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迹不论心,他想想也不行?魏枕风凭什么这么对他。
赵眠咬着牙:“是又如何,早在你逼迫我下跪时我就对你动过杀心。此乃人之常情,你别说你从没对我有过。”
他们离得太近了,魏枕风瞳仁中映着他不甘示弱的脸,平日里能亮到人心里去的眼睛里只剩下耐心耗尽的冷淡。
赵眠心中闪过一个不该有的念头——难道,魏枕风真的从来没有……
“我没有。”魏枕风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从来没有。”
赵眠怔愣片刻,愧疚和心虚险些让他露出弱者的姿态。他偏过脸,勉力维持着尊严:“或许对你来说,与我春风一度不过是一桩小事,能保住性命做了便做了。但对我来说,我不想,我不愿意,所以我会竭尽全力去避免这件事发生——我不觉得我有错。”
我不觉得我有错。
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唯我独尊。
魏枕风专注地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笑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也不知是在嘲弄赵眠,还是在嘲弄他自己:“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如此,”少年目光下敛,嗓音冷漠得让赵眠心颤,“那就来吧。看看是你能杀了我,还是我能要了你的命。”
他这副模样让赵眠胸口一窒,巨大的压迫感令赵眠心底没有来地升起一丝恐惧。
所以,以前的清朗随性都是装出来的么,这才是北渊小王爷真正的本性。
魏枕风最终还是对他动了杀心。
意料之中的事罢了,没什么可震惊的。没有理由他能这么想,却不许魏枕风和他一样。
成王败寇,自古使然。
万幸,他还有个弟弟,否则父皇和丞相如何能支撑下去。
父皇一定会哭的吧,他都不会哭了,父皇还会。
赵眠缓缓闭上了眼。他感觉到魏枕风朝他低下了头,在他耳畔轻声道:“别求我救你,赵眠。”
说罢,魏枕风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对着他的胸口用力一推。
赵眠跌入了温暖的清泉之中。
带着药香味的泉水争先恐后地涌入赵眠的口鼻,将他的呼吸悉数掠夺。他睁着眼睛,全身被暖意包围,透过水面他还能看到那一轮朦胧的明月。
魏枕风是想要淹死他?
这样也不错,至少泉水是温热的,在竹林里太冷了。
但很快赵眠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大概是因为要供万华梦享用,温泉修得并不深,正常少年的身高足够站起来。
可他站起来了又能如何?眼睁睁地看着魏枕风服下仅剩的解药,而后匍匐在他脚下,忍受蛊毒的痛楚,无能为力地死去么。
与其如此,还不如死在这一片温暖之中。
赵眠闭上眼,放任自己下沉。在他即将沉到池底时,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腰,将他抱出了水面。
呼吸重新变得顺畅,赵眠剧烈咳嗽着。泉水在他肩膀下面的位置,在他面前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任由他咳得几乎直不起身体,少年也没有半点心软。
赵眠咳了许久才停了下来,视野重新变得清明。他抬起头,朝少年看去。
皓月之下,他看到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两颗泪痣于双眼之下对称而生,和记忆中的一样,在一张年少俊美的脸上危险地引诱他坠入少年的眼眸中,然后……毫不留情地溺毙绞杀。
作者有话要说:
*《开元天宝遗事·游仙枕》
*《琵琶记》
赵眠蓦地僵住了。
他认识这双眼睛,更认识这两颗双眼下泪痣。不少美人都是眼角一颗美人痣,他偏偏有两颗一模一样的,分别在左右眼下的正中间。太特别了,特别到让人一眼望去,便终身难以忘怀。
也正因为外貌太过出众,只要有不想暴露身份的场合,北渊小王爷都不得不易容伪装。
这两颗眼下痣不会出现在李二的脸上,李二的肤色没有这么白净,五官也没有这么张扬俊美,发怒时呈现出的侵略性像刀子一般,凌厉又凉薄。
面前水中站着的少年,简直就是六年前北渊小王爷的放大版。
所以,是十八岁的魏枕风?北渊小王爷没有长歪,也没有晒成黑皮?
和魏枕风重逢后,赵眠也曾想过,若北渊小王爷按照十二岁的模样继续成长,会是如何一番相貌。
今日他有了答案。
是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的答案。
赵眠大睁着眼睛,心绪乱成了一片,甚至忘了他现下生死一线的处境。
他怔愣着开口:“魏枕风?”
这也是他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
少年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他站在温泉里,水才将将到他胸口的位置,长发一半没入水中,一半浮在水面上,衣服紧贴着他的身体。他没有军中壮汉那般的壮硕的肌肉,也不似在室内的读书人瘦弱清减,而是劲瘦得恰好好处,他明明已经很高了,这副身体却时刻在告诉旁人,他只有十八岁。
魏枕风没有骗他,他的肤色的确不如他白,但绝对和“黑皮”二字没有关系。一个常年在外奔波,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少年,脸上居然找不到一丝瑕疵。
魏枕风怎么做到的,他不是没有随身携带化解易容的药水么。
即使赵眠再如何心绪混乱不宁,答案在他看来依旧显而易见。
——是温泉药浴的泉水。
赵眠冷不丁想起白天魏枕风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他又有了点新发现,原来如此。
原来,魏枕风早就发现了温泉药浴可以解易容的事。
早发现了为何不同他说?若他知道魏枕风的易容可解,事情怎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若魏枕风一直是用自己的脸与他同行,他何须纠结至此?!
不久前已经接受了自己可能要身死的心轰地冒出一阵无名怒火,赵眠正要开口质问,胸口猝不及防蔓延出一阵轻微的刺痛,就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一样。
赵眠想缓一会儿,疼痛却迅速加剧,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到了被虫子啃噬的地步。赵眠眉间紧蹙,双手扯着自己的胸口,“唔”地一声,嘴角溢出一丝丝鲜血。
一抹鲜红在水面晕染而开,染红了天边的明月。
圆月当空,十五已到。
雌雄双蛊蛰伏许久,终于要发作了。
赵眠疼得额间冒出冷汗,他勉力抬头看向魏枕风。少年和他一样,脸色苍白,嘴角泛着血色,衬得那两颗泪痣多了几分嗜血的诡谲之感。
明明遭受着同样的蚀骨噬心之痛,魏枕风却没有表现得太过狼狈。他抬起手擦去嘴角的鲜血,随意瞥了一眼,动作无比熟练,仿佛他已经做过千次万次。
魏枕风有解药,魏枕风不会死,会死的只有他一人。
好疼,疼到他要站不稳了,比上回在芦苇荡中疼上十倍。眼前的景象疼得出现了重影,少年的轮廓也渐渐变得模糊。
鲜血不断地从赵眠嘴角溢出,他本能地喊着少年的名字:“魏……枕风……”
魏枕风为何还不吃解药?是要羞辱自己么,让他怀揣着渺茫的希望,在希望中煎熬地死去?
怎、怎么能这么坏啊……
终于,魏枕风有了动作。他当着赵眠的面,拿出了赵眠肖想已久的解药,握于掌心之中。
赵眠像被刺痛了一般,他身上那件纯白的衣裳沾染上血,混在温热的泉水中,不合时宜地形成了一副如泼墨雾染的画卷。
这是赵眠最喜欢的,高调尊贵的颜色。
魏枕风看着他,想起了那日在芦苇荡里,比夕阳还要耀眼灿烂的太子殿下。
人间惊鸿的少年正在他眼前迅速凋零,鲜艳又苍白,宛若一株被丢弃在茫茫大雪中的牡丹,努力绽放着最后的光彩。
应该不管他的,对他有过杀心的人,留下来只会后患无穷。渊帝想要的是横扫三国,一统天下,南靖即便现在是他们的盟友,将来未必没有反目的一日。
他没有必要对南靖的储君手下留情。
杀人者,人恒杀之。他有无数个不管赵眠的理由。
然而……
六年前,他跟随北渊使团造访南靖。他在南靖上京城待了半月之久,除了被父皇母妃逼迫的道歉之外,他和那个总是仪态端庄,出口成章的南靖太子并没有过多的接触。相反,他和太子殿下的弟弟更能玩到一起去。
离城那日,太子殿下奉命前往城楼相送,一袭明黄色的衮龙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在太阳下耀眼得夺目。
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众人心弦的太子殿下站在他面前,眼中独有他一人:“愿王爷顺遂无虞,皆得所愿。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
明知道他不过是奉命行事,说着主与客之间的客套话,自己还是不禁扬唇一笑。他没有用那些所谓文雅之词向太子殿下道谢,即便与他同行的大臣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提醒他要注重国礼,他还是用自己的话说了声:“谢了,太子殿下。”
他曾以为,他们或许算得上朋友。
魏枕风眼眸一暗,手上骤然用力,解药便在他手心化为齑粉,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赵眠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疯了?”
“你想死也别拉上我。”魏枕风冷冷地命令他,“过来。”
赵眠愣在原地,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失去了对双腿的控制权。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带起阵阵涟漪,一步步朝他走来。
两人还剩一步之遥时,魏枕风突然强压了上来。
他的后背猝不及防地狠狠撞上石壁,溅起的水花混乱了视线,蛊发的疼和后背碰撞的痛加在一起,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随后,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他的下巴,将他彻彻底底困住。
“看清楚点,”魏枕风将他的脸转向自己,逼着他与他对视,“现在,我可以上你了么。”
赵眠努力地将视野的中心对准近在咫尺的少年,鼻梁英挺,眉骨拢着,那么的居高临下,不容反抗,看不到一丝一毫对他的尊敬和礼节。
他张了张唇,他想问魏枕风这是什么态度,别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对他不敬。
他想让他滚。
可他的心太乱了,乱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视野中,那两颗摄人心魄的泪痣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背靠着温泉石壁,魏枕风低下头,长睫扫过他的鼻梁,染血的嘴角堵住了他的唇。
世界突然变得寂静,风声水声,篝火燃烧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魏枕风心跳的声音。
血腥味在唇齿间逐渐蔓延开,赵眠始终睁着眼睛,他看到了魏枕风在触碰到他嘴唇的前一刻闭上了眼。
魏枕风脸上的表情依旧冷漠,眉宇间却在此刻露出一点独属少年的青涩。
为什么会这样?赵眠茫然地想。
魏枕风为什么不自己服下解药?为什么要亲他?
魏枕风……是在救他吗。
这个算不上吻的吻结束得很快,魏枕风直起身体,对上赵眠睁大的眼睛,他的表情变得微妙且复杂,其中带着一丝不解的困惑,似乎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刚刚经历了什么。
他想停下来想一想,但发作的蛊毒不允许他怎么做。
又一阵剧痛袭来,两人体内的蛊毒似乎已经嗅到了彼此的味道,浅尝辄止的触碰无法满足它们,它们疯狂折磨着宿主,叫嚣着想要更多。
赵眠痛得嗓音发颤,抵在魏枕风胸口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着死紧:“疼……”
他甚至在怀疑,在这种忍受着剧痛的情况下,他和魏枕风怎么能完成这件事。
反正,他是做不到。魏枕风可以吗?
魏枕风很快给了他答案。
少年再一次低头,朝他吻了下来。
飞珠溅玉,雾气氤氲,一片混乱,毫无章法。
魏枕风说他不怎么会是假的,他是完全不会。
赵眠感觉到魏枕风抓住了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身背对着自己。他面对着池壁,再也看不到少年的样子,只能看到温泉池旁那由他亲手生起来的篝火,如同破碎红布的火焰在静谧的黑夜中不停地摇曳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雌雄双蛊发作的痛苦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赵眠饱读诗书十数载,竟然找不到一句话,哪怕是一个词形容他当下的感受。
赵眠以为自己会昏过去,他甚至希望自己能昏过去。可雌雄双蛊却强迫着他保持清醒,清醒到他足以鲜明感受当下发生的一切。
他只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怕他一开口就会暴露出自己的软弱。
他决不允许自己向魏枕风开口求饶,露出任何软弱的姿态。
可魏枕风却不肯放过他。
“你不是想杀我吗,太子殿下。”魏枕风在他身后,贴在他耳畔冷嘲热讽,不再是清爽的少年音,低沉的嗓音更多的像个成年男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拿什么杀我?”
少年的话虽然还是在讥讽他,但不再是刚才那般彻底的冷淡,赵眠甚至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些许兴奋。
不知道为何,似乎是从他们开始解蛊的那一刻起,魏枕风的怒火就熄灭了一大半。
赵眠竭力维持着骄傲,即便被人圈在怀里折磨依旧颐气指使,颇有九五至尊的架势:“闭上你的嘴,专心……干你的事。”
魏枕风笑了:“你倒是说说,我现在的事是什么。”
赵眠紧闭着眼死活不吭声。他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再和魏枕风对着叫唤绝非明智之举。他要保存体力,等事后,他定、定要让魏枕风余生都在追悔此时的嘴欠。
“怎么,不敢看?我记得你屋内有一面镜子,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赵眠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你敢?”
这段日子的几番交锋下来,魏枕风对如何诛太子殿下的心再清楚不过,冷酷的话语直击赵眠的痛点:“我觉得我敢。”
赵眠顿时慌了,他也觉得魏枕风敢。
魏枕风感觉到怀里的人陡然僵住,他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把人逼得太狠了,一边又恶劣地将赵眠抱了起来,佯装要上岸。
巨大的恐惧卷走了赵眠最后的倔强,他死死抓住魏枕风的胳膊,不顾一切地说出了真心话:“慢着!魏枕风,我……我并非真心想杀你,”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委屈,说得断断续续的,“我不想你死在我手上,我想、我想和你同时活下去的……魏枕风,我没有要杀你。”
魏枕风那头缓缓安静了下来,水面也渐渐归于平静。
周围的声音又回来了,风声,篝火燃烧的声音。赵眠得到了短暂的休憩,忍不住继续控诉:“我都没有偷你的解药,也没有推开你……我没有骗你。”
“说得真好听,”魏枕风微哂,“你是推不开吧。”
少年的语气不再冷漠,似乎已经回到了平时的样子。见识过方才的魏枕风,赵眠才知道这样的魏枕风有多平易近人:“我确实推不开……”
魏枕风问他:“如果我没有卸下易容,你是不是就要杀了我?”少年讥诮道,“毕竟你可是看到丑男连饭都吃不下的太子殿下。”
赵眠犹豫片刻,在少年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杀你,黑皮的你我也不杀。”
魏枕风一挑眉,又问:“那白皮的我呢?”
赵眠不知道魏枕风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魏枕风又故技重施:“泉水是不是很烫,我看你出了很多汗,我们还是回屋……”
藏在温泉里,赵眠尚且能装作鸵鸟自欺欺人,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解蛊。若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他受不了,他肯定受不了。
“不要,在这里就好。”赵眠又气又痛,更不甘心,眼泪险些漫出眼眶。可他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道:“你……比六年前高了好多,很好,我不嫌弃你,我看到你能吃下饭……”
作者有话要说:
*《送韦秀才道冲赴制举》
魏枕风不说话了,看不见他表情的赵眠莫名慌乱。
察言观色是他强项,看到魏枕风的脸,听到魏枕风的声音,他就能判断出对方现在的心情。
可现在魏枕风非但没有说话,连动作都没有了,除了少年强有力的心跳和他的一部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倘若魏枕风真的敢做一些突破他底线的事,他死也要拉着魏枕风一起死!
赵眠禁不住未知的煎熬,刚想回头看看魏枕风,魏枕风却主动帮他转了过来。
他终于看到了魏枕风的表情。
少年的青涩已经完全褪去,剩下的只有属于成年男子的欲念被两颗泪痣无限放大。眸子里沉沉的一片,被长得过分的眼睫遮挡,映着他的瞳仁却异常的明亮。
……是好看的,好看到他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他控制不住地身体一紧。
魏枕风感觉到赵眠的反应,眉心皱了皱,竭力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冷静:“抱紧我。”
赵眠不想那么听话,僵硬着身体没有动。直到魏枕风露出不满的神色,用特别的方式催促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愿地抬起手,搂住了少年的脖子。
更深露重,石壁上落满一层微霜。清寒的秋夜,唯有一温泉,一篝火,和两个少年是热的。
魏枕风给两人稍稍整理了一下,而后长腿一迈,抱着已然昏睡的太子殿下回到了岸上。
两人的衣服全部湿透,但魏枕风的衣服至少还能穿,而赵眠的早已破烂不堪,必须用手拢起来才能挡住他身上的痕迹。
魏枕风从屋内拿了被子盖在了赵眠身上。离开温泉,寒风吹在浑身湿透的身体上,是能轻易把人冻病的程度。
他往篝火里不停地投入竹筒,火越烧越大,火焰的温暖驱散了深秋的凄寒。
魏枕风抬眸看向昏睡不醒的赵眠。
长发粘在脸上,嘴唇一半苍白如纸,一半残留着殷红的鲜血。他缩成了很小的一团,睡梦中依旧蹙着眉,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清瘦的身体浴在火光中,仿佛下一刻就要碎了。
即便是碎了,这人嘴大概也还是硬的。
魏枕风想。
大火很快烤干了两人的衣服。魏枕风将赵眠抱回小屋里,放在床上,然后回到自己房中睡下。
这一夜发生的很多事情都不在他的设想中。
但他活下来了,和赵眠一起。
魏枕风躺在床上,抬起手在月光下端详着自己的手腕。褪去一层黑皮,在自己原本的肤色上一眼就能看见那条又细又红的线。
雌雄双蛊每月十五发作,如果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和赵眠还是找不到解药,那下个月的满月之夜,他们岂不是又要……
魏枕风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四个字,很难形容。
在赵眠身体里的感觉,已经突破了他的认知,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就爱沉迷风月。于他而言,可以理解这份热爱,但不至于,和这一样快乐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真正让他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的是赵眠当时的表情。
一向盛气凌人的太子殿下被他逼到几乎崩溃,精致尊贵的脸上露出臣服软弱的姿态,最后气急败坏,委委屈屈地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身体有多软,嘴就有多硬。到最后,连嘴都硬不起来了。
次日清晨。
长期在外的生活使魏枕风养成了浅眠的习惯,赵眠一走进来他就醒了。
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果然看到了一个清减的身影跌跌跄跄地朝自己走来。
两人才刚经历了一次蛊发,赵眠还是承受的一方,昨夜明明都昏过去了,一大早还能“身残志坚”地来找他,肯定是想干什么坏事。
看他走得如此艰难,腰都挺不直,还要边扶着墙边走,魏枕风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维持着睡姿,闭上眼,听着赵眠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他床边停下。
他能感觉到赵眠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他似乎看了他很久,呼吸也变得急促,然后——
魏枕风猛地睁开眼,又快又稳地抓住了赵眠握着匕首的手。
还来?这家伙不长记性的么?!
魏枕风眼中迸发出怒意,刚要发作——
赵眠用另一只没有拿匕首的手狠狠痛击了他的脸颊。赵眠的动作太过突然,注意力全放在匕首上的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好一招声东击西。
第二次被赵眠扇耳光,魏枕风恨不能把人捆起来好好教训一番。可他转念一想,至少赵眠只是想打他,并没有真的要杀他。
太子殿下是有多不甘心啊,觉都不睡了,拖着半废的身体也要来赏他这一耳光。
可惜,太子殿下扇人的力气明显不如上一回,拼尽全力的一耳光连印子都没在他脸上留下,还是蛮惨的。
魏枕风面无表情地望着赵眠,拳头紧了又松,才淡道:“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一觉醒来,赵眠又痛又累,脑子昏昏沉沉,身上冷热交替,可昨夜的情形他依旧记得一清二楚。
既然魏枕风那么喜欢逼迫他说实话,那他今日便说个痛快。
反正,他多狼狈难看的模样都被魏枕风看过了,再在他面前执着维持一国储君的仪态和威严还有什么意义。
“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我都做好准备了,为什么要对我发疯。”赵眠想要用他一贯高高在上的声音痛斥魏枕风的恶行,可他一开口,只有喑哑的轻声,“就因为你叫魏枕‘风’就可以随意发疯吗?!你还威胁我,太放肆了,你是真的不怕死。”
魏枕风:“……”
魏枕风被扇耳光的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少年的脾气大抵皆是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另一个少年真心的剖白再加一个莫名其妙的谐音笑话就能让他有那么一点想笑。
他当然清楚这个时候不能笑,否则会把太子殿下刺激得更厉害。
魏枕风想了想,犹豫地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了赵眠颤抖的双肩上。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哄人,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好了好了,错了错了,对不起。”
赵眠哑声道:“别碰我。”
魏枕风便拿开了手:“那你坐。”
听到“坐”这个字眼,赵眠的脸色愈发难看,喃喃道:“你让我怎么坐……”
魏枕风愣了愣,朝赵眠腰下瞥了眼,突然心虚:“要不你还是躺着吧。来来来,本王亲自伺候太子殿下您就寝。”
听到“太子殿下”四字,赵眠愣了一愣。他头疼得厉害,疼到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你又差点把我弄哭了?”
魏枕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口子一旦被撕开,赵眠就再也没办法停下自己的控诉。他端得太久了,在父皇丞相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在朋友下属面前。
他好累,他好困,他真的……没力气再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