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中或多或少都有家眷在国都城,若投靠太子被划为叛军,定会累及家人。眼下我们能在碧水关稳定下来,一来那些将领摸不清朝廷的意思不敢轻动,二来殿下有东宫卫队保驾,关外又有阿琮的兵马,他们不敢同我们硬碰。”
“但我大哥说了,无论如何碧水关都要在我们手里,否则后患无穷。”
李玄度道:“西北第一大关,易守难攻,若拱手让人,日后再想打回来少不得要拼死力战。”
“碧水关中有些老将是当年跟过顾都督的,也认得皇嫂。皇嫂当年的壮举碧水关人尽皆知,这些将领也多有敬佩,有他们支持,我们的日子还算好过一些。至少在碧水关我们不是孤军。”
“小丫头在碧水关名声大着呢,也吃得开。”李玄度笑了笑,目光柔和。
芳唯闹了个脸红:“都这时候了,先生就别打趣我了。”
一家人说笑几句,沉闷的气氛终于挤入一点勃发的生机。
许是瞧着旁人碍眼,赵珩手一挥:“先生才醒来,精力不济,需要多休息。”说着话就把人给轰出去了。
李玄度都来不及阻止,瞧着人走了,忙把眼睛一闭,躺在床上装死。
赵珩目光灼灼的盯着李玄度,嗤笑一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就瞒着吧,看你瞒到什么时候。”
李玄度:……
也许是赵珩的目光压迫感太强,李玄度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还是睁开了。他嘿嘿笑道:“精力不济,小憩了一会儿。”
赵珩挑眉:“这话也就唬弄唬弄小孩子吧。”
李玄度一时语塞,这是睁眼也不行闭眼也不行,总有他说嘴的地方。
赵珩尽量控制着情绪,他将手轻轻搭在李玄度肋下:“如果我知道你要自抽长生骨才能救我,我宁可一死了之。”
李玄度忙道:“这可不行!”许是有些激动,牵到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别乱动,我没生你的气。”赵珩小心的看了看伤,幸好没撕裂。
李玄度可怜巴巴的赔笑道:“没事儿,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不许你再提‘死’这个字。别忘了我起过誓的,你我二人同生同死。你若死了,我也不能独活。所以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我只是抽了根骨头罢了,虽身体受了重创,但伤口总会愈合。何况这样也挺好,我可以和阿珩一起白头到老了。”
“抽骨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赵珩眼眶通红,声音也有些颤抖:“好不容易养好了你的身体,又遭了一回罪。”
“当然痛了,不过只要阿珩多疼疼我就不痛了。”
“你倒是会哄人。”赵珩轻哼了一声。
李玄度抓住他的手,叹息一声:“你身上的阴气未散,我仍旧悬着一颗心,不知道师兄是否还有后手,更不知道这些阴气将来会对阿珩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别费神想这些。”赵珩打住他的话:“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在我体内始终有两股气息在对抗,白天阴邪之气呈颓势,到了夜晚它们便气焰嚣张。和当年未遇见你之前的那段日子一样。只不过这次梦境中的妖魔鬼怪更加厉害罢了。但我坚信自己可以战胜它们。”
“恐怕并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吧,你眼底翻涌的戾气出卖了你。”李玄度淡淡说道。
“不管怎样,我不会让自己沦为杀人的利器。如若真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只能让玄度和我一起共赴黄泉了。”
李玄度笑了笑:“这倒也好,总之是生死相随了。”
“睡一会儿吧阿珩,趁着白天那些东西势弱。”李玄度将他的手往身侧带了带:“总这么熬着,人要熬坏了。”
赵珩痛快应下,将外衫脱了躺在李玄度身侧,一只手撑着头,一边看着李玄度:“一起吧。”
李玄度扛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他甚至没听清赵珩说了什么,便陷入昏睡之中。
赵珩见他气息逐渐平稳,便平躺下来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里流窜的气息。他并没有骗李玄度,只是言语有所保留,他怕他劳神费心影响身体恢复。
他的体内确实有两股气息,一股是金光气蕴所化,加上他炼化的阴气,这股气息散落在各处保护着他的经脉。还有一股便是吸收长生骨后,附骨而生的黑气。这股黑气比早年的阴气更为阴寒,所化的梦境幻象也更加可怖。
更重要的是,这股黑气正被一股摸不着的力量操控着,他知道那一定是李玄序。
黑气在夜晚力量更为强悍,若遇灭魂剑,他甚至可以迷惑灭魂剑中的生魂为它所用。所以在黑气未被驱逐前,他不能碰灭魂。
但黑气隐隐有攻占丹田的趋势,如果丹田被黑气所占又无法纾解,恐怕会爆裂。
赵珩缓缓抒了口气,试图调动气息,不知不觉到了夜晚,白天所作的一切又都被打回原形,黑气再一次占了上风。他陡然睁开眼,眼底的红更为浓烈。
芳唯在门外喊了许久不见大哥出来,便推门而入,被寒凉的气扑了一脸,这才察觉到不对。
“大哥?!”
芳唯摸索着掌了灯,却见赵珩盘膝坐在塌上,虽睁着眼,眼神却无波澜,和昨夜一样,眼底只有死寂。
“大哥,你怎么了?”芳唯走上前想叫醒赵珩,却正对上李玄度审视的眼,不由吓了一跳:“先生?你醒着?”
李玄度轻轻“嗯”了一声。
“我大哥他……昨夜他醒来也是这副模样,他好像不认识我们了。但他认得先生!”
“别担心,有先生在,阿珩不会有事的。芳唯,你去喊元曜过来。”
李玄度在心里盘算了许久,在姬元曜进来时便直接吩咐他去准备一些东西。最后,他目光落在赵珩挺直的脊背上。他知道阿珩此刻正在和入侵体内的气息抗衡,他的五感封闭,此刻已和外界断了联系。
所以他可以放心的告诉姬元曜:“事成之后,送我去云梦草庐幻境之中。”
“那赵师兄……”
“他不能去。”李玄度斩钉截铁。
他闭了闭眼,轻声说道:“此次我未必成功,死生难料……若我身死,则将我葬于草庐结境之中。若我能活,草庐幻境于我养伤也有益处。不过眼下不能叫阿珩知道,他还有他的责任……”
第156章
姬元曜在李玄度的指导下摆了符阵,让赵珩在阵法中调息内力。连续几夜,黑气已隐隐有消减的迹象。但李玄度眉头似仍有化不开的愁绪。
“先生,这结果难道不好么?”姬元曜问道。
李玄度沉着脸点点头:“难的还在后面,如果我所料不错,这黑气是由我师兄的长生骨所化,力量非比寻常。不过阿珩也吸纳了我的长生骨,倒不足为惧,只是要费些时候。这几日我见元煦和芳唯进进出出,碧水关恐怕不太平了吧。”
姬元曜闻言忍不住将唇角绷紧,他面色肃然:“北城门戒严了,皇兄事先并不知情,眼下双方正僵持着。适才皇嫂还派人递了消息回来,叫我们收拾好行囊,准备随时撤离碧水关。”
“也好,阿珩离开军中太久了,陇西尚不知是何境况,也需早早回去整军。”
这边正商议着尽早离开,却不知一道加急圣令已从国都城出发——太子姬元煦拥兵谋反,着令速回国都认罪伏法!
前往碧水关传旨的是刘詹的胞弟刘荣,姬昊拨给他一支禁军队伍。但甄皇后知道,他还带了一支刘氏的私军。
“陛下虽认定太子谋反,但并未定太子死罪,刘荣带了这么多兵马,恐怕有侵占碧水关之意,太子处境危险。”甄皇后盘算一番,说道:“刘氏的私军不少,除却刘荣带走的,主力都在国都城中。反观皇宫,自徐敬死后,禁军多半都是乌合之众,看似防守严密,实则不堪一击。刘氏有了动作,我父亲也必定以甄氏私军对抗……”
“嬷嬷。”甄皇后从袖口掏出一块令牌:“眼下正是好时机,速速调遣陪都兵马入国都保驾勤王!此事您亲自去办。”
陪都督军统领孙靖是甄皇后母家的表亲,甄皇后母家算不上贵族,且生母早逝。甄世尧续弦后同发妻的族人来往甚少。这位表亲得甄皇后提携才坐稳陪都督军的位子,但甄世尧并不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也成了甄皇后最大的底牌。
依甄皇后和姬元煦最初的计划,姬元煦入碧水关后,紧守关门。刘氏即便叫嚣的猖狂,但禁军和私军都无大战经验,打不进碧水关。只要她将国都城控制住,逼出刘氏的真面目,所谓谋反之罪自可化解。太子诛灭逆臣,光明正大返回国都,顺理成章继承帝位。赵琮陈兵碧水关外,也不惧燕北景氏趁虚而入。这飘摇的大周便也稳了。
只是事到临头,总有些心绪难安。甄皇后抚着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一边捻动佛珠,好像这样便能让心中安稳许多。
李玄序入摘星楼前曾和楚司珏约定过,七月三十日后静待消息,可楚司珏等了一个月也未见李玄序有什么动静。他本就不是有耐性的人,若非昌州城难攻,他甚至不会答应同李玄序合作!
最近不知怎么,摘星楼日日夜夜黑气罩顶,不知道的还当是那里生了什么妖邪之物。当年摘星楼忽然倒塌,民间便已议论纷纷。这次又生这般变故,更加人心惶惶。
楚司珏几次派人前往召见李玄序,然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甚至那些去过摘星楼附近的人回去后便接连做噩梦。身体强壮的尚能挺过去,运气不好的大多也疯魔了。为此摘星楼附近的百姓多半已经搬走,萧条之象让摘星楼更显恐怖。
“再这样下去,淮阳城的百姓怕要跑光了!”楚司珏虽然不在意百姓死活,但近来传言甚嚣尘上,以至朝纲不稳,军心摇晃。
“李玄序是来帮我还是害我!”楚司珏气的一脚踹翻了桌子:“先生,我不愿再等了。”
周狸虽然也不完全相信李玄序,但在这件事上他应该不会站在楚氏的对立面,或许是这当中出了什么岔子。
“国都传来消息,周太子占碧水关,意图谋反。刘氏几乎把控朝堂,大周必将内乱。”周狸权衡一下,说道:“犯不着把全部希望都押在李玄序身上,我们也确实当有所作为了。”
楚司珏转身走向演武场,这里安排了比平时多两倍的守卫,将兵器房团团围住。原本的兵器被转移到库房中,目前这里所有的房间都被腾出来安置轰天雷。足足五架!
“有了这东西,昌州城也不过一滩烂泥而已……”楚司珏目光幽幽,盯着那轰天雷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待攻陷大周,钟离氏也决不能留。”
南方的九月未曾感受到秋意,太阳落山后依然有些闷热,厚重的铠甲下生了薄薄一层汗,里衣贴在皮肤上,风一吹有些湿黏。
顾兰西斜倚在昌州城的城墙上,遥遥望向碧水关。他知道国都生变了,眼下芳唯和太子就在那里。
他在碧水关的亲信都被带到了昌州城,如今碧水关也只有些许老将,但他们人微言轻,恐怕帮不上大忙。自己又远在江南,鞭长莫及。只盼着姬元煦那小子能好好护着芳唯。
“……赵家那小子也在碧水关外接应,大家一定会平安的吧……”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顾兰西莫名觉得烦躁不安,也许他从这干燥的晚风中嗅到了一丝硝烟的味道……
九月一个平常的深夜,士兵们照常换岗巡逻。后半夜颇有些精力不济,换岗的士兵正打着哈欠。突然只觉视线所及的月亮似被烟雾挡住了,显得乌沉沉的,一点儿都不亮堂。他挤出两滴眼泪花儿,刚要抱怨句什么,汹涌如潮的马蹄声骤然在耳边炸响。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干瞪着眼使劲儿瞧,飘来的尘土迷了眼,他甚至不敢眨一下,直到黑暗中显出刀枪的影子来方才惊呼:“敌袭!敌袭!楚氏打过来了!”
他拼命的敲击着手里的铜锣,尖锐的声音让寂静的夜晚瞬间沸腾起来。
敌袭示警飞快的传到顾氏父子那里。
“搭弓弩,城墙守卫加倍。”顾松亭一如往常下发军令。
昌州城城高险深,早前楚司珏打了一年之久都不曾撼动分毫。又有墨氏的武器助攻,是以顾松亭并不担心外敌,反而更忧心内部是否被渗透。
“爹,楚司珏深夜敌袭,只怕有诈。不过城中我过筛子似的清了一遍又一遍,应当不会给人钻了空子……”
顾松亭眉头紧锁,他正要披甲,忽觉脚下一阵摇晃,紧跟着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父子二人虎躯一震,连甲都来不及穿便匆匆跑出去。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
城墙上的士兵正忙着搭弓弩,楚氏的兵马已经抵达城下。他们没有呼喝,没有叫骂,只是整齐划一的分成三列。他们身后似乎有人推上来几辆战车,可仔细瞧又不是战车。黑黢黢的长筒一样的东西,洞口正对着城墙。他们甚至还没有看清楚那东西的样子,一道刺目的火光便冲天而起,一个接一个的火球朝他们砸过来。
火球触到墙壁的瞬间,“轰”的一声巨响,眼前的人便被炸成了几块。耳边还有嗡嗡的残余的声音,他们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顾氏父子上来的时候,城墙的土石被震的稀碎,稀里哗啦的往下掉。
“爹!”顾兰西惊恐的瞪大双眼:“这是什么东西!”
顾松亭也闻所未闻。
父子二人正欲往城墙上冲,便听副将顶着一脑门的血急急来报:“顾都督!不好了,城门!城门顶不住了!”
顾松亭脑子里紧绷的弦倏然断了,又一个火球砸了下来……
芳唯睡梦之中猛然惊醒,心脏跳的厉害。她抚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蓦地察觉枕边没有人。
她披上衣服起了身,正要推门出去,姬元煦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芳唯急急问道。
“父皇圣旨已下,如今我们已是叛臣贼子,父皇命我回国都城认罪伏法。刘氏的人已到半路了。关城内将领得知确切消息,正欲封锁全部城门。我适才去找了元曜,先将堂兄和先生连夜送出碧水关去。”
芳唯倒吸口凉气:“陛下果真不念半分父子之情了么……那我大哥他们……”
姬元煦拉着手将人带回房间:“放心,北城门的守军是原碧水关的老兵,他们佯装挡了挡,便放我们出城去了。是不是刚才城门口动静太大吵着你了?”
芳唯秀眉一蹙,摇了摇头:“不知。我睡着睡着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好像,好像……”
她说不清,只是听闻城门发生的事情后也并没有觉得安心多少,反而更加焦躁了,就像是将要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人。可除了家人,还有谁呢?
她不敢深想。
姬元煦见她六神无主,忙安慰道:“别担心,关城内的将领虽有不服,但我已派高良出手,天亮前拿住那几个头子,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有异议。刘氏那些虾兵蟹将还没那么大本事打碧水关。只要暂时稳住关城,静待母后消息便可。”
芳唯按着胸口,勉强点了头:“许是我多想了吧,大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第157章
赵琮在水泉城下等了一个月,终于等来了半死不活的先生,半疯半魔的大哥,还有勉强保住尸身的亲爹。
早早得知爹中毒暴死的消息,赵琮恨不得立刻杀奔国都城将那昏君活剐了。那些日子他整天在军营里磨刀,一双眼恨的能淬出血来。
眼下见到了赵平都的遗体,他反倒平静下来了。只是想到爹堂堂统帅一方的督军,威风凛凛,就算死也当战死沙场,轰轰烈烈。却莫名死于阴谋算计,死后又被困国都,不得入土为安,便觉心如刀绞,替爹不值。
若非有先生在,如此炎热的天气,爹的尸体恐怕早已腐烂,他甚至连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越是这样想就越心酸,哭了一通之后,他和赵珩商量:“大哥,我们何时启程回陇西,二哥还没见着咱爹呢。”
赵珩日日受黑气折磨,虽眼下有所消减,但仍旧难以安眠,这段日子少有头脑清明的时候。
赵平都的死勾起了他在骷髅塔的回忆,被黑气侵扰后,他心中愈发不得安宁。时常在半梦半醒间看见七窍流血的赵平都,他就站在暗影里盯着自己看,流血的眼中满是失望。如此,从水泉城眺望碧水关时他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刘氏的兵马就快到碧水关了,我们再等等,等国都城的消息……”
他放心不下芳唯。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碧水关时,昌州城八百里加急战报传回国都——淮阳楚司珏炮轰昌州城,城破,顾松亭战死,顾兰西下落不明!
消息传回时,甄柔正要准备启程离开国都。得闻此事,她骤然觉得心里仿佛空了一大块,原本对未来的各种憧憬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恍然明白,那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名义上的丈夫顾兰西,其实已经在她心里生了根。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也许是新婚后,他们同处一座宅邸的那段日子,偶然听到他兀自嘟囔着,将国都城里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们挨个骂了一遍,句句发自肺腑,真情实感,没一句是重复的。甚觉此人有趣。
也许是时常听闻他打了多少胜仗,有许多人赞他军中翘楚,当世英雄。便在心中勾勒那人一本正经起来的样子,似乎也十分威风。
哪怕他未曾正眼看过自己,可有些情感就是来的莫名其妙。
“不去陇西了,我们改道,去昌州城。”甄柔并未多加考虑,便脱口而出。
侍女惊讶道:“可是昌州城被楚氏占了,我们去了岂不是很危险。”
“我们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难道楚司珏还不许百姓入城了?”甄柔道:“何况我们也没有一定要进城。我是顾家的媳妇,顾氏只有这两父子,我该当请回顾都督的遗体,为都督安排身后事。”
“再说,战报上只说顾少将军下落不明,却未曾见其遗骸……”甄柔忽然放轻了声音:“说不定他还活着。”
侍女没有领会到她家小姐的心思,说道:“昌州城和江南隔江相望,那是雾江的分流,水势浩大。依我看顾少将军八成是落水……”
侍女的话甄柔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不愿意相信顾兰西真的死了。
“既然没见到遗骸,就还有生的希望。”甄柔异常坚定,侍女也乖觉的闭了嘴。
甄皇后自然也收到了昌州城沦陷的消息,不由震惊。昌州城守军有墨氏提供的武器做装备,又有顾氏父子坐镇。到底是什么东西竟如此厉害,短短几日便破了城!
“如此一来,江南又能撑到几时……”甄皇后攥着佛珠,脸色发白。
嬷嬷道:“楚司珏虽占昌州,但若想渡江攻陷江南,还需打造战船训练水师,一时半刻倒是打不过来,尚有转圜的时间。可国都城却等不了了,太子殿下也等不了了。老奴刚得的消息,国都城被刘氏封锁了,许多朝臣们都被□□在家,不得外出。”
甄皇后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她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发鬓,道:“是了,当务之急是稳住国都城。刘氏出动,父亲必定也坐不住。嬷嬷,盯紧外头的消息,一旦甄家动了手,即刻传令孙靖,待两家交手后,以剿贼之名收割叛军,直入皇城!”
一切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迅速,姬昊才收到昌州沦陷的消息,正欲召见群臣议事,却猛然发现平时侍奉身边的人统统不听使唤了,待他反应过来,刘詹已经围了皇宫。
刘氏百年贵族,在国都城经营的势力比预想中还要深。甄世尧自以为是,想着以清君侧的名义剿了刘氏,再图后事,却不知自己那点私军根本不够看。
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当甄世尧被刘詹押进皇宫正殿的时候,他方才明白,刘詹这是要将自己祭天了。
“大司马甄氏率私军入国都,意图犯上作乱。幸得臣及时发现,剿灭叛党。今时大周不太平,先有太子谋逆,后有臣子犯上,国本动摇,江山不稳。理当重立太子,以安群臣之心。贤妃入宫多年,以身作则,天下典范。今身怀龙嗣,当顺应天意,改立太子……”
姬昊满眼疲惫的看着大殿上的刘詹,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甄皇后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从始至终元煦都没有谋反的意图,哪怕他有那个实力。陛下相信了他那么多次,为什么就不能再相信他一次呢?”
姬昊已经提不起精神了,他苦笑一声:“本性如此,活该我有今日之下场。”
他深深的看了眼刘詹,摊开面前的圣旨,润了笔,哆哆嗦嗦的写下一道旨意:奸臣刘氏祸乱大周,构陷太子谋反。今逼入皇宫,迫朕拟旨改立太子,罔顾君臣之义,违逆天理人伦,人人得而诛之!朕深知时日不久,即刻传位嫡子姬元煦,承继大统,立为新皇!
“皇后。”姬昊将圣旨递给甄皇后,这一刻他的脊背佝偻下去,全然没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陛下请说。”甄皇后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在手里的圣旨上,下意识的攥紧了。
“元煦身后还有赵家,赵家的兵马强大,必定不惧刘氏。”
他指着圣旨说:“无论如何都要将这道圣旨公诸于世,揭露刘氏的罪行,让元煦清清白白的回来!”
甄皇后忽地笑了:“陛下如何认为我一个弱女子就能跟刘氏抗衡呢?禁军都被陛下派出去了,甄家的兵马也败了……这道圣旨能不能传出去先不说,刘詹可还等着你改立太子呢。”
姬昊闭了闭眼:“改立太子绝无可能,朕已经油尽灯枯了,便是他想改立,也得等朕死了!”
“所以陛下给了臣妾这道旨意,其实也没有几分想替元煦讨回清白的真心,因为你根本没有这个能力。不过也是巧了,这圣旨正是臣妾需要的。”
束云带着宸儿离开时,甄皇后曾给了她一道懿旨,但皇后懿旨终究不如陛下这道圣旨更有说服力。
姬昊还没来得及消化她话里的意思,便见甄皇后站起身,凤眸死死盯着刘詹,喝道:“孙靖何在!”
刘詹自以为胜券在握,冲入皇宫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品尝胜利的果实,却没有察觉到跟随而来的刘氏私军突然没了动静。
大殿之外传来整齐的步调,黑压压连成片的军士潮水般涌了过来。
“陪都督军统领孙靖,拜见皇后娘娘!”
甄皇后玉手遥遥一指:“即刻缉拿反贼,张贴告示,昭告天下!”
刘詹脸色倏地惨白,他眸光阴鸷:“娘娘好谋划,叫甄司马诈败赚我入宫,给陛下演了这出戏。甄司马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国都城谁人不知太子与甄司马不和。依我看,娘娘不是不能将圣旨送出去,而是根本不想!”
甄世尧听了刘詹这话仿佛看到了希望,欣喜若狂道:“皇后,你果真还是念着甄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