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门置业虽然作为乙方,但施工也均是按照合同来的,推翻设计图纸,前期工作一大半都要重来,包括各项手续也要重新办理,和甲方连续几个月磋商未果,一怒之下将发包方起诉至法院,以发包方严重违约,私自改变合同主体款项为由要求解除合同,获得违约金赔偿。
该案因标的额巨大,官司从中院打到高院,从一审打到了二审,二审结果至今仍未落地,但工地总不能一直停工,再说工人的工资也还没结呢,马上就要过年了,工地上三百多名工人都等着结工程款返乡过年。
“工人代表说,一个星期内如果拿不到钱就去京城找领导。”
傅云峥本来只是不想让余鹤知道他低落与那条短视频有关,就将上午视频会中最麻烦的难题讲出来搪塞,讲着讲着,倒真为这扯不清的乱事生出几分烦躁,顺势从轮椅侧面的口袋中摸出盒烟,点燃后深吸一口。
傅云峥:“结果隆门置业的负责人说,他们还想去京城呢,设计图纸终稿是和发包方敲定写在合同里的,合法有效,发包方和上面沟通出现问题,后果凭什么由他们承包单位负责。”
余鹤:“......”
他这辈子可能都做不了生意了,这都什么事啊。
余鹤问:“这和傅氏有什么关系吗?”
傅云峥答:“原本是没有,但你知道设计图纸为什么忽然就不和要求了吗?”
余鹤摇了摇头。
傅云峥:“一朝天子一朝臣,奉城开发区原先的领导调走了,新领导不喜奢靡,听说奉城在建开发区办公楼之后第一个问题就是:‘旧办公楼不能用了吗?’,你要是下面的人,你怎么回答。”
余鹤:“......”
这能怎么回答,那旧楼又没塌,肯定是能用啊,但肯定不能这么说啊。
傅云峥:“现在必须得要找一个有实力的企业接手。”
这个工程很有赚头,如果没有之前那些糟心事,谁都想接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然而有隆门置业的前车之鉴,这个馅饼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看着眼馋,拿起来又烫。
这样大一个项目,临时找公司全部承接过来难上加难。
小公司没这个实力碰,大公司都会做风险评估,股东会一次次开下来也要时间,更何况这项目一接,基本相当于直接得罪了原本的发包方和隆门置业两大企业。
于是有人建议把其他企业的资金引进来,做新的发包方,还是由隆门置业负责施工,改图纸重建造成的经济损失隆门置业承担一点、新发包方承担一点,就能把这件事完美的解决过去。
这是几乎一个称得上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法,而在外人看来,新发包方的损失不过就是少挣一点钱。
上面亲自约谈了几家有实力的企业,其中就有傅氏集团。
余鹤听完,不由皱起眉:“这好像不光是钱的问题,如果是正经重新走招标程序也就罢了,现在这种顶替更像是截胡,不利于商业形象,而且程序上有瑕疵,要是没人过问倒好,要是有红眼病那是一告一个准。”
傅云峥看了一眼余鹤:“对,就是这样,所以很烦。走正规程序来不及,光公示期就十五个工作日,工地上的工人等着结工程款,十五天以后都过小年了。”
傅氏集团把这件事拿到会上讨论,一是因为傅氏和隆门置业有过合作,算是有些私交;二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工人的工程款需要结;三是开发区办公楼和人民公园都是地标建筑,如果建得漂亮那就是摆在城市中间的活广告。
余鹤挑起眉:“有弊有利,这倒难选了。”
傅云峥最喜欢看余鹤倨傲气盈,得意洋洋的样子:“余少爷成竹在胸,是有什么好主意?”
傅云峥一捧,余鹤当即飞了,探身出谋划策:“直接和原先的发包方谈呢?从他们手里把工程接过来,不用走招标程序、不会得罪发包方、工人的工程款也来得及结。”
傅云峥眼底的荡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赞赏道:“小鹤,你真的很适合做生意。”
“既然有了解决的办法,为什么还烦?”余鹤撑着头思索片刻:“嗯,原先的发包方是?”
傅云峥回答:“是精川建工集团。”
余鹤一听是精川集团,当即懂了傅云峥的顾虑。
精川集团的总经理叫陈思健,是商场上有名的‘鲨鱼’,不管和谁合作都是一番土匪作风,只要是从他手头过的项目就都要咬上一口,隆门置业敢接陈思健负责的项目,难怪倒了这么大的霉大家还见怪不怪。
陈思健是富一代,二十年前靠着挖煤暴富,后来又搭上时代的顺风车做起地产生意,一路扶摇直上创建精川建工集团。
他身上匪气极重,特别主观,遇见合眼缘的什么都好谈,对看不上人那是宁可自己不赚这份钱,也不让对方好过。
最出名的就是谈生意必须喝酒,总是仗着酒量好把对方灌醉了套话。
要和陈思健谈生意,难怪傅云峥会心烦了,据说陈思健初中毕业就出来打拼,最不喜欢就是高学历的精英。
余鹤问:“什么时候和陈思健谈?”
“明天晚上。”
“我和你一起去吧。”余鹤说:“我能喝懵他。”
傅云峥轻笑:“他不敢灌我酒。”
余鹤往餐桌上一趴:“可是我想去。”
傅云峥拿余鹤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说:“好吧。”
傅云峥和陈思健约在云苏的一家私厨见面。
这家私厨建筑风格复古, 仿的是明清时期的苏州园林,占地虽不算大,然而亭台阁榭应有尽有, 一步一景,十分精致,带着水乡特有的柔媚。
临近年下新春, 红纱宫灯挂满檐廊,琵琶女抱琴轻抚,浅吟清唱云苏小调,夜风习习, 八角宫灯轻摇,暖橘色烛火在晃,明黄色的流苏在晃,女子步摇上的珠坠也在晃。
月照庭中,有着静影沉璧般的空明,灯下树影很长, 迤逦朦胧。
虽已近冬至,风月萧萧、花叶瑟瑟, 然而文人笔下那绵延两千年的温柔也尽在于此了。
这是方软红十丈的人间。
傅云峥的轮椅有自动爬坡和上楼梯的功能,轮椅从石板路上轧过去, 发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轻响, 用餐的房间在正东的房间, 私厨的老板和服务员一同站在门口迎接傅云峥, 还搭好了方便轮椅通过的绿色通道,连门槛都拆下去了。
老板四十多岁, 穿着深蓝色中山装,身后的服务员各个身材高挑, 身穿统一的素色长袖旗袍,发髻用木簪挽起,面上笑意盈盈。
一时间,跟穿越回民国似的。
老板拱拱手,连打招呼的方式都很复古:“傅先生,外面风大,快请进。”
“孙老板,好久不见。”傅云峥停下轮椅,侧过身示意余鹤往前站,将余鹤介绍给孙老板:“这是余鹤。”
在傅云峥这样郑重介绍之前,孙老板本以为这年轻人是新聘用的助理之类。
院内烛火宫灯到底没有电灯泡亮,孙老板方才只隐约看了个大概,只觉得很高、气质也好,这会儿在屋内明亮的水晶吊灯下一看,登时一愣,顿生惊艳之感。
这也太好看了,莫不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
孙老板惊讶道:“这位公子看起来眼生,像是第一次见。”
余鹤含笑回答:“孙老板客气了,咱们确实是第一次见,您这小院这样好,我可真是来迟了。”
“不迟,不迟。”孙老板连声说:“院子好看算不得本事,饭菜合口才不辜负,快快请进落座,陈总已经到了,我这就去传菜。”
雅间内,陈思健听到动静撩开门帘迎出来,他早年当过兵,也做过苦力搬卸重物,身高将近一米八,满身腱子肉,一露头,凶悍气扑面而来,连宽敞的外庭都显得局促了。
陈思健大马金刀,走过来和傅云峥握手,同时说:“傅总,稀客稀客,您今天可来晚啦。”
傅云峥最是守时,约的七点见,现在不过六点五十分,怎样论算都不得来晚。
以对方来晚了为开场,先发制人,本就是谈判中的一种手段。这时候没人会直愣愣地说自己没晚,因为人家来的确实早,代表人家重视此事,你说你没晚,倒像是看不起对方,原本没错也要被人捉了把柄。
傅云峥自然知晓此节,然而他时间宝贵,不会为了这一点先机早早来等着,这点先机与他的时间相比不值一提。
傅云峥:“是陈总来得早,云苏风景怡丽,陈总若是喜欢可以常来玩。”
四两拨千斤,傅云峥把话原封不动抬了回去。
你说我来得晚,我就说你来得早,谁都没说错,因为早晚本来就是相对性的。除此之外,傅云峥还顺便挂上了云苏的风景,陈思健就算再想抬杠,也只能顺着风景往下说,可是风景有什么好争论的呢?就算费劲论述了云苏风景不美,也怪不得傅云峥身上。
陈思健在心里暗骂傅云峥是老狐狸,半句话的亏都不肯吃,果然很难缠。
傅云峥平时和余鹤相处时,总是很好说话,就算余鹤偶尔没大没小的逾矩,也不过一笑置之,虽然也经常不自觉流出一种清贵气,但从没拿过上位者的气势压余鹤。
然而此时,在生意场上的傅云峥与平时完全不同,端正巍然,宛如山峙渊渟,即便坐在轮椅之上也不显劣势,更无损身上峥嵘风范,反而倒添几分胜券在握的底气。
余鹤垂眸凝视傅云峥,指挥若定的傅云峥比满堂水晶琉璃灯还耀眼。
难怪旁人提起傅云峥都觉得可怕,就连陈思健这样的老油条都为了占些话锋先机早早到这儿等着,余鹤是关心则乱,听到傅云峥要与陈思健谈生意,担忧傅云峥吃亏,却忽略了在这场对弈中,落在下风的分明是陈思健。
傅云峥根本没必要觉得和陈思健谈判棘手。
他才是那个让人觉得棘手的人。
既然如此,傅云峥昨天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余鹤神游天外,压根没注意到陈思健在盯着他。
陈思健今年四十上下,比傅云峥还要年长几岁,和傅云峥会面前做了不少功课,看见余鹤后,陈思健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俊朗少年是傅云峥包养的小情人。
男子汉有手有脚,却游手好闲正事不做,走捷径傍大款做人玩物,若是旁人少不得要在心里唾弃,陈思健虽不赞同,然而他也是穷苦出身,知道对于穷人来说,许多时候许多事身不由己,生的漂亮本不是能选择的,被人看上更不能选择。
对于许多因美貌而遭横祸苦难的人来说,这原本不是他的错,却要由他来担这份罪。
在这件事上,陈思健拎得很清。
多年前,陈思健的母亲就是因为漂亮,在从工厂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拖进小巷,十个月后生下了陈思健......在那个年代,流言蜚语能要人命,陈思健上小学时,母亲喝了农药,没救回来。
主观上陈思健没有看不起余鹤,然而这不影响他将余鹤作为突破口,这么重要的谈话,傅云峥居然带着小情人来,这简直是给陈思健送了一个天大的把柄。
落座后,陈思健毫不忌讳地问余鹤:“小朋友,你和傅总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的过于直接,把心照不宣的事情摆到台面上说,摆明了是给余鹤难堪,顺便寻傅云峥的破绽。
余鹤瞥见傅云峥像是要替自己答话,抬手在他腿上一按示意自己能够应付。
见状,傅云峥便没说话。
余鹤端起酒盅:“陈总您好,我叫余鹤,跟在傅先生身边有几个月了,听闻陈总无酒不欢,傅先生不便饮酒,由我代敬陈总一杯。”
陈思健摇摇头。
傅云峥左右不会在这儿喝酒,为难小男孩没意思,灌醉了也没什么用,难道去套这小孩陪傅云峥的细节吗,他陈思健就算在没品也做不出这事儿。
陈思健没碰酒杯,反问余鹤:“你能喝吗,不能喝算了。”
这话一出,虽然折余鹤面子,但也明摆着要放余鹤一马。
就是多少有点瞧不起人的意思。
余鹤眼中客套的笑意不变,将酒盅里的白酒倒回自己的分酒器内,直接端着分酒器站起身。
余鹤不卑不亢:“肯定是比不上陈总千杯不醉,但这一杯是一定要敬陈总的。”
说完,余鹤将分酒器内三两的白酒一饮而尽。
陈思健和傅云峥连阻止都来不及,眼看着余鹤吨吨吨喝水似的把足足三两52°的白酒喝干。
这么豪迈的饮酒作风,陈思健纵横酒桌二十多年头一次见,直接端分酒器喝酒并不少见,喝到后面酒酣上头,他们这些老酒鬼都是直接端分酒器喝的,可这饭局还没开,一筷子菜都没吃,就这样干了三两白酒,不是海量就是真虎。
在哪儿也没有这么喝的呀。
余鹤放下分酒器,面不改色,三两白酒下肚脸颊不红不白,要不是这酒是从同一个酒瓶里倒进各自分酒器内的,陈思健真要以为余鹤喝的是水。
“陈总随意。”余鹤坐回椅子上,服务生上前将他面前的分酒器斟满。
论喝酒陈思健没怵过谁,能眼前的小孩白喝三两,这传出去不成了他被傅云峥的小情人给喝怕了,这脸面往哪儿搁?
见状,陈思健也把酒倒回分酒器:“小朋友酒量可以,不错,有前途。”
继而端起自己的分酒器也一仰头。
趁着陈思健喝酒的功夫,余鹤侧头得意洋洋地看了傅云峥一眼,满脸写着:看我帮你把他喝懵圈。
见余鹤酒兴好,傅云峥便没拦。
余鹤很会劝酒,再加上陈思健原本就是个爱喝的,可端着分酒器直接喝,三杯酒下肚就将近一斤,这么喝谁能不醉?
陈思健酒友多得很,但都知道他能喝,和他喝酒都藏着掖着,明明五分醉非要装成八分,总是喝不尽兴。
余鹤喝酒是少见的猛,而且一点不溜奸耍滑,陈思健喝一口,余鹤喝的肯定比陈思健多,两个人都拿分酒器喝,然而余鹤分酒器内的酒总是比陈思健的矮一截。
这点叫陈思健极为受用,觉得余鹤是真心看得起他,登时欣然大悦,同余鹤相见恨晚。
酒局才进行到一半,陈思健便揽着余鹤肩膀称兄道弟。
傅云峥:“......”
余鹤放下筷子,举起分酒器:“承蒙陈总不嫌弃,我再敬陈总一个。”
“哎,叫健哥。”陈思健一只胳膊揽着余鹤的肩:“要想好,大敬小,健哥敬你。”
陈思健喝酒上脸,脸色赤红,反观余鹤,只有耳尖微微泛出丁点血色。
余鹤放低酒杯。
在酒桌上有个规矩,和人碰杯时,为显示尊重对方,自己的杯口要低于对方杯口,陈思健比余鹤岁数大,论情论理都该是余鹤酒杯低,可这回余鹤手往下压的时候,陈思健居然也把酒杯往下放了一点。
只此一个动作,余鹤和傅云峥就知道,陈思健彻底上头了。
余鹤又把酒杯往低错一些:“健哥健哥,您敬我我都受宠若惊了,可别再抬举我了。”
陈思健不给余鹤反应的机会,举杯同余鹤一碰,这一下几乎平齐,而后闷了口酒,大着舌头说:“余鹤啊余鹤,我把你当亲兄弟,你还和我讲规矩,看不起健哥?”
“健哥太看得起我了。”余鹤见时机差不多,将话题往生意上绕:“我和健哥一见如故,多亏傅先生肯带我来,才给了我认识健哥的机会。”
“是是,多亏傅总搭桥引线,从今天起,你余鹤就是我弟弟,傅总就是我......”陈思健摇了摇头,醉意上头,怕自个儿兄弟跟着傅云峥吃亏,居然把余鹤往傅总伴侣的位置上抬:“傅总就是我弟夫。”
傅云峥:“......”
余鹤:“.......”
天呀,他是不是把陈思健喝傻了,陈思健在发什么疯啊!!!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他才十九岁,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余鹤恨不能立即消失,喝了好几斤白酒也没红的脸刷一下红透,尤其是原本就有点微红的耳廓,红的几乎滴血。
傅云峥明明一滴酒也没喝,但许是满室的酒气沾染,他脸颊也微微发烫。
即便华国同性婚姻法已经通过多年,但傅云峥从没想过和余鹤结婚。
此时醉到发昏的陈思健贸然提出,傅云峥不由心神一荡。
这可能吗?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余鹤到能办理结婚登记的年龄,恰好是三年后,可傅云峥只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
他不该、也不能生出这种妄想。
然而当陈思健看向傅云峥再度询问时,傅云峥居然鬼使神差,说出句自己都想不到的话。
傅云峥:“陈总说的是,我会对小鹤好的。”
一句话,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傅云峥鬼迷心窍。
陈思健心满意足。
余鹤却一阵心悸黯然。
在他看来,傅云峥说的不过是搪塞酒鬼的场面话,是为了促成项目。
余鹤垂下眼眸,像被看不见的手攥住心脏,胸口阵阵缩紧。
果然商人重利,为了签合同什么都说的出来。
他难受极了,越发确定傅云峥此言不过是逢场作戏,傅云峥连陈思健都骗的过,骗他不是手到擒来。
如果傅云峥真的替他考虑,又怎会当着陈思健应下这些,完全是胡闹。
就像喝酒时会起哄酒桌上的男女喝交杯酒,充满了玩笑哄闹的意味,就算陈思健是喝多了胡言乱语,傅云峥却没喝酒。
傅云峥根本就是无所谓。
陈思健喝多了上头,余鹤喝的比陈思健还多,此时完全陷进自己的逻辑里,认定了一套死理:傅云峥说这些都是为了谈生意。
陈思健则继续替余鹤撑腰搭台:“一家人,什么生意都好谈,傅总......讲讲条件,只要过得去......只要过得去,明天签合同。”
酒气上行,陈思健一阵头晕,他低着头缓了一会儿,拍拍余鹤肩膀:“我弟弟带来的合同,绝对签。”
余鹤勉强笑了笑:“好的健哥,一定。”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余鹤的脸先红后白,傅云峥见状抬了抬手,服务生看到后立即走过来,端上鲜榨的橙汁倒给三人。
傅云峥和陈思健在敲定合同细节。
余鹤心中郁悒,一杯接一杯的闷橙汁,橙汁里富含维生素,能够加速酒精在体内的代谢,余鹤越喝越清醒。
陈思健醉归醉,一旦开始谈生意,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傅云峥都没料到进展会如此顺利。
一个小时过后,待二人谈妥合同具体事宜,余鹤八分醉意只剩五分,去卫生间放个水,洗了把脸,五分醉意只剩三分。
回到包厢后,陈思健端着酒杯叫他:“余兄弟,可别谈过生意就不认大哥。”
余鹤回到座位上,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杯:“那不能,健哥。”
他刚洗过脸,发丝上还沾了水,因是用的冷水,眼睛鼻尖都有点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带这些说不出的破碎感。
陈思健打量着余鹤:“吐了?”
余鹤浅笑道:“没有,就洗了把脸,醒醒神。”
陈思健是真把余鹤当弟弟疼,见状,当即按住余鹤酒杯:“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喝,不差这一杯。”
余鹤轻轻推开陈思健的手:“健哥,确实不差一杯。可生意谈成了,您高兴,傅先生高兴,我也高兴,这一杯你要是拦我,那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这杯酒代表着生意谈成,举杯共庆之意,浅酌一口,取个好兆头。
他们这回端的都是小酒盅,不是三两的分酒器,也不会像之前在酒桌上没完没了的敬来敬去。
陈思健知道余鹤酒量好,料他也不差这一杯,便点点头:“好,最后一杯。”
余鹤嗯了一声,正要端起酒盅,傅云峥忽然按住他的手。
“能和陈总谈的这么顺利小鹤功不可没。”傅云峥看向余鹤,语气很淡,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这杯我替你喝。”
话音未落, 傅云峥便取走余鹤手中酒杯,举杯与陈思健一碰,仰头将杯中酒喝尽。
陈思健都愣住了。
傅云峥车祸后不再饮酒, 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无论多大的场合,对方是多高的身份, 傅云峥可都是滴酒不沾。
今天居然替余鹤和陈思健喝了一杯,这传出去谁能信?
奉城那两块地的项目确实不小,但这点资金流水在傅云峥眼里算得了什么?
也只有这种家大业大,不怕亏钱的主才敢独自拍板接下奉城那两块地, 能这般雷厉风行,得益于傅云峥在傅氏说一不二的话语权,不必像其他上市公司那样,开发个新项目大会小会不断,几方股东来回博弈。
陈思健受宠若惊,连忙跟着喝掉酒盅里的酒, 不由重新审视余鹤在傅云峥心里的位置。
傅云峥放下酒盅,瓷质酒盅底座在桌面磕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这声脆响却撞进余鹤心中,他被冷水浸透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刚才心如死灰的自己说:冷静点余鹤, 不就是一口酒吗?
另一个刚刚复活的自己却说:可他用的是你的杯子啊。
余鹤被这份隐秘的暧昧冲的头昏脑涨, 喝掉的那些酒仿佛瞬息间全顺着血管涌入大脑, 额角的动脉一涨一涨地跳, 犹如是中了软筋散,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醉意上头, 余鹤整个人都处在亢奋之中,这种亢奋一直持续到服务生扶着他坐上车。
“小鹤, 小鹤......”
谁在叫他?
声音可真好听,像是大提琴。
余鹤垂着头愣了一会儿,缓慢地转过头,天色已晚,车里很暗,余鹤的世界一片模糊,又过了十几秒,眼神才很艰难地聚焦在眼前人身上。
“傅先生。”看清身边的人后,余鹤笑了起来:“你叫我?”
傅云峥:“有哪里不舒服吗?”
傅云峥的声音宛如隔着一个罩子,余鹤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努力分辨言语中的意思。
余鹤:“我没醉。”
傅云峥叹了口气,伸出手揽住余鹤的肩:“好,你没醉,过来靠着我,别摔着。”
这辆库里南是专门改造过的,傅云峥的轮椅可以直上直下,只是因坐着轮椅,余鹤没办法躺在傅云峥腿上。
余鹤靠在傅云峥肩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
这很正常,人喝醉酒都会有点敏感,但他还没醉到神志不清,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余鹤闭上眼,他听到傅云峥交待司机联系家庭医生到庄园等着。
“我没醉。”余鹤坚持说:“不用医生。”
傅云峥应了一声:“好,不用医生。”
余鹤对自己的清醒程度有执念,过了好一会儿,又告诉傅云峥一遍:“傅先生,我真的没醉,我只是......有点难受。”
他感觉到傅云峥的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和脸颊,余鹤知道傅云峥是在摸自己发没发烧,这种触碰完全在社交礼仪的范围内,是不带有任何私情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