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小声呵斥了一番,接着声音才明朗起来:“您今天怎么来啦?”
他回答道:“有事情要拜托你…不过我没事不可以来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男性的声音慌张地解释道,又紧接着立刻雀跃起来,“您有事情想要我帮忙?是什么事情呢?您想要礼物吗?我可以向您赠送更多的礼物,以我们一直以来的方式!”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他立刻辩解,“我不需要你额外给我什么‘礼物’,现在这样就好,我到这里来是想拜托你为我制作一个陶罐。”
好像一瞬间响起了皮罐的被敲击的声音,沉闷中透着些许心慌感。
埃米特感觉自己眼前的视野发红,又有些泛黄,人影重重,完全看不清逆光站立的那个人的模样。
“您生病了。”
他听到对方开口说道,声音陡然一下压抑到了一种可怖的地步,仿佛刚才那个活泼的人并不是对方。
“没有关系,我可以治好您。”
埃米特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可梦里的“自己”却并没有。
他见着人一步一步,赤脚走到自己面前,蜈蚣与鼠妇在对方脚背攀爬, 又覆盖住对方的躯体, 仿佛是这些昆虫构成的人形。
“我不需要你治疗。”他轻笑了声, 毫不在意地问道, “不是所有疾病都需要治疗,这不是你说的吗?”
“那不一样。”对方喃喃道,“你只有一个, 我无法忍受再也见不到你, 也无法认为你会成为其他。”
“如果你是其他,那你还是你吗?”
“自己”沉默了许久, 而后伸手摸了下人形的头:“至少你现在不用怀疑, 站在你面前的就只会是我……另外,我想向你询问一件事。”
人形没有说话,似乎在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自己”组织了一下语言, 颇有几分小心地询问道:“你见过很多虫豸, 那么你见过‘蠕虫’吗?”
埃米特只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陡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胸腔内一阵阵的心悸, 询问“蠕虫”的话语在他脑海之中盘旋着。
“他”也知道蠕虫的事情,“他”也曾经询问过与之有关的问题。
埃米特心里一团乱麻,他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又窝回被子里, 闭上眼拼命想要再陷入那个梦里, 继续接上刚才的对话。
可是他并没能如愿。先前他的入睡有多轻松, 现在就有多困难。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又直接切入了灵魂的状态,让身体被动沉睡。
只要等八个小时,他就能再次进入梦境。
埃米特回到桌前,将刚才梦境中简要的对话记录进了笔记本,并将“蠕虫”单独作为一页,将他所收集到的情报都写了上去。
霍维尔死于蠕虫,霍维尔曾经跟随的第一章 教主亦是如此。门罗曾有猜测蠕虫是和第一章司星者消亡有关,但后来他又否认了这样的观点。
第一章 的司星者应当还存活,祂下方仍有不少执笔者。同时第一章的整条途径仿佛被人所隔断,再也无人可以飞升……
蠕虫阻止了这条途径,但是为什么?
第十二章 的司星者似乎也在打探有关的事情,按照人类文明诞生早期他与第一章司星者曾有过争斗的说法,这段记忆的时间至少会早于人类文明。也就是说,在那之前,蠕虫就已经存在。
可是它们现在为何纠缠于第一章 ?就像是附骨之疽,拼命想要从什么上面撕下皮肉来滋养自身。
不止如此,怪异的点还有一样。
霍维尔仅仅只是追随第一章 的某位教主,曾经那位教主死去时已经接近飞升,至少他已经踏足与神秘学的大门,对于仪式也一定有了自己的体会。可以说,他已经并非单纯的人类,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彻底蜕变。
他是第一章 的存在,那么他被蠕虫缠上似乎理所当然。
可霍维尔并不是如此,霍维尔曾经还坦言过,他更适合第三章 的途径,对于第一章教主的追随,更多的是出于他自身的崇拜。也因此,他一直未能脱离普通人的范畴。和他一样的还有伯爵的管家,塞西尔先生。
塞西尔先生也出事了吗?如果他出事了,为什么他们两人会隔这样久的时间再被清算?如果没有,那为什么偏偏是霍维尔?
蠕虫是什么时候开始纠缠上第一章 的?门罗说他曾在千年前见过第一章的执笔者,又在有战争爆发时兴盛过第一章的传说。难道那个时候追奉于此的人并没有如此困扰?
疑惑的地方太多……这样一来梦中的答案就变得关键起来。
埃米特仔细回忆这那短短的对话,斟酌另一个说话人的身份。
“陶罐”、“生病”、“治疗”、“虫豸”……不出意外,那应当是第六章 的司星者,也可能是执笔者,总之就是身处于那一途径的存在。对方与昆虫密不可分,潜藏于其下的可能不止于此,或许还有细菌或者病毒……
在提及陶罐时,对方的态度明显很糟糕,联系他后面的话语和曾经他见过的那些与镜中倒影有关的记忆……或许陶罐就是在暗示消亡的结局。
对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因而提到了……治疗。
埃米特闭上眼,将笔在笔记本上点了点。他的梦在最不该醒的时候醒了过来,他对第六章 并不了解,先前的接触只能感受到某些病态。有人将这一途径的仪式肆意妄为的使用,有人想以此攻略医学领域的未知。
而无论是什么方向,是否利用于祂,那位司星者似乎都全然不在意。
想到这里时,埃米特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牵引着他的思维,撩动他的思绪,引他想到一个可能。
【……因为无论是哪一个方向,所有存在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
对,谁都无法逃过。
能够感染上疾病的,需要治愈的,那些往往都是“活着”的存在。它们以某种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又以某种方式从这个世界上离开。所以第六章 的司星者冷漠地旁观着一切,对那些使用祂力量,又或者是追奉祂“神迹”所有存在都怀抱一种近乎“戏谑”的态度。
他将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将自己所思所想记录在其中。
书写之时,窗外天空开始泛白,他眼前的纸张也渐渐笼上一些光亮。尽管他并不需要光也可以认清上面的文字,但意识到天亮了的时候,他依旧抬起头看了眼窗外。
洁白的羽翼在埃米特看过去时正好从上方掠下,掉落的羽毛晚那敏捷的身形一步,悠悠然地从空中坠落。
光线穿透羽毛,就好像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形变。
埃米特愣愣地看着它飘落下去,忽然陷入了沉默。
他头脑中的思维短暂地停滞了,仿佛此刻只有这一样东西在他眼前存在,而就是这样一份羽毛飘落的光景,让他情不自禁地在纸上落下了自己的笔尖。
【到了那时,你我的心脏将在同一柄天秤之上,与羽毛互较轻重。】
回过神来,埃米特看向本子上留下的文字,忽然间就理解过来了。
先是阅读,吸取足够多的知识,了解整个世界。而后是思考,整理这些知识,从中去衍生去发散,去回忆过去,去展望未来。到了最后——就开始书写。
这是执笔者的能力之一。
语言、文字、记录……
埃米特有种很特殊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楚这份感觉到底来源于何处,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笔记。许久之后,他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再度睁开眼, 他准备先放松一下, 继续看看那本神话书籍时, 却忽然注意到自己视野边缘的东西似乎减少了些许。
埃米特立刻皱眉朝角落看去, 原本的两个方块只剩下了一个,除开“研究”还在继续倒计时以外,另一个本可以放置仪式或是其他的卡片的“谈话”却消失了。
能将那切换过来的卡片也跟着消失不见。埃米特紧急将自己手里的卡片盘点了一遍, 确定那变化过的黑不溜秋的卡片的确是就此不见了。
他慌张地摸了下自己这副模样的身体, 和往常一样。他又立刻转头看向床上,“埃米特”也就好好地躺在那里。
怎么回事……
埃米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走到床边, 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碰触躺在床上的身体。
这具身体和他灵魂体的两个状态可以帮助他干扰一些人,尽干扰的大多只是普通人,但能遮掩自己的身份对他而言也是有必要的。
他不清楚贸然触碰自己的身体会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也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以这样的姿态去做其他的事情。
再三犹豫之下, 埃米特还是选择了暂时保持现在的状态。
如果只是倒计时的那个显示消失,那么到了时间他自然会回归身体,如果不是……那也等他看完费舍尔的舞剧再说。
只是闹了这样一出, 他也暂时无法静下心来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神话书籍。
坐在椅子前随手翻了下安多哈尔那本的后面部分,他正准备关上回头再说时,却忽然注意到了一段有些特殊的描写。
“……他们认为世界一共应该有四层,最开始时, 一切都是水, 尽管水滴与水滴之间有所不同, 可外表上没有任何差异。盘旋在逼仄空间的呜鸣带领着他们离开了原地, 就来到了第二层。第二层中,他们蜕去了混沌的外衣,呈现出了‘蠕虫’的姿态。”
埃米特的手顿住了。他抓过椅子坐回了桌前,仔细将这段文字前后的内容都看了一遍。
“除开前文所述,由笔者整理归纳的‘正统’神话故事以外,在安多哈尔的领土范围内,一些生活在偏远或是更原始的部落中也有着一些无法建成体系的传说故事。这些传说中的‘神’还未完全褪去兽类的痕迹,比起‘神明’更接近于‘图腾’。”
“在安多哈尔正东方向,紧挨着马阿特河流域的一处部落附近。这里的人们认为世界一共应该有四层……”
“到第二层时,呜鸣的声音有了形体,它通常被描述为一只硕大的蜘蛛,足上缠绕着破旧的网,从上服饰看去时,它的模样则呈现出一种瓶子的形状。它会带领着所有‘蠕虫’从第二层爬行至第三层。在第三层时,他们逐渐开始具备人的形态,但是不会言语,也无法交谈。但这时候的他们需要沟通与协作,这样才能渡过充斥着秽气与腐物的海洋。为了达成这一点,他们开始使用‘思维’作为交谈的工具,熏香、气味就成了沟通的载体。”
“穿行过第三层,离开这片海洋之后,他们登上了陆地。到此,蜘蛛就不会再为他们提供任何帮助,而他们也将去面对将要面对的另一个存在。那是一个手持巨大骨头的人形,和他们具有相同的外貌,却异常轻盈。在审视完他们后,会打开一扇门让他们通过,最后真正来到世界上。”
埃米特对着书本上的这部分内容沉思了许久,他想了想,将这段抄在了自己的本子上,方便之后再次进行进行观看。
有了这样一段之后,他对于整本书的内容就认真了许多。
埃米特坐在书桌前,一直对着那本神话书,逐字逐句的认真从前面的部分向后看去。只是直到天再一次黑下来,他也没能再找到那样有所触动的部分。
这本书值得被塞进研究里去看看……只是眼下或许还被其他的占据着。
他又扫了一眼倒计时的时间,意识到现在早已过了先前限制的八小时。
他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
埃米特合上书,再一次回到了床边。
虽然不明显,但这具身体依旧在呼吸,仿佛只是陷入了一个漫长的睡梦。他伸出手,犹豫着要不要尝试碰触一下,却在将要摸到对方时戛然收回了手。
不行……尝试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为了避免自己乱想,他干脆又转回去翻剩下的那本神话书。
这两本在书店都算是冷门书籍,虽然较一般的通俗小说要厚上一些,可价格却相对较低。和安多哈尔那本书类似,这本书中也掺杂了不少关于塞纳里奥的民俗与特殊的描述。
塞纳里奥有独立于他国的信仰,几乎所有居民都好战,这一点在他们的神话传说和信仰中也有体现。这种信仰崇拜近乎一种对“兽性”的憧憬。
在传说之中,神明居住与天上,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常常也会产生斗争。他们不主动打斗,却会操纵天之下的一切进行侵占和攻击。
塞纳里奥的人们认为,他们就是雪之神的士兵,是雪子所化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让万物臣服。
整个神话故事也几乎围绕着“战争”进行,整体看下来却找不到类似安多哈尔那本值得注意的内容。
埃米特翻完一整本之后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语言单词的问题还是塞纳里奥的特色,读这样的书时总有种容易跟着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但一旦合上,他的心就很快跟着寂静下来。
略微调整了一下状态,他再次看向了倒计时。
还有十小时零十二分。抛开和费舍尔约定的事项,他还有接近五小时左右的自由活动时间。
埃米特站起身,扫了眼床铺上的身体,去取好了钥匙,接着来到窗前。
以目前的姿态打开门出去可能会带来些许麻烦,现在正是白天人来往较多的时候。“闹鬼”一类事情更适合在深夜发生,而不是这样的白日。
这是与“星辰”守则相反的隐匿方式,埃米特忍不住想到。
他一手撑上窗台,从窗户上一跃而下,就像是一只轻盈的鸟。
风掀起他的衣袍,将他包裹在内,恍惚之中,他甚至感觉自己似乎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只是记不起来了。
多琳近来有些惶惶不安。
两日前, 她在例行祈祷时似乎撞了鬼。尽管她对于那些鬼神一类故事嗤之以鼻,认为正神应当只有自己所敬仰的这位,但那黑纱却仿佛是笼上了她的心头, 蒙蔽了她的双眼, 让她深陷与未知的不安之中。
那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幻觉?
还是说, 是她的神想要告诉她什么?抑或这就是一个警告?
多琳无法确定, 在不安了两日后,即将演出的清晨,她裹好了头巾遮住自己的脸, 匆匆到了教会, 恳求教士们为她清理。
仪式非常简单,在她接受清理的途中, 教士们还将她的祈祷用圣水瓶也做了一次净化, 为她重新灌注了圣水。
锥形的瓶子挂坠在池水之中逐渐变空,又渐渐回注。多琳注视着那一幕,感觉自己心头上萦绕的恐惧也渐渐被驱散了。她重新感受到了安心和坚定, 仿佛她的神再一次庇佑了她。
然而当她将自己所见到的那副情形向教士讲述时, 一直在旁边慈爱注视着教堂内的神父却是忽然变了脸色。
那年迈的神父几步便来到了她跟前,双手叠在前方,紧缩了眉头, 语气温和却有几分警告意味:“没有那种存在。女士,您应该知道,您现在是在教会,在这里散布这类谣言并不合适。”
多琳讪讪终止了话语, 她双手十指相交, 将瓶子攥在手里:“抱歉, 神父先生, 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
“您是做了噩梦。”神父微微笑了下,向她伸出了手。多琳顺从地将自己白皙的手放在了对方手心,神父则用另一只手盖在她手背上,低声赞颂着他们唯一的“主”的名。一个有一个无法被辨认,难以被拼写出来的名字,在诵读时仿佛是一种天地和鸣。
那是怎样圣洁的一幕?多琳无法想象。她看着神父,仿佛透过对方的话语看见了湖水,还看见了网,透明的、无法被捕捉的网。冰冷的水好像从他们相握的地方蔓延开,有细密的东西顺着他们相握的手攀爬上她手上的皮肤,先前感到害怕的景象也逐渐模糊起来。
她好像就站在此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世界被抹去尘埃一般洁净。
神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而留在附近的教士却有些艳羡地告诉她:“神父大人为您完成了仪式,这可是普通人难以享受的殊荣!”
多琳用另一只手握住她刚才与神父相握的手,惊讶又高兴地放在胸口低下了头,念了几句祷告词。
从教会回到酒店后,多琳心情好了许多。她整理好床铺,又拿好自己的足尖鞋,便准备先去享用午餐,吃过后便提前去会场做准备工作。
她的室友与她同行,路上低声询问道:“你向神父告解了吗?”
多琳点头:“当然,他还为我进行了清理仪式。”
室友掩住嘴,惊呼了一声:“你可真是幸运,我听说了,这里的教会神父可不是一般人,他被称为‘能亲自去聆听神诲之人’,能让他出动可不是普通权贵能做到的……对了,你有和他说过那个幽灵的事吗?”
“幽灵?”多琳皱眉想了想,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要告解的必要,她摇头说道,“那种事怎么可能在教会里说。”
“哈哈……你说的也是。”她的室友虽然感觉不对,却也只好应下来。
然而两人刚刚踏入餐厅,便见到他们歌舞团里的“当红人物”之一裹着围巾与她们擦肩而过。
室友忍不住小声同多琳耳语道:“费舍尔怎么那样的表情?我可从来没见过他那么高兴,先前一位伯爵夫人同他送花篮他都满脸冷漠呢……”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对方的去处,又赶忙拉住多琳的衣袖:“唉!他好像是要出去。”
“出去就出去,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多琳摆弄了一下发间的花,依旧没忍住跟着看了眼。
那是要去见谁?单单是见着费舍尔的表情,就让她忍不住感觉自己心脏怦怦直跳,甚至产生一种自己坠入爱河的错觉。
如果是去见一位女士……那那位女士必然十分幸福吧!
费舍尔对歌舞团中的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并不在乎,他期待着今天夜晚的演出,他也相信自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万事的准备已经足够充分,剩下的就是为他的教主揭开帷幕。
他要做一件事,一件足够“大”的事。
这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尝试,可他却跃跃欲试,激动地就好像是曾经在雪地里的那支舞。只需要足尖轻轻点在地面上,于飞雪之中带走某些被解除的“衣物”。
然后一层……
接着再一层……
所有人躯体内的心脏都同样温热地去跳动,仿佛是苟延残喘的最后震颤。
那就是他的鼓点,他要踏上的节拍。多么灿烂而美妙的景象,仿佛一切都在重现着那一夜。残酷又绝望的一夜。
想到这里时,他步伐也忍不住轻快了一些。费舍尔低声哼着乐曲,将围巾缠在下半张脸上,留出他澄澈的眼睛扫视着世界。
但是在开始那样的舞蹈之前,他还需要去买一束花。
不同于不凋花那个故事里的“假花”,费舍尔想为他的教主大人献上一束戛然而止的花朵,就像对方同他所说的那样,有灿烂的机会,也有阴暗负面的时刻。
冬天的花店鲜花种类很少,但费舍尔进去时,花店的女士却立刻认出了对方。
她脸上神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温声细语地问道:“您来啦?您的花我找了好几位货源商人,拜托他们给您特意带了一束,需要包起来吗?”
费舍尔摇头,将围巾解了下来:“不,您请给我包装纸与丝带就好,我想自己来做这件事。”
店主将东西都准备好,并将盛开的郁金香放在浅水深桶里拎了过来,站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偷偷地注意着费舍尔的动作。
和与她对话时的神态不同,这位她第一次见面后就四处去打探来历的舞者先生脸上的神情柔和极了,动作细致地修剪着叶片与根茎,再错落地扎上一束,并在其间点缀了些许风铃和红榉木。
以麻绳捆好后,他裁好了两层不同颜色的包装纸,将其小心翼翼地捆好又装饰上丝带。
店主忍不住想,他看着那束花的眼神仿佛就像是看着一位恋人,可有时候她又感觉,只是恋人不至于让对方露出如此沉迷其中……一副近乎虔诚的神情。
这让她感到有些艳羡。
费舍尔对于外人一如既往的不在意,他审视了一番自己的“作品”而后便抱着它结了账,围好了自己的围巾,只等他的教主再来找他一起去共用午餐。
他无权过问对方的行踪,就算再想念再想见也都无法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去找到对方。
但,这也没什么问题。
费舍尔想,就像他看那些剧本里说的一样:只有对方想见他的时候,他们见面才是有意义的。
怀抱着这样的心情,他一路踩着影子回到了酒店,还未进去,他便瞧见了那个仿佛一个幽灵的身影。
对方还是那样,披着黑纱,身形算不上高挑,也完全无法让人看清楚他纱后的模样。只是当他看见哪一个人时,心里就充斥着一种欢乐。
费舍尔抓着围巾,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伐,在对方迈步进入酒店之前,先一步踏上了楼梯。
笼着黑纱的身影停下了步伐,而费舍尔则是轻巧地转过了身,就好像是忘了什么一样,动作自然地看向那人,略一停顿,便又缓步走下了阶梯。
他是教主的好信徒,他知道怎样处理一件事对方会高兴,包括——“独享”这份殊荣。
正如费舍尔所想的那般,埃米特确实挺喜欢费舍尔这样简单的肢体语言便能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抬头看了眼人,收回自己抬起的步履,转而跟在人身后,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埃米特注意到了费舍尔怀里的那束花,红白相间的郁金香,看上去含蓄又纯净。
这或许是送给自己的,他猜测,不过他不需要这样一束花。拿着这个去看舞剧并不方便,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隐藏一束花。
不过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两人穿行过酒店门前最热闹的地段,步入了商业较为繁华的区域,接着进了一栋高楼。费舍尔抱着花,同电梯员报了一个数字,而后两人便坐着这较为原始的电梯直上了最顶层。
埃米特忍不住感觉有些好笑,电梯没人,他也就直接开了口:“我还以为我的好费舍尔还是个穷小伙,可短短时间就已经踏足进入上流社会了。”
费舍尔神情顿时紧张了些许,他不好意思地说道:“您知道,我很期待您能来。”
“歌舞团的收入很高吗?你有关照过家里人吗?”埃米特低声问道,他不希望对方过分狂热。
费舍尔摇头:“不,这是他人送我的卡券,在这所饭店的所有连锁店都可以使用……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个人,但推脱太多可能会惹上麻烦。至于我的母亲……”他语气平缓下来,轻声说道,“她很好,我委托人帮忙搬了住所。穷苦的地方容易孳生不好的东西,所以她会远离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