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烆险些魂飞魄散,他又当场打了个电话给朋友问了下细节。
朋友说他中途给谁发语音说什么“想你了”,结果来了个男的。
虽然那男的长得特别好看让同性看了都得犯迷糊,但跟顾玩得够熟的都知道顾是铁直,问起来那人也说自己只是顾烆的故友。
他们哄笑着以为顾烆找错了人,最后索性让学姐送他回去泄火了。
顾烆给沈筱打电话,关机了。
他连夜去酒吧找了沈筱,也没见到。
最后他冲去了沈筱家门口。
顾烆按了好一会儿门铃,没人开,又跑到了楼下。
他想到杜文强的资料,点开助理发来的文件划到联系方式处,按照上面放出来过的号码给杜文强打了电话。
“谁啊?”杜文强其实对一般人态度还挺好的,刚接电话时语气松散,但一听到顾烆自报家门就立马炸了。
“你他妈管他在哪儿干什么?你都找别的美女了还指望他可着你一个人随叫随到?”杜文强对着他一通骂,“顾烆,你这种傻逼怎么配让沈筱喜欢十年的啊?好在他现在应该也能彻底看清你什么德行另找别人了,你也他妈赶紧放过沈筱吧。”
“你,你说什么?”顾烆被“喜欢了十年”那几个关键字震懵了,少有的没和杜文强吵回去,“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在哪儿?当然在温哥那儿了。温哥也追了他十年,现在也该轮到他上位了吧。”
“你胡说!”
“我怎么胡说?他这么规矩的人这么晚都没在家你说能是什么原因?你之前没大晚上把他叫出去过吗?”
“啧啧,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还约定过,你腻了就会回国吧,现在你不是已经找别的美女去了吗?赶紧他妈滚吧!”
“你别挂电话,告诉我他们在哪儿!”
“呵,你个蠢蛋慢慢找去吧!说不定找到时候两人都颠鸾倒凤不知多少来回了。”杜文强恶狠狠怼他,挂断了电话。
顾烆放下手机,只要一想到沈筱正在和别人做跟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心脏疼得像要裂开。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顾烆淋着雨,突然想起了和沈筱决裂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雨。
沈筱喜欢他吗?喜欢了他,整整十年……
难怪那天沈筱揍完他从包厢出去,站在雨地里说别再往来时都不敢回头看他,难怪后来就彻底消失,杳无音讯。
顾烆想起和沈筱以前的种种,明明很明显,他怎么会看不出的呢?
他怎么能傻逼兮兮地以为那就是好哥们间的小打小闹还跟人怄气?怎么能十年后都睡了人家还想着继续称兄道弟?怎么还敢把人当炮丨友一次次地伤害他的?
顾烆在外头无头苍蝇一样冒着大雨乱转,虽然知道沈筱关机,他还是又打了过去。
一遍一遍打过去,好像这样就能得到一点安慰。
不知第多少遍时,电话突然被摁了接听。
顾烆几乎已经绝望,还以为是幻觉。
“顾烆?”沈筱唤了声,声音有些哑。
“筱筱,你在哪儿?”顾烆说完,没等沈筱开口,就激动地又说,“你在温铭那儿是不是,我只是喝醉了,我和那个女的什么都没有,她是我哥们硬塞来的!”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我不懂,但是,但是我现在有点懂了,我满脑子都是你,我不想你被人抢走,我不是只想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你总躲着我,除了这样我甚至不知道还能怎么和你多呆一会儿……”
“筱筱,你一躲就能躲我十年,我真的怕只要你推开我,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筱筱,我知道我很笨,很迟钝,我口口声声说保护你却是伤你最深的那个,可我以后会学聪明的,你别再躲我了,行吗?”
顾烆说到后来才发现脸上湿热一片,不是雨水,自己居然哭了。
头上的雨却停了。
对方的语气难得有了波动,“我,就在你身后。”
顾烆抬眼,沈筱正在帮他撑伞。
沈筱的头发和身上都湿透的,应该也是心情很低落在外头淋了挺久的雨,伞是在看到他淋雨后现去找的。
手机可能也是刚刚才开机接上电话。
顾烆站起来,把浑身湿透的沈筱紧紧抱住了,“筱筱,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我气。”
“我没生气。”沈筱抬手,犹豫着,最终安抚地轻放在顾烆的背,颤声说:“我,我只是以为你腻了,就要回去了。”
顾烆想起沈筱以前永远包容着他默默守护在他身后而自己自以为是臭屁又傻叉的样子,突然泪流的更凶了,紧紧抱着沈筱埋头在他肩膀。
“我腻不了,我怎么可能腻?筱筱,我想跟你从早到晚呆在一起,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筱筱,我喜欢你。”
沈筱眼角也湿了,抱紧了顾烆。
那是顾烆最狼狈的一个晚上。
却也是最欢愉的一个晚上。
他和沈筱缠绵到了深夜,然后在沈筱家里搂着红着耳尖埋头靠在他怀里的沈筱一直睡到了天亮。
那是第一次,顾烆在沈筱家里过夜,搂着沈筱一起醒来。
早上醒来,顾烆还意犹未尽地和沈筱温存了会儿。
他抓着沈筱的手,摩挲沈筱的掌心,“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沈筱的手瓷白修长,骨肉匀称,工艺品一样。
掌心褐色的疤却像是精致瓷器上的裂痕,叫人触目惊心。
沈筱不知因为他这个问题想到了什么,澄黑的眼眸动了动,半垂下眼睫,眼角的小痣陷在浅色的青霾里,“玻璃杯破了,扎的。”
顾烆瞧着也确实像,抓紧他的手亲了口他掌心的疤,轻声说:“怎么不小心点,疼吗?”
沈筱脸颊有些红,蜷着手指看向他:“已经不疼了。”
顾烆看着沈筱的眼。
那双漆黑润澈的眼褪去之前冰冷的伪装,像是三月树梢顶上蓄着春露的最嫩的叶,纯净又含情。
顾燃说的还真没错,这个人真的太纯了。
他低下头,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顾烆第一时间告诉了顾燃自己跟沈筱在一起了。
顾燃乐的不行,回过味来又骂了顾烆一顿,“臭小子,你当初怎么就能那么不开窍呢?明明骨子里早都弯成蚊香了还天天跟钢筋直似的,把你姐我都忽悠过去了。”
顾燃把国外的工作都交给了顾烆,想让他和沈筱这段时间多相处相处,把以前错过的光阴尽可能补回来。
顾烆也有意去弥补。
他软磨硬泡住进了沈筱家里。
买了各种情侣款的衣物生活用品和花草鸟鱼放在沈筱家,清晨两人在鸟语花香里迎着朝阳醒来,晚上窝在客厅沙发上耳鬓厮磨谈情说爱,空荡荡的公寓里终于有了人气。
那段时间顾烆问起了沈筱在国外的十年,沈筱总会云淡风轻地回句“挺好的”,转而问他。
顾烆会不遗余力滔滔不绝和他分享起自己的见闻,仿佛想带沈筱重新把那些人和事,那些没看过的风景都再经历一遍。
沈筱总会很专心地听,澄黑的眼盯着他看,比以前听老师讲课都认真,那副样子勾的顾烆每每都忍不住抱着沈筱卖惨,说自己梦到他很多次,没有他的日子有多想他,委屈巴巴地索吻。
这种时候,沈筱总会比平时主动一些,红着耳朵依言吻上来,让顾烆品尝他唇舌间淡淡的薄荷糖的辛甜。
顾烆曾坚信没有意外的话,他和沈筱应该可以就这样一直甜蜜下去了。
他很爱沈筱,沈筱也很爱他,两个这么相爱性情这么投的人走到一起了,除了幸福还能有什么别的走向吗?
但沈筱那位叫杜文强的朋友孜孜不倦给两人唱衰。
沈筱和顾烆在一起后,顾烆曾借口请沈筱朋友吃饭,对杜文强耀武扬威。
其实最想把温铭请来,但温铭心上人被抢当然是不愿意来的。
杜文强对顾烆扬着下巴,依旧倔强地趾高气昂:“你别以为你赢了温哥,也就是筱神这人太专情,先遇见你,对你动凡心了,不然还有你什么事?”
顾烆神态散漫挠挠自己的耳廓,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哦,但是筱筱就是先遇上的我啊。时光又不能倒流。”
杜文强被他那副样子气得不行,顾烆假模假样安慰他,“消消气啊,火气太旺容易长痘。”
杜文强最烦别人拿他脸上冒痘说事,简直要炸了,恨铁不成钢地对沈筱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傻比呢?”
沈筱表情稍严肃了点,“你别总那样说他。”
顾烆坐在沈筱旁边得瑟的不行,揽住了沈筱,一张英俊灿烂的脸埋沈筱肩窝处妖精似的亲昵地蹭,“筱筱,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沈筱唇角微扬起来,宠溺看向他。
杜文强气得又大骂:“狗比!”
杜文强看两人在一起秀恩爱,气得吃不下饭,菜没吃几口就起身了。
温铭失恋心情不好准备回国,他打算去安慰下兄弟。
虽然温铭早就习惯了沈筱的拒绝,但毕竟以前顾烆那里完全没给沈筱反馈,他总会抱着点希望,这次顾烆都跟沈筱在一起了,温铭是真的死心了。
走前杜文强语重心长对沈筱叹:“你这样的,太辛苦了,还是找个心思细点的好。”
沈筱感激看他一眼,又看向顾烆,“现在,已经很好了。”
顾烆搂紧沈筱在怀里,不服气地挑眉,怼杜文强:“就是,你好好看看,我们明明很好!”
杜文强更气了,瞪顾烆,“妈的,傻人有傻福!”
他知道沈筱执拗,认定的事拿这人没办法,只好对顾烆说:“姓顾的,你最好能学会照顾人一点。”
顾烆虽然不爽杜文强,还是很愿意学着照顾沈筱的。
只是,他发现沈筱好像根本不需要他照顾。
沈筱这人实在是太周到了,表面冷僻刻板,但足够熟就知道他骨子里其实温柔又体贴。
以前当哥们时几乎没跟他有过任何别扭,现在谈恋爱了自然也是顺风顺水。
沈筱工作再忙也会抽出时间给顾烆,会配合顾烆所有的浪漫,改情侣昵称,戴情侣手表,接受各种老婆宝贝之类的肉麻称呼,会放下他那些自幼家教严苛所导致的羞耻心满足顾烆所有的欲念。
沈筱甚至怕自己太过冷淡死板偷偷看了这方面的资料书,顾烆发现后乐的不行,把面红耳赤的沈筱抱到书桌上让这位优秀的“好学生”给自己传道授业。
沈筱曾说照顾不来的盆栽,顾烆本打算买来后自己照顾,但沈筱愣是把各种植株浇水光照等注意事项记得清清楚楚,把那些盆栽照顾得生机勃勃的……
两人的恋爱看起来完美无缺。
顾烆想,杜文强那货会那样说,纯粹是因为帮自己哥们追人失败吧,他跟沈筱在一起明明就很好。
直到后来,沈雅箐出现。
其实,顾烆刚和沈筱在一起时顾燃就提醒过他沈筱家里管得很严的问题,顾烆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
他认为大多数男同出柜都得经受一番和家里的较量磨合,他家那种特别开明的才是少数,等经历完了,总会有和家里握手言和的那天。
除了沈涟那种极少数的不负责任心的烂爹,谁能真放得下自己的孩子呢?沈雅箐应该也是爱子心切,才会望子成龙管沈筱管得那么严。
顾烆和沈筱说过有空要和他妈沟通下的事,沈筱窝在他怀里,沉默了良久,才浅声说等晚点,自己会和母亲沟通。
顾烆亲了亲沈筱:“不急,我们慢慢来。”
但意外哪里容得了人慢慢来。
沈雅箐撞见顾烆和沈筱在一起,在一个非常不好的时间点。
顾烆没想到自己完全没给过眼神的某个以前纠缠了他挺久的女追求者,会嫉妒沈筱到刻意把沈筱的母亲和前相亲对象叫来看平时规矩自持的沈筱被男人压在身下。
当时沈雅箐被人带来站在门外时,顾烆甚至还好死不死地刚好在诱哄着沈筱不要忍着,发出动静给他听。
沈雅箐被刺激得差点疯了。
顾烆想过沈筱家里管的严,但他没想到外人面前一向端庄优雅的沈雅箐能疯狂到那种地步。
沈雅箐让人撞开门后,完全没给他们沟通的机会。
只听着一旁的女人轻飘飘嘲了句:“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沈雅箐就像是被点了引线的炸丨药一样,彻底陷入疯狂,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拿起房间里各种东西砸了上来。
突发状况下,顾烆也不能跟沈雅箐动手,只能用被子裹紧一丝丨不挂的沈筱紧紧将他护在怀里。
顾烆的头被花瓶砸破了,鲜血流出。
沈筱从沈雅箐闯进门后就瞳孔紧缩成一点,因为过度的冲击僵到浑身都在生理性地痉挛发抖,等到看到顾烆受伤才终于清醒了些,通红着眼竭力挣动着想反护住他。
顾烆紧紧抱着沈筱,不想让他最不堪的样子被人看到,更不想他被伤到。
沈筱在他怀里抽动了两下,突然张开了嘴。
他向来寡言少语表情也微小,极少会完全张开嘴,顾烆以为沈筱是想喊一声什么,下一刻,沈筱什么声都没出,嘴里突然涌出了大口的鲜血。
顾烆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好像心脏跟着一起出了血,有血顺着自己的喉管往上涌。
鲜血顺着沈筱苍白瘦削的下巴流出来,瞬间染红了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胸膛和凌乱狼藉的被褥。
沈筱从刚刚就一直收紧到极致的眼瞳终于涣散了开来……
神奇的是,在这种时候沈雅箐依旧还想再动手,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疯狂到想要世界都毁灭一般。
沈雅箐身边的那个沈筱的前相亲对象,沈雅箐曾想找来做儿媳的人,终于没法再保持淑女形象,哭喊着唤着沈筱,狠狠把沈雅箐推开冲了过来。
顾烆挂着半脸的血,再顾不得一点儿风度,赤红着眼轰走了屋里的三个女人。
他给沈筱找衣服,手忙脚乱地帮沈筱穿好,把沈筱抱起来送去楼下车里。
沈筱靠在车里,下巴挂着血污,脸色苍白到纸一样,白衬衫上也染着大片殷红,意识迷糊中吃力唤了他一声,“顾烆。”
顾烆颤着手用掌心给他擦嘴边的血,“我在,我在。”
沈筱也想抬手摸他的伤,但没力气,红了眼,“对不起。”
顾烆也红了眼,“傻瓜,跟我道什么歉?”
我才应该跟你道歉,说好了要照顾你,结果还是跟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让你扛。
顾烆搂紧沈筱想,以后他一定要聪明一点,再聪明一点,对沈筱好一点,再好一点……
顾烆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以后会那么短。
沈筱被送到医院后,确诊了胃癌晚期。
其实把沈筱抱去医院时感受着那人清瘦单薄的好像用点力都能抱碎的脊背时,顾烆就隐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但人总是会抱有侥幸心理,以为时间会有很长,以为命运总不至于这样残酷,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顾烆被包扎好头部,看到确诊单时懵了很久,还是怀疑自己被砸懵了。
沈筱陷入昏迷,刚经过急救,躺在病房没醒。
杜文强刚巧给沈筱发来消息问他最近和顾烆怎么样,顾烆拿起沈筱手机,讷讷发消息通知了杜文强。
杜文强冲来了医院,看到病床上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的沈筱的第一眼,就揪住了顾烆领子把人推走廊上了。
“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他吗?怎么这样了?怎么好端端的人就他妈这样了?”杜文强双眼通红质问。
路过的两个小护士看到,上来拦人,“哎,你干什么?这里是医院,你看不到他也受伤很重吗?”
“就是,而且那位病人意识模糊被送去抢救时候都一直攥着他手不松呢,你动他,考虑过病人感受了吗?”
杜文强冷静了点,松开顾烆,靠着医院墙瘫坐到地上抓着自己头发,“我不该总借口酒吧开张约他出来热场喝酒的,我只是想让他放松放松,但没想到……”
杜文强自责地哽咽起来。
顾烆坐到杜文强身边,哑声说:“你能,跟我多说一点他吗?”
杜文强还在情绪上,没吭声。
“或者过来打我,骂我吧。”顾烆双眼赤红,自嘲地笑,“他会这样主要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不会这样辛苦。你说的对,我他妈就是个傻逼!”
杜文强抬眼看向顾烆,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其实,最根本的原因也不是你。”
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沈筱,有点儿陌生。
顾烆才知道,沈筱的家里不止是管的严。
沈筱的母亲对他根本就是极度病态的控制,也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才让沈筱死心塌地跟了那么多年,感情上其实十分自我为中心,比沈涟给沈筱的还少。
沈筱那个花心滥情的父亲在沈筱读高中时遭报应生了病,让沈筱去跟沈雅箐借钱,沈筱再恨他却也见不得他没命,最后去求了沈雅箐,沈雅箐自然不可能同意,还对沈筱大发雷霆。
沈筱最终借了贷,身份证都没有的年纪,借贷要付出多少代价可想而知。
那些高到离谱的利息让沈筱去国外后还被缠着追了足足两年的债。他不让那些人找沈雅箐,一边拼命读书一边拼命挣钱。
顾烆想,沈筱的胃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累出毛病的吧。
杜文强叹:“我跟沈筱也不是十年里都有联系,要不然那时候也能帮一下。不过就算那时候在,我们那时还不够铁,他那冷僻慢热的性格也不是能麻烦我的人。”
杜文强侧目看他,“所以我才说,沈筱这种一声不吭无私奉献的类型,得找个心思细点的,不然别人是舒坦了,他太遭罪了。”
“你知道么,沈筱家里有多少抗失眠的药物,有多少次喝醉了念叨着你的名字,你就是知道他喜欢你,他这十年里有多想你你根本体会不到。”
“和你在一起后,你又知道沈筱用了多大的勇气吗?他就没想过他妈还能要他这个儿子,只是舍不得母亲以前给过他的那么一丢丢丢的温情,想再多瞒一阵。他跟你说他自己去沟通是吧?你看他妈能沟通吗?自己去挨花瓶还差不多。”
杜文强抹了把眼睛,头靠上身后的墙,吁着口气说:“我调侃句没良心的,沈筱这一辈子真的太辛苦了,要走得早也算是终于能休息了……”
顾烆从始至终都在全神贯注的听,发着愣。
浑浑噩噩给沈筱办理住院手续,回到家帮沈筱找住院要带去的东西,找到一半无意间看到沈筱养的很好的那盆滴水观音,想到沈筱之前没什么表情地淡淡说出的那句“照顾不来”,才突然痛哭流涕。
从前,总以为成长得用很久的时间潜移默化。
后来才知道,成长有时,更像是某个瞬间心脏突然被什么捅破,埋在里面根深蒂固心安理得的东西在人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中泄洪一般出芽抽条。
顾烆走进病房内,看着沈筱。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沈筱和自己再见面时不是在医院而是在生意场上?为什么会从寡言少语冷僻内向的三好学生变成雷厉风行善于酒局应酬的精英总裁?为什么会避了他十年还会听着自家母亲的话来跟他谈合作?为什么那一夜酒后会红着眼深深吻上来,会痛成那样还会抱他那么紧……
顾烆之前还在想怎么会这么突然?怎么会这么年轻就倒下了?怎么这种狗血的意外会突然就让他们逢上?
但后来仔细一想想,又好像是必然。
这个人是怎么长大的呢?
汲取着那么一丁点儿的养分,承受着那么多的东西,还载着满腔的深情,最终在不过二十七岁的年纪,就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沈筱不是能瞒得住的人,显然已经知道了。
他沉默着看了顾烆很久,垂下眼睫,喉咙微动。
顾烆知道他想说什么,把他的话截住了:“不许说分手。”
沈筱又沉默了。
顾烆抬手,很轻地揉了下沈筱的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就当教我学学怎么谈恋爱,怎么照顾你。”
他说出接下来的话时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掉眼泪,实际只是春风和煦的微笑:“万一有下辈子,我还能用上。”
沈筱抬眼,盯了他半晌,眼中却少见地噙满了泪。
顾烆看懂了沈筱的情绪。
所有人都想要他成长,只有沈筱一点都不想他成长,只想他每天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杜文强出医院时,第一次递了根烟给顾烆。
顾烆没接,“他不让我抽,初中时候就跟我说抽烟不好的。”
杜文强停住,嗤笑了下,索性去贩售机那儿给顾烆拿了瓶核桃牛奶丢他怀里,然后觑一眼顾烆额头上的绷带,“他妈打的吧?”
顾烆默认了。
杜文强想到病床上的沈筱,虽然生着病,一看就被护得很好,身上倒没什么伤。
以前这货傻人有傻福也不是没道理的。
杜文强笑了,“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非得吊你这棵树上了。”
顾烆也笑:“你不帮你哥们说话了?”
杜文强淡淡抽一口烟,“换温铭的话,老实说,我其实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这份上。他这人,确实是个特别温和体贴的,只跟他随便谈谈会很有福气,但其实他心底跟谁都有距离。”
杜文强像是想逗顾烆笑,对他打趣了个八卦。
“你是不知道,老温之前还玩过狗血偶像剧里找替身那套呢。包过一个长得挺像沈筱的男大学生,本来那人只答应给大画家做人体模特,后来家里摊上事实在没办法就同意陪他睡了,温铭把人睡三年都睡弯了居然还能坚持只走肾不走心。啧啧,说到底对沈筱其实也是图色成分更多……”
杜文强拍拍顾烆肩膀,“也许,沈筱的眼光才是最绝的。”
“他这个人,就是只长期流浪在寒冬腊月里的猫,比谁都清楚哪里有热源。”
顾烆陪沈筱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短短一段时间,他带着沈筱恋爱,领证,办婚礼……和时间赛跑。
也许是这年冬天实在太冷,沈筱没能撑到他的二十八岁生日。
沈雅箐直到沈筱走的那天都没有来。
沈筱一直看着走廊,顾烆攥紧了沈筱的手,安慰他:“在来的路上了,可能天气不好,还没到。”
沈筱被顾烆攥着手,吃力喘了下,收回视线,突然头一次提了个有点任性的要求:“顾烆,我想出去看雪。”
顾烆要去拿伞,沈筱喘道:“就这样看。”
顾烆知道沈筱怕自己撑不住了,用大衣裹着沈筱,把沈筱抱了出去。
医院的花园里很冷,顾烆把一身单薄病服的沈筱裹得很紧。
沈筱靠在顾烆怀里,看着漫天大雪簌簌撒向两人的发,心满意足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