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初双手紧紧捏着令牌。
“主子已经不能再受伤了。”
“我本来就活不长了,可元晦他还有大好的前途。”裴醉声音渐低,“去吧,梅叔。”
玄初手一颤。
梅,是凤惜双赐给他的名字。
小主子还记得。
“...是。”
玄初将令牌揣进胸口,右手攥着裴醉的手腕,狠狠一握,立刻松开。
“主子,千万小心。”
“堤坝损毁,文林王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机会只有今夜,若查不出来,便只能不了了之。”裴醉没去看玄初极快消失的背影,却朝着陈琛道,“北疆的军粮决不能再拖,要是查不出来,你想办法自掏腰包补上。”
陈琛苦着脸,委屈道:“殿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醉斜睨他一眼。
陈琛擦了把泪:“殿下说得都对,末将砸锅卖铁也补。”
裴醉抬手给了他后脑袋一巴掌:“尚未出征,便先想着兵败。”
陈琛破涕为笑:“将军,末将错了。”
半盏茶的功夫,陈总河官便带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病秧子,一个跛脚瘸腿的老头子,大摇大摆地出城。
戍守上阳门的兵卫对陈琛大晚上出城已经司空见惯。
百户长朝他恭敬抱拳行礼,爽朗笑道:“陈大人,又要大半夜去检查河堤啊?”
“那当然。”陈琛伸手揽上他的肩,严肃道,“这河堤啊,要日巡、夜巡,决不能有一刻懈怠。”
“是!”百户长高声喊道。
吼完,守城的十余官兵便主动放行,让这三人出了城门。
夜幕低垂,河堤旁的杨柳被夜风吹得轻轻摆荡。
可三人却无心欣赏这悠闲美景,只低着头急匆匆赶路。
陈琛叹了口气:“殿下,北疆战事究竟如何了?”
裴醉沉默半晌,挤出两个字:“惨烈。”
“可是,兵部发的邸报上明明...”陈琛倒吸了一口凉气。
“民不可使知之,而大庆也的确不能再内乱了。”裴醉摇了摇头,“没事,只要岭东的混账东西不跟着添乱,赤凤营还能再扛一段时间。”
陈琛急得眼睛都红了,扯着裴醉的手臂,焦声道:“殿下,若是这军粮运不过去,这河安岂不是...”
裴醉顿了脚步。
不远处码头的储粮库房如山绵延起伏,沿着码头顺着河堤排得整整齐齐,被夜幕遮掩着,而巡仓兵卫手里的火光星星点点,也照不亮暗夜晦暗。
裴醉声音嘶哑:“望台明明这么多粮,可北疆将士却只能干饿着,是我无能。”
邓卓闻言身体一颤,攥着拐杖的手也瑟瑟发抖。
他一生都夹在忠义与血脉亲情之间,进退不得。
他骨子里是赤凤营的人,可他的血里却糅杂着难以割舍的亲情。
邓卓第一次敢正眼看着裴醉的侧脸,心中悲哀与内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陈琛红着眼圈别开眼,却正好看见邓卓这副内疚又恐惧的表情。
“老头儿,你怎么了?”
陈琛想去扶一把,可邓卓却猛地丢开了拐杖,从怀中掏出一节竹筒。
裴醉瞥见那碧绿竹节,瞳孔一缩,立刻便掏出袖口中的匕首,寒光一闪,匕首笔直地向他手腕刺去。
可天字所都是熟手,掌火药已经驾轻就熟。
邓卓左手被匕首钉在地上,便换了右手,正要拉响,裴醉眼中闪过决绝,一跃而起,擒着受伤倒地的邓卓,两人用身体扑住了那响弹。
“殿下!”
陈琛眼睛血红。
面前一道微弱的火光,被死死压在两人身下。
幸好只是邓卓今日草草做的一个信号弹,里面没装多少火药。
裴醉捂着腹部炸得鲜血淋漓的伤口,将邓卓左手手腕的匕首狠狠拔出来,然后毫不容情地刺进他的肩胛骨,手腕一扭,匕首便在肩骨处开了两个血窟窿,直接废了他两条胳膊。
“赤凤营教出来的东西,是让你用来谋私求利的吗?!”裴醉怒意染红眼眸,嘴唇却抿得锋利笔直。
邓卓眼泪从深深的眼窝里,顺着皱纹沟壑淌下。
“大帅,此生我已经一步错,步步错了。”
裴醉抬手给了他一记重拳,打得那老者牙齿染上了鲜血。
他余怒未消,神色冷冽:“我本想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看,倒是不必了。说,申行究竟让你做什么?”
邓卓闭上了嘴。
裴醉又猛地抬手卸了他的下巴,骨头断裂,声音清脆。
“想死?”
陈琛也蹲下,给了邓卓一拳,手臂颤抖,声音嘶哑得近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你,怎么敢,怎么敢...”
“为了儿子,是吗?”裴醉放下捂着伤口的手,掌心已经染满了鲜血,更衬得他脸色白如冷玉,毫无血色。
邓卓身子颤了颤。
裴醉用沾满鲜血的手捏着邓卓的下巴,语气寒凉,声音毫无起伏,却一刀斩碎了老者侥幸的美梦:“邓连在申行手里,绝对不可能活,别做梦了。”
邓卓眼泪又汩汩而流,神色凄然绝望。
“而我,则绝对不会让他安心的走。”裴醉一字一顿,“我会按照赤凤营叛徒的处决手法,让他死后,被吊在城门上风干整整三十日,然后,割下头颅,与尸身分离,不得安息。”
邓卓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流露出近乎疯狂的神色。
“本王,说到做到。”
裴醉字字砸在邓卓心上,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也击垮。
“现在。”裴醉眯起眼眸,“你可有话说?”
陈琛大摇大摆地甩着袖子,路过粮仓,笑着与为首的瘦高通判打了个招呼:“呦,漆通判,这么晚了还这么精神?”
通判木然抬眼,朝他行了一礼:“下官姓权。”
“姓什么不一样?人才有姓名之分,狗不用。”陈琛给了他一手肘,挤眉弄眼道,“今天下午打狗忘记看主人了,替我给总督道个歉啊。”
通判只静静地垂眼,不说话。
“怪不得。”陈琛欣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叫的狗才是好狗,总督没看错你。”
通判额头青筋跳了跳,被陈琛敏锐地看见了。
“呦,怎么,说你是走狗,还委屈你了?”陈琛夸张地挑眉,“走狗可不是随便能当的,本将这还抬举你了呢,没听出来?”
通判右手攥紧拳头,依旧沉默着。
“好,真棒!有涵养!”陈琛蹲下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紧紧攥着的拳,“怎么,你要打本将?”
通判拳头微颤,嘴里轻声道:“下官不敢。”
陈琛右手握着他的手腕,左手却伸进他怀里,将一个火折子掏了出来,惊天地泣鬼神地高喊:“权通判要烧粮仓!要造反!”
权通判怔住。
哪来的火折子?
他明明怀中放的是不起眼的火石。
陈琛吹亮了火折子,权通判也看清了那人笑容下的狠厉与愤怒。
“来人,给我把这个勾结清纶教的匪徒拿下!”
守粮仓的守卫也怔住。
这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们的头领就,勾结匪徒,要造反了?
“怎么,你们也要跟着一起造反?!”
陈琛拔出腰间的铁剑,锋利的刀刃映着耀眼火光,整个人如冷冽出鞘的宝剑,平日刻意藏起来的锋芒都被他亮了出来。
殿下说得对。
武将,本就该劈山斩河,遇敌亮剑!
“给本将把这个通匪的混账东西拿下!”
一个正三品的官威自然要远远盖过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就算后者是总督罩着的人,守卫也不敢不听从陈琛的调令。
拿着叉戟尖枪的守卫立刻将手中的尖峰对准了那面无表情的通判。
陈琛将铁剑搭在权通判的脖颈处,转身对五十名守卫道:“给我分为两列,互相搜身,若身上有火折子或者引火石,直接给本将揪出来,有重赏!赏...”
陈琛咽了口唾沫,眼神向不远处的柳堤中瞟着。
“赏白银十两!”
本是威风凛凛的陈总河官,谈到银子便又弱气了回去。
这可是他半年的饷银啊!
殿下!!
这个钱户部能不能专批啊!!!
守卫的眼睛都绿了,立刻彼此上下摸着,揪出来两个怀中藏火石的守卫,正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陈琛一人给了一剑。
“很好!”陈琛把身上的腰牌扔给了那两个等着领赏银的兵卒,“带着腰牌,明日一早来取银子!”
其他守卫眼巴巴地看着那两人手里的腰牌。
陈琛仰天大笑:“既然这么想要,继续互相搜!”
阵型一换,便又揪出两个藏得极深的守卫。
陈琛满意地收了腰间铁剑,大手一挥,对他们道:“小子们,给本将进库房搜!除了米麦之外,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他娘的给我拿出来!”
米粮库房木门四敞大开,兵卒从库房里一趟趟地搬着米粮筐。
码头本来能清晰地听见江水滔滔,只是现在都被这滚落地面的砂石混粮的粗糙声音盖了过去。
陈琛撅着屁股,在一堆砂石里用剑拨弄着,像狗儿似的,这里嗅嗅,那边闻闻。
“他娘的!”
半晌,爆了一句惊天动地的粗口。
守卫正努力捆着他们曾经的头儿,结结实实,挣不开的那种。
陈琛两步上前,左右开弓给那通判两颊打得通红。
怒气快把胸口撑破了,可他也知道,收拾小喽啰没用,于是他咬牙切齿地朝着兵卫道:“把他给我押到码头空仓库里,别让他死了!”
陈琛派了十人守在这堆砂石前,自己则朝着堤岸隐蔽处跑去。
他踩着沙子和细碎石头,拨开面前遮挡的垂柳,沿着地上的星点血迹找到了他的将军。
陈琛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即使阵阵江风也吹不散。
他抬眼,看见裴将军咬下中衣,撕成布条,狠狠一勒,将腹部那血肉模糊与焦黑火药一起勒了进去。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苍白着脸,替自己处理好伤口与狼狈,仿佛是极平常的事情。
陈琛两步跪在他面前,哑着嗓子:“殿下,那些砂石里果然混了硫磺与硝石碎,数量不多,又分散着,弟兄们白天没看清楚。要是粮仓炸了,不止今日盖家送来的那些,还有江南八府这十日入库的粮,全都保不住了。”
“堤坝呢?”裴醉抬眼,冷汗顺着下颌滴落。
陈琛低声道:“末将已经派懂得堤坝构造的河工前去检查了,殿下稍等片刻。”
“好。”裴醉低咳两声,眉心留下浅浅痕迹。
“殿下,你能撑住吗?”
陈琛手足无措地想给他擦汗,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裴醉抬眼问他:“有酒吗?”
“有,有!”陈琛眼圈通红,转身便跑,到了粮仓库房门口,从守夜的官兵怀里掏出一只小酒壶。
小官兵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他没喝,真没喝,就是揣着,怕自己酒瘾犯了。
他抬眼,看见陈琛狠狠一巴掌打向自己的脑袋,正要跪地求饶,却听见陈总河恶狠狠地一句赞扬:“老子就喜欢酒鬼!”
小官兵愣了愣。
这是好事?
“一会儿去领罚!”陈琛丢下一句话便跑。
小官兵苦着脸:“是!”
陈琛急疯了,一路狂奔,见裴醉已经穿好了衣袍,随意靠着杨柳树干,左膝支着,左臂搭在上面,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不出任何不适。
“殿,殿下?”陈琛目瞪口呆。
这他娘的哪是病秧子,这恢复能力也太快了。
裴醉接过他手中的酒壶,淡淡一笑:“倒真能拿来。”
“啊?啊!”
陈琛眼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被裴醉夺走。
“这是什么?汾酒?”裴醉昂头喝了一口,皱眉道,“掺水了,一点味道都没有。”
陈琛只想挠头,挠到秃瓢。
他疯了,还是殿下疯了,现在是讨论酒烈不烈,好不好喝的时候吗?!
裴醉盖上酒塞,将手中的酒递给陈琛,笑道:“陈琛,若你来日为将,要记得,心驰奔雷,不改容色。”
陈琛接过裴醉手中的酒,昂头喝了一口。
他上前两步,胸中激荡。
将军这是在教他。
“是,末将明白了!”
“坐吧。”裴醉闭上眼,忍着头疼欲裂。
“是。”
陈琛大着胆子,与传说中的赤凤营主将并肩坐在树下。
两人相识才不过一日。
可这般静坐不语,就像挚友,亦如同袍。
“读过兵书吗?”
裴醉嘶哑的嗓音随着秋风送到陈琛耳边。
“读过。”
陈琛赶紧点点头。
“带过兵吗?”
陈琛点点头:“在甘信水军,做到了参将,结果得罪了贾总兵,被塞到这里修河道。”
“果然。”裴醉哑声笑道,“若我夺了关指挥使的权,你可敢带望台驻军?”
陈琛表情僵住。
他嘴唇抖得停不下来,两只爪子扒拉着裴醉的手臂,结结巴巴道:“殿...殿下,你是认真的吗?”
“不敢?”裴醉笑着自问自答,“也是。领了驻军,就是我的人。到时我离开望台,你便没了倚靠。文林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不如督管河道省心方便,既然...”
“殿下!”陈琛不蠢,知道这是激将,也不生气,只是抬袖子擦了擦眼角,“我敢,我敢。”
“想好了?”裴醉懒懒一问。
“不用想,这用屁股都知道该跟着殿下混啊!”陈琛正气凛然。
两人正说着,远远跑来一个身着黑布衣袍的少年兵卒,灰头土脸的跑过来。
陈琛立刻大步迈了出去,严肃道:“查出来了?”
“禀,禀陈大人,那堤坝被水冲得太厉害了,就算是炸开的口子,现在也看不出来痕迹了。”
陈琛咬牙切齿道:“该死的。”
少年惶恐抬眼:“不过小的在堤坝旁边的柳树下面找到了点火药残渣,不知道...”
“你叫什么?”陈琛一把薅住他的团领,像拎兔子一般把那少年拎了起来。
“小的,小的叫毛有。”少年四脚扑腾,不知所措。
“你怎么找到的?”
“就...若是堤坝被炸,肯定有引线和来路,不可能是人站在堤坝下面直接炸,所以小的,小的就去远处的地方找了找。”
“好小子!”陈琛笑道,“以后跟着哥哥学修河道,大有可为!”
“带上这些,跟本王走。”裴醉从柳树后面缓缓走出来,眯着眼眸,勉强辨认出陈琛的身型,“驻军应该也已经到了。”
“是。”
陈琛奔向粮仓,把所有证据都抬了出来。
裴醉抬眼,远处的城门烟火与夜色纠缠成一团,眼前仿佛罩了层水帘,一切都扭曲旋转着。
他勉强走了两步,一口气没缓上来,眼前狠狠一黑,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
“主子!”
玄初极快地奔向裴醉,将他扶在肩上,看清了他腹部的狰狞伤口。
“你受伤了!”他硬着声音,“...你是不是又吃药了。”
“嗯,没事。”裴醉撑着他的手臂,勉强站直,“等我处理完这些,我便不再吃那药了。”
“三百遍了。”玄初从袖口中掏出一壶酒,塞进裴醉的手里,“秋露白。”
裴醉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入口柔,却后劲十足,用酒气勉强吊着精神。
“驻军来了?”
“天初从梁王手里拿了信,文林王手下拿了私印,调驻军三百人来粮仓。被我拦了,在城门口。”玄初在他耳边低语。
“他只调了三百人?”裴醉皱眉,“关指挥使呢?”
“不知道,没看见。”玄初摇摇头。
裴醉用指节抵着胸口的剧痛,血腥气上涌,歪头吐了一口血,止不住的低咳,呼吸不接,连眼眶都染上微红。
“回...回城。”裴醉扶着玄初的肩,脸色煞白,“元晦有危险。”
今夜的漕运司衙门格外喧闹,兵卒往来,护卫奔忙。
李昀端坐在西暖阁前,静静地望着申行。两人风雨不动,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喧嚣与他们无关。
街上一片兵荒马乱,铜铁坠地,稚子啼哭,老者求饶。
这些嘈杂声又岂是漕运司衙门一堵朱墙能挡得住的。
李昀抬眼:“申总督不过问?”
“有谈知府理事,本王放心。”申行笑着捻须。
一灰衣兵卒慌忙扑到申行面前:“禀总督,衙门门前有人大喊撒泼,说亲眼看见清纶教众藏入了漕运司衙门。”
申行呷一口茶:“不必理会。”
“可是谈知府派人前来搜查,小的...”
申行将茶盏重重搁在木桌上。
灰衣兵卒冷汗涔涔地跪地叩头,声音极响亮:“小的知错,小的这就把焦捕头赶回去。”
李昀恍若未闻,只展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
申行瞥他一眼。
“殿下真是好涵养。”
“不敢当。”
李昀亦客气回礼,只是掌心中的冷汗未消,汗水已经渗进了扇骨中。
申行左手拢袖,右手捏毫,面前摊着一张压金密纹熟宣。
“殿下,此时正有闲情。”申行缓缓递出一支湖笔,笑道,“不如致书承启一封,问候王阁老和陛下如何?”
李昀抬眼,眼尾微微压着笑意,语气波澜不惊:“纸墨载不动本王心意,下笔亦难解陛下与太傅烦忧。”
“是吗。”申行缓缓搁下笔,抬手呷了一口茶,把茶盏不轻不重的搁在案桌上,“倒是本王看轻了殿下。”
不过须臾,一灰衣兵卒奔来,高声道:“总督,衙门失火了。”
申行捻须笑道:“看来,这清纶教匪徒倒是真的进来了。”
李昀缓缓抬眼,身形稳如山。
“殿下不走?”申行抬手,笑意冷冷。
“清纶教势力,十几年前便已经逐渐式微。”李昀冷冷道,“今夜望台这乱象,怎么可能是区区地匪作的乱?”
“殿下这几年游历,确实是大有进益。”申行语气缓缓,“其实,殿下本可以稳坐承启明堂,不必理会这民生琐事。”
“九霄起于累土,鸿蒙孕自尘泥。”李昀捏着折扇,一字一顿道,“王爷亦是受奉养之人,本不该忘了来处。”
正说着,一伙蒙面匪徒几十余人便冲了进来。
手中的弯刀被鲜血开刃,手中的弓箭也蓄势待发。
门口的守卫恍若未觉,侍卫也目色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蒙面匪徒挽弓射向李昀的面门。
混在蒙面匪徒中的地十一趁机从袖口里扔出两支铁蒺藜,将那把弓险险打歪。
那支箭便擦着李昀的袖口,将那一袭青衫广袖撕扯得碎裂。
匪徒没料到自己人中还混了叛徒,一半人引弓射向地十一,另一半人则提了刀,向内堂猛冲。
地十一身体里养着匪气,本就是不要性命的胡搅蛮缠打法。
“哥哥们,我先去死啦。”地十一朝着另外两人眨眨眼。
地字组学的都是暗器,身形灵动,另外两人拦阻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就像一阵风一般消失在了眼前。
他不闪不避,胸口的箭,一只只刺穿胸膛。
可他仍是扑向了那锐利的钢刀。
然后,他朝李昀望了最后一眼,笑得眉眼弯弯。
胸口,一枚铜钱悄然坠地,混在兵刃破风声中,几不可闻。
李昀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眸光发颤,眼底染上血红。
至死,李昀也没见过他的脸。
“大胆!”
一声嘶哑低沉的吼声伴着沉重的铁尺从天而降,焦捕头脚步急急而行,将那为首的匪徒砸成了肉泥。
身后的黑衣捕快亦如暗夜黑鸦,潮水一般涌进了平日从不敢轻易踏足的漕运司衙门内院。
他们拼了命。
只此一搏。
漕运衙门的守门兵卒慌张地跑了进来,连滚带爬到申行面前,结结巴巴道:“禀,禀大人,谈知府亲自带人冲进衙门里,说要,说要拿清纶教匪徒。”
申行看着一片狼藉与血肉模糊,还有那相互对峙的两方人马,远远的,谈征身着绯袍,腰配鸾带,胸口云雁补子被火光映得极清晰。
他被一群捕快簇拥着,缓缓走向这拥挤的院落。
“今日,唱戏的人倒是多。”
申行缓缓坐回了圈椅,声音低沉含笑。
李昀绷着的背也慢慢松了下来,冷道:“王爷,这是打算收手了?”
“什么收手?本王不曾出手,何谈收手?”申行不紧不慢地抬手,呷了一口茶,“殿下说这话,本王怎么听不懂?”
李昀捏着手中的折扇,身体因为愠怒而微微发颤。
他缓缓走出西暖阁的门,从一摊肉泥中,勉强将那气息已绝的三个暗卫找了出来。
他转头,对焦成低声道:“劳烦焦捕头,替他们...收尸。”
第11章 谈知府
谈征身形消瘦,眉眼间压着书生风雅,虽过了而立之年,却不显岁月,依稀仍能看出青年的书生意气。
他快步走向申行,深深做了一揖,面带愧疚:“申总督,听说漕运衙门进了贼匪,下官实在是忧心,便自作主张,将巡城兵卫调了过来,希望总督不要介怀。”
申行立刻站起,将他双手扶起,和蔼道:“谈知府这是说的什么话?巡城兵卫本就该是谈知府来管,这话,是在指责本王插手兵权?”
谈征立刻退后半步:“下官绝无此意。”
“本王正有此意。”远远地,一声厚重低沉的声音自门口而来。
李昀手中死死捏着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眼睛一热。
他没事。
在灯烛火把的映衬下,一人身着最普通的皂衣从一众兵马中走出,左手拎着染了血的雁翎刀,刀锋正往下滴着血。
他缓缓踏入殿中,站定,还刀入鞘。
抬眼,眼尾微扬,凤眸轻眯。
周身凛然杀意未尽。
申行凝视着他手中的刀,又将视线投向门外。
“怎么,在找关指挥使?”裴醉笑道,“他坠马而亡,现在驻军由本王接管。”
申行唇边笑意渐深:“今日,接连迎了两位王爷前来,我望台蓬荜生辉。”
李昀抿着唇,却看向他腹部残破的衣裳。
他又受伤了。
“文林王太客气了。”裴醉冷道,“望台倒是个好地方,迎接本王用的是兵刃和炸药。”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申行花白胡须一颤,“什么人敢对殿下出手?”
裴醉没回答,径直走向李昀,见到他残破的袖口,眼中怒色染上眉头,低声道:“没事吧?”
李昀轻轻摇头。
裴醉缓了口气,心中大石落地,便抬眼看向申行。
“本王奉陛下圣谕,前来望台协助申总督治理水患一事。”裴醉语气轻描淡写,可话语却尖锐如刀,“却没料到,这堤坝,是人为炸毁的;而这军粮,里面竟也混着火药。怎么,文林王这是要效仿黄巢,揭竿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