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拉特旗爱情故事—— by虎兔

作者:虎兔  录入:07-04

“陈老师干嘛呢?”巴图牵着马走过来,他戴了一顶压得极低的弯角帽子,这令他的眉眼隐藏在阴影中。
“发呆。”陈正还没回过神,声音低迷动作迟缓。
巴图哈哈大笑,说陈正是不是想姑娘了,说完他挠挠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嫂子嘛老催我嘛,她们家有个侄女,也是大学生嘛,想让你认识一下。”
陈正连连摆手,“巴图大哥,您和嫂子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巴图隐隐地试探,“陈老师出书了,在城里出名了嘛,是看不上我们草原的姑娘?”
“哪有的事,就是我不想。”
“陈老师怎么和阿尔斯楞那个小子一样,当年他也是这样说嘛,一眨眼都六七年了嘛。”
陈正打哈哈糊弄,“我们有缘。”
“这倒也是呢,阿尔斯楞厉害呢,一个人念书,独来独往惯了嘛,阿妈还说他这辈子都要一个人了,真没想到陈老师一个汉人小兄弟成了他的朋友嘛。”巴图松开马,拉着陈正坐到草地上,他干硬裂口的手随意拽着草根,“我弟弟嘛,和我差十岁嘛,我像他爸爸啦。”
“阿尔斯楞和我说过,他说巴图大哥几乎和父亲一样。”
巴图笑了,“是了是了,阿尔斯楞十岁那年我们阿爸就病了嘛,只有我来带他,他那时候比现在听话嘛,说啥都听,现在长大了,就飞上天啦,和雄鹰一样抓不住了。”
陈正很想看看小时候的阿尔斯楞,巴图听了突然起身拽着陈正往敖包里走,“来嘛陈老师,家里有相片呢。”
巴图家的相片统一装在一个用旧的饼干盒里,大小不一的相片被顺序排列,巴图把盒子塞到陈正的手里,“陈老师翻吧,我手粗,摸坏了你嫂子又要和我吵架嘛。”
陈正笑着说不会,他拿起上面的几张,是巴图一家和亲戚们的合照,一大家子都穿着漂亮的袍子,男人们戴着统一的帽子,女人们则都佩戴了漂亮的松石项链。
“我家的传统嘛,结婚要送姑娘宝石项链。”巴图在一边解释。
后面的照片就有时代感了,有格日勒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娜仁新婚的照片,那时候的娜仁几乎是一位可以做明星的少女,乌黑的辫子垂在两肩,含羞带怯地望着深情的巴图。
“哎呀,老了老了。”巴图也颇为怀念,“这些年你嫂子和我吃苦了,草原女人能干,喂牛放羊你嫂子帮了大忙啦。”
“巴图大哥也很好啊,你们两个人都好。”
后面一些发黄的照片终于出现了阿尔斯楞,陈正的心空了一瞬。泛黄的照片上,纯色的背景,阿尔斯楞冷冷地盯着镜头,他似乎游离在欢乐的氛围外,整个人遗世独立。
“他那时候十七岁。我从学校接他领他去照相嘛,他不乐意呢,看看多好啊。”
十七岁的阿尔斯楞,比现在青葱,但气质绝尘。和如今看着就让人格外心安的男人相比,那时候阿尔斯楞像一只未脱离野性的小狼。他眉眼浓黑,头发理得极短,随意站在那里就让人心惊。
“陈老师你看,这时候还听话呢。”
巴图手里的照片是阿尔斯楞更小一些的时候,他站在巴图身边,淡淡笑着,手掌还搭在巴图的肩上,完全和那张十七岁时的照片联系不起来,巴图美滋滋地向陈正说:“那时候天天缠着我背呢。”
看完照片,陈正对阿尔斯楞的思念更甚,虽然他们只分离了一个早上,可他就是迫不及待,迫不及待看到那个外冷内热的男人。
阿尔斯楞今天一早就开车去了十二里地,他要去取一半的羊毛钱,因为出发太早陈正实在不想起床,他现在有点后悔,他应该陪阿尔斯楞一起的;可又庆幸,如果一起出发,或许他就看不到那些照片了。
也许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陈正这样宽慰自己。
巴图要去喝酒,问陈正要不要一起,陈正拒绝了,巴图一跃上马,对陈正说:“阿尔斯楞一会儿就回来了,锅里有饭,陈老师饿了就吃嘛。”
“我知道了,路上慢点!”
“好,呵切——”
马儿踢踢踏踏跑得飞快,陈正只好去找班布尔,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班布尔躲在牛车下不肯出来。陈正给班布尔舀了一盆水缸里的凉水让它降温,自己则回敖包里收拾东西。
敖包干干净净,所有东西都归在合适的位置,陈正只好看书,然而心乱时字也跟着乱了……陈正睡着了,他抱着床边的一件衣服沉沉睡去。
阿尔斯楞停好车,他打开后备箱往院子里扔了几块肉骨头,几只狗都跑出来吼叫,连海日都扯了几条肉丝吃。阿尔斯楞掀开门帘,看到陈正抱着他的衣服睡得正香,脸蛋热出粉色,脖子上有层蒙蒙的汗,他打湿毛巾给陈正擦了擦,然后弯腰把陈正托起来,轻柔地说:“醒醒,该吃饭了,吃了饭再睡。”
陈正半梦半醒,他艰难地翻起眼皮,缓了几分钟才确定面前的人是阿尔斯楞,“你回来了!”
“嗯。”
陈正一下抱住阿尔斯楞,带着没睡够的委屈,“下次我要和你一起去。”

嘎斯楞卷了阿尔斯楞的钱跑了,或者不能说跑,那是不计信誉的偷盗行为,为人不齿。
陈正是三天后才知道的消息,在那之前他每天都和阿尔斯楞出门闲逛,而阿尔斯楞展示了过人的能力——十分沉得住气。直到巴图来追问,陈正才知道那批羊绒以及羊毛被卷跑了,那些珍贵的,阿尔斯楞特意养了大半年的钞票就那样凭空飞走了。
“你怎么没和我说?”
“徒增烦恼,嘎斯楞的信誉已经没有了,不会再有蒙古人和他做生意了。”
“这哪是一回事儿,这是诈骗,咱们应该报警。”
巴图吐了口烟,对陈正说:“没有那么容易陈老师,这里的警察不怎么管这些事嘛,就是管,嘎斯楞一定跑远了,怎么抓?”
陈正气愤道:“那就没办法了?嘎斯楞的家人呢?”
阿尔斯楞按住陈正,一点也不心急的样子,“我要进城一趟,嘎斯楞听我们说过,城里有家店专收羊绒,价格给的很高,如果要卖,他一定会去那里。”
“可城里那么大,挨家挨户要找到多久,如果他不承认怎么办?”陈正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讲信用的牧民,往常遇到的人过好,以至于他忘记了这世界上确实是有好坏之分的。
巴图倒很支持阿尔斯楞,他说就是不赚这个钱也要把嘎斯楞抓回来,不能有这样的坏牧民丢他们沙拉特旗的脸。说话的巴图义愤填膺,好像嘎斯楞就在眼前一样挥出一拳,“要狠狠揍他嘛!长生天都不会收他的灵魂,违背祖训的饿狼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陈正第一次来十二里地,这里确实繁华,有小城市那样丰富的商品店以及各式小吃摊铺,他跟着阿尔斯楞拜访了他们生意的牵线人,那个大哥十分不好意思,不住地和阿尔斯楞道歉,说自己看走眼了,还掏出事先的保证金还给阿尔斯楞,“阿尔斯楞兄弟,这次的钱我不能收,就连河水都洗不清我的眼睛,这是长生天对我识人不清的警告。”
阿尔斯楞没有推脱,保证金都有两万块,这笔买卖只多不少,嘎斯楞几乎卷走了二十万,就是在城里这钱也不少。
“我们现在去买票吗?”陈正问。
“你累了吗?”
“不累,我现在只想抓到那个人。”
阿尔斯楞按住陈正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谢谢你。”
火车站人不多,陈正很快买了两张票,他打算去夏清工作的家属室和阿尔斯楞凑乎一夜,可到了办公楼才得知夏清回家了,而且和陈正他们前后脚,“昨天走的嘛,小夏挺急的,说他爸爸怎么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小矮子一边签字一边问陈正。
“我也要回去一趟,我们的牧民被骗了,那个骗子先去了城里,我和阿尔斯楞要去找他。”
以往回城要审核签字,但既然是牧民家的急事,小矮子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他边开家属楼的准住证,边说:“你的工作做得很好嘛,我遇到了巴图,他一直夸你呢。给,拿这个许可证去三楼领钥匙,小李领你们去。”
陈正和阿尔斯楞在家属楼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风风火火的上了回城的火车,阿尔斯楞问他想不想去见父母,陈正摇摇头,“我回家周围人会讲闲话,以后吧。”
火车缓缓行驶,熟悉的风景渐渐离去,陈正和阿尔斯楞面对面睡着,他的心脏在咔嗒咔嗒的车轴声里愈发坚定……
陈正下火车就给夏清打了电话,对方忙线,阿尔斯楞不解陈正为什么这么着急,陈正解释说:“夏清家庭特殊,他和他爸的关系很……特别,我有点担心。”
“他很聪明,不会出事的。”
陈正点点头,又叹了口气,“可人总是在在乎的事面前变得愚蠢,也许这就是‘灯下黑’希望他一切顺利。”
阿尔斯楞打车和司机说了店名,司机乐了,“不是我说,你们说这店有几十家分店呢,你们要去哪一家啊?”
陈正掏了几张钞票递给司机,恳切道:“劳烦您挨家带我们去,有急事。”
钱嘛,怎么都是赚,司机收了好处当然乐得清闲,他先开到商业街上的那几家,阿尔斯楞进去问他们最近有没有收新货,经理摇摇头,反倒递给阿尔斯楞一张名片,“看你的打扮是草原来的,以后有毛或是绒可以联系我,我们直接收,价钱可以商量。”
接连问了几家,有说收了新货的,可拿出来阿尔斯楞一撮就知道不是他的,他告诉陈正,有经验的牧民可以依靠味道与质地判断自家的羊毛,陈正听了啧啧称奇,又猛地醒悟,现在不是夸奖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批货,这样能快点找到嘎斯楞。
忙了一下午将将走了十家店,还有一些不肯给他们看羊毛的,有些则是店面太忙无暇听的,陈正躺在旅馆的床上,他翻身问阿尔斯楞不着急吗,那可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他们一个月的工资才几百块,那是几十万。
阿尔斯楞拉起毯子盖住陈正的腿和肚子,“急没有用,也许事情明天就有变化。”
陈正第二天接到一个电话,是夏清,他没什么事,语调兴奋,直说他爸挺好的,又问陈正找他什么事。听完后夏清一拍脑袋说了一串数字,“这几家我去找,我这几天没什么事,你们找剩下的,到时候咱们在瑞锦荣汇合。”

满是高楼的城市和平坦宽阔的沙拉特旗完全不同,往日一眼望到天边的世界一下被钢筋水泥框住,街边两侧到处是推着小车的早点小摊,斗斗升起的煎饼葱香让清凉的早晨凭空长出些温暖。
陈正买了两个煎饼,他递给阿尔斯楞,一脸怀念地说:“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都吃,那个阿姨后来认识我了,有时候会送我一杯豆浆。”
“我们早上都吃自带的食物。”阿尔斯楞说。
“那也挺有意思的,听我爸说他们念书的时候,教室里有个炉子,他们带个铁饭盒,能热菜吃,我觉得苦是苦,但是很有趣。”
陈正总能在平凡的琐事里发现不一样的美,他似乎天生自带一种乐观的基因,能把痛苦与悲伤化成新的动力,就像现在,他们在找嘎斯楞,明明是让人心焦的事,可经过两天的火车加一天的找寻,陈正意外的舒缓下来,他想,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总会找到的。
俩人走走问问,终于在落日前赶到最后一家铺子,或许临近下班,服务生的态度十分冷漠,他们瞥了眼夏清与阿尔斯楞的穿着,尖而利的细嗓子开了口,“不知道,我们这儿是卖东西的,不是警察局。”
陈正理解劳动人民一天八小时的站式服务不容易,他好脾气道:“我们老远来的,东西丢了着急,您就当帮忙了。”
“帮忙?我帮你们,谁帮我啊,被我们领导看到我唠闲嗑要扣钱的。”
陈正还要讲话,夏清的电话来了,“陈正!!我找到了,那个嘎斯楞真把东西偷了,你们快来!”
陈正对阿尔斯楞使了个眼神,俩人出了铺子,那服务生翻了个白眼,摔摔打打的关了门。
“找到嘎斯楞了?”阿尔斯楞问。
陈正摇摇头,“找到那批货了。”
夏清坐在铺子里唯一的沙发上喝水,他秀气的眉眼因为日落柔和的橙光变得朦胧,新理的头发以及时髦的衣裳让他像过去画报上的美男一般赏心悦目,他身边跟着个穿运动服的高大男人,男人背手立在他的身后,沉默着,像一座钟。
陈正赶到时夏清一个猛子站起来,他拿着出经理放在抽屉里的一盒毛线,说:“你们看看,是这个吧,我当时看到那个包装就很眼熟,那个字不就是你写的吗?这人也够蠢得,偷东西都不懂得换个包装。”
陈正接过去一看还真是,是他写的羊毛名字,可现在货已经出了,钱恐怕都在嘎斯楞手里,也不知道他在哪,“他们知道卖这批线的人现在在哪儿吗?”
夏清摇摇头,“这儿这么大,出了门谁认识谁啊,不过他有第一次肯定有第二次,只能守株待兔了。我还特意问了他们经理,那个嘎斯楞还挺聪明,留了个假电话,拨过去是女人的声音,说的是汉话,跟沙拉特旗的口音也不一样。”
阿尔斯楞看着那盘毛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忽然捻起毛线搓了搓,然后说:“这不是我家的毛线。”
夏清从沙发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张大嘴,“这就是陈正写的字啊……”
阿尔斯楞放下羊毛,“是他写的字,但毛线不是我家的,有一批来的绒吗?”
这家店的经理倒是好脾气,又专程开了柜子找新来的羊绒、驼绒给他们看,陈正觉得这位经理对夏清的态度未免太好了,早过了下班时间,这个经理却一直耐心作陪,而且夏清身边怎么多了一个人,他想着就问了出来。
夏清露着一口白牙,发自内心的高兴,“我的事一会儿再说,先看看东西是不是你们的。”
阿尔斯楞看了看盘子里的绒,对陈正点点头。陈正对那个叫嘎斯楞的人十分好奇,他不明白嘎斯楞究竟想做什么,“他为什么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卖?嘎斯楞家也出羊绒吗?”
“也许被骗的不止我和巴图,”阿尔斯楞这样说,他撕了一小片绒举在灯下观察,“他把我们大家的绒混在一起,重新弹过,一层一层,不好分辨,你们收他的绒多少钱一斤?”
“这……”经理有些为难,但看了眼夏清,又说:“绒一百五收来的……。”
阿尔斯楞笑了,他捻着那一撮绒说:“比平时便宜一半还多,你们也敢收。”
经理有点尴尬,夏清倒是很理解,商人不都这样吗,无利不起早,但他没说,只是打圆场,“现在问这个也没用,关键是嘎斯楞带着那些钱去哪儿了。”
陈正:“他把大家的绒都掺在一起卖,是不打算回沙拉特旗吗?”
夏清身后那个健壮的男人和夏清耳语了几句,夏清问了两句,那个男人神色不变,他匆匆和陈正打招呼,“我还有事,明天和你们联系。”他刚走,经理整个人松懈了,说话也更自在,“刚才那位是?”
“是我们的朋友。”
“请坐请坐,要喝水吗?”经理招呼人给他们送水,“我们也是第一次见这个送货人,之前都是另一位。”
阿尔斯楞突然问:“你们是一次性结的款?”
经理点头,“是,他给的价格低,我们查货没问题就交清了。”想了想,经理又说:“ 他挺急的,那天我还去总店兑了十万。”
陈正心里一惊,嘎斯楞大概是真找不到了,他这么急着拿钱,肯定跑到外地了,天大地大,要从哪找呢,阿尔斯楞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我知道了,谢谢。”阿尔斯楞道谢后对陈正说:“我们走吧。”陈正也对经理点点头,两人走在清冷的街上,路灯孤零零的亮着,将树影拉得很长,“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阿尔斯楞推开路旁唯一一家还开门的涮肉店。
翻腾沸涌的水里滚着暗红色的羊肉,冰镇饮料从玻璃杯壁渗出,一颗一颗水珠成串滚到桌台上,很快聚成一个水洼,陈正嚼着喷香的肉却尝不出一点味道,他由衷的佩服阿尔斯楞,“我早上本来劝自己一切都会好,可现在又摸不准了,那么大一笔钱,嘎斯楞会做什么?”
阿尔斯楞的脸孔在雾气与陈正冒汗的眼镜后模糊不清,但声音是坚定清晰的,“如果用一批毛线看清一个人,那也算值得。”
陈正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功,于是问:“巴图大哥怎么说,那里也有他的绒。”
“他的绒不多,算不上亏。”
巴图卖羊绒就像押宝凑热闹,大头都是阿尔斯楞的,“明天我们打电话问问吧,你不是说他把大家的绒都和在一起了吗,肯定还有被骗的牧民,他家里没有一个人留在沙拉特旗吗?”
“嘎斯楞从小就没有阿妈,他的阿爸也在前两年去世了,家里只有老婆孩子,我上次去找他,那间房子已经空了。”
听阿尔斯楞这样讲,陈正倒有些感伤,“他还是个苦命人,但也不能骗人啊……他没有其他亲戚吗?”
阿尔斯楞抿了口水,“有,但和嘎斯楞都不亲近。”
“就是亲近,嘎斯楞的债务也不能让那些人帮忙还。”
陈正用手戳着桌上的一小滩水,“我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但我们可以去找那些人问问,也许嘎斯楞会联系他们。”
可说来容易,沙拉特旗的电话信号就像握在手里的细沙,越急越没用。
几天后倒是通了,巴图说嘎斯楞的亲戚大多都搬家了,他找了几家都说没见过嘎斯楞,还有几家巴图有心找,但是太远了,就是巴图不累,马也受不了,这时候陈正想起个人。
“你说找谁?!”夏清在电话那边有些为难。
“钟少逸,他不是有车吗,可以劳烦他跑一趟吗?”
“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夏清握着手机拿不定主意,过了一会儿才说:“好,我给他打电话问问,如果不行我们可以找小矮子说情。”
小矮子?可分明夏清和钟少逸的关系更好,但事已至此只能先等夏清的消息。
夏清第二天告诉陈正,钟少逸已经出发了。陈正松了口气,又和阿尔斯楞去了一趟羊绒店,经理见了他们挤出笑容,“找到了吗?”
陈正反问:“还没有,那天你说他很急,是怎么个急法?”
“这……他穿得衣服听脏,头发也是乱糟糟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我想他一路开车不容易,还给他倒水,但是他说不用了,只要钱。”
阿尔斯楞问经理要了嘎斯楞那天留下的电话号,陈正不解,“夏清不是说是假电话吗?”
“试试吧。”
阿尔斯楞拨通电话连线,陈正把耳朵凑过去听,对方一直是忙线,陈正心下有了决断,这人恐怕和嘎斯楞是一伙的,那天接到夏清的电话就起了警惕,现在谁打都不会接。
俩人对视一眼打算再去一趟派出所,恰在此时夏清的电话也来了。

“陈正,钟少逸给我回信了,他说……他说那个嘎斯楞还有个舅舅在沙拉特旗,还说两个月前嘎斯楞和他的舅舅借过钱。”夏清的声音忽的卡壳了,是磁带被划伤的嘶嘶声,“那个舅舅还问钟少逸,是不是嘎斯楞也和他借钱了……”
“然后呢?”陈正迫不及待。
“钟少逸就诈他说也借了,还借了不少,那个舅舅就跪下了……”
陈正瞪大眼睛指指手机,椅子上的阿尔斯楞若有所思,“是不是嘎斯楞家里出事了?”
夏清抬高声音,“对,他家孩子病了,钟少逸托人查那个手机号,是市中心医院心内科主任的电话。不过我觉得你们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眼,万一他是骗人呢。”
下午一点,陈正和阿尔斯楞一起到了市中心医院,他们问医导台最近有没有一个叫嘎斯楞的病人家属,护士帮忙查了查,“嗯……是有,不过你们是?”
阿尔斯楞拿出身份证,“我们是他的老乡,来看看他的孩子。”
“这样啊,现在不能探视,每天只能去两个人,今天病人的爸爸妈妈都登记过,你们要探视只能等明天了。”
陈正凑过去看到了嘎斯楞的名字和电话号,他记到心里出门就拨了过去,没想到接电话的是个稳重的女声,“你好,心内主任韩小樊。”
陈正赶紧说:“啊是韩主任!我们是嘎斯楞的家人,听说他治病的钱不够,就凑了点心意来送给他。”
“你们从沙拉特旗来的?”
“对,我们坐火车赶过来的。”
韩小樊顿了顿,说:“他的费用前天就交齐了,小张,你把三区那个病人的手术排一下……你们联系不到他吗?”
陈正赶紧点头,“对,他的手机打不通。”
“这样吧,他一会儿会去病房取药,你们去那里等他吧。”
陈正挂了电话松了口气,那模样就和吃饱了伸懒腰的猫似的,一边的阿尔斯楞被他逗笑了,按按他的肩膀,“你这么担心我吗?”
“那当然了,我可见过你冬天顶着冷风出去买草料。”陈正一点也不羞,这有什么呢,他和阿尔斯楞本来就是一家人嘛,“而且他有困难可以和大家说,这样偷就没意思了。”
药房门口有喜气洋洋的人,也有愁眉苦脸的人,嘎斯楞显然属于后者,他的两颊深深的凹陷,眼圈乌青,嘴唇外翻干裂,看着和街边的流浪汉没有区别,他往药房玻璃窗一走,旁边的人就自动的分开,那股羊膻味混着汗味确实难闻。
阿尔斯楞静静的站在嘎斯楞的右后方,等嘎斯楞取到药,正在检查数量时,他走过去按住那个浅蓝色的小框,声音平淡,“嘎斯楞,你家里有人生病,怎么不和我说。”
装药的小框贴着冷冰冰的大理石台面,几只玻璃管来回滚动,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佝偻的,憔悴的男人缓慢的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几盒药,拔腿就要跑,好在陈正已经守住了另一个口子。
“我,阿尔斯楞兄弟,我真是没法子,没法子了……”嘎斯楞蹲在医院的墙角,一边的垃圾桶堆满了用过的棉花棒,陈正抬头看了一眼,是采血室。
嘎斯楞一手拎着装满药的透明塑料袋,一手捂着脸,声音从缝隙里钻出来,他说蒙语,声音是打颤的,“我真的没办法了阿尔斯楞,我的孩子生病了。”
阿尔斯楞注视着墙角的嘎斯楞,曾经的少年朋友已经被生活染了几丝白发,健壮的身体迅速变瘦脱相,连关节都被泥土染黑了,“你那批绒里有图雅奶奶以前养的羊,也有许多人家孩子的念书钱、娶媳妇的钱、盖房子的钱。”
陈正的心一空,他以为阿尔斯楞会说些没关系,大家都帮你的话,没想到阿尔斯楞只是静静地阐述,“那些人家也需要钱,你不打招呼,以后不想在沙拉特旗做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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