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便往前栽去,李及甚赶忙丢了捧着的手炉,一把扶住了谢宁曜。 谢宁曜噗嗤笑了出来说:“我装的,你真好骗。” 李及甚也不生气,只盯着台阶下摔的七零八落的手炉,叹道:“可惜了这样的好东西。” 谢宁曜笑着说:“那不值什么,为博阿甚一乐,摔多少个也无妨。” 李及甚面色一沉,严肃道:“小公爷,您在家这般便罢,去学里万不可再如此。” 他俩闲话间,衔蝉已递上一个更为精致的黑漆描金山水楼阁手炉,李及甚接过捧在怀里。 谢宁曜保证道:“这不是在家为我们好玩吗,去学里绝不这样,我定不误你好声誉。” 李及甚也就不再追究,只是沉默不语。 谢宁曜又说:“别叫我小公爷,叫我阿曜,或是谢宁曜、谢扶光,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能再叫小公爷,听着好生疏远。” 李及甚沉吟道:“原来你表字扶光。” 谢宁曜笑着说:“大哥为我取的,大哥说曜为日,扶光乃日光,阿甚,你可有表字?” 世人大多十六岁及冠才由父亲赐字,谢氏为督促子弟成人上进,十二岁便分院自居并赐字,原本应由谢启为他赐字,去年谢启还在边关,自然是大哥代劳。 李及甚遗憾道:“无字,李氏子弟及冠之年方由父兄赐字,我已无父亦无兄,字更不会再有。” 谢宁曜连忙说:“是我唐突,不该问这些。” 他只知李及甚家境贫寒,却不知其年幼失怙,身世如此坎坷,这愈发让他想要好好爱护疼惜。 李及甚道:“不知者无罪。” 为了缓和气氛,谢宁曜又说:“阿甚,你喜欢红梅,赶明儿我便让工匠将这院里植满红梅如何?” 李及甚方说出“小公”二字便反应了过来,连忙改口:“扶光、阿曜,院里红梅独枝为佳,成片梅林宜栽山坡。” 谢宁曜打躬作揖道:“谪仙便原宥我这个俗人罢,想来你们生而聪慧非常,我等蠢笨之人实乃望尘莫及,种梅也只贪多,全不知雅趣为何物。” 李及甚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亦被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弄的忍俊不禁。 谢宁曜望着李及甚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竟看得有些呆住了,原来这高冷绝世佳人笑起来更是醉人心脾! 李及甚微微蹙眉,问道:“可是我嘴角还红着?”晚间他看过已然恢复完好,他也知道对方看什么,只是不便点破罢了。 谢宁曜连忙解释:“没有,好的不能再好,我看你身后的落日余晖呢,真漂亮。” 两人檐下赏雪观梅看满天红霞,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掌灯时分,方回屋内,洗漱妥帖后便到了安寝的时辰。 屋内地龙烧的很足,谢宁曜敞着床围,在壁灯柔和光亮的映照下,他能清楚看到睡在一旁暖塌上的李及甚。 他也不知是白日睡过觉的缘故,还是有美人同室而眠太高兴的缘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轻唤道:“阿甚,你困了吗?” 李及甚轻声说:“睡罢,明日还要早起上学。” 谢宁曜又说:“我知道那‘烟霏霏、雪霏霏’是著名女词人吴淑姬所作,她被富家子弟霸占,还被诬告通奸判刑,作此词鸣冤,感动太守,乃获释!” 李及甚只是嗯了一声。 谢宁曜佯怒道:“当谁不懂,你用这词点我呢,将我比作霸占才子佳人的富家子弟,让我莫要玷污了你的好名声,我哪里就那么可恶,明明是我救了你!别以为只你会生气,好好想想怎么给我赔礼道歉罢!” 李及甚连忙解释:“阿曜,你的相救之恩,我必涌泉相报,只是报恩与你我清誉不可混为一谈,你乃无上尊崇国公之子,我出生寒门,你我云泥之别,你却如此亲厚于我,最易落人口实……” 谢宁曜见他说的情真意切,劝慰道:“谁敢说三道四,我撕烂他的嘴!你且放一万个心,京都还没有我谢宁曜收拾不服的碎嘴子!” 他兴致来了,便悄悄下了床,轻脚轻手的走到暖塌旁,在李及甚耳边小声说: “你既污蔑我是那等强.暴.之人,与其担虚名倒不如坐实了,现让我亲香亲香,你放心,我也没那么坏,在外绝不误你好名声,私下无人时我们才这样玩。” 他见李及甚坐了起来,一双美目微怒,如瀑青丝更显俊美动人,他能看出,李及甚不仅在隐忍,眼眸深处还好似闪过了某种癫狂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更添蛊惑。 李及甚拿起一旁起夜穿的长袄给谢宁曜裹上,说:“小心着凉,快回床上去。” 谢宁曜愈加心生欢喜,想着来日方长,于是复回床躺下。 李及甚劝了几回该睡觉了,谢宁曜哪里肯安生,仍旧呱噪个不停。 隔间值夜的云舒轻嗽了一声说:“如今天长夜短的,两位小爷早些儿睡罢,再则李公子有伤在身,更要多加静养休息。” 谢宁曜后悔不迭,他太高兴倒忘了李及甚受伤这茬儿,忙掩住口再不发一言,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次日天还未亮,谢宁曜便醒了,往旁边暖塌一看,上面已空空如也。 谢宁曜想着,别是昨夜轻薄于他,将人惹急了眼,一大早就走了,忙问道:“阿甚去哪儿了?” 云舒掀起软帘进来说:“李公子已在外间温书,小爷,还早着呢,再睡会儿也无妨。” 谢宁曜蹑手蹑脚的下床往外走,做出嘘的手势,示意云舒别出声。 云舒赶忙抓起谢宁曜起夜穿的一件白狐狸里的满襟长袄与他披上。 谢宁曜只掀开软帘一丝缝,偷摸往外瞧,李及甚拿书站在窗前正看的认真呢。 他方伸出个脑袋来,对外间伺候的小丫头们比嘘声,小丫头们边点头边捂嘴偷笑。 谢宁曜轻步走到李及甚身后,正欲唬他一跳。 李及甚忙关了大开的窗户,转过身来一面为他紧了紧长袄,一面说:“这大冷寒天,若冻着,不是玩的!” 谢宁曜笑道:“哪里就能冻着,你怎么也像我祖母姑妈似的,这般蝎蝎螫螫起来!你身后长眼了吗,怎知我要唬你?” 李及甚只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日比昨日更添一层寒,快些回里间更衣。” 谢宁曜看向李及甚手里的书,打趣道: “真真用功呢,合该你与我大哥并称谢李峥嵘!要我说,用功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好容易一起住着,你还受了伤,御医都叮嘱莫要太劳神,你便痛快歇些时日呗。” 李及甚放下书本,将他推回了有地龙的卧房,复又回到外间温书。 谢宁曜赶忙洗漱更衣毕,来到外间与李及甚玩笑,且问些诸如:内伤觉着怎么样了,今早的药吃了吗,外伤还疼得紧吗? 李及甚看着书也都一一回答,玩笑话便不搭理。 闲话间,早饭已布置妥当,有专为李及甚做的清淡进补粥菜,也有谢宁曜素日爱吃的各色菜品。 两人用饭毕,便一起去上学,角门外早等了一辆双人乘坐的大马车,两人对面而坐,中间还设有暖炉。 一个极为清秀的小厮斜坐在谢宁曜的脚边,用衣袖为主子轻抚去鞋面上沾的雪。 谢宁曜问道:“笙竹,他们到底伤的怎么样?” 笙竹笑着说:“好可惜我昨儿不当值没打成架,我听风住说,单单隐青大哥便将小郡王那边的人打得全都脸上开花,我们这边没怎么受伤,于大哥也给他们放了假……” 谢宁曜骄傲道:“这就好,也算我们扳回一局,等他们养好伤,我还要额外再赏。” 两主仆闲聊着,谢宁曜深知李及甚不爱说话,也就不烦他。 没一会儿便到了国子监大门前,纵然他们来得早些,这会子也已人马簇簇,两人下车后便一道往学里走。 谢宁曜穿着大红羽纱斗篷,李及甚穿着大红羽缎鹤氅,一个灵动跳脱,一个沉稳孤傲,偏又都生就一副极好的模样,行动便教众人挪不开眼。 他们所过之处,议论纷纷,谢宁曜专门竖着耳朵听,就看谁敢造谣生事,却只听到对他们的恭维称颂等话。 谢宁曜想着要狠狠惩治李从威那帮人,霸气道:“这次回学,我要把属于我的全部都拿回来!阿甚,v我五十,聆听复仇计划!” 众人皆知谢宁曜惯爱说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李及甚也不追问何意,转而道:“阿曜,你说,小厮长的太好看有什么用?” 谢宁曜原就是个专爱美人的纨绔,虽不知李及甚为何突然问这个,却还是立马就有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促狭道:“你猜我们作什么用?若谁家有忒好看的小厮,你看上了,我买来送你,若他主人不肯卖,不过多花些银钱,什么不能得。”
谢宁曜深知李及甚经不起玩笑,少不得正经回答: “京都向来攀比之风盛行,吃穿用度什么不比,贴身小厮奴仆自然也要比,模样越好越伶俐,越是价贵难得,买来充门面啊,不够周正的小厮都没脸带出来。” 李及甚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谢宁曜见他眼里隐约有笑意,便打趣道:“阿甚,昨日你还一口一个小公爷的叫我,今日就对我摇头,嫌我纨绔,这般无礼!” 李及甚并没接他的话茬儿,谢宁曜不但不计较,反而十分高兴。 这意味着李及甚与他逐渐亲近,就连在学里都不例外,他们已然不用客套的虚礼。 两人早商定到学里头件事便是找祭酒大人伸冤,他们来到弘文阁时,祭酒正伏案写着什么。 这林祭酒见自己最好的学生与最匪的学生一同前来,且两人的关系看上去挺不错,这让他很是不解 两人一道与祭酒大人行礼问安后,李及甚便将昨日之事详细讲述了一番。 林祭酒越听越气,最后拍案而起:“岂有此理!蔡监丞,还不速速将这干人等拿下!” 蔡监丞忙领命而去,不敢有丝毫耽搁。 谢宁曜心想:果然好学生都是校长的宝,我这种“校.霸”来伸冤,绝对没有“学霸”亲自告状的效果好! 监丞相当于是国子监的教务处主任,学生的普通错误只需学监动手即可,一旦监丞来办,性质就严重的多。 此时所有学子已集合完毕等待点卯,两人便一起入了崇志堂的队列。 点卯完毕,最前面早摆上一溜儿的春凳,昨日跟着李从威的那帮学生全对着孔圣人像跪列成排。 林祭酒最痛恨不学无术的富家子欺压正经读书的寒门学子,兼有李从威污蔑陷害,更让他气愤不已。 他见罪魁祸首李从威竟不在这群人里,立马追问缘由,蔡监丞忙回:“郡王府来人为小郡王告了半月病假,说是小郡王昨夜偶感风寒,病来的陡。” 林祭酒怒道:“在学里没什么小郡王,所有学子一视同仁!” 原本小郡王这等称呼就只是礼貌性尊称而已,李从威的父亲爵位都只是郡王,即便李从威将来袭爵也要减一等,不可能再是郡王,除非别有功绩,恩准袭原爵。 蔡监丞连连应是,不住的抬起衣袖擦拭满额头的汗,在勋贵云集的国子监当差,他这勾当可不好干,深怕将贵公子们得罪狠了,又怕监管不严被祭酒大人怪罪。 林祭酒是万万没想到李从威的胆子竟这样大,且又反思自己不该因谢宁曜平日顽劣便对其带有偏见,以至于偏听偏信,这实乃教书育人之大忌! 他想着,谢宁曜虽是个净爱淘气的小霸王,但毕竟做了回好事,理应多加表扬,方能督促其奋发图强,却不能直接在学里表扬,以免助长其威风。 更何况他原本便要亲自登门向谢国公告罪,彼时带个小礼物给谢宁曜,劳烦谢国公转交,以此激励岂不更好。 谢宁曜早猜到狡猾至极的李从威,定会告假,等这场风波过后再慢做打算,他想着不能这样便宜李从威,得找机会狠狠打一顿这罪魁祸首! 他见李从威的那帮狗腿子全被按趴在春凳上,毛竹大板噼里啪啦的打在臀腿,伴随着学监高声报数,还有受罚者压抑的闷哼痛呼。 国子监受罚规矩严苛,不许躲避、高喊,如若违反便会被堵上嘴打,还有一定的加罚。 这群学生均被罚了四十竹板,逐渐就有人挺不住哭喊的厉害,最终每人都被加罚到了六十才算完。 谢宁曜无聊时经常偷看人挨打,他深知毛竹大板虽只伤表面却实在疼的厉害。 平时还能贿赂学监打轻一点,今儿当着全体学子教职工,兼有怒火中烧的祭酒大人在旁,只有重重责打的份儿,六十大板下来,至少得休假半月养伤。 谢宁曜看着他们被打的无法自己行走,只能被抬下去,心想:活该,谁让你们跟错老大,李从威这种奸诈小人,你们迟早还得被他坑! 晨检完毕,众学子自行解散回各自教室。 谢宁曜同李及甚一道往崇志堂走去,一路上谢宁曜都在得意洋洋的说着他们大获全胜,李及甚只是偶尔嗯几声回应。 萧立鹤与方觉明就跟在谢宁曜的身后,谢宁曜冲着他们摆了摆手,他们自然知趣没上去打扰。 谢宁曜的座位在最后,李及甚的座位在前排,两人这才分开各自归位。 萧立鹤落座后便小声说:“扶光,你可真行,连他都搞得定!” 方觉明笑道:“听说你们同乘一辆马车来的,难道你都把人拐家去了?” 谢宁曜故意高声说:“从今往后,李及甚就是我谢宁曜的亲兄弟,谁再敢招惹他,就是与我作对!” 崇志堂也有一些曾经欺负过李及甚的富家子弟,听了这话无不吓的两股战战,连连应是,且想着要准备贵重礼物再写上一封“罪己书”置于李及甚的座位上赔礼道歉。 随后谢宁曜轻声说:“萧立鹤、方觉明,我现郑重警告你们,他生性孤僻高傲,经不住你们瞎闹腾,不许再开他的玩笑。” 方觉明耳语道:“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和他认识一天就把我们全抛脑后了,你未免重色轻友的利害了些。” 谢宁曜脸色一沉说:“再敢胡言乱语,我真揍你啊!” 萧立鹤连忙劝解:“扶光,他方傻子的名号又不是白叫的,只长了一副好皮囊全不长脑子,你别生他的气。” 方觉明梗着脖子赌气,谢宁曜更是将头偏向一边。 萧立鹤忙着两边安慰:“我说两位小公爷,你们纵然有气下学后再计较成吗?何必闹成这样……” 最终还是方觉明先服软,扯着谢宁曜的衣襟说:“是我不对,请谢小公爷原宥!” 谢宁曜仍旧拿乔:“方小公爷的赔礼道歉,我当不起,莫要拉拉扯扯的,人看着多不好。” 方觉明又说:“我将我爹最爱的青龙偃月刀送你赔礼,成吗?” 谢宁曜忙道:“您敢送,我也不敢收呀,你可别干蠢事,再被你爹狠揍一顿躺床上十天半月的,我没精力来探望你。” 方觉明笑着说:“那就是不生我气了?你只管放心,即便没有青龙偃月刀,我定寻摸到你爱的玩意儿送你。” 萧立鹤笑道:“你们十天半月不吵一回是不是浑身难受?觉明啊,哪次不是你赔礼道歉的,你就别和他吵不行吗?” 谢宁曜趾高气昂的说:“那也都是他不占理!” 萧立鹤是真佩服谢宁曜,因其比他们晚入学半年,之前方觉明才是国子监众纨绔的老大,谢宁曜来了没多久,方觉明就心甘情愿改当小弟了。 实际上方觉明才是他们之中家世最好的,方觉明父亲封安国公加授上柱国,且乃天子之师,就连谢启、谢勋皆系安国公门生。 萧立鹤有时都想不通,谢宁曜怎么就能将方觉明这种头脑简单又及其狂傲不羁的小公爷,收拾的这样服服帖帖! 上午的课好容易混过去,若是往常,谢宁曜早如脱缰野马偷跑出去玩。 李及甚习惯写完一副字再去食堂,谢宁曜也不急,就坐旁边等他。 中午国子监免费为学子们提供膳食,菜品很丰富,家境贫寒的学生都靠着在国子监读书方能日日吃上家里不常吃的好东西。 只有少数家住附近的王孙公卿府里会专程派送午饭到国子监,谢宁曜、方觉明、萧立鹤自然属于此列。 国子监饭菜均是按照人数定量做的,限每人一份,那些自家送饭的份例无人吃,用餐时间结束,其余学子均可打包,放学再带回家,这对贫寒学生实在算一桩大好事。 谢宁曜、李及甚一同来到“存膳堂”的时候,他们的午饭早已在临窗的固定位置上摆放整齐,方觉明与萧立鹤都站了起来冲他们招手。 他们落座后便沉默用饭,整个存膳堂坐满了人,却没有任何喧哗之声。 存膳堂四角有学监打铃传唱:“食不语,坐必安”。 若是以往,谢宁曜一帮人多会偷偷溜出去在外面大酒楼订雅间用饭,府里送来的饭菜便交由小厮们吃。 那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吃完他们还会在外面玩到上课时间才偷溜回来。 如今谢宁曜想着李及甚要用药膳,少不得等其痊愈之后,再出去吃。 寂然饭毕,便是午休时间,李及甚还如往常回学堂温书。 谢宁曜再也拘束不住,与三五好友从后院山墙翻了出去玩。 他们刚落地,早蹲守在此的李从威跳了出来说:“我就知道你们总从这里翻墙,我现去告状!” 谢宁曜哪里还能再吃亏,猛的将李从威按倒在地,又掏出锦帕塞了他满嘴,不让他叫嚷。 方觉明怒道:“打完你,我们马上翻回去,你告得着吗?” 李从威细细品味着谢宁曜塞他嘴里的锦帕,他先就没让仆从跟来,此时故意用眼神挑衅:谢宁曜,你倒是打我啊! 他们并不知李及甚有祭酒特许可从后门随意进出,此时就在隐蔽处看着他们。 这等特例只对将来的状元郎开设,当年谢宁昀就有此特权,不过祭酒也怕押错宝,因此这类特权都是保密。
谢宁曜哪里知晓李从威的变.态心思,折下一旁杏树的枝桠,避开脸往身上一阵乱抽,还嫌不解气,又是拳打脚踢,怒骂道: “烂嘴烂心的狗杂碎,蛆心鳖犊子,再敢污蔑我,与我作对,给我使绊子,弄不死你……” 李从威原就没想反抗,更何况他实在打不过谢宁曜,又被堵住嘴,只能呜咽着在地上打滚儿。 方觉明等人则四处张望放风,待谢宁曜出够气,他们立马翻墙回了学里。 李从威蓬头散发哭着坐起来,拿出嘴里的锦帕,宝贝似的藏到怀里。 等郡王府的仆从赶到,为首的大仆吓的跪地磕头,问到底是谁敢打小郡王。 李从威哭着说:“不妨事,我摔的。” 众奴仆:??? 谢宁曜心里畅快的很,回到学堂便悄悄告诉了李及甚,他如何狠打李从威报仇的,李及甚只点头不语。 李及甚原是担心谢宁曜出去又闯祸被罚,偷跟去想帮忙,却没想到谢宁曜完全不用他帮。 其实谢宁曜觉得很奇怪,为何李从威那般狡诈之人,竟不带仆从来蹲守,他也懒怠想那么多,总之没证据是他打的,李从威告不着他。 下午上课前,他忽的想起前日学正留的课后作业,他是一个字都没写,忙问:“你们以前写的文章,不论什么,先拿来我交差。” 方、萧二人怪道:“现如今我们哪里给你变去,你是真不长记性。” 谢宁曜嘀咕着:“没有就别给我添堵,又得被罚跪,偏还忘记带护膝,可恨!” 眼见着就要到上课时间,便有一学监将挂着“谢宁昀”画像的红木雕云纹架放在教室前方正中央,一旁的壁龛上便是孔圣人像。 谢宁曜如遭雷击,悔不迭道: “我倒把这茬儿给忘了,虽则我大哥外任未归,必有侍读来讲课,那些个侍读都对我大哥唯命是从,定问我功课,又见我被罚跪,等大哥回来,我可没好日子过了!” 国子监每月中旬必请最年轻状元郎谢宁昀前来为行将毕业的“知行堂”学子授课,只是谢宁昀公务繁忙,多由翰林院侍读替讲。 延请历届状元郎授课原是国子监的惯例,按例是一年一讲,独谢宁昀是例外,每月一讲。 只因谢宁昀出自国子监,这便是国子监的伟大功绩,每月一讲倒不是真为了让谢宁昀亲自授课,而是为了激励在读学子金榜夺魁。 每月这一日所有学堂均将谢宁昀的画像立于教室中央,将其作为榜样督促学子奋发向上。 方觉明望着画像,问:“扶光,你大哥总是眉眼含笑,真乃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你怎就那么怕他?” 谢宁曜感慨:“我大哥再生气亦是眉眼含笑,我都看不出他到底气消没有,阎王在我哥面前也不够看。”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连谢启也不怕,唯独怕大哥谢宁昀。 方觉明笑着说:“我不信,你大哥神仙似的人物,也就你敢这样损他。” 谢宁曜气道:“你们一个个都向着他,我的话,你们全然不信。” 萧立鹤连忙说:“我们是敬仰爱戴谢大哥,扶光,你难道不知,全天下都羡慕你有这样的大哥呢。” 谢宁昀惊才绝艳,且生就极美容貌,他当年簪花游京,那才真叫万人空巷,不论高门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家家户户全体出动,挤破头就为瞻仰其风采一二。 “那全天下也无人帮我担大哥的罚。”谢宁曜愁道。 萧立鹤将自己做的策论文章交给他,说:“用我的罢,谁让我乐意替你受罚,明日记得给我带最好的化淤药。” 谢宁曜气馁道:“行不通,先前想借你们的蒙混过关,不过存着侥幸,偏偏今儿又是我哥讲学的日子,学正查我功课只会更严,定然混不过,没的再加一层欺瞒之罪。” 上课钟鸣后,三人便不敢再言语,老学正一来就收作业,没写的自觉站着等待惩处。 谢宁曜见只他一人没写,更觉丢脸的紧,心想着,果然今天日子特殊,一般没人敢触这霉头。 老学正气的吹胡子瞪眼,指着谢宁昀的画像,又指着谢宁曜,终究什么也没骂出来,只是痛心疾首道:“还不去孔圣人像前跪着反省!” 谢宁曜垂头丧气的刚欲抬步,李及甚站了起来说: “禀夫子,学生昨日与他一同做的功课,他定以为功课落在了家里书房,是学生将他做的文章夹在了《中庸》书本里。” 谢宁曜连忙打开自己的书袋,拿出《中庸》一翻,里面果然夹着篇新写的策论文章。 他自然明白,这必是李及甚帮他写的,但让他感到最惊诧的是,李及甚模仿他的笔迹竟能这么像,还模仿了他写作的水平,丝毫找不出破绽。 谢宁曜立刻便将文章交了上去,那老学正拿着反复看,最后只能命他二人入座。 这时外面走过两名身穿大红补服,头戴双翅纱帽的翰林院侍读,老学正急忙就迎了出去。 谢宁曜深知这两名侍读最会小题大作,若是被他们看见他在罚跪,大哥很可能会立即告假回来教训他。 他看得清楚,老学正明明是拿着他交的文章出去的,回来时手上却空空如也,他就猜着定是被那两侍读要去了,以后必会传到他哥手里。 幸而那文章他看后都觉得就是自己写的,他坚信即便是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的大哥也看不出异样来,便不再担心什么。 好容易挨到课间休息,谢宁曜即刻跑到李及甚的座位旁作揖感谢。 李及甚看着他,用眼神说:“你还嫌人不够怀疑那不是你写的?” 谢宁曜原本想说只要不被学正看到,就没人敢告他,最终还是将想问的全收了回去,只等放学再问。 李及甚一边练字一边说:“你自去顽罢,不必拘在我身边无聊。” 谢宁曜亦想着李及甚不爱玩,且今日外面冷的很,他也懒怠出去,便回了座位。 萧立鹤、方觉明自然连连夸赞李及甚,谢宁曜十分受用,心里更加舒坦。 谢宁曜看见,裴知遇终于舍得穿上他送的大毛衣服,不再冷的瑟瑟发抖。 他很清楚,裴知遇是个“社恐”,若他当面送,对方必不收,才让小厮转送,这样俊秀又清贫好学的同窗,他很乐意帮点小忙。 裴知遇生平第一次穿的这样暖和,他多次欲亲自感谢谢宁曜,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将这份情藏在心里。 放学鼓响,谢宁曜急忙收拾东西,催着李及甚一道回家。 他登上马车便问:“你什么时候帮我写的,你怎知我没写,从何学到我的字迹、文风?” 李及甚道:“昨日下午我醒来先写了自己的文章,又想着你必没写,便让小丫鬟带了去你书房,那里自有你以往做的功课,模仿写的,只是后来被你闹的忘记告知你。” 谢宁曜又是一番作揖感谢,想着:若阿甚能一直住我家就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功课问题!学霸在手,功课我有! 抵家后,谢宁曜便带着李及甚去向祖母问安,恰时姑妈也在。 见了李及甚后,两人都喜欢的无可不可,拉着手说话不放开,直疼的跟亲孙儿、亲侄儿似的,又让一同用晚饭。 谢宁曜自然更加高兴,他想着自己不一定能说服李及甚长住,若是祖母、姑妈出手,那便有了七八分的成算。 此后,他们便同吃同住同上学,李及甚渐渐也与谢家人都会过面,就连最近忙到脚不沾地的首辅大人谢勋也不例外,只外任未归的谢宁昀还没见过。 谢宁曜知道,往年祖母和姑妈只亲自为他做春衫,家里其余兄弟均是制衣坊做,今年她们特特的为李及甚也做了,只是都还未完工。 李及甚早提过多次要家去,祖母和姑妈好容易才留下,方答应再住几日。 这天傍晚,谢宁曜得知二哥旬休已抵家,便忙不迭的往“绍武院”跑去,二哥常驻京都郊外军营中,只有休假才回来。 他二哥谢宁晔现如今不过才十七岁,前两年便立下赫赫战功,已于今春封了冠军侯,实可谓少年神将! 春意渐浓,绍武院外的柳树一片氤氲,在夕阳的照耀下如烟似雾。 绍武院入门便是假山翠嶂、曲径通幽,谢宁曜熟练穿行其中。 他走的捷径,路过一偏僻处,便听到山石后有人正在小声说着: “这是你亲哥哥,就连那小野种都能跟着二少爷在军营习武,将来建功立业,却不许你去,我偏要争一争!” “姨娘,我、我怕,要么还是求求爹,送我去国子监读书罢,好歹能混个监生。” “没出息,监生那点功名顶啥用,去军营又不是定要上沙场,混个一两年,为娘自有打算。” “可军营太苦,凭什么六弟能去国子监上学玩,我就不能去。” “你拿什么和他比!那曜儿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又是大老爷嫡子,上有状元郎亲哥哥,就连你爹你哥哥哪一个不是将他捧在手心疼!你还敢比他,你连那小野种也比不了!” 说话的两人分别是谢勋的妾室魏姨娘,以及魏姨娘之子谢宁昭。 因谢启、谢勋两兄弟并未分家,他俩的儿女均合起来按年龄排序,实际上谢宁曜的二哥是谢勋的嫡长子,也就是谢宁昭这个庶子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们口中所说的“野种”是谢瑾的养子,也有传闻说是谢瑾的私生子。 谢宁曜素日里最烦这个魏姨娘,且最听不得人说他三哥是野种,当即便气的头昏脑涨! 大乾朝庶子姨娘地位极低,也就比奴仆高些罢了,谢宁曜本不愿亲自教训,却实在忍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