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齐曜像是很怀念似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法语书,“我很喜欢这本书。”
季瑾低头看了一眼,是杜拉斯的《情人》。
他有些诧异,因为眼前的人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会读这样的书的人,但季瑾只是微微一笑,摘下自己手上的厚重手套,认真仔细地把散发着浓郁奶香的黄油曲奇分装到精致的透明盒子里。
“你看过这本书吗?”
齐曜的语气听上去很随意,但似乎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试探。
季瑾背对着他闭上眼睛,记忆如流水般在自己弟弟留下的一筐书籍里飞速掠过,书页已经泛黄的那本小说封皮已经脱落,但内容却清晰地印在自己眼睛的视觉层上。
“J‘aimais moins votre visage de jeune femme que celui que vous avez maintenant,dévasté。”
季瑾默背出声,视线轻而易举地躲开齐曜探究的眼睛。
那本书没有了封皮,自己的弟弟却依然收藏着,里面还有密密麻麻用薄纸写的注释,一页一页附在那本书上。
不仅仅是看过的程度,应该算是喜欢吧。
季瑾谨慎地扮演着季瑜的角色,在抬头时却看见齐曜向自己露出的微笑:“你的法语讲得很好。”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齐曜把书随意地合上,手边的栗子蛋糕却一动也没动,他看向正注视着自己的季瑾,笑容忽然加深,“季老师,不要对我这么戒备,放轻松一点?”
季瑾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已经下意识地握紧,这是自己完全没注意到、潜意识里的动作。
他松开自己的手掌,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边,却再次思考自己联系对方,是不是反而是一个错误。
季瑾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的弟弟一直呆在家里,社会交集面窄,自然忽略了季瑜和齐曜认识的可能性。
……难道季瑜真的和齐曜认识?
他脑中思绪千回百转,手上却稳稳地端着杯子轻抿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很淡:“齐医生,您的茶再不喝就凉了。”
齐曜听见这个称呼,整个人都像是愣住了,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的?”
季瑾笑了笑,指了指他胸口上别着的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齐医生从我们店里顺走的第三根笔了。”
齐曜跟随着季瑾的目光低头去看,果然发现自己刚才填写甜品菜单时,在纸上勾画完成就自然而然地盖上笔帽,把笔插在自己胸口的口袋上,一套动作流畅得行云流水。
“不好意思,习惯了。”
齐曜歉意地把笔拿下来归还给季瑾,“多少钱,我照价赔偿。”
“没关系,几根笔而已。”
季瑾微笑着说,“齐医生认识我吗?”
他的话题转移得生硬,表情却又自然坦诚。
齐曜没说话,但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来自alpha的威压让前台正在打印单子的温云云惊了一下,想伸出个脑袋去看那边的季瑾和齐曜,但信息素实在令她呼吸困难,于是最后还是缩回去,抱着单子和成品去旁边的屋里。
“季瑜。”
齐曜微笑着看着眼前的青年,“你应该认识我的。”
作者有话说:
对话里的文段来杜拉斯的《情人》
大家可以猜猜齐医生和季瑜的关系?
“也许你不记得了。”
齐曜微笑着说道,“总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比如,在手术后忘记一些事情。”
季瑾呼吸微微一滞。
手术……
他的弟弟确实做过手术。
那是一场能决定人生死的手术。
鲜少有人知道,季瑾和季瑜一对双胞胎,第二性别分化成了不同的性别:哥哥季瑾是beta,弟弟季瑜却是omega。
那时候季瑾在学校老师的组织下前往其他的城市参加竞赛。
当时他走了不过一周左右,回到家里却已经天翻地覆。
季瑾被告知自己的弟弟腺体发生了癌变,不进行手术割除腺体的话必死无疑。
但当时割除腺体的技术还不成熟,在手术开始之前,季瑾和家人得到了一份术前告知书。
上面清晰地说,信息素的稳定水平和人的精神状态会有很大关系,手术一旦出现问题,会有0.004%的可能影响精神,产生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
例如抑郁、精神失常或者自闭。
告知书上概率看上去是那样的低,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想到,季瑜真的会出现问题。
最开始发现不对劲的是季瑾。
他和自己的弟弟感情很好,虽然季瑜大部分时候都很调皮,但是他最爱缠着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季瑾。
可当手术顺利完成后,季瑾来到他的病床前,季瑜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不,季瑜似乎已经把自己和其他所有人都隔绝开来。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季瑜休学了。
因为他无法在人群中保持正常的人际交往,也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生活。
祸不单行的是,季瑜被确诊自闭后的一个月,他们的父母死在了一场意外的车祸里。
温云云曾经还问过季瑾,为什么他会对割除腺体手术的后遗症记得如此清晰。
那时候季瑾没有回答。
因为他的弟弟季瑜,便是那极少数概率选中的人。
自那场手术后,季瑜便独自居家休养。
如此过了两三年,他的自闭慢慢好了起来,渐渐地犹如正常人无异时,季瑾却收到了来自对方的遗书,和弟弟死于车祸的死讯。
可是齐曜是怎么认识季瑜的?
季瑾微微眯起了眼睛,那时候的齐曜只怕还不是能主刀的医生吧。
也许他参与了那场手术。
“齐医生记得这么清楚吗。”
季瑾礼貌地笑道,“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齐曜也跟着很温和地笑:“可以理解。”
季瑾看着他那本《情人》被翻得哗啦作响,他清晰地看见上面的字。
“Il lui avait dit que ;etait comme avant,qu’ill‘ aimait encore,qu’il ne pourrait jamais cesser del aimer, qu‘ill; aimerait jusqu;a sa mort.”
季瑾快速扫了一眼,抬头却对上齐曜的视线,“还有,借你的书,是不是该还我了?”
季瑾不明所以,但还是垂下眼睛,镇定地说道:“好。”
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齐曜没再说话,正巧店里来了客人,季瑾便抽身去招呼。
刚才匆匆扫过的书页却像是烙铁一般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季瑾闭上眼睛,那段话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说,他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
陆峙第二次约季瑾,想约在他们蛋糕店里见面。
他专门打电话确认了那个时间段店里不忙,但是季瑾拒绝了。
“请不要干涉我的工作。”
季瑾这样平静又冷淡地回绝,“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最后他们各自都妥协了一步,在陆峙现下住的观景酒店整理“死去”的季瑾的遗物。
时间定在了下个星期,因为这周季瑾接了几个私人定制,整个人都忙不过来。
然而,自从上次陆知熙和时柯解除误会后,时柯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他脸色似乎整日里都是苍白的,身形也很孱弱,默默地抱着杯咖啡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书。
季瑾并不时常在店里走动,但偶尔出来几回,都能看到时柯和陆知熙两个人呆在一处。
温云云也时常调侃,没想到陆知熙居然是店里最先脱单的。
这时候陆知熙便得意地笑,然后把身上多出来的一些配饰炫耀似的展现给他们看。
“你看,这个袖扣。”
陆知熙得意洋洋地展示着,声音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兴奋,“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好看。”
温云云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敷衍着,反倒是季瑾却看得微微一愣。
那个袖扣曾经出现在陆峙的袖口上。
季瑾曾亲眼看着时柯,低头浅笑着将这枚袖扣别在陆峙的袖口上。
记忆已经变得久远,本以为细节会模糊不清,但在这一刻,却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般,轻轻揭开了上面遮着的面纱。
这枚袖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瑾正诧异着,便看见时柯抿了抿唇,脸都是红的,低着头拉了下旁边人的袖子。
陆知熙也看出时柯有话要说,便立刻见好就收,乖乖地跟着时柯走到一边的角落里去。
“怎么了?不喜欢我在其他人面前说这个吗?”
陆知熙咬了一口刚出锅的酥饼,起身给自己弄了一杯咸奶茶,摸了个垫子挨着时柯坐到他旁边。
“不,不是这样的。”
时柯的脸依然是涨红着的,“只是这个袖扣,其实是我很多年前就买好,想要送给你的。”
陆知熙愣了一下,本来准备接着饼渣的一只手抖了一下,碎掉的酥饼渣掉在了绒毯上。
他有点心虚也有点心慌,那时候的自己已经完全认定时柯背叛了自己,自然是什么都不肯听对方说,也不愿意听对方的解释。
“我让你哥哥帮忙戴过这枚袖扣。”
时柯轻声道,“如果你介意的话,可以把它扔了。”
站在不远处的季瑾闻言抬起了头。
季瑾有些愕然,也有些诧异。
陆知熙是陆峙的弟弟,这件事,好像是意料之外,却又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一切有迹可循,但是自己却像是脑子宕机了一般,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我……”
陆知熙低声说道,“我才不会扔掉。”
时柯又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低声说笑,季瑾垂下眼眸,走到了一边。
他里却是难以言明的酸涩。
从前自己看到的,自己以为的真相,却又以这样一种面目出现。
自己曾经忽视过,一种最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此时就这样坦然地通过时柯的话,以这样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剖露在自己面前。
难怪在自己“死后”的第一次见面,陆峙还带着那枚袖扣。
季瑾低下头,把自己脸上的表情收拾好,重新走进了操作间。
于是一周后季瑾再次来到观景酒店见陆峙时,他已经清楚地知道,在这座酒店里,目前正住着陆峙、时柯还有齐曜。
不过这时候陆知熙不在,因为正在蛋糕店里忙着打工。
季瑾默默地跟随着老管家穿过大堂,走进电梯,眼睛却不着痕迹地仔细打量着这里面的布局。
走进电梯的时候,季瑾像是随口问了一句:“齐医生也在这里吗?”
“对的。”
老管家毫无防备地回答道,“一会午饭的时候应该可以看到他。”
季瑾点了点头。
他眼睛里浮着一层浅淡的笑,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双淡色的眼瞳里只有一片漠然。
季瑾跟在老管家身后,还没推门进去,隔着门便闻到了一阵清甜的香气。
他稍有迟疑,正疑心是不是走错地方时,老管家却在此时微微躬身,笑着请季瑾进去:“就是这里了。我们少爷就在里面等您呢。”
老管家显然没有想要进去的意思,季瑾眉头微微蹙起,没想明白陆峙在搞什么,但还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屋里。
季瑾愣住了。
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厨房,陆峙正系着围裙低着头忙着搅拌着什么,此时看到有人推门而来竟然有些慌张,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你在做什么?”
季瑾只觉得自己耐心不多,不想陪陆峙这位少爷玩什么把戏,平静地说道,“我走错房间了吗?”
“没有。”
陆峙把东西放在身后,竭力地想要躲藏,走上前来让季瑾去旁边的沙发上坐着,有些不好意思,“我快做好了,等我一下。”
季瑾面无表情地盯着透明玻璃后的人。他的身影无所遁形,正忙着把类似于蛋糕糊糊一样的东西端进烤箱。
平心而论,陆峙的厨艺还算不错,也很有特色。
总而言之,做出的饭总有一种出其不意的好吃。
但是季瑾没搞懂陆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刚忍不住想要催促时,陆峙此时却已经端着烤盘走出来,把蛋糕胚放在他面前,非常认真地在上面铺好奶油。
季瑾摸不着头脑,看了半天,有些犹豫地说道:“这是什么?”
“这是……”
陆峙低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片刻后他轻轻一笑,“这是瑾哥喜欢吃的樱桃小蛋糕。”
季瑾愣住了。
透明的叉子被塞进他的手里,季瑾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又低下头看着被推到自己面前、卖相不太好的蛋糕。
许久,季瑾说道:“陆先生,这种蛋糕我自己也会做。”
陆峙望着他,目光带着恳求:“你先尝尝。”
季瑾不欲与他争辩,便拿起叉子,不作声地吃起了蛋糕。
看得出来食材都选用得很好,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看,但味道真的不错,清甜柔软的口感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季瑾吃了几口就把叉子放下了。
陆峙在一边期待地看着他:“味道怎么样?”
季瑾避而不谈:“今天要收拾什么?”
陆峙见他躲避自己的问题,有些失落但并没有气馁,而是很认真地坐到了季瑾的对面:“这是我做的第一个蛋糕。”
季瑾神情淡淡地看着他。
“我,我从前也很喜欢吃糖。”
说出口的时候陆峙的表情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可是后来我不再吃了。”
他低下头,像个小孩子一样:“所以,我也不想瑾哥和我一起吃。”
第一次陆峙发现季瑾瞒着自己偷偷吃蛋糕的时候,远比季瑾自认为要早的多。
公司里的太多事都是季瑾一个人在忙,他顶着这半边天,有时候却能累到在办公室里直接睡倒过去。
陆峙帮不上他,但是至少想让季瑾能在公司里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于是他悄悄地在公司里做好,然后再悄悄地送到季瑾面前。
他的瑾哥很给他面子,只要自己在场时,季瑾就能把碗里的饭吃上一些,但一旦自己不在了,季瑾便是干脆把饭菜放在一边,冷凉了也没见能吃一口。
季瑾抱着电脑昏睡,秋日里已经有些泛凉,他身上却只套着一件白衬衫,身形在暮色里愈发显得单薄。
陆峙心里难受,在给季瑾披上厚外套的时候,他意外地看到了被文件盖住的小块樱桃蛋糕。
陆峙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拿了起来。
蛋糕外面的透明盒子上贴着一张粉红色的爱心便利贴,他眉头皱了起来,手指轻轻抚摸过去,看清了上面娟秀的字迹。
是一句日语。
陆峙皱了半天眉头,最后还是拿出手机搜了一下。
是“喜欢你”。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蛋糕的外壳,塑料在他的用力下发出了难听的噪音,让熟睡中的季瑾皱了下眉头。
陆峙这才知道收敛,他面无表情地把那块蛋糕放回原处,深深地看了一眼季瑾后转身就走。
陆峙第一次没有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愤怒,相反,他开始沉默地跟在季瑾身后,观察他每天都去哪里,都会和谁说话。
但那段时间整个陆家都风雨飘摇,一片混乱。
陆家的那些亲戚不是省油的灯,陆峙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威胁信,甚至有人在他回家的路上拦截自己。
父亲留下来的人陆峙都让他们去保护季瑾了,于是他身边便是一个空缺。
那些来找茬的人再次上门,把陆峙堵在巷子口,逼他在那张转让股份的协议上签字。
“签字?”
陆峙看着眼前这些不怀好意的人,黑暗的巷子里烟上的火星明灭可见,他并不多话,上前便直接揪住那个三番五次来找茬的alpha,将他直接撂倒在地,只冷笑一声,“找死?”
第43章 逃离
那是陆峙第一次打架,他感觉信息素已经完全陷入狂乱里,血糊着自己的眼睛,他却随手抹了一把,下意识地舔了一下破损的唇角。
腥甜的血液让陆峙没有清醒过来,反而让他越发混乱。
他跌跌撞撞地从巷子口里走,想要找到那条回家的路。
陆峙向前这样踉跄着跑,扶着墙休息的时候,却看到路边一家还在营业的蛋糕店。
他记得这个logo。
季瑾桌子上的那个蛋糕盒子上也有这个logo。
他下意识地从橱窗向里面望去,正看见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把打包好的蛋糕递给季瑾,两个人都笑着说着话,看得陆峙竟然有些恍惚。
季瑾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自己笑过了。
陆峙知道他很累,很疲惫。
他为了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公司,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血都呕干净。
可陆峙最想看到的,是季瑾的笑。
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要。
他只想要他的瑾哥。
陆峙苦笑着擦去嘴角的血,随便找了个街边的长椅坐下。
秋日里刚下过雨,街角的路灯昏黄而温暖,但是伸出手的时候,那些光却落到手掌上,又那样凉。
只是看上去很温暖罢了。
陆峙愣愣地想,如果不是父亲死去把自己托付给季瑾,那季瑾喜欢的人还会是自己吗?
他开始密切地关注季瑾的小蛋糕。
陆峙本来对于甜食就已经处于厌恶的状态,此时又看见季瑾和他人呆在一处,笑得那样开心时,心底的不平衡越发强烈。
直到那天中午,季瑾勉强吃了两口自己做的饭吐出来之后,这种痛苦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他泄愤一般把那个脆弱的精美的蛋糕踩在脚下。
就好像这样,自己可以不用面对这一切,不用面对季瑾是否还喜欢着自己的事实,不用面对季瑾对自己的爱本就是勉强出来。
陆峙撕下了蛋糕上那雷打不动的爱心便利贴。
他不想再在季瑾身上闻到那个笑容甜甜的omega店员身上的信息素,也不想再在季瑾身上闻到其他人乱七八糟的信息素了。
他选择了最不体面的一种办法,他甚至在走进那家蛋糕店的时候想着要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
因为陆峙没有办法。
他深爱着的人是一个beta。
而他,对自己的信息素无动于衷。
“对不起。”
陆峙小声地在季瑾面前说道,“那天不由分说就弄坏了你的小蛋糕,你应该很难过吧。”
季瑾没有说话。
他的嘴唇在颤动,甚至于他的手都在发抖。
往事猝不及防地被摊开,被这样赤裸裸地摆放在自己面前,季瑾第一瞬间感受到的,只有茫然。
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好像就在眼前。
但好像又过去了好久好久。
过去了好多好多年。
误解就这样难堪地在他们之间印刻下了鸿沟,两个人远远地站在两岸相望,因为迷雾重叠,他们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于是他们在自己心里画上了对方的脸。
“瑾哥。”
陆峙说道,“你从来没注意过吗,那个女孩子喜欢你。”
“……不要叫我瑾哥。”
季瑾只觉得头嗡嗡作响,起身的一瞬间甚至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我不是季瑾,你不要对我说这些。”
“季瑾!”
陆峙抓住了他的手腕,“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
“松手。”
季瑾咬着牙,微微喘息着闭上眼睛,“你抓痛我了。”
陆峙不知所措地松开手,却不想季瑾转头就往外走。
“哟,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齐曜从旁边路过,正瞧见季瑾把手腕从陆峙手里挣脱开,不由眯起了眼睛,“吵架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陆峙顾不得理会他,转身便去追季瑾,看对方卡在电梯处的时候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叫苦连天,声音都带着哀求:“季瑜。”
季瑾回过头去看他。
“你答应我的。”陆峙说道,“你不能反悔。”
“我没答应过你要来吃蛋糕。”
季瑾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他的手难以控制地颤了一下,“我也没说我要听关于你的故事。”
陆峙沉默地看了一会季瑾,最后叹了口气:“好吧,我不会再继续讲了。”
这次收拾的是一些季瑾的衣服。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不说话,整理好后陆峙便直接给了季瑾,让他留着。
“这次不怕我烧掉了吗?”
季瑾轻笑出声。
“不怕。”
陆峙凝视着他的脸,“它们不一样的……你不懂。”
季瑾没有说话。
他怎么可能不懂。陆峙仍然这样坚信着,坚信自己就是“死去”的季瑾。
去餐厅吃饭的时候,季瑾和陆峙一前一后地走着。
齐曜正在不远处自助盛罗宋汤,季瑾心思一动,转身便也去拿了碟子。
在陆峙看不到的地方,季瑾垂下眼睛,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觉一般,凌虐似的用手狠狠攥着自己的手腕。
原本被陆峙捏的地方只是稍稍有些红肿,他硬是不动声色,让那处变得青紫才松开。
他走到齐曜不远处,神情自若地伸手去取夹子,自然而然地露出受伤的手腕。
餐厅的灯本来就非常明亮,加之季瑾的肤色本来就白,此时看上去堪称触目惊心。
齐曜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一幕,神情一沉:“你手腕的状况不太好。”
季瑾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是吗。”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齐曜就这样看着季瑾取了一些菜转身又要走向别的餐台时,他突然开口道:“你就没想过要离开吗。”
“想过。”
季瑾低声道,“但是齐医生,你也知道,他一直把我认成别人。”
陆峙站得离他们很远,季瑾并不担心他能听到自己和齐曜的对话。
齐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他经常这样对你吗?”
季瑾垂下眼睛:“我控制不了。”
片刻后他又抬起头,微微笑着看向齐曜:“陆先生的症状,会是一种精神疾病吗?”
季瑾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齐曜开口。
他知道自己是兵行险招。从当初用店里的号码给齐曜发新品推送的短信,再把齐曜引到自己面前,他步步都算好,只等着对方开口去问。
虽然没有完全的把握,但以他对齐曜的了解,对方绝对不会对这样的事情放任不管。
果然,他听到对方淡淡地声音:“那便来找我。正好,你还有书要还。”
季瑾终于释然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