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峥猜测道:“这个月下旬,傅氏有一个项目开标,我那时必须得回国,难道他们把我留在缅北是为了那个项目?”
余鹤皱起眉:“那怎么办?”
黄少航出面做保证人,总算把傅云峥从望海楼带了出来,但傅云峥却不能离开缅北,只能和余鹤一起回黄少航的文华饭店。
事情陷入了僵局。
现在拐子三动不了傅云峥,傅云峥也不能私自回国。
这种情况下,傅云峥若是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相当于把替他出面的黄少航架到火上烤。
傅云峥意有所指:“先回文华饭店,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文华饭店内,一个女孩引着余鹤和傅云峥到顶层客房部。
女孩叫小雅,也是华国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身穿粉色筒裙,头发高高盘起,别着一排精致的珍珠发饰。
小雅微微躬身,推开相邻的两间房门:“这是余先生的房间,傅先生放房间在隔壁,二位有什么需要直接和我联系就行,”
两间房?
余鹤有点诧异,和傅云峥对视了一眼。
傅云峥的目光落在余鹤沾着血的手上:“先回房换衣服吧。”
小雅脸上挂着很甜美的笑:“余先生,你们先休息,我就先下去了。”
余鹤点点头:“嗯,麻烦你了。”
小雅说:“不麻烦啊,航哥把我调过来就是专门陪侍您的,如果不是能给您做翻译,我还进不来文华饭店呢。”
小雅离开后,傅云峥转身回房,余鹤跟着傅云峥往里走。
傅云峥在门口停下,扬了扬下巴:“余少爷,您的房间在隔壁,跟着我做什么?”
余鹤啧了一声,一把将傅云峥推进屋里,反手关上门:“招你惹你了,阴阳怪气什么呢。”
傅云峥似笑非笑,他在屋内走了一圈:“没什么,觉得有趣。”
傅云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挑衅。
黄少航对心思不一般,傅云峥只和他打一个照面就看出来了。
小东西丝毫没有掩藏,大大方方地要和傅云峥抢余鹤。
可真是新鲜了。
迈进卧室里,入眼的是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
余鹤还挺奇怪的:“啊,这么高档的酒店怎么还弄个这么小的床,咱俩睡多挤啊。”
傅云峥简直都气笑了,也不知该气黄少航那毫不掩藏心事,还是气余鹤过于迟钝的反应。
余鹤似懂非懂,是一点没瞧出来。
“既然安排了两间房,就是不想你晚上和我在一块睡。”傅云峥意味深长,脱下西装搭在衣架上:“客随主便,你回自己房间吧。”
余鹤在洗手台前洗手,殷红的血被水冲开,打着旋地流进下水道:“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你说黄少航为什么安排两间房?难道缅北这边有什么未婚前不能同居的习俗?”
傅云峥:“......”
余鹤转过身,恍然大悟:“黄少航不会恐同吧?”
看着余鹤认真的表情,傅云峥脑子里嗡嗡的。
喜欢上这么个主可真费劲,黄少航百般安排完全媚眼抛给瞎子看,余鹤真是油盐不进。
余鹤是半点没察觉傅云峥的无语,还觉得自己分析得挺对:“难怪我跟他说我有男朋友以后,他脸色都变了。”
傅云峥:“......”
傅云峥坐在沙发上:“你还能看出来别人变脸色,可真是不容易。”
余鹤根本没听出来傅云峥的言外之意,目光清澈地望着傅云峥:“我还是觉得他恐同的可能性大。”
傅云峥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大脑里,看着余鹤笃定的模样,一时都不免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迅速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
还是不对劲。
余鹤问傅云峥:“拐子三都和你说了什么?”
傅云峥回忆道:“他说阿坤偷了他的宝贝,没有在阿坤家里找到,怀疑是藏在了栓子给你的木盒里,我把木盒里的东西都带了过去,但里面没有他要找‘那件东西’。”
“什么东西?”
“他没说,”傅云峥想了想:“拐子三以为阿坤被警察带走是因为‘那件东西’,他查到背后跟咱们跟阿坤接触过,非说咱们指使的,黄少航出面将咱们俩保了下来,在‘那件东西’找到前,咱们不能回国。”
余鹤的智商在这一刻到达巅峰,他压低了声音:“真的有‘那件东西’吗?我怎么觉得他是无中生有,随便找了个把咱们扣在缅北。”
傅云峥用很惊讶的眼神看向余鹤:“你怎么忽然这么聪明,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那个华人街的老马就是不想让咱们回国啊,”余鹤撕了一声:“你没看过电视剧吗?”
傅云峥微微挑眉:“看来你那些电视剧也没白看,然后呢?”
余鹤说:“过两天就该说是咱们把宝贝弄丢的,人没办法证明自己没做的事,为了离开缅北,咱们就得赔他钱或者别的什么自赎自身,这回是入了套了,真是倒大霉。”
傅云峥若有所思,他问余鹤:“黄少航英文怎么样,他去过美国吗?”
余鹤摇摇头:“不怎么样吧,他上高中时英语都不及格,我还给他买过月考答案呢。”
傅云峥感叹:“你上学时干过一点好事吗?不是带人逃课就是帮人作弊。”
余鹤在傅云峥身边坐下,没心没肺地靠在傅云峥身上:“怎么了忽然问起这个?”
傅云峥转头看向余鹤:“余鹤,你信我吗?”
余鹤直起身,难以置信地望向傅云峥:“我当然信你,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傅云峥说:“保镖遭到袭击后,一个男人捡起了他的蓝牙耳机直接跟我对话,那边声音很年轻,讲英文,美式发音,流畅自然。”
余鹤动了一下:“你怀疑那是黄少航?”
傅云峥报以沉默。
他觉得那两个人的声音很像,但‘像’无法作为判定一个人有罪的标准。
黄少航是余鹤的学弟,也是把傅云峥带出望海楼的担保人,有这两层关系在,傅云峥原不该去怀疑黄少航。
可是真的很像。
假若真是黄少航,他手下有那么多人,明明让谁联系傅云峥都行,可眼下偏偏露出是而非的破绽,倒像是故意引傅云峥怀疑他。
这是一种挑衅,也是有意为之。
虚虚实实,最难断定。
其实离开文华饭店不难,闯到机场也不难,倘若他私自离开,黄少航跟拐子三没法交待,所以于情于理傅云峥都不能走,反过来想,若是黄少航别有用心,留在文华饭店也能更容易探听消息,捉住藏在背后的狐狸。
这算来,傅云峥无论是进是退,策划这件事的人把傅云峥留在缅北的目的都能达到。
这样机巧的心思,连傅云峥也不得不赞叹一句精妙。
在把一切查的水落石出之前,傅云峥只能按兵不动。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百分百的正确判断,在没能搜集齐所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傅云峥应该将疑惑藏在心里。
因为一旦他的判断出现失误,动摇的就是余鹤对他的信任。
然而当一个人开始怀疑另一个人时,那么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别有用意。
傅云峥又无法在没有余鹤帮助的前提下,进行精准判断。
他必须将疑惑说出来。
这是一个阴险而狡诈的死局。
从余鹤和傅云峥迈入这个局开始,背后之人的意图就是要分化余鹤和傅云峥两人间的关系。
这个人已经成功了。
当傅云峥询问余鹤是否信任他时,他们的信任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听见敲门声,傅云峥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口气。
余鹤以为是门响吵到了傅云峥睡觉, 单手扣在傅云峥的后脑上,低声哄道:“没事,我去看看。”
傅云峥心中如有明镜, 早把黄少航的心思照得透透亮亮,猜到他不会袖手旁观,眼看自己和余鹤相拥而眠,定是会找些借口将余鹤引走。
傅云峥在余鹤耳边轻声说:“我猜是黄少航找你, 你信不信?”
耳鬓厮磨间,迟钝的余鹤竟咂摸出一丝淡淡的醋味,可傅云峥委实从不是拈酸吃醋的性子,故而这念头在余鹤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无踪。
余鹤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改掉了正确答案。
他低头在傅云峥发心蹭了一下,揉着眼睛扭亮台灯:“他找我干嘛?”
傅云峥笑道:“他乡遇故知, 黄少航一定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哪怕黄少航都把心眼使倒眼皮下面,傅云峥依旧不慌不忙。
黄少航太年轻了, 年轻人最容易沉不住气。
在这场对弈中,傅云峥最不怕对方意图明显。
他和余鹤早晚是要回国的, 就算拿出再多的理由, 傅云峥和余鹤又能在缅北留多久?
时间有限, 现在进攻压力全在黄少航身上, 动作越多破绽越多,傅云峥也懒得跟小孩计较。
傅云峥揽过被翻了个身:“我先睡了, 你要是回来就回自己房间睡吧——如果今晚你能回来的话。”
余鹤奇怪自己为什么晚上回不来。
他套上条裤子,实在是困, 晃晃悠悠往外间走:“谁?”
外面传来小雅的声音:“余先生,是我!”
余鹤一听是小雅,又返身回卧室拿上衣。
小雅敲门声很急,像是有什么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大事,可真当余鹤打开门,小雅却先伸手挽了下鬓边碎发。
门外的小雅还是下午时见面的样子,盘发、筒裙、珍珠扣,连耳环都没有摘。
明明临近深夜却妆容整齐,明显是有备而来。
余鹤心里疑惑,不自觉往后靠了靠,又和小雅拉开了些许距离,问:“怎么了。”
小雅微微蹙起眉,露出几分焦愁:“余先生,航哥从下午做完手术就一直发烧,晚上刚刚睡下又烧起来,这会儿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下午在望海楼门口,黄少航伤口迸裂流血,回到文华饭店就请了专门的私人医生重新做了手术,听说是打了针安定一直昏睡着,后来也没出现在余鹤面前,只是派了会讲中文的小雅给余鹤做翻译。
医生已经看过了,怎么会一直发烧?
如果开门前傅云峥没有和余鹤说那些意味不明的话,余鹤估计想也不想就先去看黄少航了。
论情论理,他去看黄少航是没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黄少航发烧病重,小雅来找他这事儿本身就有点不合逻辑。
黄少航有足够专业的私人医生,他发烧找余鹤有什么用呢?
余鹤回身看了眼房内,总觉得傅云峥知道些什么,又不肯跟他明讲。
这种感觉很糟糕。
余鹤问小雅:“所以呢?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小雅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料到余鹤会这样问,她犹豫了几秒,压低了声音说:“航哥说胡话,总是叫你的名字。”
余鹤神经粗得要命:“什么意思?”
连屋内的傅云峥都听不下去,他披着衣服走过来,对余鹤说:“小雅就是个传话的,她能知道什么?”
小雅很感激地看了眼傅云峥。
余鹤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傅云峥:“你怎么起来了?”
傅云峥揽着余鹤的肩说:“你去看看吧。”
余鹤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
“快去吧。”傅云峥双手抵在余鹤身后轻轻一推,像是知道小雅会传话给黄少航一般,不仅没有阻拦,反而说:“他一个人在缅北不容易,咱们早晚要回国,下次见面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去吧。”
余鹤迷迷糊糊被傅云峥推出门,等房门关上站在楼道里才反应过来,回身又去敲门:“我鞋还没换呢!”
黄少航的房间就在楼上。
余鹤到的时候,门口地守着的人微微躬身,替余鹤拉开了房门。
黄少航对余鹤表现出了极度的礼让和信任。
不仅没有限制余鹤的自由,甚至允许傅云峥的保镖一并住进文华饭店,只是嘱咐不要让傅云峥离开文华饭店,最近外面比较乱,傅云峥被拐子三的人盯上,离开他的地盘会很危险。
能够让别人的手下持枪进入自己的地盘并且随意走动,这种态度就足以表明黄少航多么重视余鹤,因此文华饭店里所有人都对余鹤和傅云峥非常客气。
房间内,黄少航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脸上露出一种发青的苍白,颜色很不好看。
即便如此憔悴,见到余鹤还是笑了笑。
“他们怎么把你叫起来了?”黄少航神色略显无奈:“对不起余哥,吵到你们睡觉了。”
余鹤摸了摸黄少航的额头:“听说你烧得都说胡话了?”
“哪有?”黄少航一边说一边越过余鹤去看门口的小雅。
这一眼很淡,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小雅却吓了一跳,低下头躲到了门口保镖的后面。
余鹤向右挪了半步,挡住黄少航的视线:“你看什么呢?”
黄少航又对余鹤露出那种很乖顺地笑容:“没什么。”
余鹤电视剧看得很多,并没有被黄少航表面的乖巧骗到。
黄少航已经不是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学弟了,能独自在缅北生活下来,手下这么多人,甚至当街被人追砍,只靠乖巧可活不到现在。
余鹤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手腕给我。”
黄少航递出手,他的手腕很细,像竹竿也像树枝。
余鹤抬手握在黄少航手腕上,没有直接去诊脉,而是使劲儿攥了攥手中的腕子,感慨道:“你真是瘦了好多。”
黄少航垂眸盯着握在自己腕上的手:“余哥觉得我是胖一点好看还是瘦一点好看?”
余鹤放下手中的手腕,转而诊脉:“男人好看有什么用,身体好才是关键,你血气双亏正是虚弱的时候,又过度思虑,费心伤神,难免会被梦魇着了。”
黄少航轻笑一声:“我没有被梦魇着,我是梦见在学校三楼的厕所里,第一次遇见你。”
余鹤也笑:“你第一次遇见我就是在挨欺负,梦见不高兴的事儿还不是梦魇?”
“不是。”
黄少航没头没尾地说了两个字,也不知是在说不是梦魇还是在说不是不高兴的事儿。
余鹤也没往下问。他还是有点困,撑着手坐在椅子上,感觉一闭眼睛就能睡着。
他半阖着眼,好半天才应了一声:“嗯。”
见余鹤都快睡着了,黄少航才慢慢说:“再说那算什么欺负,来到缅北之后我才知道,高中生逗弄取乐人的手段实在没什么意思。”
余鹤动了一下:“谁欺负你了?”
黄少航回答:“好多人。余哥,如果当时你能一起跟我来缅北就好了,你一定不会让他们这样欺负我的。”
余鹤换了个姿势,仰头靠在椅背上:“你什么时候来的缅北?”
黄少航说:“高二那年暑假,爸爸忽然死了,九月份,妈妈就带着我来了缅北,这些年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这同样是一句信息量很大的话,可惜余鹤实在太困了,只留了半个脑子勉强和黄少航对话,每一句都回答得很慢。
“嗯,我知道,”余鹤撑着头,语速很慢,显然是困了:“傅总也说,你一个人在缅北不容易,让我多陪陪你。”
黄少航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余鹤困得不行:“他说的有道理,我们早晚要回国,下次和你见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黄少航深吸了一口气,后背微微发抖。
他就知道傅云峥这样的人不会吃一点亏。黄少航才寻个借口把余鹤找过来,傅云峥就通过余鹤提醒他:
你没多少时间了,余鹤总是要和我回国的,你留的住吗?
那个男人明明什么都没对他说,却又无时无刻不再向他宣告胜利。
他碰都不敢碰的宝贝,傅云峥早就得到了。
这个念头只要一过脑,黄少航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喘息都变得艰难。
屋内安静了片刻,余鹤很快呼吸渐沉,已然快睡着了。
但黄少航不以为意。
或者说,有很多话他就是要等余鹤半梦半醒间才能说出来。
余鹤喝醉酒不会断片,但他犯困的时候会。
这一点,黄少航很了解。
“余哥,”黄少航探身靠近余鹤:“你被从余家赶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缅北了,如果那会儿我在国内就好了,我也会把你从锦瑟台带出来,我什么都不要,余哥,我就想跟你一块儿上学。”
余鹤意识昏沉,呼吸悠长,并没有答话。
黄少航心跳得飞快。
这些年,他做了许多从前连看都不敢看的事情,在这个吃人的缅北,不做猎人就只能做猎物。
那些可怕的事,黄少航见过太多太多,已经能做到无动于衷,面不改色。
可在余鹤面前,他总是紧张。
他慢慢靠近余鹤,感受着余鹤的呼吸轻轻打在口鼻之间,失血般的眩晕侵袭了黄少航全部的理智。
黄少航全身的血液都在颤抖,他的声音轻如烟雾,浓烈的情感是无法在阳光多存活一秒的薄霭。
“我说谎了,余鹤。我也会把你从锦瑟台带出来......会像傅云峥一样独占你、拥有你,你也会爱上我的对吧。”
黄少航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蝶翼般抖动:“那个狡猾的老男人凭什么让你这么喜欢,还这么听他的话。”
“这不公平,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如果余鹤醒着,余鹤一定会很认真地告诉黄少航,这件事没法谈公平。
爱情一点道理不讲,从来也不遵循什么先来后到的规矩。
它想来的时候就来,而且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就像在路上偶遇一场滂沱大雨,当它落下来时,你身上就注定要沾染雨丝。
和你撑不撑伞,脚步快慢都没关系。
所以余鹤会爱上傅云峥,是因为他该爱上他,和什么时候遇见的、什么方式遇见的、什么场景遇见的都无关。
他们在彼此最巅峰时相遇会相爱,在彼此最落魄时相遇也会相爱。
哪怕错过了一次机会,后面也再有千百次重逢等着他们。
可惜余鹤早睡着了,所以,他没办法告诉黄少航这些。
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听到。
第132章
这天, 萧队长从外面回来,把一个布口袋递给余鹤:“你找的穿山甲,我给你找到了。”
打开布袋子, 里面是一只腹部有伤痕的穿山甲,很像是余鹤和救助中心一起放归的那只。
被放归山林的穿山甲又出现在了市面上,这更加说明穿山甲保护协会有问题。
但余鹤最近都快把穿山甲的事儿给忘了。
他和傅云峥留在文华饭店无法回国, 虽然在这儿吃穿用度都不受什么影响,可到底心里压着事,实在是轻松不起来。
黄少航又连着好几天发烧,一吃退烧药就吐, 余鹤看过体检报告,发现黄少航有很严重的胃炎,不止是胃,其他脏器也不怎么样,不知这几年怎么糟践的身体,五脏六腑没一个好地方。
都这身体了, 白天还顶着一身伤出门一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晚上也是神出鬼没,不管几点, 一回来就找余鹤聊天, 聊得余鹤直打瞌睡。
每天都是高中时候那点事, 翻来覆去地说。
满打满算, 他们一共就做了一年同学,就是把这一年的事全掰开揉碎了说, 又能说多久?更何况时间久远,好多事儿余鹤是真记不清了。
可每次余鹤说不记得了的时候, 黄少航都会微微垂下眼睛,瞳孔里的光瞬间黯淡,然后很轻很轻的‘哦’一声。
对此,余鹤有以下六点要说:……
就是无语。
他就是不记得某个平平无奇的早上给黄少航带了什么、两个人一块儿吃了什么,这很奇怪吗?
黄少航事无巨细地记得那么清楚才不对劲吧。
那家早点摊的羊汤就这么好喝?好喝到黄少航过了五六年还记得他当时把碗里的香菜舀到了余鹤碗里?
只是黄少航念念不忘的那些事,余鹤高中三年里和太多人发生过太多次了。
余鹤朋友很多,可黄少航只有余鹤一个朋友。
但到底是借住在人家的地方,余鹤也不好意思不跟黄少航聊。
黄少航想追忆青春,余鹤就配他回忆。
这可把余鹤忙坏了,晚上熬夜和黄少航聊高中的事,白天和傅云峥他们聊拐子三,聊那个藏在背后的老马。
追查老马的事情进展也不顺利,这个人在缅北华人圈里很有名望,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不多。
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见过他。
听说二十多年前,华人街刚建的时候,老马还经常出面协调,见过的都说是个圆脸的中年人,四五十岁,后来年纪大了就不怎么出面了。
这样算下来,这个老马怎么也得七十多岁。
傅云峥左思右想,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惹上过这个岁数的老人家,不过三十年前,傅家的生意还在缅北,说不定是他父亲或者祖父得罪过的人。
余鹤更不知道这个老马是谁,老马在缅北建华人街时他还没出生呢。
今天余鹤总算清闲一天,昨天阿坤从警署放了出来,把小栓带回了家,也算减轻了余鹤一部分负担。
要不白天余鹤还得看孩子。
小栓很腼腆内向,和余鹤熟了以后话也特别多,总是叽里咕噜一大串缅语,偶尔夹杂几个英文单词。
余鹤跟破译密码似的,每回都得猜半天。
这几天下来,余鹤这么一个话痨的人都累得不想说话了。
早把穿山甲的事抛在脑后了。
余鹤的处理器是单核,一次最好只关注一件事,身边的事儿一多他就心累。
特别心累。
今天晚上,黄少航是十一点回来的。
夜已经很黑了,他披星戴月,步履匆匆,在电梯里,抽空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
他一如既往,敲响傅云峥房间的房门。
傅云峥打开门,面色平淡地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余鹤在隔壁。”
黄少航对傅云峥笑了笑:“那真是打扰了,傅总。”
傅云峥说:“没事。”
黄少航脸上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傅总不会怪我总是找余哥聊天吧?”
傅云峥淡淡道:“怎么会,在异国他乡遇见老同学,一起追忆追忆往昔,很正常。”
黄少航攥紧拳,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还了一嘴:“重逢以前是往昔,谁能说的准就一定没有以后呢?”
傅云峥不以为意:“人各有所求,我所求的已经在我手上了,对你所求的......我祝你如愿。”
论不动声色地噎人,黄少航显然不是傅云峥的对手,傅云峥两句话客客气气,却怼得黄少航万分堵心——
又是追忆往昔又是祝你如愿,摆明了没把黄少航当做对手,并不觉得他真能把余鹤从他身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