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舟和腊月一大口馒头一颗螺,吃地头都不抬,吃不了的小弟卢锐两步三歪地围着桌子转,咿咿呀呀地拍桌子发脾气,他也想吃,没人给!
元蔓娘一边儿给三个大的挑肉,一边给小的擦口水,笑着忙活个不停,全程只有卢栩有点食不知味。
这炒田螺,他觉得味道一般,顶多就是个普通夜市摊水平,打个牙祭还行,算不得什么正经菜,可就这样,他们竟然像吃着什么珍馐海味似的,卢栩心里有些难受,总觉得日子不该是这样。
一顿饭,全家吃得满足,一小盆螺,除了留出来要给两个叔叔家送的还在锅里,其他的全吃光了。等到他们都吃不动了,元蔓娘才边收拾边扫尾。
卢舟带腊月去给叔叔家送炒田螺,卢栩坐在桌边,看元蔓娘拿馒头蘸汤汁吃。他下意识地看向空着的主位。按记忆里,要是他爹还在,一定是他爹抱着腊月给他们挨个挑螺肉,自己馒头蘸菜汤。
见卢栩盯着主位发呆,元蔓娘咽下馒头,有些忐忑地开口,“栩儿啊,娘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卢栩:“你说。”
元蔓娘说得挺艰难,纠结地捏着手指头,“那,那娘跟你说说,栩儿啊,那个油,是准备过年守夜要用的灯油……”
卢栩猛咳,声音都有点裂了,“不是食用油?不能吃吗?”
元蔓娘没听过“食用油”这说法,怔了怔才道:“自然能吃,你若是想吃,偶尔蒸些油花卷也是行的。”
她纠结着,卢栩听明白了。
他们家吃不起油。
他把准备用到过年的油给用了。
卢栩脸都红了。
“这田螺好吃是好吃,可不能多吃,”元蔓娘捏着指头低着头,小声道,“你知道,你爹爹下葬,咱们家卖了一大半的田……”
卢栩没吭声。
这他是知道的。
他爹死在外面,要么就地下葬,要么请人运回来。扶棺回来,人力、路费花销不少,他爹这情况又算是横死,按他们本地习俗,横死不吉,不能立碑不能入祖坟,卢栩和元蔓娘在这点上出奇一致,卖田举债也要让他爹入祖坟好好安葬。卢栩的两个叔叔,一个姑姑,还有在世的爷爷奶奶都拿了钱出来,请人做足了法事除晦,宴请全族观礼,才将他爹葬进祖坟里。
这样,他们家的积蓄,还有卖田的钱,不但花完了,还欠了叔叔姑姑家的债。
元蔓娘继续数着,“后来你病重,娘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就做主又卖了些地给你瞧病……”
卢栩:“……”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卢栩,如释重负地感叹道,“好在你的病是大好了。”
卢栩眉毛抖了抖,心想,没好,原本的卢栩都没了……
平心而论,卢栩这后娘对他其实不错,他天天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也没饿着他、冷着他、给他爹吹枕边风把他爹吹成后爹,对卢舟更是像亲生的一样。
就他头疼装晕这两天,她也时不时到床边给他盖盖被子擦擦脸,太小事他不记得了,他记事来,除了他奶奶就没人这么照顾过他,他亲爸亲妈,都是忙着卷事业,卷到不要儿子不要家的牛人。
虽然她坐在床边一个人抽抽噎噎地哭他们家将来可怎么办呀时候,他也很尴尬就是了。
卢栩定了定神,沉声问,“还剩着田么?”
元蔓娘蚊子哼哼似的:“还剩两亩好田。”
卢栩眼前一黑,虽然他没种过地,大概也知道两亩地养不活五口人。
他问,“那还剩着钱吗?”
元蔓娘忙点头,声音又大了点,“还剩一两三钱。先还了你三叔四叔姑姑家钱,还是……”
卢栩:“先留着吧。”反正也不够还。要是把这钱还了,别说油了,他们家恐怕连酸馒头都吃不上了。
卢栩盯着桌子发愁,刚刚还难以下咽的野菜咸菜,好像也……不是不能吃……
元蔓娘见他又盯着饭桌,忙问,“栩儿你是不是没吃饱,锅里还有馒头。”
卢栩连忙摇摇头。能吃是能吃,不到山穷水尽时候,他也不是很想吃酸馒头。
元蔓娘安慰他,“其实也不是过不下去,娘都想好了,舟儿、腊月、锐儿还小,吃不了多少东西,咱们家就两亩地我也忙得过来,我再多织些布,多养两窝鸡鸭,舟儿和腊月都能帮忙打草了,我平时给人缝缝衣裳,你若还想回县里当学徒就继续去,要是想在家,咱们就开些荒田,节省些过,总是能过下去的。”
卢栩脸更红了。
看着她一脸家里一切有我不用担心的表情,再看看躺在她怀里含着手指睡午觉的小弟弟,卢栩心情十分复杂,同样是二十五岁,他研究生毕业的大堂姐已经在家休息一年多了,每天不是玩手机就是刷综艺,而元蔓娘要养育四个孩子扛起家。
卢栩搓了搓脸,“我知道了。”
他招谁惹谁了要过这种日子。
他横躺在床上闷了好一会儿,听见元蔓娘叫腊月看着家,她背着卢锐去挖野菜了,又腾地坐起来。
就这条件,他还真躺不下去。
腊月在门口和邻居家小孩玩勾树叶,两个小孩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尚不知愁的年纪,大中午太阳也不躲,就蹲在那儿捡树叶玩得高兴。
见卢栩出来,腊月亲亲昵昵叫哥哥。
和她一起玩的是邻居家颜文贞,今年三岁,长得和他哥哥一样文静清秀,不过脸比他哥圆一号,瞧着比哥哥更敦厚亲人一些。两家同住在村边,平时经常来往,颜文贞见他也叫哥哥。
卢栩挨个揉了揉他们小脑袋问他们,“不热吗?”
俩小孩摇头。
卢栩让他们俩往树荫里挪挪,攀到树上折了根大树枝下来,让他们自己拽叶子玩。
勾叶子的游戏很简单,一人捡一把树叶,在手中的叶子里挑叶柄结实的和对方的搭成一个十字,搭好后每人拽自己的那片树叶用力勾,谁的叶柄把对方的拉断就算赢了。
这游戏不光要树叶结实,还要力气,腊月比颜文贞大两岁,优势不小,已经赢了一摞树叶。被拉断的树叶也不浪费,堆在一边,游戏结束捡回家喂鸡。
颜文贞手里的树叶输得差不多了,在树枝上拽叶子,他手比腊月更小,拽树叶都慢吞吞的。
卢栩问,“你哥呢?”
颜文贞:“哥哥念书。”
“哦。”差点忘了,颜君齐是他们村唯一的读书郎,日头好的时候,要抓紧时间念书,“你们玩吧。”
卢栩沿着小溪往田边走。入夏正是玩水的时候,河里水深,村里小孩没大人跟着是不许到河边玩。溪边就随他们高兴了,最深不一尺,能走的小孩摔进去都淹不着。
卢栩家住在村边,背后就是山,溪水从山上流下来从他家门前经过,出门走到溪边不足二十米,沿着小溪走,一路看见好几个皮猴子在蹚水玩。溪边石头长年被水浸泡长着苔藓,卢栩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脚滑一屁股摔进水里。他们皮实得狠,摔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玩,要是谁哭了,会被其他小孩哈哈哈取笑半天。
他弟弟卢舟就背着筐子在溪边草最茂盛的地方割草。
滕筐放在路边,已经装了半筐。
跑过来一茬小孩问,“舟哥去玩泥巴吗?”
他弟弟:“我要割草。”
又一茬小孩跑过问,“五郎去不去抓螃蟹?”
他弟弟:“我要割草。”
卢栩叹口气,连十岁的小孩都要割草喂鸡喂猪承担家庭责任,心情更沉重了。
他走过去向卢舟要镰刀,“我替你割草,你跟他们去玩儿吧。”
卢舟摇摇头。
卢栩没坚持,卢舟从小就挺有毅力,他愿意干,卢栩也不拦着,在旁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丧丧地坐下,托着下巴看弟弟割草。
他们家卢舟干活挺赏心悦目,割一捧草,排整齐捆好,再放进筐里,筐里也整整齐齐,过长的,打对折,短的,捆到芯里,看着多少有些强迫症。
还没装满筐,卢舟就顶不住了,孩子脸皮薄,旁边坐个督工就受不了。卢舟拿着镰刀走到他旁边,想了想,在他一旁坐下,将镰刀放到脚边,在眼皮下看着,保证不会被人顺走。
他问,“哥哥还头疼?”
卢栩:“不疼了。”
卢舟:“那,哥哥不高兴?”
卢栩是挺不高兴,就他这经历,放谁能高兴?他好好一个现代化社会蠹虫混到随时可能吃不上饭的境地,心酸得直想掉眼泪:“就是有点烦还有点孤独。”
举目四望,没一个人懂他的痛。
卢舟绷着小脸,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兄弟俩各自盯着哗啦啦流淌的溪水,各自发自己的愁。
好一会儿,卢舟问,“哥哥还是想去县里做学徒吗?”
卢栩:“嗯?”
卢舟做出重大抉择,郑重其事道:“哥哥想去就去吧,我会帮娘照顾好腊月小锐,一切有我,哥哥不必担心。”
卢栩:“……”
卢栩看他那严肃的小表情,嘴角直抽,他掌按到卢舟头上一顿揉,直到把卢舟整齐的头发揉成鸡窝,满意地拍拍屁股站起来,没好气道:“割你的草吧!”
留下茫然卢舟,卢栩溜达到田边,看了看他家仅剩的两亩地。
记忆里,他爹是个很勤恳的人,耕地,施肥,从不耽误农时,种的麦子都比别人整齐,去年种下的麦子,现在已经长出麦芒,放眼望去如一片绿海,过不了多久就是丰收季。
“大郎来看麦子?身体可好了?”里正带着儿子在田里锄草,看见他远远打着招呼。
“好了大爷爷。”按村里辈分算,里正是族长,还是他爷爷那辈堂兄弟里的老大,他们都得叫声大爷爷。他们家急着用钱卖地时候,还是里正没压价买了他们家田。
里正道:“今年麦子长得好,能丰收,日子往前看,家里还指望着你,知道吗?”
“知道了。”卢栩沿着他家田走了一圈,转头回家去。
无论如何,至少要把卖掉的田重新买回来。
待他走远了,里正孙子拄着锄头把无语道,“爷爷你看他那样,他还想把地要回去不成?”
连续打了十来年的仗,到处都是荒地,开荒还两年不收税,谁家不是大片的地?谁愿意买地?也就是他爷爷心软,非要买他们家地。
里正乐了,“他要是有本事要回去,那也是出息。”
卢栩回家,找了个木棍在空地上划拉。
他得想想他的技能。
之前卢栩想去县里当学徒,学徒虽然不给工钱,但好歹是管吃管住。但这路现在不适合走,一来,先前卢栩是因为自己觉得在家他像个多余的外人,又多余又别扭才想逃走,现在不一样了,他这真外人觉得他们家人还挺亲善的,二来,他也不喜欢做木工,更不喜欢被人使唤搬木头,三嘛,他倒是能吃饱了,剩家里弱的弱小的小挨饿吗?他心理上过不去。
在这儿他已经是大人了,他得考虑全家生计。
他也是看过些穿越小说的,像别人一样搞技术革新?可他是个文科生,制香皂、造纸、做玻璃、修路造桥……通通不会。
读书?别逗了,他爸妈掏钱把他塞进重点还请着名师一对一辅导,学校六百人,他都卷不进前三百里。
种地?田是一定要买回来的,但他准备买了租出去。别说他了,从记忆里看,原本的卢栩种地就不太行,别说和他爹比,他都不如他俩堂弟,所以才萌生了去当学徒的主意。
特长,手艺?除了打游戏别的不太会。
搞养殖?前期投入太高,而且以他们家劳动力,极限就是养一笼鸡,一笼鸭,一只猪。这不是连腊月有时候都得往回拽草。
做苦力、卸货、扛麻袋?饶了他吧。
经商?没本钱。他们家还负债。
打猎?他家后面就是山,就是不知道他进去了是狩猎还是被猎。
卢栩仔细一想,发现他竟然什么都不会!
“唉!”卢栩扔了小树枝,思来想去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写话本!
他有一肚子网文、游戏小故事!
这活得找专业的人干,他不太行,首先字就不行,他可不会写这里的古体字。其次编他能编,但写出来是另一码事,他得找个代笔!
卢栩踩着木墩子攀上墙头往对面一瞧,邻居家小书生果然正在墙那边拿树枝默字。手里捧着本书,嘴唇一动一动地默念背书,地上软土堆已经写了一大片,瞧着还挺整齐!
卢栩心里阴雨转晴,总算让他遇见件顺心的事!
他乐呵呵地喊了声,“哎!君齐,忙么?”
颜君齐闻声下意识转身,脑子还在书里,嘟嘟囔囔背着书回头望高处的卢栩,表情茫茫然地摇了摇头。
卢栩乐了,这小孩看着就乖,“等着!”
卢栩跑到厨房,从锅里舀了半碗炒田螺直奔颜家。
以前卢栩不爱和颜君齐玩,一来,颜君齐比他小,二来,颜君齐是个读书郎,他大字不识,拘谨,自卑。
可现在的卢栩不一样,他自觉受过义务教育,还靠自己考上了大学,怎么说馅里也算半个读书人。
卢栩没什么心理负担地端着零嘴直奔颜君齐书房。
颜君齐有个书房,其实就是他半个卧室。中间挂个苇编的帘子,靠窗采光好的半边是书房,采光差的半边是卧室。平时很少有人来。
颜君齐收拾了书本,和卢栩坐在窗边一边吃螺一边听他讲要卖的话本。
卢栩眉飞色舞地讲起《西游记》,一口气讲到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才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灌水——白开水。他们这不产茶,想喝得去镇上买。颜君齐倒是有茶,五文钱一两的粗茶,味道很苦,只有下午看不进书时候才喝一杯防瞌睡。
卢栩问:“怎么样有意思么?!”
颜君齐点头,“有趣,只是某些地方有些不解。”
他就知道谁能抵挡得了孙悟空!卢栩往颜君齐那边倾了倾,一副哥俩好地问他,“你说?”
颜君齐问道:“为何是西方极乐世界不是东方北方或南方?如来佛是何神仙,菩萨又作何解,太上老君可是咱们拜的药神?为何土地神职位如此低?五谷神又居于何位?那风神雨神河神道神可在天庭供职?咱们大岐十九洲所有的山神可都在天庭有职位?”
卢栩:“……”
没想到滑铁卢竟出在这里!
第5章 另谋出路
见颜君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还要问,卢栩忙道,“我再给你讲个别的吧!”
可他想了又想……
水浒传?这在古代妥妥的禁书!
红楼梦?他看不进去,更讲不出来。
三国演义?不知道会不会映射出什么问题。卢栩挠了挠头,选了最安全的,玄幻修仙!
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命由我不由天,听着就热血好读!
不料,颜君齐费解道,“且不说世间是否有神,神话说开天辟地诸神诞生,仙神掌管天地万物,与天地同在,凡人不可视,唯有太史官可观星象做占卜感召祭祀,怎么是修炼来的呢?历代严禁私造武器,人无羽翅,为何御剑就能飞天?气又是何种东西?”
卢栩:“……”
颜君齐难不成还是个无神论?他犹犹豫豫,问,“你不相信世间有鬼神?”
颜君齐顿了顿,挺慎重地摇头,“我没见过,不大相信。”他眼神暗了暗,“若真有神明,朝廷、百姓,历朝祭祀未敢懈怠,怎么会不断有天灾?若天灾是罚,百姓已经这么苦了,神明为何还要不停降罚,他们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卢栩:“……唉。”
说得他都颓靡了。又不好给颜君齐科普地球自转、地壳运动、气候变化。
颜君齐见他情绪低落,连忙道,“这两则故事甚为精彩,若能著为话本,定是有许多人爱看的。”
卢栩自我安慰,也许像颜君齐这样的是少数,勉强打起精神问,“我若想写话本卖话本挣钱,你看可行么?我出故事,你来润笔,挣了钱咱们平分。”
颜君齐有些为难,“这话本有几卷,我怕是一日写不了几页。”
卢栩:“不要紧,咱们出一本就找人印一本。”凑够一个单行本就卖一本,销量下滑马上换故事。
他刚刚都瞧见了,颜君齐看的书有抄的有印的,这时代已经有印刷术了,若是受欢迎,一劳永逸,刻一次,印无穷次!哪怕卖一本只赚一文钱,也能积沙成丘积水成海!
“县里可有书局?咱们和书局合作,咱们出故事,由他们来刊印,纸墨雕版成本算他们的,咱们只要薄利,卖一本只要一文,等以后有钱了,咱再自己印!”卢栩越想越兴奋,眼前已幻想出金山银山,装一麻袋就能去买田!
颜君齐不知是震惊于他故事的奇思妙想,还是他那比故事还天马行空赚钱想法,定了定神,不得不提醒他道:“我朝有令,民间不许私印,若要刊印书集,须得向州府提请批示,州府报备朝廷,获批后才能于秋后调集工匠排期刊印。若书籍一部多于十册,还须州府向礼部提请批示,再由工部安排工匠雕版刊印。即使不足三十页的小册,也需向本州府提批,才能拿书批找书局觅人誊抄售卖。”
卢栩:“……”
震惊!这里竟然也有书号这种东西,而且好像更麻烦!
颜君齐见他人都傻了,好心解释,“雕版不易,除历代圣贤专注,一般也只印朝廷法令。话本都是由书局找人誊写售卖的。书批拿取不易,咱们县里的书局怕是拿不到的,栩哥你若想卖话本,得找州府的书局。”
还州府,拉倒吧,从他们村到县里都不容易。卢栩彻底歇了卖书的心思。
悲愤,空有一座金山,不能挖!
他郁闷地拖着腮发愁,“那我还能干什么挣钱?”
颜君齐听罢,不自觉地就低头看向了只剩下一粒炒田螺的碗……
“栩哥,不如你卖田螺?”
“?”卢栩歪头,低头,懵逼,恍悟,难以置信:“……好吃?”
“好吃。”
“能卖钱?”
“想来可以。”
卢栩恍恍惚惚。
他爷爷以前是在村里做席面的,他大伯是酒店的厨师,他爸妈最早起家也是开饭馆起家,可他从没想过要走这条老路!
他一脸郁闷地想,走这路他十多年学不是白读了?他捏起最后一颗田螺,嗦进嘴里,细细咀嚼着。中午没认真吃,现在尝尝就尝出来还能改进。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想怎么改进了……
卢栩郁闷地端着碗走了,“行吧,我先试试。”
卢栩想了一下午,到晚上也没想出新出路,倒是就着晚饭,把当个厨子这条路想通了——毕竟,他小后娘做饭是太难吃了!他总归要自己做来吃的,能既满足胃口又赚钱养家,也算天无绝人之路。
放下饭碗,卢栩便把想法说了,“娘,我想卖炒田螺试试。”
元满娘听这一声“娘”吓得筷子都掉了,卢舟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活似看鬼。
卢栩无语。
不就是喊娘么,他又不能喊姐姐,日子都过成什么样了,他还搞原本卢栩那套无视冷战么?
卢栩瞪了弟弟一眼,继续和元蔓娘谈,“咱们家田少,总是要想些出路的,我试试,若行,就卖,若不行,不耽误夏收,您看怎么样?”
元蔓娘没什么注意,下意识往主坐看,可看到那空荡荡的位置,心里又一阵难受,她想了想,也想不出个好坏,便说,“你爹爹不在了,家里便是你做主,你试什么娘都支持。”
腊月也馋中午的田螺了,马上应声,“我也支持。”
卢舟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道:“我也……”
卢栩:“行,那就这么定了。腊月吃完了么,哥哥带你去抓田螺。”
卢舟:“……”他还没说完,唉,算了。
他端碗继续慢吞吞地吃饭,帮元蔓娘收拾好碗筷,又剁草喂了鸡和猪,收拾完家里,才提着藤篮往溪边来。
卢栩已经带着腊月抓了一大把,三叔、四叔家小夏、小雨、寒露、小满都在帮着抓,最稀奇的是他小堂哥卢文都跑来帮忙了。
卢文可是他们家最会偷懒耍滑的!
卢文将一小把田螺放进卢栩的篮子里,谄媚地套近乎,“大哥,你煮好了我能上你家吃去么?”
他就知道!卢舟忍了忍,撅着嘴去和腊月换篮子了。
两个堂姐抓的都在腊月篮子里,腊月快拎不动了。
小夏训卢文,“就你嘴馋,大哥都说了要卖钱的。”
卢文可不怕这亲姐,摆个鬼脸继续磨蹭卢栩,“大哥行么?”
“行呀,”他晃晃篮子,“你要是能抓这么一篮,我就给你换一碗怎么样?”
卢文不愿意了,“这么多呀。”
卢栩:“你慢慢抓,抓了回家放盆里养着,凑够了来找我换。”
卢文想了想,“行。”
他小伙伴多,可以忽悠他们帮忙。
小夏抓开卢文,“换什么换,你哪天不来溪边玩,抓几只螺又不费事。”
训跑卢文,小夏问卢栩,“卖这能赚钱么?”
炒田螺她尝了,要下不少料,现在东西月月涨价,田螺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卖贵了不合适,卖便宜她怕卢栩要亏钱。
卢栩很光棍道:“赚多少不知道,我算着卖,总不会亏的。”
寒露很捧场,她爱吃辣,觉得炒田螺又辣又香,是她从没吃过的滋味。别说没吃过,她闻都没闻过这种香味,“肯定能赚钱!哥我给你抓,你要卖剩下了便宜卖我点。”
卢栩听得直乐,还没开始卖呢,想捡便宜的已经来俩了,证明什么,他这炒田螺味道不错!
卢栩连夜又炒了一锅,在锅里闷着,开始蹲在地上算成本。
油,调料,田螺,还有锅。
就这么炒下去,他家锅迟早要完。
他的人工按三叔到镇上码头卸货算,一天三十文。
刨去要给那几个小的点当零嘴抵工钱。
“对,还有颜君齐。”卢栩嘿笑一声,小书郎瞧着还挺爱吃的。
卢栩算啊算,拿家里最小的碗从锅里往罐子里舀,算好一锅能舀多少碗,就按小碗卖,一碗五文,他赚两文。
账算好了,他还得去做做物价调研。
从卢家村向东,成人脚程步行小半个时辰,大约四十分钟,就能抵达最近的饮马镇,传说前朝他们镇上出过将军,在镇河边饮过马招过兵,他发达后,镇名也从河阴镇改名叫饮马镇了。
小镇不大,五天一集,因为他们这儿村镇集中,走过来也不太耽误功夫,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爱来赶集,买买油盐酱醋,换点农副特产,买块豆腐。
镇上主要的人流也就是附近村来赶集的农民。
另外,他们镇上有个码头,每个集有人从县里乘水路进些时令东西来镇上散卖,糖,糕点,花布,春天卖织具、农具,夏天卖防虫防暑治腹泻的药丸,秋天卖棉花,山货,他们这儿不常见的瓜果……卖的比县里还贵。但从镇上到县里坐船要二十文,一走又要一整天,村民算来算去还是这么零买划算,只有年节采购,村人才会相约去趟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