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真正给燕迟喂米糊,听罢,转头搭话道:“你们夷戎人都会看病?先前我认识一个叫辛格日勒的,他女人连把脉都学会了。不过据我所知,辛格日勒一家出关很早,巧敏大哥,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辛格日勒?”巧敏笑了笑,“我同他认识,不过也好久没见了,上次我见他时,他家老二还未出生。”
季怀真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片刻后,巧敏反应过来,笑道:“我听明白了,你在套我话,若想打听我和殿下的关系,直接问就是。”
季怀真狡黠一笑:“直接问出来的,又有几分可信?”
然而在草原生活过的夷戎人,最讲诚信,巧敏听得略微不悦,正想反驳,桌上油灯却猛地一灭。
黑暗中,头顶瓦片传来异动,巧敏同季怀真对视一眼,后者低声道:“会不会是他三哥的人追过来了?我瞧他三哥不是什么好人,是我就带一队兵直接将你们这村给踏平。”
巧敏略一思索,果断摇头,低声道:“不会,他不敢动这个村子,你留在屋中护好殿下,我出去看看。”
他悄无声息地弓身站起,溜至门边开了一缝,闪身出去了。
片刻后,院外传来巧敏打斗时的怒吼,季怀真忍不住骂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夷戎人就他娘的认死理。杀你就杀你还用挑日子选地方?”他摸黑站起,然而手边没有一件趁手武器,就剩个汤勺和破碗!
房门被推开,一人悄无声息进来,高大身影挡住院外月光。
季怀真拎起一把矮凳,轻声道:“巧敏?”
那人上前,一柄雪亮长刀缓缓抽出,二话不说,冲着季怀真砍来。季怀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手中矮凳朝那人身上一抡,将人打得一个踉跄,站稳之后,又扑过来。
就在这时,头顶一声裂响,冷风灌进,一人踏着碎瓦从天而降。
落地后微微躬身,挡在季怀真身前,未出鞘的长剑在他手中一转,直挡住劈下来的刀。眼见这人一身白衣,用根枯树枝将头发高高束在脑后,不是路小佳那奇葩又是谁?
百忙之中,这奇葩回头,冲季怀真暧昧一笑,揶揄道:“陆大人,怎么这样狼狈啊。”
季怀真骂道:“少啰嗦,白雪呢?”
还来不及回答,那人又发力砍来,路小佳咬牙抵抗,剑鞘之上竟是出现一道裂痕,眼见要被连人带鞘一起劈成两半,路小佳的剑却迟迟不肯出鞘,反而朝院外大喊道:“白雪姑娘,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
最后还是季怀真上前,当胸一脚,虽不能如燕迟般把人一脚踹飞,却也给了路小佳喘息之机。
眼见那人捂着胸口站起,一抹嘴角血沫,再次扑上,只听得耳边一声瓷碗碎裂之声,交杂着粗重的喘息,季怀真只感觉一道热液似箭般从眼前飞过。
定睛一看,一人站在他身边,抖似筛糠般扶着桌案,手臂举起,指尖捏着的碎碗片上有鲜血滴下,不是别人,正是燕迟!
那人双眼睁大,身形定住,脖颈间横切出一条血线,直挺挺栽倒。
他一死,燕迟也跟着脱力,往后一摔,被季怀真抱住。
白雪破门而入,巧敏紧随其后,帮着季怀真把燕迟抬回床上,院中刺客已被他们二人联手杀了个干净,闹出不小动静。村民们从睡梦中被惊醒,听见打斗声,以为外敌来犯,各个严阵以待,手执火把,竟是顷刻间将这处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季怀真与白雪出来一看,这才发现这个坐落在汶阳周边,临近苍梧山的凭栏村里藏龙卧虎,住满了夷戎人、羌人、回鹘人等其他草原十九部的游民,唯独不见鞑靼人。
他们警惕地盯着白雪与季怀真。
好在巧敏在当地很有威望,匆忙解释说家中遭贼,已经将人抓住了。一人看着季怀真,问道:“这人是谁?”
巧敏一脸老实认真:“他是燕迟殿下的奴隶。”
白雪:“……”
季怀真正想反驳,可村民一听“燕迟殿下”,登时打消警惕心。
“原来是燕迟殿下的奴隶,那就是自己人,缺什么东西,说一声就成。”
其余人附和起来,季怀真承认也不是,拒绝更不是,只好一脸怪异地忍下这个称谓。
村民散去,巧敏进去查看燕迟的伤势,他背后的伤口果不其然又再次裂开,只留路小佳在里面帮忙。
季怀真主仆二人站在院中,大眼瞪小眼,白雪忍不住了,柳眉倒竖,凶悍道:“怎得几日不见他就成殿下了?你是他奴隶,那老娘是什么,洗脚婢?”
“人家可是深藏不漏,将你我都骗了过去。”季怀真冷哼一声,把自汾州一别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讲给白雪听。
白雪越听,表情越奇怪,听到最后,将季怀真上下一看,不满道:“我在外面替你出生入死,你倒好,跑去同小白脸成亲。”
“他要真只是个小白脸,你家大人我还至于这样头痛?”季怀真恼羞成怒,转移话题道:“上京那边可有动静?”
白雪摇了摇头,又与季怀真交换信息。
她打听到的大抵和季怀真知道的相差无几。“陆拾遗”出使夷戎一事被紧急叫停,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倒是远在上京的“季怀真”,重返朝堂,出手收拾了几个人。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特别是之前参过季大人的,这下更是寝食难安,就担心自己被这毒蛇猛虎给盯上,他日伺机报复。
那日汾州一别,白雪替他们引开部分追兵后就直奔汶阳,途中自然少不了路小佳和他师弟烧饼。三人进城后直奔今宵客栈,白雪同账房接头,正要通过他们联系上销金台,便发觉被人盯梢上。
三人转身就要往外走,那掌柜面色一变,直接从柜台下抽出猎刀,朝白雪砍去,路小佳为救白雪,情急之下竟是拿手掌去拦那刀刃,最后白雪大开杀戒,没留一个活口。
直到那日燕迟在今宵客栈附近现身,他们才一路找到这里。
季怀真听罢,脸色不大好看,与白雪对视一眼。
他们中间出了内鬼。至于这个人是谁,早已无从查起,他从上京带来的人,都死在突围那日了。
白雪忧心忡忡道:“那现在怎么办?上京是回不去了,要不要退回恭州?那边还有我们五万亲兵。”
季怀真沉默不语。
退守恭州确实是一条可行之策,五万亲兵在手,任谁都奈何不了他。可如此一来,他要顶着陆拾遗的名头,当一辈子的通缉犯,永远都见不到他的姐姐和外甥。举兵造反倒是一条毒计,可不到山穷水尽,季怀真不会轻易如此,他害怕陆拾遗以季晚侠和阿全做要挟。
时至今日吃的苦,受的罪,都为别人做了嫁衣。
他又怎会甘愿?
更令季怀真不爽的是,就与夷戎议和一事,他所言所想,他所有的部署计划,竟都被陆拾遗先一步料中。
知道季怀真疑心重,便提前备好了以大篆写的诏书拖延时间。
知道季怀真做事喜欢赶尽杀绝,便备好第二份诏书等着他拿清源观开刀。
知道季怀真睚眦必报,便送了个不方便下手的弃子让季怀真替他杀。
恐怕连退守恭州一事,陆拾遗也早有准备,他怕自己鱼死网破,大开恭州城门迎外族入关,又或是直接率领五万亲兵杀回上京,所以才不敢得罪梁崇光,因为梁崇光是可用的将才!
季怀真处处被动,处处中计,每走一步,都精准地踩中陆拾遗为他量身打造的圈套陷阱。
他这般至情至性,至骄至傲之人,又怎会甘心当陆拾遗的手下败将?怎会甘心做条丧家之犬?
季怀真突然笑了笑:“不回上京,也不回恭州,我要去敕勒川。”
白雪吃了一惊,抬头望去,见季怀真脸上又挂着那种狂妄又张扬的笑,他懒懒散散地一站,肩头飘满了一层薄雪,可眼神却清明无比,愤怒无比。
季怀真怒极反笑,嚣张道:“他陆拾遗既想要借用我季怀真的身份金蝉脱壳,我就非要去看看,是谁叫他这样害怕。他既不敢得罪,又准备重用梁崇光,那就是料定我无处可去,一定会躲回恭州老窝再打回来,我偏要反其道而行。”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谁说他季怀真无路可走。
“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就赌一把。”季怀真语气轻松愉快,回身盯着白雪,一双眼睛亮的厉害,全身那股嚣张气焰又神奇般地回来了。
“赌到底是他陆拾遗聪明,还是我季怀真有胆,况且,”季怀真掷地有声,语气森寒:“——谁要当陆拾遗,我要当就当季怀真。”
白雪一怔,继而认真道:“大人既已下定决心,那不管在敕勒川等着的是人是鬼,属下定当追随!”
季怀真笑了,与白雪之间的默契已不需多言,再开口时已温和许多。
“不必,你回上京。”
见白雪着急,季怀真又温声解释:“你回去保护我姐和阿全,把她们娘俩交给你,我放心。另外还有一事需要你做,若这期间皇帝又派人去与夷戎人议和,不必向我知会,派人跟在后面,在路上找个机会杀掉就是,整个销金台供你差遣。”
“另外再帮我办一件事,调一千亲军来,命他们藏在苍梧山脚下,待我从夷戎回来用得上,若其他时间要用,我自会联系。就这三件事,旁的没了。”
“属下一定保护好皇后娘娘和小殿下,只是大人,咱们从上京带来的人都没了,原定路线全部弃用,燕迟指出来的路线怕是也被叛徒泄露出去,到处都是通缉令,大人要如何去敕勒川?”
季怀真沉吟不语,目光一转,隔着窗子落在燕迟的身上,轻声道:“我自有办法。”
屋内,巧敏补完房顶,又拿着给牲畜缝屄的针顺手给燕迟补了几下,看得路小佳毛骨悚然,再一看燕迟居然一声不吭,硬生生地受了,感叹道:“燕迟兄,你可真是英雄好汉,不过话说回来,你连陆大人都受得了,还有什么是你受不了的!”
巧敏哈哈大笑,指了指外面的灶台道:“这位小兄弟,劳烦你去烧盆热水来。”
路小佳也不傻,见此情形,便知他二人有话要说。
果然,他一走,燕迟便冲巧敏道:“我大哥可有给过你任何消息?我的人怕是出事了。”
他对巧敏讲了在庙门口两声狼啸之后,无人回应一事:“去汾州前,我特意留了一队人驻守在我阿娘的庙附近。昨日一出汶阳城,我便发觉被人盯上,费了些功夫才将他们甩掉。”
巧敏摇头道:“最近什么消息都没收到。”
燕迟失血过多,嘴唇惨白,略一沉思,当机立断道:“看来一时三刻是等不来援兵了,看他们今日动静,怕是还会再派人来,既如此,我明日就带他走,省的连累大家。”
“你三哥不敢动这村子,他若动了,草原上一半部族都得要得罪光,来日还怎么当大可汗?再说了,当日你娘为守护这方寸之地流了多少血,你是她唯一的血脉,我们不会坐视不管,你且放心住着,只是……”
巧敏面露犹豫,往窗外看了一眼,不解道:“你这奴隶到底什么来头?你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要带人回敕勒川?”
燕迟下意识顺着巧敏的视线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正好看到季怀真正往这边走。
他步伐轻盈,故意敛了动静,走到门口就不动了。
巧敏正要追问,燕迟却突然讲了几句夷戎话。巧敏随后站起,将门一开。
季怀真丝毫没有偷听被人抓包的窘迫,反倒像是巧敏主动来给他开门般,一脸颐指气使,好似又回到了在上京时干什么都有奴仆使唤的日子。
他提起大氅往里一跨,回身对巧敏故作客气道:“巧敏大哥,还请避让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对你家燕迟殿下说。”
他往燕迟面前一坐,听到背后关门的动静,突然一笑,柔声道:“小燕殿下?”
燕迟神情微妙,不知联想到什么,受不了:“你别阴阳怪气的,要喊小燕就只喊小燕,别带殿下二字。”
谁不知道他这声“小燕”是专门在床上喊的!
季怀真一改常态,不逞口舌之快,看着燕迟道:“十年前夷戎派质子来上京,你可是也跟着来了?”
燕迟霎时间说不出话,用力喘口气,他眼眶一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你记得我了?”
燕迟七岁去的上京,也就是十年前。
十年前的夷戎还不成气候,需得派质子前来才可换取一方平安,季怀真这样无利不起早,非权贵不结交的人,又怎会把弱国质子放在心上?
况且他与陆拾遗互换身份已久,为避免露馅,在此事上从不马虎,若是在扮做对方时与他人结识,身份换回后必定事无巨细地告知,更何况还是夷戎质子这样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
季怀真从未听陆拾遗提过燕迟这人,既然不提,那就不是重要的人,更没有发生过重要的事,现在莫说是他,就算陆拾遗本人来,也不一定记得燕迟。
还有一事,季怀真始终想不明白。
十年前那个来上京的夷戎质子,季怀真虽不结交,更不了解,却极其肯定夷戎只派了一位不受宠的皇子前来,决不是眼前这位。
既如此,那燕迟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的?为何后来又被扶正了?
思及至此,季怀真更加放心大胆,看着燕迟笑了,把头一点,一只手握住燕迟的,故意道:“想起一点,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时你没有现在这样高,住的地方也不好,总是有人欺负你。”
简直是在说屁话!
燕迟听罢,嘴角一抿,眼中那股雀跃激动的劲头突然消失。
他想了想,低声道:“我这样骗你,向你隐瞒我的身份,你不生我的气?”
季怀真当然生气!
向来都是他骗别人,燕迟说话做事漏洞百出,他居然今时今日才发现,还被他耍的团团转,真当他是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
季怀真气得想抽他一顿,可他有求于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又怎敢逞一时之快去报复燕迟?
现在只怕是燕迟让他往东他不往西,说什么他都听。
“是生气,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你这样在意我,数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又怎会同你计较。”
他看着燕迟,笑得口蜜腹剑。
再看燕迟,却反应平静。
季怀真还以为不够,哄人的功夫信手拈来,正要再接再厉,燕迟却突然把头一低,手也抽走,失落道:“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季怀真一怔。
燕迟又低声道:“你每次想要利用我,或是耍着我玩的时候,就会对我好,也像现在这样哄我,诓我,骗我。”
他说完话就不再吭声,季怀真也没反驳,只静静打量燕迟,半盏形单影只的油灯衬得燕迟脸色更加苍白,可怜的要命。
这地方穷,灯都点不起,连这用剩的油灯还是季怀真跑了好多家才借到的,那乡亲一听是要给燕迟殿下用的,立刻二话不说就拿出来了。他在当地如此受人拥戴,若那些人看到自己把他们的殿下给欺负成这副可怜样子,会不会把自己剥皮抽骨?
他突然发现燕迟的睫毛很长。
怎么他很委屈吗?若不是,怎得往他脸上瞧去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伤心难过,看得人心也要跟着碎了。
但季怀真是谁,莫说是别人,就连自己的心摔在地上,还能面不改色走过去捻两脚的人。
他也只恍惚了那么一瞬,很快便恢复镇定。
季怀真沉默片刻,不装了。
“我现下被通缉,回上京就是死路一条,思来想去,只能放手一搏。”他瞥了燕迟一眼,故意道,“我在敕勒川有认识的人,你带我过去,他们自会帮我。”
他直白得要命,坦然得要命,将别有用心四个大字刻在脸上。
燕迟听明白了,他们在汾州耽误了不少时日,现在又正赶上大雪封山,这人已穷途末路,无人可用,自己却对地形熟悉,又是夷戎皇子,是他唯一可利用,也是最合适的人。
他突然笑了笑:“……原来你今天也不曾骗我。”
季怀真愣住,心想他今天都说什么了?
他撒谎成性,满嘴妄言诳语出口成章,从不刻意去记曾说了什么谎。反而是偶尔一两句管不住的真话,才会叫季怀真翻来覆去,夜不能眠。
一看燕迟这副样子,季怀真心里就厌烦,倒也不是面对其他人时的那种不耐。
而是燕迟一委屈,季怀真就坐不住,一肚子坏水儿手段使不出,心反倒一虚。
正要开口要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小子又突然换了副漠然神色,把头一点,平静道:“我答应你,但不能立即动身。一是你我身体都需要休养;二是今天这雪一下,接下来十几天必定是酷寒,大雪封山下,单凭你我二人翻不过苍梧山,需得等上两个月。”
“两个月?!”
季怀真一算,既已到汶阳,与敕勒川仅有一山之隔,若燕迟快马加鞭带他走捷径,况且上京那边有白雪拖延着,想来耽误上两个月也无碍。
燕迟把头一点,正色道:“除此之外,你还要再答应我一件事。”
季怀真警惕地看着他。
“你得答应我,这一路上,你不得随意杀人。”
季怀真笑了一声:“小燕殿下是不是太过天真了,难不成别人来杀我,我也要站着不还手?”
燕迟不为所动:“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季怀真静了一静,盯着燕迟瞧,片刻后神色冷漠几分,点头道:“我答应你就是了,那就这样说定了。”
他难得正色,突然朝燕迟行礼,是大齐臣子面见他国皇子权臣时才行的礼数。
“——多谢殿下。”
燕迟看他一眼,将这一拜受了。
临出门前,季怀真突然转头看着燕迟,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你这次南下,原本就是要带我回敕勒川,对吗?”
清源观一别,燕迟走得那样干脆决绝,可后来得知他被收监入狱的消息又立刻赶来搭救,方才扯给他的借口牵强又漏洞百出,这人居然问都不问。
在得知对方身份的这一刻,季怀真全想明白了。
燕迟没吭声,季怀真也不刨根问底,桌上灯芯一爆,炸出几个星子,更显屋中昏暗,季怀真哼笑一声,抬脚迈出屋门。
外头大风呼呼作响,以雪为翅,飞得天地间入目一片白色,若照这个势头,不出几日,苍梧山进出山路会被全部封死。眼见要到除夕,季怀真想念姐姐和外甥。
千里之外的上京,怕是早就下过雪了吧。
他无可奈何地一笑,将肩上霜雪抖落,喃喃自语道:“困若游魂,放手一搏,又给路小佳一卦言中了。”
翌日一早,大雪短暂停止,天阴沉沉的,巧敏说到晚上还要再下,又一大早起来,加固被路小佳一脚踹出个洞的房顶。
季怀真从被窝中坐起,往旁边一摸,人已经不烧了。
他昨晚自然是和燕迟一个被窝睡的。
期初燕迟百般不愿,季怀真就把脸一冷,威胁道:“难不成你指望我睡地上?呵呵,背上挨一刀而已,怎的连殿下的脑子都不好使了。你若想躺地上,我不拦着,只是你现在是伤号,若是被巧敏看到,他怕是要找我拼命。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得罪我的人,只要不杀死我,就得小心着我千百倍的报复回去,小燕殿下,为了你的巧敏大哥,且忍忍吧。”
他打完一把掌,又给一个枣,趁着燕迟失去行动能力,亲亲热热地钻到他被窝里去,让人往自己身上一趴,又低声哄诱道:“都成了亲了,睡一个被窝又怎么了?况且你这样趴着睡不难受?我身上可比这床板软和多了。”
一边说着,一边去摸燕迟结实光裸的胳膊。
燕迟羞愤欲死,偏得年轻气盛,什么反应都挡不住,又怕挣扎间将伤口挣开。根本不敢动,任季怀真揉圆搓扁,登时叫唤道:“你别摸我。”
季怀真瞧他一脸心如死灰,又是一笑:“不摸就不摸,瞎嚷嚷什么。你喊得再大声些,把巧敏大哥喊来,让他看看,他正好奇你怎么日男人,不过话说回来,巧敏大哥虽断一条腿,床上功夫却不落,想必厉害得很。”
又嘀嘀咕咕,跟燕迟说他今日看到巧敏在和他女人行房。
这下燕迟彻底不搭理他了,把头一扭,精力耗尽,很快沉沉睡去。
季怀真一夜睡睡醒醒,上半夜时,醒来便摸一把燕迟的头,看他烧热退了没有,巧敏交代过他,若燕迟一直发烧不退,就得去汶阳城内请大夫过来。睡到下半夜,屋内冷到极点,又把季怀真给冻醒了,再一看燕迟也哆哆嗦嗦,季怀真就把能盖的东西都堆在二人身上,抱着燕迟睡。
如此折腾一夜,天亮时被刺眼的雪光照醒。
外头传来路小佳叫嚷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季怀真一身邪火,冲出去正准备骂人,却见白雪整装待发地站在院内,一手牵马,一手握剑,那剑尖直指路小佳面门。
“大人,这有狗挡着我,属下就不过去向大人您辞行了。”话虽是对季怀真说得,但白雪目不转睛,冷漠地盯着路小佳,手中的剑丝毫未动。
路小佳委屈道:“为何白姑娘就是不肯相信贫道的真心?一年前上京芳菲尽阁,贫道对姑娘一见倾心,汾州驿馆再见,对姑娘二见钟情!”
季怀真开口纠正:“什么一见倾心,是见色起意才对。”
这四个字原本季怀真不会用,但别人老这么骂他,听着听着就学会了。
路小佳一噎,又继续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可有越界之处?可有拖后腿之处?可有背信弃义之处?便是汾州大牢,为了姑娘我也说闯就闯了,谁叫你效忠那倒霉又歹毒的陆大人!”
季怀真不爽道:“说谁呢你。不是你死乞白赖找那个姓燕……姓拓跋的,去救我?”
白雪冷哼一声:“你一见钟情的也不过是我的皮相罢了,那日在汾州大牢。你头一次见我不戴假发的样子,不也吓了一跳?”
“若只中意你皮相,又何苦眼巴巴跟来这里?”
路小佳气得头晕眼花,一眼看到窗台上放着的剪刀,抄起来,信誓旦旦:“我这就剃光头以正真心。你是光头,我陪你总成了吧。”
正作势要剪,手中剪刀却被白雪挑飞。路小佳喜出望外,雀跃一抬头,却发现白雪依然神色未改,只冷笑一声,突然道:“好,你说你一片真心,那我告诉你,本姑娘今年二十六,成过三次亲。”
“第一次成亲,嫁的是吏部侍郎贺大人,为妾,成亲当夜,这姓贺的被我亲手勒死在床上。”
“第二次成亲,嫁的是这姓贺的兄弟,还是当妾,一家老小被我杀了个干净,只有他亲弟的儿子,也就是我第一任丈夫的独子,因出去喝花酒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