,当年就连皇帝都极力挽留其在京任职,谢启明明是可以亲自教养他长大的。 谢宁曜缓缓站了起来,心想:算了,就当我从来没爹,我再热脸贴你冷屁股,我是狗!
谢宁曜现存着气他爹的心,谢启平日里最爱念叨什么君子端方雅正,他偏要对着干,故意滚到祖母的怀里卖痴撒娇,惹的祖母一叠声“心肝肉”的哄他。 老太太被孙儿鼓动的越发动了火,指着谢启的鼻子训斥: “你常年习武,你那一巴掌下去,他这么小的人,你可曾想过他承不承的住!倘或是打傻打聋了,这不是催我的命吗……” 谢启只得不住认错,待想为自己辩白一句:“终究不是没打吗?”又觉无益,唯恭顺听训罢了。 老太太越说越气,一发不可收拾:“你是怎么当人老子的,幼时撇下不管,我们一群孤儿寡母好容易将他拉扯大,你回京才半年,时时就要摆你那当爹的谱……” 他觉得祖母说的丝毫不夸张,即便他生在豪奢无比的顺国公府,却年幼失母,爹又长年不在家,他是被叔父、大哥、姑妈、祖母一起教养长大的,像他这般幼时便双亲无靠的,怎么不算可怜? 谢宁曜:祖母,您老人家就是我的嘴替,会说话您再多说点,我都想召集全家来听您的即兴演讲。 他虽心里爽的不行,脸上还是装作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着谢启吃瘪,他比中状元还高兴! 老太太骂痛快了,最后语重心长的说:“我不是不让你管教他,好歹有个轻重,即或是他犯了错,你莫要打他头脸,这便好。” 谢启连连应了几声“是”,被母亲劈头盖脸骂了这一顿,他心里反倒松快了许多。 他深知母亲对他这么多年不肯回京耿耿于怀,发狠骂他不单单为了曜儿,是将积压的怒气趁这次一并都发出来了,这也好。 此时后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说:“我道是谁惹恼了娘亲,大哥哥原是个笨口拙舌的,娘亲只不与他计较罢了。” 谢启正不知如何开解老母亲,看见来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忙使眼色。 来人正是谢启的三妹谢瑾,她绾着宝蓝点翠玲珑云髻,头戴海水纹青玉簪,穿着靛蓝绸一斛珠的羊皮褂子,清丽脱俗,天生一股俊逸洒脱的风姿。 她一面说着:“你们只管拌嘴,我可要吃饭了,曜儿,还不请你爹入座。”一面亲自扶老太太上座。 随后便推着谢宁曜去请谢启入座,让他们父子俩分别坐在老太太左右,她自己坐在侄儿的旁边。 谢宁曜轻声埋怨:“姑妈,他差点又打我,你都不知道我多委屈!” 她在侄儿耳边小声训斥:“要我说,你合该挨顿打,是我们将你纵的太过了些,他是谁,连爹都不会喊?” 谢宁曜最服这位姑妈的管,他也知道自己言语不敬,便低头不再回嘴。 老太太想着今日话说的重,缓和了语气:“曜儿,给你爹安箸。” 他立即拿了镶银乌木箸,恭敬奉上:“父亲大人,请用饭。”谢启接过点头后,谢宁曜方回座。 谢瑾笑道:“娘亲、哥哥,正所谓气大伤身,我是个最没用的,从今往后,你们有气就冲我发,只别再闹成这样,让人看着也忒不像了些。” 老太太宽了心,笑着说:“瑾丫头这话实该打嘴,可见我们平日里遭你这蹄子多少编排!合家上下谁敢冲你发气,便是贵妃娘娘归省,还要姐姐长姐姐短的哄你高兴呢!” 谢宁曜觉得谢家在这方面算是封建社会中的一股清流,谢瑾痛失挚爱的青梅竹马便立志终生不嫁,家里拿她没法,也就依了她,如今她便作为姑奶奶经管家业。 换做那些只重面子,根本不顾儿女幸福的高门显贵,家里再有钱也不会容许女儿不嫁人。 老太太一共育有四子女,老大谢启封顺国公,老二谢勋乃当朝首辅,老三也就是谢瑾,老幺便是宫里的贵妃娘娘。 在谢宁曜的心里,瑾姑妈的本事丝毫不亚于另外三位,这偌大的家业,上下几百口人,可不是好管的。 比如之前两个妈妈争恭房的活计,他就专门问过莺时最终如何分派的。 莺时便说,姑奶奶让两个妈妈轮流当值,锦帛这项外快所赚的银子,两个妈妈幸苦清洗转卖各占四成,其余两成平分给院里当差的众人。 若一项肥差太赚钱难免多起争端,这样干活的拿着安心,其余人也不便再来暗地里争。 谢瑾笑道:“是是是,我该打嘴,吃饱了再打不迟。” 得老太太示意后,大丫鬟们便上前伺候用饭,诸多小丫鬟则拿着锦帕、漱盂、拂尘等立于一旁,外间还有许多伺候的婆子丫头,人多且杂,却是鸦雀无声。 寂然饭闭,四人漱口净手后,都挪到了暖榻上吃茶闲聊,有谢瑾从中调停,他们便又复母慈子孝、一派祥和。 谢宁曜枕在姑妈的膝上一边吃果子蜜饯,一边听谢启讲关外的大漠风光。 老太太斜倚在青缎牡丹凤凰靠背上,时不时用手摩挲着孙儿的肚子,劝道:“那果子别吃太多,谨防积食。” 谢宁曜应着是,嘴里仍旧没个消停,到底是谢瑾唤人来将吃食一并拿走了才罢。 眼见着夜已深,谢宁曜却还没听够大漠故事,谢启只催他去睡,他耍了脾气,姑妈便硬拉着他回房,盯着他入睡。 谢宁曜哪里就能这么快睡着,不过是装睡哄着姑妈赶紧回去歇息,姑妈管着偌大的家业,每日起的比他这个上学的还早。 他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间响起沉闷的脚步声,他一听便知是谢启来了。 他赶忙装睡,只眯眼偷看,见谢启坐在了床沿上,用手轻抚着他的头脸。 这双手粗糙的很,满手的茧子硬皮,异常温柔的抚摸还是弄的他脸疼,但他心里是高兴的,甚至激动的揪紧了身下的褥子,就怕噗嗤笑出来穿帮。 幽暗的灯光下,谢启越发显得似天神下凡,这让他打心底里生出孺慕之情。 谢启身材高大挺拔,却没有武将的凶相,只多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凌然之气,与谢启交过手的那些周边部族均称赞他是“大乾兰陵王”,可见其何等战功赫赫、丰神俊逸! 没一会儿谢启便走了,他隐约听到谢启吩咐外间守夜的莺时:“明儿你去回老太太、姑奶奶,就说我晚间来看过曜儿了。” 谢宁曜顿时便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巴了。 他心想:原来还是祖母和姑妈让你来的!你搁我这儿刷任务呢?!你不想来便不来,谁稀罕你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响起簌簌的落雪声,飞琼轻声说着:“好大的雪,得让当值的妈妈将小爷屋里的地龙烧得再热些。” 莺时打着哈欠小声回:“今儿夜里骤冷,我早让外面的小丫头去传话了,这会子想是暖和得很呢。” 飞琼走到主子的里屋,果然已是温暖如春,她才放心的到隔间睡下。 谢宁曜听着簌簌的落雪声不知不觉入了睡。 次日天还未亮,莺时便轻唤着:“小爷,该起了,雪天路滑,少不得要早些出门。” 谢宁曜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下雪的声音似比昨晚还大,他嘟嚷道:“着人去帮我告假,就说我病了。” 云舒走了进来说:“我的小爷,快些起吧,老爷才嘱咐过,你再扯谎不去学里,真要动家法的。” 谢宁曜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顿时没了瞌睡,又猛然想起李及甚今天要去学里,且有这样大好的雪景,实不该辜负。 云舒又道:“姑奶奶一大早就取走了大少爷的那件旧衣……” 谢宁曜原本就没想再穿那件,主要是他想通了,李及甚不可能因他穿旧衣就高看一眼,也许还会认为他虚伪至极,倒不如做自己的好。 他急着去学里,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用早饭,莺时千方百计才让他多吃了半碗燕窝粥暖腹。 谢宁曜出门便看见到处都堆起了极厚的雪,那雪花儿还在大片大片的落,好一个冰雪琉璃世界。 他不走回廊,径直从雪地里往外跑,扫雪的妈妈们忙说:“小祖宗,您走扫出的道,仔细浸湿了鞋袜。” 谢宁曜边跑边笑道:“不妨事。” 角门外小厮们早备好了马车,风住傻愣愣的望着自家主子,感慨:“小爷,我就说,怨不得人都溺爱你,您就像、就像那画里才有的雪中仙!” 谢宁曜今儿穿了御赐的貂鼠里子白蟒袍,腰束玉带,又披着大红羽毛锻带帽斗篷,脚蹬鹿皮靴,与这雪景十分般配,颇有了几分仙气。 他笑道:“就数你嘴甜,还不扶我上车。” 谢宁曜是最不安分的,有雪可玩,他便不顾风住的劝说,趴在车窗上用手接雪,四处看雪,看这繁华的神京长街上一大早便车来人往,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马车便已快到国子监所在的集贤街,路过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巷口时,他看见巷子尽头有人打群架。 他忙命停车,仔细一看,那群人竟是国子监里与他最不对付的“清贵之流”。 谢宁曜一跃跳下车,边往巷子里跑边嘲笑:“哟,你们不是从来不会打架吗,你们不是说自己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吗,今儿可算是被我逮住了吧……” 这群自诩清贵的王孙公子,大多是没落的皇室后裔,在他们眼里,谢家也不过就是皇家豢养的鹰爪、走狗罢了。 他们中为首的说:“谢宁曜,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谢宁曜见一穿着陈旧裘衣的少年被打倒在雪地里,少年眉目如画,眼里似有万千星辰又似窅不可测的深渊,其形若兰竹松风,其神若寒江璧月! 这人浑身是伤,嘴角流血,却丝毫不减其风华灼灼,越发显出他的凌厉锋芒、卓尔不群。 谢宁曜:这就是传说中的“战损美人”、“破碎美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