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人的身躯微微僵了一瞬,连语气都变得迟疑起来,“你觉得……会伤了我?”
这般反常,定然是没料到会有受伤一则。自己贸贸然地提出来,可不要吓着他才好。
谢声惟心中想着,便起了几份疼惜,低下头去在程既额上亲了一记,柔声哄道,“莫怕。”
“轻易是不会伤着的。”
“到时我定会加倍当心,定不叫你有半点儿不舒服。”
“……嗯,”程既似乎是终于回过神来,大约还存着几分怯意,声音里都带了隐隐的颤抖,“阿辞当真体贴极了。”
不知为何,谢声惟总觉得他这一句意味深长,倒不似在夸人了。
疑惑只从脑海中一晃而过,并未放到心头去。谢声惟此刻心里头只剩了纯然的欢喜与忐忑,几乎要满溢出来,化作绛色的云,将人裹将进来。
“早些睡罢,”这时换作他对程既说,声音里含了几分温柔的促狭,“明日里,还要看小程大夫大显身手呢。”
“不怕我兴头上来,将前厅搅出片血雨腥风吗?”程既故意逗他,“明日要对付的可是阿辞的祖母同姨娘,人说十指连心,怎地阿辞半点都不向着自家人?”
“她们是,难道你就不是了?”谢声惟学着程既先前那般,将手掌合在后者的眼前,微微拱起一个弧来,“若真论起来,只怕你比她们还要多亲近出许多去呢。”
他用含着笑的口吻,笃定地对程既说道,“明日里有我和娘在你身后,你不必怕。”
“先前受了多少委屈,这时只管加倍讨回来就好,不必在意旁的。”
第66章 夜半惊梦
木樨院里一片春光融融,内室里卧了一对儿交颈的鸳鸯,窸窸窣窣,缠绵低语到夜半,才算安枕入了梦。
谢府中另一角的绿芜阁却没这般平静的光景。
秋姨娘在阁中左首的紫檀椅上坐着,手指屈起抵着侧颊,手肘支在一旁的桌面上,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一旁搁着白瓷盏,里头的茶汤已然冷透了,泛着深褐色,在茶盏内壁稀稀落落地染了一圈。
她渐渐地睡得熟了,手肘蹭着桌面,一寸寸往外滑去。白瓷盏离得不远,挨着了,便被手肘推着往前,一直到了桌缘。
“啪”地一声脆响,瓷盏从桌上掉下去,磕在青砖石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闻听这一声,秋姨娘蓦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片刻才缓过来。
方才的响动猝不及防,一颗心兀自在突突地乱跳,将胸口震得生疼。
屋里头的动静惊动了门外值夜的小丫鬟,她从门口探身进来,瞧见地上的瓷盏碎片,心里头一惊,只当是秋姨娘莫名有了火,才将瓷盏往地上掼。
一时战战兢兢地立着,先行了一礼,眼神只往脚尖上落,半点不敢看别处,口中怯怯道,“姨娘可有什么吩咐?”
秋姨娘抬手捏了捏抽痛的眉心,待那一阵心悸消下去,人也从睡梦里拔出来,略清醒了几分,方才低声道,“茶冷了,去换盏热的来罢。”
“是。”小丫鬟忙退了下去,片刻后端着茶盘又重新进来,小心翼翼地呈到了秋姨娘手边。
先前摔碎的白瓷盏里是上好的金骏眉,小丫鬟揣度着主人家的心思,到底是不敢再上这一样了,只恐姨娘心里头不喜,再砸一回。这次便用了天青色瓷盏,浓浓地沏了一碗碧螺春来,茶汤映着杯盏,绿盈盈的一片,盼着主子心里头的火能消下去两分。
秋姨娘此刻倒没在意这个,随手接过来呷了两口,热茶顺着喉咙一路到胃里,暖意往四肢去,心绪才算安定些。
壁角搁着座西洋的自鸣钟,是先前谢行履在外做生意时,从洋人手中淘换来的稀罕玩意儿,送来摆在屋中,只说用着玩儿,是西洋人看时辰的东西,倒比素日里的准些。
刚送来时秋姨娘没敢收,只暗暗嘱托他将东西原样带出去。
老太太、老爷房中都没见过的东西,搁在她这儿不就成了专碍人眼的钉子了?
谢行履不在意这个,只觉得自己这位亲娘谨小慎微了半辈子,平白受了不知多少委屈,如今自己总算争了些气,总想让她过得松快些,也能寻些乐子。
两厢推拉,最后还是老太太耷拉着眼皮发了话,只对着秋姨娘道,“既然是行履的一片孝心,你就好好儿地收起来,不必惧着旁的,倒好似显得府中多苛待了你似的。”
话毕,又不咸不淡地瞧了她一眼,“你这儿子心地好,懂得孝顺,也肯认你。生了这样的儿子,该是你往后的福气。”
话说到这地步,秋姨娘便是再心惊胆战,也只得将这座西洋玩意儿收下,在阁中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暂且放着了。
这东西做的精巧,上头雕了些彩画儿,黄铜的壳子锃亮,里头一根长柄状的东西还会左右晃,到了整点时候,就开始铛铛地敲。
头一回响时,只将院子里众人都唬了一跳,满处地寻摸着找声响来处,好容易寻到这座钟上,在四周齐齐围了一圈,却没人敢去动它。
好好的一座东西,怎就发出这般的怪声来,难不成是那壳子上彩画儿里的人成了精?
后来渐渐响过几次,绿芜阁里上上下下才开始习惯,也见怪不怪起来,只是嫌那声儿扰人,铛铛地活像在人耳边敲,震得天灵盖都发麻。
这般过了半月,最后还是谢行履带了工匠来,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将那钟拆开鼓捣一番,掐去了声音,只留个看时辰的用处才算作罢。
这时秋姨娘喝了茶,只瞧见外头墨一般的夜色,往西洋钟那处瞟了一眼,才发觉一晃眼都已四更天了。
她眉头微微拧起,问小丫鬟道,“桐儿呢?还没回来么?”
小丫鬟垂着头答,“婢子一直在院子里守着,并未见到桐儿姐姐回来。”
秋姨娘心头一紧,“她何时出门的?”
小丫鬟略回想下,低声回道,“您那时将桐儿姐姐叫去内室,约莫半个时辰,再出来后,她回房了一趟,便往外头去了。”
“婢子那时在厅里,正好瞧见那座钟上的时辰,便是子时。”
“这么久?”秋姨娘心头的不安感愈发浓烈起来,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忙问道,“那旁的院子或是府中门前,你可听见什么别的动静,或是见到人不寻常地走动?”
“婢子,婢子不知,”瞧见秋姨娘面上神色宛如寒霜,小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回道,“婢子一直在院子里,从未出去过。”
“今日晚间……晚间就只有小梧姐姐出去了一趟,”小丫鬟好似寻到救命稻草一般,一迭声地道,“婢子记得清楚,桐儿姐姐出去了有一个时辰左右,小梧姐姐说是房中闹了耗子,要去寻张管家来,就出了院子。”
张管家同一干略体面些的下人住在府中后头那一排的厢房里,若是从绿芜阁一路过去,府中侧门和木樨院是必要经过的。
秋姨娘在脑中过了一遍,心里头有了计较,朝地上的小丫鬟道,“成了,也别跪着了。去那边屋里,叫小梧过来,我有话问她。”
小丫鬟冷汗涔涔地应了声是,站起身来行过一礼,脚步带些踉跄地出了门。
屋中一时只剩了秋姨娘一人。
她盯着那座西洋钟,呆呆地发着愣,瞧着那罩子里的针一格一格往前走,映着烛火,光芒刺得人眼疼。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墙根处栽了两棵芭蕉,叶子被风吹着,刷拉刷拉地响。
眼瞧着,就要变天了。
第67章 凤栖梧桐
“你说什么!”秋姨娘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像是拉扯绷紧的丝弦,远远地传到外头去,连带着暗沉浓稠的天幕都一并割裂开。
方才传话的小丫鬟站在门外,猛地打了个寒战。
她直觉今夜是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变故,桐儿姐姐深夜出门,直到此时还未回来,而姨娘又这般失态,想来事情不会小到哪儿去。
耳听得屋内声音渐起,小丫鬟抬手捂住嘴,一点声息都不敢发出,脚下很轻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一直到了院子中央,才猛地转身,飞奔回了所住的厢房,将门牢牢地关上,这才背倚着门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脚下直发软,止不住地往下滑。
她不知道姨娘和桐儿姐姐在筹划什么,也不想去知道。
高门大户里,那些脏的,臭的,背地里不能叫人看见的,多得好似夏日里的蚊蝇,都悄么声地在角落里头伏着,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咬人一口。
人人手上都沾了血,人人都不干净。
在这样的人家里做事,那些暗地里的密辛,知道的越少,才越能活得长久。
“姨娘,婢子说的句句都是实情,”正堂内,小梧正跪在堂前的青砖地上,脊背微微地发着抖,头抵在地面上,不敢抬起,“便是给婢子十个胆子,婢子也不敢对您撒谎。”
“婢子今天夜里,确实在侧门口瞧见少……瞧见那姓程的出门去,当时门脸儿上的灯笼高挑着,亮堂的很,婢子看的真真儿的,绝不会认错。”
“怎么会?”秋姨娘跌坐在椅中,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葱管似的长甲切进掌心里也未觉。
谢府规矩森严,程既身为后院家眷,断没有寅夜出门的道理,便是守门的也没这个胆子将他放出去,否则回头府中哪位主子追究起来,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可若真依着小梧所说,这人不但大摇大摆地出了门,甚至还有车马随行,阵仗颇大。仆役小厮,竟无一人敢将人拦下,
是有人默许,乃至光明正大地在背后支持,才会如此。
会是谁?
答案昭然若揭。
秋姨娘先前心头那几分不安此时尽数化作了惊疑,在胸腹间翻搅着,利箭一般折腾得人冷汗涔涔。
程既深夜外出,桐儿彻夜未归,这两件事之间会有联系吗?
还是说自己多疑了,程既这番出去只是避风头,或是为着旁的什么事?
按理说桐儿今夜的外出十分隐秘,不可能被人发觉。
守门之人早已在事先被她买通好,夜半时辰,从花园中那一道侧门悄悄地将人放出去,待事情成了,仍旧从那一处再偷偷将人放回来,如此半点痕迹也不留,当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般周密的计划,绝不会被人看破。
况且那李旭与程既经此一遭,也算是结下了深仇,便是后者预先发现些什么,也断不至于特意赶去,只为了救自己的仇人一命。
种种算来,不该出差错的。
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尽力地宽慰自己,一面却又止不住地往最坏处想去。
过了好半晌,她才猛地回过神来,留意到堂中此时并非自己一人。
“罢了,你起身吧。”秋姨娘瞧着依旧在地上跪着,头都不敢抬的小梧,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在院子里多留神些,瞧见桐儿回来,就叫她来见我。”
“是,”小梧禁不住一颤,犹豫了良久,终究还是壮着胆子问出口,“姨娘,是桐儿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可是坏了姨娘的安排?要,要婢子去遣人去外头告诉大少爷一声,好叫大少爷派人去寻她回来吗?”
她挂心桐儿的安危,可心里也清楚,下人的事儿是断断不能拿来烦扰主子的,便是丢了条命去,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大事。
所以只好扯上这样一张旗来,试试探探地,想看秋姨娘的处置。
她心里想得简单,只觉得主子在府中派遣人手多有不便,可大少爷在外头,总是要方便些,不管是寻人还是如何,总比府中人来的快些。
况且……前些日子桐儿还悄悄地同她讲,说大少爷将要及冠,身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主子曾私下里透露过,有心将桐儿给了大少爷做房里人,待到日后大少奶奶进了门,桐儿这厢再有个一儿半女,便寻个好日子,抬了当姨娘。
她心思单纯,不懂得中间那些弯弯绕绕,只想着主子既然先前有了这话,那桐儿也该算半个自己人,想来找大少爷搭把手,也算不得太逾矩。
谁知秋姨娘听了这话,霍然站起身来,面上霎时罩了一层寒霜,厉声道,“万万不可!”
事情进展到今日,自己已然是在坑里踩了两脚泥了,断断不可再将行履牵扯进来。
此次桐儿无事便罢,若真出了什么岔子,事情一旦暴露,行履插手只会使得谢铎与老夫人更加震怒。
赔进去一个丫鬟算不得什么,可自己娘儿俩如今指着活的也只有那点宠爱与欢心了。一旦谢铎与那老虔婆迁怒于行履,那小病秧子再趁虚而入,谢家便真的再无他二人立足之地了。
话是脱口而出的,念头飞速地在脑中转过一轮,秋姨娘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失了态,唯恐暴露了些什么,忙掩饰着灌了口茶,压低了声音道,“此事我心中自有计较,大少爷事忙,不必拿宅子里这些琐碎小事去烦他。”
“你只管好你的嘴,半点风声也不许往外漏,可记着了?”
话说到这里,小梧再不敢言,只喏喏应了句是,迈着碎步退下了。
待到了门廊下,她才怔怔地扶住了一旁的柱子,目光轻飘飘地,忍不住往院门那里投过去。
夜黑沉沉的,门洞幽深,像是一口大张的嘴,亮着参差的利齿,伺机要将这院子里的一干人统统地吞下肚去。
她方才在心里起了妄想,只一丁点大,烛火一般微弱。
她想着桐儿不是失踪了,只是安安稳稳地逃了出去,离这宅子远远的,寻个好人家,正经干个营生,往后再不用过这样为奴为婢的日子。
念头刚成个影儿,她便觉出可笑来。身契都在主子手里捏着,现成的奴籍,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姨娘是个面热心狠的,若真是逃跑,一朝被抓回来,只怕也落不着什么好下场去。
她靠在红漆的廊柱上,心里头乱糟糟地想着以后,像是在想桐儿,也想自己。
她与桐儿当初是同时被买进谢家的,机缘巧合之下,又都进了绿芜阁,伺候同一位主子,是打着灯笼都难遇的缘分。
从进府以来,两人便是在一间屋子里住着,头碰头地睡。有这一层在,素日里两人也亲热得很,简直便如亲生姐妹一般。连名字听着都像是有些渊源的。
说起名字,她俩原先也是不叫这个的,还是分来绿芜阁后,主子现给取的一对名儿。
那日管事的将她们领进这院子来,齐齐地朝主子行过礼。主子在上首坐着,她止不住地好奇,偷偷抬眼去瞧,瞧不清有多好看,只记得遍身的绫罗,头上那支金丝攒成的步摇一颤一颤,晃花了她的眼。
主子那时候垂着眼,只顾拨着手炉里头的灰,待管事的禀完,才懒懒地将头抬了起来,目光从她们身上很轻地扫过去,像在打量什么器物,要看看趁不趁手。
末了,朝着她们道,“瞧着倒是机灵,改个名儿吧,叫起来也顺口些。”
于是她们得了这一对名字,自此在绿芜阁里落了脚。
进院子前,她听过人暗地里嚼舌,说这位姨娘先前也同他们一样,是做奴婢的出身,后来交了好运道,得了老夫人的青眼,被指给了老爷,自此才成了府里头的主子。
桐儿私下里也对她讲,这位主子不是一般的心性,也尽想着往上爬呢。听听那名儿取的,合起来刚好是个‘梧桐’。
凤凰才往梧桐枝上落呢,桐儿说,这位可不甘心一直是个姨娘,眼瞅着是想要飞到枝头去当个凤凰娘娘。
桐儿说这话时,她正忙着给手帕上的牡丹花儿勾线,偶然间抬眼去看对面坐着的人,见她眼睛亮亮的,口气不大看得上,眼里头却是满满的艳羡。
于是她就知道,桐儿心里头也在盼着当凤凰。
凤凰不是普通人想当就能当的,她自知自己不中用,也从来没动过念头,心底只盼着桐儿能心想事成。
桐儿为人机灵心细,嘴也巧,处事极为妥帖,在一众丫鬟里都是极出挑的,是以主子格外信任她些,早早地叫去了身边使唤,专管着一应贴身的事务,连月例银子都额外给她多添了一份去,在府里头算得上是极有头脸的大丫鬟,院子里没有谁是不羡慕的。
而她嘴拙,不善言辞,只知道闷头做活儿,也鲜少想着往主子那里靠,最后还是桐儿开了口,朝主子给她讨了差事,让她专管主子平日里的衣裳首饰,偶尔也做做针线上的活计。
她娘亲原先便是坊中的绣娘,一手绣鸳鸯的本领旁的人谁都及不上,那一对鸟儿卧在绣花绷子上,瞧着像是下一刻便要飞出来。
有她娘手把手地教着,她在绣活儿上也做得比旁人分外好些,为人又和善,不大说话,脸上总带着笑,是以院子里也没什么人难为她。
桐儿心气儿高,绝不甘于只做一个大丫鬟,好容易得着了机会,拼了命地想要往姨娘的位子上爬。
她知道主子指派了许多事给桐儿做,有好的有坏的,桐儿眼都不眨地接下,妥妥当当地办好了,再到主子面前领功。
她觉得桐儿哪儿哪儿都好,早晚有一日能达成念想的。而她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等到往后桐儿发达了,最好主子能将自己一并指派过去,给桐儿做丫鬟,两人还在一处,互相帮衬着也好。
这念想她在心里头转了很久,一直没好意思给桐儿讲,怕她骂自己不上进。
只是今日,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这样的念想,以后只怕是没指望了。
小梧心里头沉甸甸的,乱麻一般,脚下只凭记忆识得路,磕磕绊绊地往屋里头去。
前几日桐儿似乎提过,她的一件外头衣裳上掉了个纽子,瞧着不好看,央自己得着空了替她修一修。
她们二人如今还住在一处,只是桐儿常常在主子那边值夜,鲜少往这处来,只一应衣裳物件还在这儿存着。
她的柜子是从来不上锁的,小梧去里头翻了翻,果然找见她说的那件衣裳,只是那纽子是银的,做的也精巧,一时间也找不出能替的东西。
小梧想了想,取过银色的丝线来,慢慢地勾了边儿,预备着替她在上头绣朵梧桐花出来,好将那块遮一遮。
梧桐是有好意头的,她一针针落着,心里头暗暗企盼,桐儿能躲过这一劫去。
第68章 日夜辛劳
这一夜说不清长短,有人难捱,也有人高枕而卧。
外头晨光熹微,星儿早早地起了身,站了外间,很小声地叫内室里正酣梦的二人。
细细的声音往人耳中钻,程既连眼都未睁,抬手一扯,将锦被捂上了头顶,大有再睡场回笼觉的架势。
一旁的谢声惟听见动静,甫一睁开眼,兜头一张大被罩了上来,直接将人裹进了一片黑暗里,严丝合缝。
“嘘,”身旁的人凑到他耳边,话音里带一点晨起的哑,温热的气息很轻地落在耳垂上,“别动。”
昨夜在浴桶中,这人也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
被中见不着人处,谢小少爷念及昨夜种种画面,一张俊脸腾地一下涨红起来,只觉得这被中一刻也呆不得了,手忙脚乱地就要挣扎出去。
身边人扑腾得好似活鱼一般,程既残余的两分睡意也被搅了个干净,一时起了坏心,手脚并用地将自己缠到谢声惟身上去,手臂搂着脖颈,双腿夹在腰侧,下巴也要支在肩头,脸对脸地贴着,凑上去很响地亲了一口。
“相公昨夜才同我欢*好过一场,今日便要弃我而去了吗?”
谢声惟只觉得舌头好似打了结,吐出一句话来都万分艰难,“怎,怎会……”
“今日还有要事,偷不得懒,李旭还在娘那里关着……”
程既才不管这些,只将头抵在他颈窝里一下下地蹭,瞧见那薄透的泛着红的耳垂,又凑上去衔着,用齿端细密地磨,感受着身下人不自觉的颤栗,偷偷地弯了唇角。
“春宵一刻值千金,相公不肯在床上多留一会儿,心里头还惦记着旁的人,可是嫌我伺候的相公不舒坦吗?”
谢声惟的耳垂早已红透了,手握在程既的腰间,却不敢使力,只得任由他在身上耍无赖,又被他口中那些没遮拦的浑话逗得血气直要冲到头顶上去。
“没有……”他磕磕巴巴地应道。
“没有什么?”程既假作听不懂,垂着眼,装出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来,“果真是没有将阿辞伺候舒坦么?”
“不是,”谢声惟又窘又急,只恨不得将这人的嘴堵上,好能得了片刻的安生。
“那是什么?”始作俑者不依不饶,硬要从他口中问出话来。
谢声惟将头侧过去,埋在程既项颈之间,自暴自弃地小声道,“没有不舒坦。”
“真的呀?”程既声音里带了不怀好意的笑,“那我再接再厉,往后叫相公更舒坦,好不好?”
谢声惟不愿顺了他的意,叫他拿捏在掌心里,强撑出气势来,嘴硬道,“昨夜……并不算欢*好。”
程既从他肩上将头抬起,凑过去同他蹭了蹭鼻尖,悄声道,“如何不算?”
谢声惟做出副严肃样子来,“都未有,未有夫妻之实,如何能算?”
“当真是读书读的多了,将锦绣的脑袋都读成一锅粥了,”程既抿着嘴笑,眼睛眨了眨,“相公昨夜那般快活,可不是应了个‘欢’字,又夸我伺候的舒坦,便是个‘好’字。”
“这‘欢’和‘好’一并都有了,昨夜自然算是你我欢*好一场了,我哪里又说错了呢?”
谢声惟只将眼瞪的圆圆的,显然是被这一番说辞惊着,在脑海中搜刮了半日,竟也找不出话去回他。
程既将人逗弄一番,瞧着谢声惟的模样,心头愉快得很,凑上去在人唇角亲了一口,便松开手,赤着脚跳下了床,朝着房门走去。
方才还能听见星儿在外头叩门,这会子倒是没了动静,也不知是不是等不着人,先去小厨房了。
程既一边走,一边回头,瞧着犹在榻上坐着的,失魂落魄的谢小少爷,玩心又起,忍不住便逗着人道,“阿辞怎地发起呆来?”
“明明昨夜里还龙*虎猛,害得人身上酸疼,又没力气,怎么今晨倒减了威风?”
“可是昨夜累着了?不如叫星儿吩咐人去炖些汤来,好好补一补才是正经呢?”
他口中同谢声惟调笑着,另一只手随意地拉开了门扇。
下一刻便同门前呆立着的星儿同阿月撞了个正着。
屋中一时间静默下来,连针落的动静都能听见。
“少,少夫人,”星儿僵硬地提了提嘴角,扯出笑来,难看的倒好似哭一般,“夫人遣了阿月姑姑来,说是叫您和少爷过去那边用早点。”
此刻舌头打结的人换作了程既,他磕磕绊绊道,“啊,嗯,嗯,好,”又强笑着,不死心地加了一句,“阿月姑姑何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