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赵雪娥徒然提了音调:“你去哪儿?”
“回房。”
“你若踏出这房门一步,这屋里的衣裳一件也休想带走。”
婉儿跨门槛的脚步霎时停住,咬牙暗恨:好女不吃眼前亏。接着,一个利落转身,拐个弯儿去了浴间。
动作倒是利索,只那身无法形容的衣着,与那道憋屈的身影,实在令人瞧得愉悦。雪娥心情不知多美好,早就说,以她的本事还治不了一个男人?
不过这个男人怎么脸皮突然薄起来了,换个衣服还躲起来的?
浴房里,一边气愤一边快速更衣的邱婉儿是无法得知此刻的赵大千金心中所想,倘若知晓,她心头那股怒气恐是会一飞冲天,愤而大喊:赵雪娥你可以瞧不起男人,但我不是男人!
房门外,琴儿收到主子的命令,领着一干侍女早早退下,整座院子都不留人。邱婉儿换好衣裳出来,觉出屋里屋外的空旷寂静,不禁心头一紧。
“换好了?过来喝杯参茶,我特地吩咐厨房准备的。”
雪娥不想废话,可那人分明还是一副别扭样儿,大晚上的里里外外穿戴整齐不打算宽衣就寝的架势,不说两句缓和气氛是不行的。然而她想得太简单,她家夫君可不是个寻常男儿,哪儿这么容易哄的。
邱婉儿不去喝参茶也不搭理雪娥,闷声不吭走向窗边的凉榻,和衣躺下,很不给对方面子。
烛火光线幽幽忽忽,映出那道斜躺身影如此的委屈,恍恍也把赵雪娥闪动的水眸照出别样神采。
她欺身上前,靠得那人越发近,话音也随着距离拉近一字赛过一字的悦耳,
“还在别扭,我向你赔不是。”
“……”
“快去把参茶喝了,对你伤势有好处。”
“……”
“快起来,你睡在这里算甚么?”
相当甜美悦耳的声线,却听得邱婉儿脊背发凉,一句都不好作答,一句都不愿作答。
“穿这么多不热么?”
这句最好答:“热。”
雪娥扬眉,总算肯开口了昂:“热你还穿着?”
“怕再被你剪了。”
“小心眼!保证不动你衣裳了,快起来。”
这么躺着实不舒服,而且是无比的热,邱婉儿耐不住还是起了来,脸色也缓了些。雪娥见状,笑了笑又叫她去喝参茶。
婉儿瞥瞥那茶盏,狐疑的眼神望向赵雪娥,不松口:“我不喜欢喝参茶。”
对方的态度更强硬:“不喜欢也得喝!喝完上床去睡!”
也不知是否当真被吓着,邱婉儿先是愣了愣,随后弱气地撇撇嘴,乖乖就范:“喝就喝,凶甚么凶……”
赵千金很是满意,一瞬不移注视着这人,见其蔫头巴脑把茶喝了精光,还是闷闷的老大不乐意,好像谁欺负他似的,
“别拉着脸了,本来就长……喝完还不洗漱去睡。”
人家说一句就照做一句,带表演或是不带表演,邱婉儿心里都挺憋屈,谁叫自己本事不够,打不过人家。
待两人一前一后洗漱完毕,邱婉儿先行宽衣上床,占领内侧,背向外面朝里,默默不语。赵雪娥一通忙活也把自己收拾好,执了把蒲扇随后躺上去,躺了片刻,开始摇扇,也打开话头,
“睡了?”
无人应答。
雪娥也半侧过身子,给里头的人扇扇风,语气已温和太多。夏夜里懒懒躺在床上,还能有凉风相伴,可谓妙不可言。邱婉儿极愿意享受这美好时刻的,怎奈还有旁人与她同床共枕,怎奈此人并不打算放她安静睡去……
“真睡了?你就不想说点甚么?”
婉儿想了想,那就应付应付罢,遂敷衍一句:“参茶好难喝。”
“谁问你这个!”雪娥没好气,“你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本来快好了,又叫你气出毛病了。”
雪娥瞪眼,这个人真是……
“我看你就是小心眼!你不是很有风度吗?”
暗侧里,邱婉儿微合的眼帘动了动,不想对方过多纠缠,索性顺下去:“我就是没风度,就是小心眼,你发现得太晚了。还有,没风度的人不想说话要睡了,晚安。”
这人话说毕,当真不再出声。赵雪娥等了半天,撑起身子去看,柔和的侧脸,沉静的睡颜,迷人的气息……可惜是气人的做派。
转过身,指尖一记轻弹,烛火立时熄灭,屋内霎时跌入暗夜境域。雪娥躺回去,毫无睡意,侧首再向里边的人影看了又看,黑暗中指尖轻动……
满身弦紧绷的邱婉儿睡意也浅,幸而熄了灯让她能稍稍松懈几分,才准备安然入梦,同床那人不安分,手在她后背滑动,不知意欲何为。等她压下僵住脊背的冲动,集中注意分辨下来,是这丫头在她背上写字,而那字里满含了对她的控诉与埋怨,气愤与不爽……
三个字:小——心——眼。
隔日,邱婉儿用过早饭,向全家人报备,出府去镖局。
现今的她已无心在家悠闲带娃,只越发觉得,以赵雪娥的智慧,她的身份隐再瞒不了多久,曾云峰那边有无动静,她都不能干干等着了。
小六子依旧随侍,已习惯自家姑爷步伐的他发觉,今日这人走得更是起了风,腿长比不过步速亦跟不上的他苦不堪言,
“姑爷,时辰还早,咱们不用这般赶着去镖局的。”
“你以前不是跑腿小厮?怎么走这几步就不行了?若不想跟着你就先回去,反正我也不会跑。”姑爷步履依旧,脸色也很轻松,毫无缓速的意思。她还急着办完事回去陪儿子呢!
小六子闻言不敢再有异议,只好努力迈开腿跟上。
在旁人看来很不巧的,镖局二当家今日不在,其余几位当家也未到齐,大清早的整个镖局人气不旺。邱婉儿直接找郝掌柜,确认从赵夫人处获悉的消息,曾凌峰因某件事惹了镖局上下不满,不知他是何算计。
邱婉儿当然不在乎曾凌峰打的何种算盘,她也有自己的算盘,而此时,无疑是最佳时机。
与郝掌柜了解过情况,婉儿心底大致有了数,去内堂找了处没人的地方落座,勾勾手招呼小六子过来,
“你今日不用跟着我,去外头帮我打听,南巷商馆最近在做哪些买卖。”
小六子为难:“这……姑爷,镖局的生意小的……”
“不是叫你去谈生意,只是去打听情况。就去跑一趟,回来有赏。”
“好,小的这就去!”
小六子想了想,镖局的事也是赵家的事,而且办事有打赏,跑个腿又何妨!
这小子跑开后,邱婉儿垂下眼睑,又坐了少时,终于有人送茶水进来。可不就是她此行目的,专程来见的人。
“姑爷,请用茶。”
马有才眼里有光,四下无人他便无须压抑,直勾勾盯了朝思暮想的人儿瞧得忘我。
婉儿不动那茶,看了看眼前一副情根深种的男人,轻扯一抹笑,柔柔低语说,
“马大哥……你的烫伤可好些了?”
马有才也压低声音:“好多了。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遇到甚么事了?”
婉儿摇头,咬唇,一派隐忍。
“是不是在赵家过得不好?还是说你暴露身份了?”
再摇头,眉头深锁。
“那是姓曾的又逼迫你了?”
不再摇头。
马有才得了答案,也咬牙:“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婉儿偏开脸:“不用你帮。我只是没有机会……”
“你是没有机会,我有!只要你一句话。”
好单纯好赤诚好直接,邱婉儿早已不信这世上有男人值得信任与依靠,可她从这个男人眼里,看到了如此热烈的情感,相信这人会赴汤蹈火不辞万难助她解困。
“好,今夜亥时,你潜到赵府后院的院墙外等我,我与你细细交代。”
第54章 疑心
镖局的事, 邱婉儿这个假姑爷不很上心,说是来学东西,入赘到如今各种缘由来得也不频繁, 郝掌柜更是从未交代重要事务……眼下各有各的忙,她呆得无趣,就先行离开。
马有才算是被拉下水了。她早有算计,这是迟早的事。其实不论站在哪一方, 对付赵家或者曾凌峰, 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败了均是死路一条。而依当下境况,无疑是赵家更难应对, 尤其赵雪娥超乎想象的难搞,她如今自身难保,儿子也陷入其中, 权衡左右, 觉得再不能为了当初那个交易去冒险……
那便只有, 另寻一条出路。
从镖局出来,时辰依旧早,奈何天气过热,婉儿不打算上街乱晃, 抖开折扇迈开长腿,走庇荫小巷回到赵府。巧的是,府上有客至, 与她在大门外相遇。
“哟,真巧呀天海!听说你受了伤, 可是痊愈了?”
“已大好了,多谢董伯母关心。”
贾家赘婿是很懂礼数的, 邱婉儿心里不很愿意在此地遇着这个人,还是客客气气将人请进府,陪着一同去了主院。
这是第一次,邱婉儿与董夫人单单碰到一起,好在对方身后跟着婢女随从,不致于令婉儿尴尬不适。
“今日我到铺子视察,正巧你家岳母派人来点料子,想着也有几日不见了,就带着布料上门来讨杯喝。”赵府前院有段路,两人不能干干的走,董夫人虽为人低调,倒也是个生意人的贤内助,打开话匣,话术很有一套。
邱婉儿也就敷衍应对:“董伯母说笑了,两家关系好,伯母该常来走动的。”
“嗯嗯好,你有空也带着木儿到我府上来玩,我呀挺喜欢那孩子的。”
婉儿眼光倏然一变:原来你竟已见过他。
还未等她回答甚么,董夫人自顾自又说下去:“木儿实在招人喜欢,他……很像一个人,我与他甚是投缘,打心底里疼他,你岳母还笑话我想要孙子想疯了,咯咯咯……”
咯噔——
婉儿大愕,很想顺着往下问,木儿很像哪个人?可是不能,她不能问,甚至不能继续这一话题,
“哈哈哈,董伯母可不正是即将抱孙子了,不知芸儿妹妹近来可好?”
也是董夫人爱聊的话头,轻易被带了过来:“她呀,除了偶尔害喜,整个人精神得很,就差上蹿下跳了,日日吵着要出门,活泼得不像头一胎。”
“活泼好,生出来的孩子也活泼机灵,芸儿妹妹定是也能像伯母您这般,成为一个好娘亲。”婉儿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自然是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而她也不知这一句话后,对方黯了半分的眼光……两人再闲扯了几句,已到了赵夫人的院前。
“爹爹!”
孩子正好在院中与丫鬟婆子嬉闹,婉儿看见他的一刹那,他也看过来,喜得一蹦一跃跳到至亲跟前,抱住大腿不撒手。
婉儿慈爱的笑容溢出,摸摸孩子小脑袋,替他擦擦脑门的汗珠,
“怎么样,在姥姥这里有没有乖乖的?”
木儿仰起小脸抻起脖子,让爹爹顺便给擦擦脖颈,笑得无邪灿烂:“有!木儿可乖了!爹爹去了哪里,都不带木儿玩!”小家伙控诉着,转头才瞥见另一人,吐吐舌头问候,
“董姥姥好!”
董夫人见着他就欢喜,眯眼笑着逗他:“木儿真乖,董姥姥今日带了许多漂亮的布料来,一会儿木儿也挑挑看,喜欢的就拿来做衣裳,好不好?”
“好!”
木儿也注意到这姥姥身后的人,一人捧了两三匹各式好看的布料,当下也是欣喜,自己牵了爹爹的手,领着众人进屋。院里下人早已有人通传,赵夫人与赵雪娥从屋中迎出来,见孩子爹也在,直说其回来得巧,见他们几人一同走过来,还笑侃“你们看起来像极了祖孙三代”。
邱婉儿被儿子拽着走近赵家母女跟前,对她们的话半听不听,懒得在意,解释说,
“镖局大伙儿都出去忙了,郝掌柜见没甚么事就让我回来了。”
“嗯。快进屋,瞧你们这身热气,进屋喝杯水凉快凉快,如意,吩咐再送些果品茶点来。”赵夫人招呼着,将客人引进屋。
“芸儿娘呀,难得你今日一个人来,咱们两个老的好好唠唠,来坐。”
“是啊,过来瞧瞧你和你家大孙子,怎么样,有孩子在是不是日子过得更有劲儿?”
两个长辈不及落座已开腔聊起来,邱婉儿牵着木儿也找了位子坐,打开扇子边纳凉边陪聊,赵雪娥则忙着张罗董夫人的随从侍女,让他们把手中的上乘布匹搁到案头。
“那可不,家里有个娃不知多热闹,你不也快抱孙了。”
“还早呢,那丫头也是静不下来,我看不到足月她都不安分。”
二老正聊着,木儿也跟着听,听到不懂的就拉着婉儿发问:“甚么是足月?”
“足月就是肚子里的孩子要生出来了。”
“那娘亲甚么时候足月?”
“……”
一瞬的沉默,紧接着哄笑声爆发,充斥满屋。
“哈哈哈哈……木儿小家伙,你娘何时足月生孩子,得看你爹呀,嗬嗬嗬太有意思了!”
孩子太过可爱,端庄稳重的董夫人也忍不住破功,顺着打趣起小辈来。听她这么一说,赵夫人亦跟着咯咯咯笑个不停,笑着笑着就拿用意明显的眼神,先后看向女儿和女婿。
赵雪娥羞呐。小的小的不懂事,老的老的不靠谱,唯有那与她一同被调笑的人,一脸的无奈,似乎还有些……尴尬?
“咳……木儿记住,方才的话,你不能随便拿来问人,你瞧大伙儿,都笑话你了。”
“唔,木儿知道了!”
可不,木儿撅着个嘴,也觉自己失言,否则大人们为何个个变得如此奇怪……还是自己的亲娘好,总会告诉他该做甚么该说甚么,不该做甚么不该说甚么。
只两句,众人收住笑,两位夫人还记身得为长辈的威严,很快又将话头扯到别的。
“哎呀说了半天,各位还是先瞧瞧那些衣料吧,我呀一听是赵府要,当即亲自挑了几匹上好的,巴巴送过来呢!”
董夫人说着,招呼大伙儿挑布样,倒是一下又把气氛烘得热烈,因为她精彩纷呈的介绍,并之赵夫人母女的赞不绝口。
“碧绿云绫锦,浅黄织锦缎,蓝染三梭罗,莹白茧绸……这些料子可不仅仅名堂响亮,你们摸摸看,是不是都轻薄如纸,滑嫩如丝,且不褶不皱,离皮离汗,最适宜夏日穿在身上。”
“是摸着舒服,这手感,裁几块做丝帕也是极妙罢。”
“嗯,都是上品,的确不凡,董记果然从不叫我等失望。”
“……”
三个女人围在一起讨论半天,连同伺候在旁的丫鬟婆子都个个瞅得眼冒星光,还是赵雪娥有心,记挂着自己夫君所需,可惜这些样式都太过脂粉女气,不大适合男子的……回头寻那人目光,竟见他也抱了儿子靠过来,一大一小拉长脖子瞧得认真,眼中具是一片喜色。
雪娥很意外:小娃娃不懂也就罢了,做爹的你也……喜欢这样的?
做爹的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些上品呀!邱婉儿简直要喜得大呼,她有多久未穿过绫罗绸缎,多久未穿过飘逸好看的裙子,多久未上妆涂粉细致打扮……
好好一个妙女子,硬生生装了老久的糙男人,她恨!
觉察到赵雪娥奇怪与探究的眸光,邱婉儿略略敛下眼色,冲对方扬唇,
“雪儿,我选左边那匹和中间的两匹……回头你再帮我挑几个男子常穿的样式,叫董记的裁缝为我们父子各做几身就好。”
婉儿说完,赶紧抱着儿子退走,深觉不能再于赵雪娥眼皮底下做出有失男子风范的举动,太危险了。
而赵雪娥也的确起了些心思,头一次觉得她风采翩然的海哥哥,有些时候……说好听了是雌雄莫辨,说直白点就是……娘气。
邱婉儿很清楚,她男装扮相已十分成功,常人一见确会难以辨别,也正因此,她要赞一声曾凌峰好眼光。可天下没有百无一漏的谎言,她女儿家的神态偶有不经意,也会留痕迹。而这些,足以成为致命的破绽。
就如方才,赵雪娥看她的眼中分明带了复杂。也许是她多想,但不得不多想。赵雪娥,是个危险人物。
选过衣料再定样式,晌午饭时已至,一家子再招待董夫人用过午饭,半日也就过去。送走客人各自回房,忐忐忑忑歇了午觉,忐忐忑忑又过半日,终于入夜,邱婉儿忧虑更重。
赵雪娥聪慧过人,花招繁多。设法自救,设法蒙混过关,已成为她每日面临的最大难题……
戌时,赵雪娥沐浴更衣,邱婉儿即便难熬也一直呆在房中,磨磨蹭蹭临近亥时,早已洗浴完毕的雪娥催了好几回,她才借口沐浴方便溜回偏房,倒免了耗时过久引人起疑。
而这当儿,马有才已在窗外等候召唤多时。
第55章 异状
主屋中, 琴儿在忙着收尾主子的入寝事宜,赵雪娥已准备就寝,静坐妆台前的她, 不禁默默想起今日的疑问。
总觉得某人与孩子相处的情形,不似寻常父子……
总觉得某人气质过于干净,不经意间会展露些许娇柔,不似寻常男子……
总觉得某人在某些时候, 总不够自然, 似乎身上还有秘密……
她原本以为, 那人不过是心有牵挂不肯释怀,如今她觉得, 事情不如自己所想般简单。而她自己对那人,也从原本的抱有期待,变为存疑待解。
琴儿收拾完, 向她家主子请示:“小姐, 天儿不早了, 可要奴婢去催催姑爷?”
“催他做甚么,我又没在等他。”
心知她是嘴硬,琴儿暗地里憋住笑,又道:“姑爷看起来大气, 谁知道这么不禁逗,小姐费了老劲才哄好的吧?”
雪娥怎会承认:“谁哄他了。”
“小姐,不是奴婢多嘴, 像您这样有想法又强大的人,一般男人都不敢对您大声说话, 姑爷昨夜竟敢冲您发火,可见气着了……若他心里还别扭, 您该想法子顺顺他的气。”
这丫头!赵雪娥偏头看向她,眼神如刀,意思:你是过来人还是怎么?说我太强势不温柔?
眼神是一回事,说出的话又是另一回事,所谓的心口不一:“你哪里看出他还别扭?”
被问到点上似的,琴儿头头是道展开分析:“铁定是!哪有娇妻在旁还不为所动,大晚上的沐浴更衣磨磨蹭蹭,隔一会儿想起甚么叫丫鬟进来一趟,就是不想与小姐您独处一室嘛!他这样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心里有事,要么他不是个寻常男人。”
心口一道大赞:原来你也是这般感觉!
出口一声轻斥:“多嘴。”
谴退琴儿,赵雪娥起了更深的想法,决定对某人做一番试探。
贾天海,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揣了何样的心事,又或是怎样一个不寻常的男人!
半个时辰,邱婉儿从偏房出来,带着一身湿意,神情倒很清爽。回到房中,意料之内见赵千金靠坐床前静待不语,想是屯足了耐心,做足准备要等她回来,说些甚么。
实际上,她们双方似乎都低估了对方。赵雪娥非是要说些甚么,而是要做些甚么。
“总算洗好了?够慢的。”
“这么晚了,雪儿怎还未就寝,不都说了,不必等我。”
邱婉儿甫一进门即被犀利眼光盯上,不自在地背过身去,倒了杯水,边动作边说,
“天气实在闷热,夜凉了泡澡才更舒服,这才耽误了些时候。”
赵雪娥目光落在桌边那道背影,烛火从自己这方映出去,暗影里那人在做甚么,瞧得不清楚,只知道那人在使劲磨蹭,拖延时间。对付这样的人,千般周旋不如单刀直入,
“海,你心里有事,还是心里有人?”
婉儿愣住,一阵头皮发麻:“没有,都没有,雪儿勿要多想。”
“既如此,你为何不肯与我圆房?”
“雪儿!”邱婉儿大窘,脸上霎时晕满了红,该是极其意外这女子如此直接。
“你该明白,我们成亲以来太多的事情,我又三不五时负伤,有心也无力。”婉儿压下杂余思绪,专注演戏,转身看向床前人的眼神,已变得羞窘而暧昧。
对方依旧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厉讽道:“你有心?我还当你的心早已飞到天边了。”
“怎会。”
婉儿执了水杯步上前去,不惧迎视那道含满疑问与探究的目光,
“来,喝点水,我们聊聊。”
雪娥接过来,轻抿一口,问:“聊什么?”
“聊你为何如此心急,我们难道不是来日方长?”
“可你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来日方长。”
“雪儿何必想这些。”婉儿说着,接过雪娥手中的水杯,将杯中水一口饮尽,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手扔掉杯子,另只手在对方的粉颊上轻捏一把,迷人的笑绽开,带着满身的魅惑的气息挨近对方并坐床沿。
赵雪娥未及反应,突然开窍的人已伸手过来,慢悠悠扯她中衣的衣带,边扯边笑,边笑边说:“今夜,我们就……歇了吧。”
因为这话或是对方的动作,又或是因为别的甚么,赵雪娥登时脸烧如云,在对方顺利剥开她中衣露出她香肩美颈的瞬间,停住思考,眼前所有包括存在心里的这张脸,逐渐逼近,又逐渐模糊……
次日醒来已是辰时末,赵雪娥掀开眼皮就发现同床之人依旧酣睡,随后觉出自己身上只着肚兜亵裤,红了脸猛然坐起来,下一瞬掰开脑努力回顾昨夜睡前详情。
昨夜等得太久,她心中有气,向这人质问,与他聊到重点,之后……这人一反常态不再借故躲闪,而是……而是……
想不起来。
照自己身上这般状况,是这家伙为自己宽衣?
然后呢?
雪娥的脸一阵阴一阵晴,有甚么迫切想了解的自心口冒出,扯开轻搭于腰间的薄毯,甩到床内熟睡之人的脸上,打起精神细细检查自己全身上下,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床上人好似睡意正浓,被扰了梦,迷瞪瞪醒来还挂着一脸的不情愿,扯开糊脸的薄毯,眯眼看向羞意明显的赵雪娥,
“雪儿……”
“贾天海,你——你起来!”
谁知床上人翻个身,含混一句:“不要,好困。让我再睡会儿。”
雪娥气煞,抄起自己的外衣披上,怎么想都觉奇怪,昨夜自己和这人……
“不许睡!你起来!昨夜我怎么就睡下了,你给我说明白!”
面墙而睡的邱婉儿,勾了勾唇角,做出无辜状:“我也不晓得,好端端的你竟突然犯困,倒在我怀里睡过去了,然后……然后我也突感困乏,然后……就不记得了……”
赵雪娥为这敷衍答案泛起薄怒:“胡说!好端端的我怎会犯困,定是你使了手段!”话毕,忽而忆起一些线索,一个念头起:“我问你,昨晚给我喝的水,是不是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