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曜忙用衣袖为李及甚拭泪,不住的赔礼道歉:“阿甚,是我错了,我不该和你赌气……” 李及甚偏过头去,即刻收回了情绪,恭敬道: “你如何会错,是我错了,我怎能奢望与你交恶后,你还会毫不犹豫的救我?您肯帮我已是万幸,您的多次相救之恩,必铭记于心。” 谢宁曜虽则越听越着急,但他很欣慰李及甚能对他发火埋怨、任性撒野,人只有在十分信任亲近的对象面前才会如此。 他觉着这回真是自己大错特错,一边打躬作揖一边诚恳道:“都怪我方才出手晚了,让他们那般.羞.辱于你……” 李及甚忙也对着谢宁曜拜了下来,两人就在狭窄的马车内对拜。 他们同住时就经常小吵小闹又和好,谢宁曜又爱疯玩,两人作揖对拜都是寻常,如今在马车里又没旁人,他自然毫无顾忌的用这种方式道歉。 只是这马车太小,比不得谢府的华盖大马车,两人又都长的高,完全施展不开,李及甚下意识的用手护着谢宁曜的头顶,深怕他不小心脑袋碰车顶上。 最终还是李及甚先将他拉着坐下,叹道:“你又何必如此,倒叫我心生不安,我早说过,我与你云泥之别,我们就此撂开手,岂不是都好!” 李及甚总觉得,他于谢宁曜,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小玩意儿罢了,就如同国子监的同窗们所说,他是谢宁曜的“新宠”,早晚都得腻。 谢宁曜笑着说:“那我就当你不生气了,阿甚,纵然你要和我撂开手,难道你答应过祖母时常去小住几日也要毁约不成?难道你真忍心让祖母难过?” 李及甚道:“自然不会,但只要我告诉祖母就在锦祥院住,想必她老人家更高兴,你再别想让我与你同住。” 谢宁曜不慌不忙的说:“那我也搬到锦祥院住,祖母更更高兴,有祖母在旁,你就不好日日与我斗气,反而和睦起来,岂不两全其美。” 李及甚气道:“偏你鬼点子多。” 谢宁曜笑问:“那你何时再来我家住?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呗,这次也要多住些时日。” 李及甚一面将他推下马车一面说:“今天是断不能的,家里还有事等着我回去料理,况且我才走几日又来住,像什么样子。” 谢宁曜嘀咕着:“你不知我在家多无聊,兄长们要么外任未归,要么去了军营,都没人陪我顽。” 李及甚只说:“成日里就爱玩,你也莫要太胡闹,忍耐些罢。” 谢宁曜最厌烦李及甚总是这样守规矩、知礼仪。 他望着李及甚的马车扬长而去,金灿灿的夕阳洒满青石板铺就的集贤街,晚风拂面带着春日百花幽微的香气。 谢宁曜正准备回去窄巷亲自收拾那帮人,便看见方觉明四人一齐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顾云起是最先跑到他身旁的,说:“这次弄的有点狠,他们叫的声响太大,引得几个学监出来寻看,幸而我们跑得快,才没被抓现形……” 萧立鹤道:“扶光,你放心,他们绝不敢去学里告状,即便被那几个学监找到,他们也只会说是被外面人打的。” 谢宁曜好奇问:“你们到底怎弄的,搞出那么大动静。” 萧立鹤笑着说:“觉明出的好主意,他们不是要用银针吗,我们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他们每人身上试了几个穴位而已,就痛的他们哭天喊地……” 谢宁曜道:“活该,敢动我的人,今儿算便宜他们了!” 方觉明娇生惯养,宋景行身子弱些,两人最后到,尚且累的气喘吁吁,双双靠在谢宁曜身上歇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们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府,方觉明上了马车后才猛然想起,他送谢宁曜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教训那帮人太好玩,在兴头上倒把正事给忘了! 方觉明原本想赶紧追上谢宁曜的马车,却见那马车已走远,只能明日再送。 谢宁曜太经常收到方觉明送的各种礼物,他有时都想不通觉明怎么就那么喜欢送他东西,他不爱要,懒怠存放,觉明便可怜巴巴的说自己会难过,让他不得不收。 久而久之,他对觉明送的礼物完全失去兴趣,更何况今日他与李及甚重修旧好,高兴的很,便将这档子事忘的一干二净。 抵家后,谢宁曜像往常一样去向祖母问安,方走到外间,就被祖母屋里的大丫鬟锦春拉住轻声说:“我的小爷,你先去别处顽。” 他不用猜都知道定然是祖母在里屋训斥谢启,他作为儿子不能进去看父亲挨骂。 谢宁曜偏要促狭一问:“锦春姐姐,我爹又犯了什么事在老太太手里?你悄悄说与我听,我保准守口如瓶。” 锦春双手合十念道:“好小爷,饶了我罢,不说我原不知为何事,即或是我知,也必不敢多嘴一个字,再则你这话问的太过目无尊长,连我听了都气。” 谢宁曜笑着说:“锦春姐姐别气,就当我什么也没问。” 锦春作揖道:“快去别处顽罢,便是我的造化。” 谢宁曜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的出了门,从抄手游廊往自己的宝辉院去了。 另三个大丫鬟锦心、锦绣、锦瑟只望着谢宁曜离去的背影捂嘴偷笑。 她们都知道小爷与大老爷父子不和,每每大老爷在老太太面前吃瘪,小爷就暗地里高兴,今儿必也是如此,她们日日无聊,难免爱看这样的孩子天性。 锦春苦口婆心道:“你们也与我省省心,往后多劝着点小爷,大家都好。” 三人皆知小爷是不听劝的,却也只得应下。 谢宁曜穿过游廊,转而蹑手蹑脚的来到祖母上房的后院,轻轻从后门进来,将毡帘掀开一道缝偷着往里看。 但见祖母坐在塌上涕泪涟涟的说着:“养儿何用,你们一个首辅大臣,一个封疆大将,叫你们找个人也找不到,我缇姐姐还不知在哪里受苦……” 谢启、谢勋两人并排跪在母亲脚下,唯有低头认错。 老太太骂几句,便用手里的拐杖胡乱打在两个儿子身上。 谢宁曜原本十分高兴谢启又被祖母责难,但这次是连带叔父一起的,他便心疼的不行。 他可以说是被叔父手把手教养长大的,叔父作为首辅及其繁忙,二哥是叔父的嫡长子,得到的教导和陪伴关爱,都远不如他多。 在他心里叔父胜似亲爹,谢启只是个空有名头的陌生爹。 逐渐,他发现祖母的拐杖总是落在谢启身上,几乎不怎么打叔父,他心里也就好受多了。 他明白祖母大概是在“借题发挥”,祖母一直都对谢启十年前明明可以留京任职却硬要去驻守边疆耿耿于怀,但毕竟那是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作为母亲也不能指责。 祖母原本就为找不到义姐而生气,顾要责难两个儿子,正好借此多打大儿子几下。 老太太发泄一通后,哽咽道:“江南水患才平,又闹瘟疫,缇姐姐年迈,她如何经受得住,当年若不是她舍命相救,我早没了,哪还有你们……” 谢启、谢勋都感到很伤脑筋,唯有不住保证一定尽快找到,但他们心里明白,大约是凶多吉少,只不敢这般告诉母亲而已,怕老人家悲痛过度。 老太太出够气,赶走了两个儿子,才将丫鬟们叫了进来伺候。 谢宁曜赶忙从后门溜了出去,还专程去二哥的兵器库晃悠了一圈再回自己院里,假装从那里顽了回来的。 晚间,同祖母姑妈一道吃晚饭时,祖母又讲了许多与华缇的往事,这回他听得及其认真。 次日,谢宁曜到学堂后,趁着还没上课,他便坐在李及甚的旁边看他练书法,时不时说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全国子监都知道之前谢宁曜和李及甚闹崩了,不成想如今又好的蜜里调油一般。 中午谢宁曜盛情邀请李及甚与他们一道偷溜出去吃大餐,被李及甚果断拒绝,他拗不过也就跟着一起在学里吃的。 随后几天,谢宁曜都陪着李及甚在存膳堂吃午饭,众人都暗道也不知这次能好多久,以谢霸王飞扬跋扈的性格,大概他俩还得闹翻。 方觉明一直都等着谢宁曜主动问他,那天要送的是什么礼物,谢宁曜却提都不提,他也暗里赌气,谢宁曜不提,他就不送。 这日上午,课业又是策论,谢宁曜听的昏昏欲睡,直到老学正将李及甚的文章拿出来作为范文,让其亲自讲解自己的写作思路。 谢宁曜实在喜爱大美人,光是看着李及甚在台上朗读讲解,他不仅没了瞌睡,还看得津津有味。 论题是“自古忠孝难两全”,李及甚的文章引经据典、旁求博考,写的是字字珠玑、斐然成章,听得老学正满面红光、赞不绝口。 谢宁曜原本并不在意文章都写了些什么,但当他听到李及甚已经三次将《史记》中“缇萦救父”这节内容里的“缇”字读成“汀”,他终于反应过来! 他想着,李及甚作为“学霸”绝对不会读错字,那就只能是因为“避讳”特意错读,唯有天子与尊长名才需避讳,足以证明李及甚极为亲近的长辈名里有“缇”字。 缇原本便是较为生僻的字眼,一般很少用来起名,他又想到祖母的义姐叫华缇,且李及甚不就是江南来的吗? 谢宁曜太激动,马上就想问李及甚为什么要避讳缇字,但他转念一想,不能直接问。 之前李及甚在他家住,祖母便经常说起华缇,李及甚也很爱听祖母讲她们的往事,如果李及甚真与华缇有关系,为何故意装作不认识? 谢宁曜又想到,祖母说过华缇是隐姓埋名离开京都的,也许李及甚是因为什么不能泄露身份? 他觉得自己猜的准没错,否则为什么李及甚单单对祖母那样牵挂关怀? 于是他便有了个绝妙的主意,如若能成,他就能让阿甚真成为谢家的人,以后不论他要如何玩闹,阿甚都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谢宁曜想着,祖母早三番五次派人去请李及甚来家住,李及甚再推脱不过,已答应半月后就来多住些日子。 他如今便暂且忍耐下来,什么也不问,只待那时行事。 这些天,方觉明左等右等,多番提醒未送出的礼物,谢宁曜早就厌烦这套把戏,故意不接茬儿。 方觉明实在耐不住性子,这日放学后就急忙又将谢宁曜拉到那辆华丽的马车前。 萧立鹤、张云起、宋景行都很好奇到底送的什么,巴巴的等在一旁看。 谢宁曜的眼神还追随着已经远去的李及甚的马车,更准确的说是骡车。 李及甚家里倒是有几匹好马,平日上下学舍不得用,只有出远门或拜访贵客或出席重要场合才用。 方觉明顺着谢宁曜的眼神望过去,不满的嘟嚷着:“扶光,他就那么好,我便抵不上他一根毫毛,我送你宝贝,你还只看他!” 谢宁曜笑道:“谁让你总送我东西,你但凡学到他半分高傲,让我有了征服欲,我也多看你一眼。” 方觉明气鼓鼓的说:“以前送的都是小玩意儿,这次不一样,可惜我有点不想送了,你好好想想怎么求我送罢!” 谢宁曜笑道:“先拿出来我瞧瞧。” 方觉明一声令下,只见两个小厮从里面抬出一罩着绸缎的长物,看上去很沉,两人抬着都吃力。 谢宁曜看这形状不寻常,心内十分好奇,急忙揭开绸缎,顿时便傻眼了。 萧立鹤惊道:“觉明,你疯了吗,你是真敢送啊!” 张云起、宋景行瞪大了双眼,不敢想竟有幸目睹这等无价之宝。 谢宁曜的双手无法自控的微微颤抖,爱惜的不住抚摸。 方觉明趾高气昂的说:“怎样,这次我没说大话罢!可谁让你不知好歹,前儿就为他耽搁没送成,今日你又只顾看他,我气的很,不送你了!” 谢宁曜郑重其事道:“这礼物太贵重,我早说过,你敢送,我也不敢收,能让我上手玩两把已是万幸,以后别再偷拿出来显摆。” 他是在方觉明父亲安国公专门用来收藏珍品的“聚宝阁”中,见过青龙偃月刀,只是一直被锁在观赏台上,就连方觉明也没钥匙,他便没能上手。 谢宁曜经常去方觉明家里耍,聚宝阁里的所有宝物,都是任由他赏玩的,单单青龙偃月刀不能动。 首先此乃安国公挚爱之物,其次这可是真家伙,如此沉重的兵器太危险。 方觉明得意洋洋的说:“这青龙偃月刀是我爹送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我都玩腻了,便想着送给你,可我现在后悔不想送了。” 三月前确是方觉明的十五岁生日,他们都送了礼,安国公府还办了极为盛大的宴席,他们痛快玩了好几天。 谢宁曜心想,难怪上次他俩吵架,方觉明说要送他青龙偃月刀赔罪,原来是早已得了这宝物! 他笑着说:“你不想送正好,我收着也烫手,你可长点脑子罢,若是被你爹知道你拿这随意送人,你爹又要气的吹胡子瞪眼。” 方觉明愈加得意道:“这原不用你操心,我已得了我爹允许,他老家人说既已送我,便随我处置,我要送谁都行。” 谢宁曜心想,方觉明可真不愧是安国公“老来得子”的宝贝疙瘩,哪怕这败家子再胡闹,都依他。 萧立鹤笑着说:“既已拿了出来,给我们玩玩罢,便是我们的福气。”顾云起、宋景行也跟着起哄。 方觉明豪爽道:“随便玩,但要小心拿稳,莫逞强,别伤到自个儿,这东西砸身上可疼的很,就是被刀口轻轻划到,高低都得流一滩血。” 三人连连保证不会误伤自己。 谢宁曜只站在一旁看,见他们没一个能拿起这重达八十二斤的神兵,唯家有武学渊源的顾云起能勉强双手抬起,但也就片刻便放了下去。 方觉明笑道:“虽说是个无价之宝,可我们这等人拿都拿不动,也就能看看,怕是全天下能用它的人也没几个。” 谢宁曜深吸一口气,双手奋力往上抬,使出吃奶的劲儿最终也只能抬起三尺高。 他们又合力耍刀,玩弄了许久,一个个累的气喘吁吁,方尽兴。 方觉明命令小厮们:“还不把这宝贝抬到谢小公爷的车上,用绸缎罩好。” 谢宁曜用少有的认真态度说:“觉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真不能要。” 方觉明附在他耳边劝解了一番,谢宁曜的眼神顿时就亮了,果断收下。 其余三人很好奇觉明到底说了什么,多次追问,两人都不说,他们也没法,只能各自回府。 谢宁曜带着无价之宝回家,即刻便让云舒专门收拾出一间空屋子用来收藏,又命大仆于喜找最好的工匠为青龙偃月刀打造一副专用兵器架。 此后好些天,放学后顾云起都赖着谢宁曜跟回去玩那神兵。 方觉明、萧立鹤、宋景行自然也跟着一起去,谢宁曜原本无聊,乐意招待他们,只是四人家里都管的严,门禁时辰前必须回家,就这样他们也玩的很开心。 直到顾云起不得不面对现实,他日日训练也拿不起那样重的兵器,他们才不再往谢家跑。 谢宁曜终于盼到半月后,甫一放学便催着李及甚一道回家,在路上他就说服了李及甚,这次他们都去祖母院里住。 昨天他便安排好了,祖母自然高兴与他们同住,宝辉院的丫鬟们早打点好一应物品送到锦祥院。 两人抵家后即刻便去向祖母问安,老太太搂着他们心肝肉的叫,又拉着李及甚翻来覆去的看,嘴里念叨着:“不过半月未见,你这孩子怎么又瘦了……” 李及甚不愿叫老人家忧心,便说:“没瘦,许是祖母眼花看错也是有的。” 老太太摩挲着李及甚的肩背,嗔怪道:“还犟嘴,这骨头摸着都硌手,读书也莫要太劳心,保重身体要紧……” 李及甚唯有连连点头。 谢宁曜笑道:“他一来,祖母的心便全用在他身上,我也瘦了,祖母怎不心疼我?” 老太太拍了拍孙儿的臀腿,说:“你哪里瘦了?成日里只知贫嘴滑舌,该挨打。” 三人闲话一番,谢宁曜与李及甚便到外间做功课,老太太半躺在隔间塌上,透过小窗满眼慈爱的看着两个孙儿。 谢宁曜自是不安分的,一会儿让锦心研墨,一会儿又让飞琼去他书房取上好的云纹纸来,一会儿又要吃茶吃点心…… 李及甚劝道:“你也消停些,耐着性子早早写完,你自去玩乐。” 谢宁曜轻声说:“阿甚,我知道你的功课在学里便做完了,就帮我写呗。” 李及甚一口否决:“不行。” 谢老太太看着两个孙儿玩闹着写功课,笑着说:“曜儿也太淘气,亏得甚儿脾性好,耐烦他在旁边呱噪,我都想拿戒尺可劲儿抽他两下……” 锦春一面用美人槌为老太太捶着腿,一面揶揄道:“您老也只是说说罢了,哪回舍得真打他,可见您偏心的厉害,府里小爷们谁敢在您跟前这般胡闹。” 老太太嗔道:“你这小蹄子越发的牙尖嘴利。” 谢宁曜紧赶慢赶终于在晚饭前糊弄完了课业,祖孙三人吃完饭,便一起坐在外间暖塌上吃茶闲话家常。 掌灯时分,老太太便催着他们洗漱,直接安排了两人同睡在隔间的拔步床上,那原是谢瑾陪伴母亲时常睡的,倒也十分方便。 谢宁曜先换了亵衣上床,等李及甚过来,他便说:“你睡里面,我要起夜。” 两人躺下后,老太太又来嘱咐了一番:“曜儿,如今你一天大似一天,不可再一味的贪玩淘气,隔间帘子我不放,只听你动静,敢不安生,我定打你。” 谢宁曜笑着说:“知道了,您老也快去睡罢。” 李及甚不知是祖母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如何,谢宁曜今晚果然出奇的安静,竟不来招惹他。 谢宁曜第一次这样规矩,可谓是一动不动,装作睡的很沉。 如今天气渐暖,夜里也不多冷,两人又一张床,虽是分开盖的被褥,睡一会儿后却也有些热,谢宁曜假装翻身将手臂伸了出去,只顾着贪凉。 李及甚已睡的有些迷迷糊糊,下意识的帮谢宁曜重新盖好了被子。 谢宁曜不敢再乱动,仔细听着李及甚的呼吸声,变的平稳绵长便是睡熟了。 他很是紧张兴奋,轻唤了几声:“阿甚。” 见人睡的深沉,他便借着微弱的壁灯光,摸到李及甚脖子上的红绳解开,取走玉佩,再蹑手蹑脚的下床,走到里间,轻放下软帘。 老太太就坐在塌上等,旁边早点起一盏小灯。 谢宁曜奉上玉佩,激动的问:“祖母,你可认得?” 之前他就觉着奇怪,李及甚贴身带着一枚双凤玉佩,那一看便是女子佩戴之物,李及甚极为珍视,就连洗澡也不取下来。 他认为,这玉佩定是极为亲近的女性长辈所送,且李及甚避讳“缇”字,自然联想到可能是华缇的,若真是,祖母多半认识这玉佩,他便预谋了今日之事。 前几天他便将自己的这些猜想、计划全如实告诉了祖母,老太太毫不犹豫便答应配合行事,这才进行的如此顺利。 老太太拿着玉佩在灯下仔细端详,眼泪止不住的落,哽咽着说:“缇姐姐,出宫后我送你那多好东西,你还只将它当宝贝……” 他们并不知李及甚已站在帘外听了半晌。
谢宁曜又惊又喜又叹,他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给猜中了,原本他并未抱着多大的希翼,总觉得没那等巧的事。 如今回味起来,越发觉得理应如此,华缇隐姓埋名却一直在为李及甚铺路,让其考入国子监,凭借李及甚的才情样貌进京后早晚能接触到谢家。 他见祖母哭的伤心,连忙安慰:“祖母莫要难过,往后我们便千万倍的待阿甚好,也算是弥补过往……” 老太太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即刻便收拾好情绪说:“也不知甚儿何苦要瞒着我们,我却等不得了,现在便要问他,也好早早为他打算。” 谢宁曜担忧道:“祖母,不如明日再问,我且偷偷将玉佩给他戴上,不让他知道我们联合设计哄他,若他气恼起来,更不愿承认了如何是好?” 老太太性情果敢坚毅,只说:“我自有办法。” 李及甚听得里面下塌的窸窣声,他便轻打起帘子说:“祖母、阿曜,我已睡了一觉醒来,你们缘何还不睡?” 他原本警醒,一点儿小动静也能察觉,更何况是在身上取东西,不过任他取罢了。 老太太十分淡定的说:“甚儿,过来,我有话问你。” 谢宁曜有些心虚,只安静坐在一旁。 老太太拿起自己的一件大袖褙子为李及甚披上,拉他挨着自己坐,说: “你们一个二个都是不省心的,那长袄就放你们床边,起夜就是不知披上,只穿个单衣不怕着凉!” 谢宁曜也穿着祖母的外衣,是他先前刚进来祖母就顺手与他穿上的。 老太太将玉佩放到李及甚的掌心,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最后哽咽着问:“甚儿,你为何要瞒着我们?若不是曜儿有心,你打算瞒到几时?” 李及甚即刻跪到地上,说:“祖母,我如今该叫您姨奶奶,不是故意隐瞒,只是谨遵先祖母遗言,她老人家不让我寻京都故人,因而不敢相认。” 老太太急忙将李及甚拉了起来,按坐在自己身旁,哽咽道:“你又没错,跪什么,夜深天凉的,地上多冷。” 李及甚只说:“我让您老这样伤心,先祖母得知也要罚我。” 老太太又问了许多,诸如,缇姐姐是怎么去世的,仙逝前还说了些什么,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的等等。 李及甚也都一一回答,只是迫于无奈,做了些许的美化和隐瞒。 老太太擦了眼泪,问:“你倒是正经说说,缇姐姐为何不让你寻故人?” 李及甚道:“祖母告诉我的也有限,我只知祖母曾为先皇后女官,十多年前先皇后含冤而逝,其党羽均遭清算,祖母明白,早晚轮到她,届时您定会舍命相救,祖母怕连累华家、谢家,于是隐姓埋名举家搬迁……” 老太太又禁不住的淌眼抹泪,哽咽着说:“我的傻姐姐,她不知先皇后早已沉冤昭雪吗?” 李及甚叹息:“江南路迢迢,天音不可闻,我入京方知先皇后一案已于多年前平反,可先皇后今春才被追封为孝贞仁皇后,若早追封昭告天下,她老人家也能含笑九泉。” 老太太感慨道:“是啊,你们隐姓埋名无亲无故又如何得知朝堂之事,唯有追封昭告天下,方能知晓,可缇姐姐到底没等到这天。” 李及甚又说:“祖母遗言不让我寻京都故人,我到底辜负了她老人家。” 老太太哽咽道:“傻孩子,若你祖母得知先皇后已获追封,定会欢天喜地的带你来与我们相认!从今往后,这就是你家,你就是我亲孙儿,也不用改口,还叫我祖母。” 李及甚再三推辞:“不敢如此,虽则您与先祖母情同亲姐妹,可我们两家十多年未曾来往,如何还能受您这样深重的恩情。” 老太太强硬道:“这却依不得你,往后我就是你亲祖母,管你便如同管曜儿一样!再要犯倔,缇姐姐泉下有知,也要打你的!跪下,磕头,喊祖母。” 李及甚连忙照做,却立即就被老太太拉了起来,抱在怀里,一叠声心肝肉的叫。 谢宁曜在旁看着,对祖母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本他还担心李及甚这个犟种难以说服,竟被祖母轻松拿下! 此时已到四更天,老太太便说:“明日你们都不用去上学,可劲儿睡个够,醒来我们慢慢去到甚儿家里,先祭拜缇姐姐,再收拾打点……” 老太太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李及甚只能满口应下。 谢宁曜想着往后李及甚就是谢家的人,日日都能在一起,他更高兴的不行! 老太太又叫了值夜的锦春、锦心进来,仔细吩咐一番。 锦心为三人拿来清茶漱口,又拿了怡神安睡的热奶喝,锦春则将老太的大床重新收拾,另添了两被褥。 老太太拉着两个孙儿同睡,说:“甚儿挨着我,曜儿睡里面去。” 谢宁曜笑道:“祖母太偏心,去年开始就不让我和你睡,今儿算我沾了阿甚的光。” 老太太笑着说:“合该让你爹结实揍一顿,才能改了你贫嘴的臭毛病,我老了,你睡觉滚来滚去的不安生,以往我康健些不怕睡不好,如今哪里还行。” 谢宁曜笑道:“我一句玩笑,惹得您老说上两车子的话。” 老太太望着两个孙儿说:“甚儿,可怜见的孩子,无依无靠的来京都,不知受过多少委屈,往后祖母只愿你像曜儿这样调皮捣蛋的才好。” 李及甚眼眶微红,轻轻点了点头。 谢宁曜最喜祖母屋里若有若无的“梦酣香”,老人用的助眠香与他们用的截然不同,气味极淡却绵长。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祖母抱在怀里睡,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李及甚原以为自己会因不习惯而难以成眠,他从小便独自睡觉,今日就仿佛补齐了过往的缺憾,反而很快就睡着了。 老太太又默默的流了一回泪,也自渐渐睡去,梦里全是年轻时与缇姐姐玩乐的种种往事。 次日一早,锦春便按照老太太嘱咐的去回明了姑奶奶。 谢瑾即刻安排前往李家的一应车马仆从等等,全然妥当后,她方来到老太太屋里。 老太太犹未起,却也醒了,便命她进来。 谢瑾见母亲身后两个半大孩子都还睡的香甜,她满目含泪的说:“娘亲,哥哥们寻的那般幸苦,原来却在我们眼前,往后更要多疼他才好……” 李及甚原瞌睡不多且警醒,他睁开眼睛,轻声道:“祖母、姑妈,我睡好了,先去洗漱。” 谢瑾忙说:“昨晚你们歇的太迟,快再睡会儿。” 李及甚道:“姑妈,我平日里也只睡三个时辰,今日已睡的够多了。” 谢瑾忙唤了丫鬟们来伺候,又令人去传早饭,她原是吃了过来的,又陪着两人吃了点应景。 他们用饭毕,谢宁曜还睡的香甜,谢瑾轻推着唤他:“曜儿,快起,太阳晒屁股了。” 谢宁曜抓起被褥盖住头,迷迷糊糊的说:“姑妈,祖母说了今儿我们不去学里,让我睡个够。” 她最知道怎么哄这小侄儿,笑道:“我们都要去甚儿家,顺道再去郊外赏花,你一个人在屋里睡罢,我们可要走了……” 谢宁曜立马坐了起来,急急忙忙的下床穿衣洗漱,一面说着:“不许走,等我!很快,我很快就好!” 因他急的很,云舒便带着老太太这边的几个大丫鬟一同伺候着洗漱穿戴。 谢瑾又命传了饭菜过来,谢宁曜吃的狼吞虎咽,谢瑾忙道:“你慢点,哪有世家公子这副吃相的,我不过哄你玩,要去也还早着呢。” 老太太拉着李及甚坐在游廊上闲话,此时亦朝着屋内说:“上回吃太急,就停了食,还不知悔改,偷嘴猫儿似的。” 谢宁曜笑道:“我慢慢吃就是了,都怪姑妈哄我。” 待他用饭毕,早有四辆青幄小轿停在锦祥院侧面的垂花门外,载了四人到角门外。 长街上停了一溜儿的马车,并许多跟车的小厮,骑马的大仆。 老太太与谢瑾同坐了一辆珠缨华盖车,谢宁曜与李及甚同坐一辆云纹金轮车,服侍四人的丫鬟婆子们共坐了六辆车,还空着许多车是为了去搬东西的。 最前面是大仆于喜骑马领路,之前都是于喜送人送东西的跑了好几趟,路程倒是十分熟悉。 谢宁曜兴奋极了,上车后就在李及甚的耳边呱噪个不停,又趴在窗上看沿途风光。 出了主城,便能看见远处田野百花齐放,主干道两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 谢宁曜被这般春意盎然撩.拨的玩心大起,又想着阿甚再也跑不掉,就有一种吃定了的心态。 他趴在车窗上伸手去折路旁的桃花,想借花献美人。 李及甚急忙抱住了谢宁曜的腰,怒道:“摔下去如何是好!” 谢宁曜已折下一枝桃花拿在手里,又见李及甚这样担心他,更觉爽快。 他很明白李及甚每每与他斗气,大多因他俩地位悬殊,一个是金尊玉贵小公爷,一个是寒门子弟,真可谓云泥之别,而他又惯爱调戏人,李及甚又太心高气傲。 于是想着不如疯玩个够,让阿甚习以为常,便装出到楚馆寻欢作乐的浪荡公子做派,含情脉脉的说: “阿曜无所有,卿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