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昊猛然瞪向甄皇后,颤着手指着她:“你……你当真……”
甄皇后淡淡看了眼甄世尧:“父亲,我是大周的皇后,不是甄家的女儿,甄家反叛理当受到惩处。迎回太子,大周方能安稳。”
她又扭头看了眼姬昊,却已经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
刘詹也心知离间不成,今日怕要断送此处了,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声如鬼魅:“你做的再多又有何用,姬元煦回不来了!”
甄皇后心口突突直跳,深怕又中了刘詹的圈套,忙敛了烦乱的心绪:“刘詹,不要在做无谓的挣扎了,凭刘氏私军和禁军,根本打不进碧水关。”
“军队自是不能,但我们有轰天雷。”刘詹抬手指了指南方:“昌州城都能沦陷,何况碧水关!”
“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甄皇后几乎已经相信了。
刘詹老神在在的笑道:“当年我父亲和巫族的李玄序来往甚密,做下隐太子一案。如今李先生又找到了我,送我武器,助我夺下大周江山……”
“这不可能!”甄世尧脸色扭曲,嘶吼道:“李先生明明答应我……”
不需要多说什么,甄皇后已经明白了。那叫李玄序的巫在国都城周旋这么久,使了一出计,让刘甄两家都以为自己得他支持,必能夺下大周权柄。待两家相互拼杀,国都陷入乱斗,楚司珏自可挥师直入。
可是此时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时机……甄皇后心里有些乱,根本没有办法梳理这当中的因果缘由。只惦着碧水关的元煦和芳唯。
她深深看了眼刘詹:“你想要什么……”
“娘娘知道的。”刘詹慢条斯理的回道。
甄皇后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里,生生攥出血来。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远方传来的一声巨响,如滚滚天雷,叫人肝胆俱裂……
姬元煦顶着灼灼烈日,在城墙上同刘荣的兵马对峙。
刘荣扯了扯缰绳,安抚暴躁不安的马,仰头对姬元煦说:“陛下已下发旨意,太子谋反,罪大恶极,当以死谢罪!殿下放心,念在你是大周太子的份上,我会留你全尸的。”
“刘荣,你敢假传圣旨!”姬元煦怒指着他,喝骂道:“父皇令我返回国都不假,却从未叫我以死谢罪,你如此离间我父子二人,其心可诛!”
刘荣冷哼一声:“殿下,叫你以死谢罪是成全你的体面,可别不识好歹。殿下不是一向标榜自己一心为民,讲什么民为贵,君为轻么。我却是不信的。所以今日便想见识一番太子殿下的气度。”
他拍了拍掌,前排持盾的士兵当即分开,紧跟着后排士兵推着一辆形状奇怪的车上了前。
黑漆漆的圆筒正对姬元煦,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刘荣拍了拍轰天雷,笑道:“顾氏父子威名赫赫,也逃不过这轰天雷。炮火轰城,昌州已失。太子殿下想不想试试这轰天雷的威力呢?”
他扭头吩咐士兵:“将炮筒挪一挪,别对着太子殿下呀。火球不长眼,万一将咱们尊贵的太子殿下炸成了一堆碎肉……啧啧啧,不体面。”
姬元煦攥紧的拳头微微发着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器,但他知道诺大昌州城一夕之间便沦陷,靠的就是这轰天雷。
未知的恐惧让他方寸大乱。就在这一瞬间骤然发出轰的一声闷响,就见火球自圆筒中飞驰而出,直直的砸在距他两步之外的城墙上。
声声惨叫伴着火球炸裂的巨响,再之后,他似乎听不到声音了。脚下大地摇晃震动,上一刻还直挺挺守卫城墙的士兵,眨眼间就被炸的四分五裂。断手被炸开的气流推出老远,在地上翻滚几下,停在了姬元煦的脚边……
“这,这是什么东西!”幸存的士兵尖叫着瞪圆了眼睛,眼白泛着红,被巨大的恐惧填满。
刘荣也是第一次点燃轰天雷,眼前的一幕让他既震撼又兴奋,他放声狂笑,指着姬元煦说:“太子殿下,轰天雷的滋味如何?”
碧水关饱经风霜、无坚不摧的城墙被火球轰开一道缺口,士兵们的尸体散着焦糊的味道。姬元煦胃里一阵翻涌,滔天的怒意直冲头顶。
“刘荣!”姬元煦拈弓,冲着刘荣愤愤的射出一箭。
刘荣在射程之外,那根利箭斜斜的刺入泥土之中,在巨大的轰天雷面前丝毫没有威慑力。
“殿下。”刘荣呼喝一声:“军士为家国而死,这叫死得其所。但追随殿下沦为叛军,这便叫咎由自取,死的活该了!”
也许是刚刚那轰的一声太过震撼,城墙上的士兵已生退意,姬元煦都看在眼里。
他低声吩咐高良:“保护太子妃速速离开碧水关。”
“那殿下呢!”高良急道:“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离开殿下左右!”
姬元煦道:“情况紧急,不得犹豫。碧水关是西北第一关,我绝不能退!速去!”
高良恨恨的望了眼城下:“宫里传来的消息明明是叫殿下回国都,可刘荣矫做诏令,摆明了是想逼死殿下呀!”
姬元煦敛下眉目:“所以我更不能走,否则谁知道刘荣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何况……”
火球的硝烟味被风吹散了些许,姬元煦头脑也冷静了下来。他道:“何况刘荣只有一架轰天雷,但我听说楚司珏攻昌州动用了足足五架。只要我们调整防卫,他未必就能攻入碧水关。”
高良挥拳狠狠掼在城墙上,咬牙道:“属下听令!”
姬元煦的判断是准确的,刘荣见他有所动作,心里不免发虚。他来之前便被叮嘱过,轰天雷他们手里只有一架,而且这东西十分耗费燃料。他们所囤的燃料并不多,根本打不下碧水关。
刘荣眸光迸出几分狠戾,他手一挥,一群百姓被驱赶着直至碧水关城下。军士依命令调整了轰天雷的炮筒方向,直指百姓。
姬元煦只觉浑身血液逆流,不需多言语,刘荣想做什么,姬元煦心里一清二楚!
“刘荣,这都是大周的子民!你,你简直畜生不如!”
刘荣笑道:“你才是大周的太子殿下,这些是你的子民,他们遭此劫难可都是因为殿下你啊。”
姬元煦攥紧的骨节泛着白,眼下的场景让他想到了当年叩关的苏泰,同样的处境,可他却束手无策。
“殿下,我也不想伤害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可没办法,陛下下了死命令,太子谋反,该当以死谢罪!”
城下的百姓刚刚见识过那轰天雷的厉害,恐惧蔓延全身。有人出头说道:“太子为何要反呀!为何要连累我们这些老百姓呢!”
“是呀!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啊,真是造孽呦!”
百姓们哪里知晓个中内情,他们只知道有大人物造反了,拒不受捕,反倒要拿他们无辜百姓的命来填。那位刘将军说了,只要太子束手,他们就能回家了。
“殿下,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家中尚有弱子嗷嗷待哺呀!”说着便就地跪了下来。
其他百姓见状也纷纷跪下,求生的意志让他们根本无法思考眼前的处境,更无法明辨孰是孰非。
姬元煦看着跪了一地的百姓,心如刀绞。
刘荣要的只是自己的命。
他微仰起头,忽然觉得午后的太阳好像也那么毒了,因为他的心已沉入深渊寒潭。自古变法者从未有好下场,他终究还是逃不过。
不知怎么,他突然想到了顾兰西。如果今时今日站在这里的依然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姬元煦想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答案,他闭了闭眼,涩然开口:“是不是只要我自戕,你就会放过百姓。”
刘荣道:“这是自然,我刘家只要结果,结果达成了,自会放过百姓。我刘氏也是大周贵族,岂会眼睁睁看着百姓送死啊。”
姬元煦冷笑,刘氏的野心已经兜不住了。
“哦对了,未免殿下黄泉路上孤单,太子妃理当陪着殿下的。国都城都传太子太子妃伉俪情深,怎么不见太子妃呢?”
太子妃身后还有个赵家,刘荣势必要斩草除根,绝不能给东宫留下火种。皇太孙如今在赵家手上,他鞭长莫及。但眼下太子和太子妃必须死,必须死于谋反之罪!
“刘荣,你不要太过分。太子妃一介女儿家,此事与她无关。”
刘荣摇晃着手里的马鞭,笑着说:“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太子妃女中豪杰,可是碧水关百姓人人敬仰的巾帼英雄,刘荣今日很想一睹太子妃的风采。”
轰天雷又往前推了一步,士兵们已经开始装填火硝了。
刘荣步步紧逼,姬元煦进退两难。
身后的亲卫当即明白眼下处境,趁着没人注意小跑着回了城。
高良正在劝芳唯出关,就在这时,亲卫急急赶来,将城墙上的情况一五一十禀明太子妃。
高良心内焦急:“刘荣果真要逼死殿下和娘娘呀!”
这样的事情芳唯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她苦笑一声:“我和碧水关还真是有难解的缘分。”
多日以来的焦虑忽然在这一刻消散了,好像她知道这一日终会到来。芳唯凤眸微敛:“我这就去城墙上。”
高良急道:“可是殿下让属下护送娘娘出关……”
芳唯比谁都清楚驱使百姓叩关的结果。眼下处境虽和当年境况相似,却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年西戎入侵,使得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骨子里流淌的都是对西戎人的恨。因为那时的他们都明白,西戎人破了关,大周便有亡国之危。
何况西戎人残暴,天怒人怨。即便当时顾都督开了城门,西戎人也不会放过百姓。横竖都是死,大家尚有勇气拼死一搏。
可刘荣不是西戎人,百姓们所处的也不是当年的境地。他们只是国都内斗的牺牲品,并且在他们眼里,导致这场内斗的根源是太子谋反。
再多的道理在生死存亡之际都没有用,他们只知道,只要太子和太子妃伏诛,他们就安全了。可一旦太子试图感化百姓,刘荣的炮火便会对准无辜之人。哪怕死一人,太子也会沦为众矢之的。即便他能活着回到国都,也不能让天下的臣民信服。到时民怨沸腾,大周仍会陷入混乱之中。
此计甚毒,必死之局,无从破解。
她吩咐高良:“若我二人身死便可保下百姓,既如此,便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高良,你出关吧。跟着大哥,帮我照顾宸儿。有大哥和先生在,宸儿一定会平安长大,也不枉我夫妻二人今日赴死了。”
“娘娘!”高良哭喊道:“赵三公子的兵马就在碧水关外,属下去求援……”
“刘荣手里握着百姓的命,我们已经输了。”说到此处,芳唯又摇了摇头:“我们只是输了两条命,但却为大哥赢了将来。还有皇后娘娘,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努力着……”
第159章
赵珩不喜欢这种五感俱被封闭的感觉,他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这会让他有一种失控的感觉。但封闭五感却可以帮他疏通体内真气,逐渐驱散凝聚在血脉之中的黑气。
只是这两日他明显察觉真气行走的越发迟缓,仿佛到了一个瓶颈。
姬元曜在做辅阵时也感受到了吃力。
李玄度都看在眼里,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先生,赵师兄体内的黑气似乎有反扑的迹象,怎么会这样?”
最不乐观的一种情况还是出现了。
李玄度暗暗叹了口气,道:“阿珩与阴气牵绊二十几年,纵然他并未入巫族,但有这些渊源在,他也偶有感知未来的机遇。只是他自己未曾发觉,也无法主动探索。”
“但黑气的侵扰让他陷入过更为可怕的幻境中,他或许内心隐隐有所察觉,某种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他想试图冲破那层雾障,窥得天机。但这种情绪又是黑气最好的养料,所以才会反扑。想要遣散重新凝聚的黑气,只能凭他自己的意志。”
早在第一次见到赵珩的时候,李玄度便断言此人一生命运坎坷,诸厄缠身。他会遇到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逆境,只有在逆境中淬炼,才能获得重生。长生骨解了禁术,却解不了他命运被置换后留下的厄。
李玄度也曾夜夜祈祷,消减他的厄运。可恨师兄入了魔,偏要不死不休,让他的阿珩承受这么多苦痛折磨。他摸出腰间的短笛,心说最难的一关,就让自己陪他一起度过吧!
符箓突然无火自燃,李玄度眼皮狂跳:“元曜,快闪开!”
姬元曜还在调整符箓的位置,闻言当即向后闪避,几乎在他脚落地的瞬间,眼前的辅阵破了,强大的黑气蔓延开,压的人胸口生疼。
“赵师兄!”姬元曜见赵珩突然拔地而起,取了灭魂剑便往外冲,不由惊呼。
“不好,快叫阿琮跟上!”李玄度急急吩咐,此刻也顾不上肋下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忙叫方野套车,紧随赵珩而去。
碧水关南城门上,芳唯和姬元煦并肩而立。
城下百姓虽不是碧水关城内的住户,但也常来往关城,有些人是认识芳唯的。
“太子妃娘娘,您一向爱民如子,就请您大发慈悲,让刘将军放过我们吧。”
芳唯冲着说话之人笑了笑:“我这不是来了么。”
她语气轻柔,说话云淡风轻,好似话家常一般。明艳的面容在夕阳的晕染下漾出几分光晕,让说话的百姓顿时有种自惭形秽之感。也许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死亡面前,他们做不到无畏。
姬元煦紧握芳唯的手,不无悔恨道:“芳唯,如果我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我。”
芳唯平静的说道:“今天的局面是谁都料想不到的,我们见识浅薄,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轰天雷这样的武器存在。它的威力太大了。虽然刘荣手里的轰天雷不足以摧毁碧水关,但火球会砸向无辜的百姓。”
“若以百姓的牺牲来换取我们想要达到的目的,那便和我们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刘氏就是算准了我们绝不会弃百姓于不顾,这才效法苏泰,用此毒计。可惜今时今日,我也没有破局之法了。”
她扭头看了姬元煦一眼,说:“我从未后悔嫁入东宫,更不后悔和师兄一起变法革新,大周的日渐强盛是切切实实的。只恨宵小作祟,没能让我们继续走下去。”
想到什么,芳唯叹了口气,可惜道:“沦落至此,仿佛是每一个力主变法者应得的结局。但我相信,即便今日我们死去,在未来也还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只要让大家明白,变法是强国必经之路,革新能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就死得其所。不是死于阴谋,而是忠于社稷。”
芳唯内心的强大和坚韧是姬元煦望尘莫及的,他望着芳唯坚定的眼神,不禁想到当年在碧水关关城下,惨遭变故的小姑娘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无所畏惧。可惜自己不是顾兰西,这一次却护不住她了。
“娘娘!”关城内也聚集了很多百姓,他们站在城墙下,仰头看着一袭红衣的芳唯,哭求道:“娘娘,刘氏才是真正的叛臣,莫要中了他们的圈套啊!”
“是啊娘娘,不能就这样去死,不值啊!”
南城门外的百姓隐隐约约听到了城内的呼号,也紧忙说道:“娘娘,您答应过我们的!”
城内的百姓骂了回去:“你们那么多人还怕刘荣不成?难道刘荣比当年的西戎人更可怕么!”
城外的百姓不甘示弱:“敢情轰天雷没有轰到你们头上!”
求生是人的本能。
刘荣挑衅的看着城墙上二人,催促道:“太阳就快落山了,我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
芳唯回身望向城内的百姓,说道:“不论关内还是关外,都是大周的子民,我都不能弃之不顾。但我很感激大家,感激你们还愿意相信我和殿下的清白。这就足够了!也请你们相信,大周终将会再次强盛起来!”
刘荣身边的副将观察许久,始终不见姬元煦身边的高良回来,不由催马上前,低声对刘荣说:“将军当从速裁决,唯恐他们拖延时间,若引赵琮兵马入关可就不好收场了。”
刘荣吩咐士兵调整炮筒的位置和燃料配比,攒了一个小火球,毫无预兆的打了出去。
轰的一声响,城墙瞬间被烧黑了一块。人群炸开了,哭着喊着求太子和太子妃。
“刘荣!”芳唯怒吼一声,当即拔出匕首,眼见便要割破喉咙,突然一骑战马冲出城门,直奔刘荣军中冲杀过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刘荣反应不及,幸得禁军率先回神过来,一阵箭雨铺天盖地而来,芳唯急急喊道:“大哥,回来!”
箭雨急促且密集,赵珩挥舞灭魂剑也只能扛得住一时,战马已被乱箭射死,他也且战且退。碧水关城墙上的士兵见状纷纷射箭压阵,赵珩勉强得以退回禁军的射程之外。
但灭魂剑散发的强悍气息仍旧让刘荣心有余悸。他命令士兵将轰天雷对准赵珩,又调拨一队弓弩手拈弓搭箭,将百姓团团围住。
“太子妃,何故言而无信,当真不顾百姓了么!”
刘荣再一次紧逼,气氛剑拔弩张。
肃杀的气息激起了赵珩的斗志,他双眸闪着红色暗芒,如同两团烈火在燃烧。浓重的黑气缭绕在灭魂剑周围。
在他眼中,天地是一片浅淡的血色,不够浓烈。只有用足够多的鲜血将这片天地填满,方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你们,都该死。”如沙砾般嘶哑的声音,像地狱里刚睡醒的恶魔,磨刀霍霍,准备屠戮人间。
芳唯知道大哥的身世,也知道先生和元曜这些日子都在帮大哥打压那些黑气。但眼下看来大哥的状态很不对。
百姓们被刘荣推在最前面,灭魂的剑气已经开始向外蔓延扩散,百姓们瞪着惊恐无助的双眼,大喊着:“杀人了!杀人了!”
大哥是隐太子遗孤,绝不能背负屠杀百姓的恶名。芳唯再一次举起匕首……
原来死亡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锋利的刀刃轻轻划破喉咙,也只有一点点的疼痛。
鲜血涌入赵珩的鼻腔,他猛然回头,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魇之中的场景再一次出现。但他知道这一次不是梦。
芳唯像红色的纸鸢自城墙跌落,赵珩奋力的张开双臂,在落地前将那轻飘飘的身体揽入怀中。
鲜血刺激着赵珩,眼前的世界红的像芳唯脖颈上的鲜血,灼人双目。
“芳,芳唯……”赵珩喉咙像塞了块铅,梗的生疼。
芳唯抬起手轻抚上赵珩的脸庞,她望着大哥腥红的眼,断断续续的说:“大哥,我从不惧怕死亡,从我踏上变法之路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有所准备了。我为天下而死,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怪师兄,更不怪城外那些百姓,要怪就怪恶人当道。”
“我知道大哥困入魔障,但大哥从不服输,也绝不会受人操控对不对。大哥要让自己清醒过来,要替我好好照顾宸儿。宸儿和大哥一样,从小就没了双亲,他好可怜的,是不是……”
黑气愈发浓烈了,芳唯缩在赵珩怀里浑身发抖,耳边是邪魔尖啸的声音,原来大哥过去的每一夜都是这样度过的。
芳唯心口针扎一样的疼,泪水溢出眼眶。为何大哥要受这样的苦,只因他应天命而生,而偏偏有人要违逆天命,剥夺了大哥所有的气运么!
“芳唯……”赵珩紧紧抱着芳唯,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了。
芳唯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她听不到大哥在叫她了,眼前恍惚闪现出一个人影来,她喃喃道:“轰天雷的威力太大了,那火球打在身上,顾将军该有多疼啊……”
“芳唯!”姬元煦撕心裂肺的喊着,可这滔天的恨意他无处发泄,当佩剑刺入胸膛的那一刻,他终于解脱了。
“殿下!殿下!”城墙上的呼喝声、哭喊声涌入赵珩耳中。
在他周身五步之内的地方,浓重的黑气形成一道漩涡,直冲天际。尚未来得及落山的太阳被黑气裹挟着,天地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160章
摘星楼里豢养的黑气突然开始暴躁起来,它们仿佛被一股力量裹挟着,疯狂涌向摘星楼的琉璃穹顶。
李玄序看着眼前一幕,癫狂大笑:“成了,成了!赵珩堕魔了!哈哈哈哈哈,老天,你选中的天命之子入了魔!哈哈哈哈哈——”
李玄序不停催动符阵,黑气不断的流失,笼罩在摘星楼周围的浓雾也渐渐散去,残阳坠在半空,血红的光影从琉璃穹顶透进来,打在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
体内的生机随着黑气被不断抽走而慢慢溃散,他的巫力消失殆尽了。但李玄序不敢让自己停下来。
碧水关外。
黑气被源源不断的卷入漩涡之中,灭魂剑中的残魂也被漩涡拉扯着,发出惨烈的鬼叫声。
成群的老鸦在头顶不停的盘旋,豆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在场的众人。刘荣感受到老鸦的逼视,仿佛在看一群将死之人,只等着他们咽气后便拆吃入腹。
他想逃,但天地没有亮色,他的双腿也像两根木桩一样牢牢的钉在地上,丝毫都挪动不了。
桀桀的叫声从耳旁呼啸而过,叫的他头皮阵阵发麻。
“你们,都该死。”苍老沙哑的声音糅杂在黑气中,无处不在。
“不要,别,别,别杀我!”刘荣抱头痛哭,声嘶力竭的大吼大叫。
赵珩身处急速旋转的漩涡之中,黑气撩动着他的头发。他垂着头半跪在地上,一手抱着芳唯,一手握着灭魂剑。
所愿皆不得,所爱皆失去……
所有的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赵珩心中充满了恨。那些人害死了父母,毒死了将他养大的赵平都,逼死了芳唯,害得玄度为救他而自抽长生骨,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依然可以活着,依然可以继续蚕食这个世界,轻贱别人的性命。
“都该死,都该死……”
只有他们的血肉才能填补他心中的空缺。
血色的视线里,他似乎又看到了赵平都,他从黑暗中走来,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他。许久方才缓缓开口,轻轻喊了一声:“小殿下……”
“小殿下,有劳您替我照看家里的几个孩子,他们不懂事,要靠小殿下多多提点啦。”
家里的孩子们都很懂事的,他的弟妹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弟妹……弟妹……
赵珩忽然意识到怀里抱着的芳唯,她的生命已经枯竭了。她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的喊着大哥,再也不会像个小管家婆一样拎着阿琮的耳朵教训那总调皮捣蛋的小子……
赵平都的身影渐渐变得虚无,直到消失不见。没过多久,他消失的地方复又凝聚起一团血雾来。
血雾逐渐成形,露出芳唯那张明艳的脸,挂着明媚的笑。
“大哥……”
赵珩心尖一颤,抖着唇应了一声:“芳唯,芳唯……大哥来晚了,大哥害了你,大哥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