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袖子一摞,都是心惊胆战的痕迹。
有一次,黎淑惠拿热水泼伤了他的手臂,起了一大片水泡,那块烫伤处,像一张腐烂的树皮。
也正是那一次,外婆意识到女儿有多么过分,把黎星川彻底从她身边带走,日子终于好过起来。
正处于长身体的年纪,伤口恢复得很快,等到上初中的时候,烫伤疤痕也变得很浅了,乍一眼看,不再那么突兀,过两年就会恢复到看不出来的程度。但难以愈合的伤口,往往不在身上。
小升初,同学们都在各个初中之间奔波报名,他没有;户口划片录取,随随便便上了个离家近的中学。
黎星川从来没想过好好学习,直到初二,偶然发现那150分的差距。
如此远的距离,他看见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卑,而是“如果再努力一点,好像也有机会碰到”。
黎淑惠从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你这样的人必然一事无成——魔咒一般的语言,像是横亘在他与对岸之间的深海;当150的分差与“首都高中”、“季望澄”划上等号,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船,这艘船破破烂烂的,但未尝不能一试。
他亲手打碎了魔咒。
也自此对一切沾上“玄”字的东西,深恶痛绝。
十月底,期中考试到来。
再优秀的大学也有临时抱佛脚文化,图书馆人数比平时多了不少。
黎星川一直以为大家去图书馆是为了准备得再充分一些,争取考个高分。
直到他发现单白是真的及格困难户。
单白:“救命,这题怎么写?”
黎星川:“代公式啊。”
单白茫然:“哪个公式啊?”
黎星川帮他翻到那一页,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其实用洛必达法则也能做。”
单白震惊:“洛必达法则又是什么时候学的?”
黎星川比他更震惊:“啊?高中啊?”
单白:“。”
单白心虚:“我开玩笑呢,哈哈,我当然记得。”
黎星川总觉得他这茫然反应做不得假。
单白不好意思继续问,生怕自己露馅,独自抱着天书一般的绿皮《高等数学》钻研,钻研了半个小时绝望地发现这知识压根不进脑子。
这也不能怪他,他开学本来应该上高一的,被李玄知提溜来上大一,实在太欺负人了。
不过,单白态度还不错,认认真真啃起书来。
晚上,李玄知回到宿舍,一言难尽地看着趴在书上睡觉的单白。
口水把草稿纸上的水笔墨都染开了。
李玄知:“……”
有研究生帮忙改卷子,期中考试出分很快,考完的第三天,校园网就能查分了。
黎星川考得挺高,他好好准备了,也是他应得的。
他查完分,十分淡定地关掉界面,准备去文艺部开例会。校园十佳歌手大赛,就在下周,本周正式进入加班加点筹备的阶段。
换鞋的时候,他听到一声怪叫。
“呜——呼——!!”单白狂欢,“65!噫!好!我过了!”
单白激动极了,像只猴似的满宿舍跑酷,李玄知和季望澄都没搭理他。
他非得找点存在感,一个箭步冲过去,勾住黎星川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得意洋洋地说:“哎,我过了,你多少分啊?”
黎星川:“九十四。”
单白:“……”
单白笑容消失,把胳膊收回来了。
黎星川注意到他虎口处有一块红痕,刚结痂,问:“你磕到手了?”
单白的表情由僵硬转为惊讶:“啊?……你能看见?”
黎星川:“……”
黎星川都不知道他这问的是什么话,很无语地反问:“您看我像盲人吗?”
说完,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下头发,出发去文艺部例会。
留单白杵在原地,一脸欲言又止。
他回头看了眼李玄知,又注意到坐在桌前的季望澄,选择拿出手机发消息。
【单白】:我的障眼法对他也没用
【单白】:我明明遮住了
那块虎口的小伤口,是他学习高数的时候太烦躁自己咬出来的,嫌丢人,悄悄遮了起来。
【李玄知】:我听到了
【单白】:你说,黎星川的能力,会不会是免疫所有超能力?
【李玄知】:不排除这种可能
【单白】:那,能不能用他来对付‘深渊’?我们的心头大患也消了
【李玄知】:你不用考虑这种事
单白很不满意。
他觉得自己承担了很重要的责任,也一直非常努力,而李玄知总用这种糊弄小屁孩的语气敷衍他。他立刻开始编辑控诉小作文:【你别小看我,我和你的身份是平等的,而且……】
【李玄知】:先把高数学明白吧
【李玄知】:你只考了13分,答题卷往地上一扔踩一脚,扫出来的分数都比你做了一小时要考得高
【李玄知】:65是我让教务处改的
单白:“…………”
啊?啊??啊??!
十佳歌手如期举行。
黎星川参加比赛次数不算多,经验不够丰富,但心态好,初赛和复赛都稳定发挥,顺利地挤进了决赛。
他上报的决赛曲目是《爱要坦荡荡》。
部长杭芸不太支持:“决赛唱这种难度低的歌,在评委那里拿不到高分。”
黎星川:“我知道,不过我想唱这首。”
杭芸盯着他半晌,忽然扯开一个微妙的笑:“这么坚持……是为了唱给谁听吗?”
黎星川“哎呦”一声:“又开始了是吧?放过我吧。”
杭芸:“行,不逗你了。那就选这首吧,反正参加比赛图个开心。”
校园十佳自然不用抢票,线下或者线上索票即可,也没有严格的位置排序,持票进场随便坐。第一排是评委,第二三排是选手以及选手亲友区,这也是默认的。
黎星川把亲友票给了季望澄。
“周五有空的吧?”他问了句,但其实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有事就请假,来听我唱歌。”
季望澄自然是颔首:“有空。”
黎星川满意点头,哼了一首魔改的《他来听我的演唱会》。
他对这件事确实有点执念。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在文艺汇演得到一个独唱表演的名额,提前一个多月邀请季望澄,季望澄答应了下来。
选曲是他们一起决定的,《爱要坦荡荡》。
而不巧的是,那阵子发生了许多事,对于他们双方都是。
短短的一个月中,黎星川的父母正式离婚、外公去世;而季望澄,听说是出了车祸,不知道具体情况。
小孩子没有手机,他只有季望澄家里的电话号码,每次打电话过去,都会听到他家的保姆阿姨说:“不好意思啊小朋友,季望澄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能来见你。等他好一点了,再来找他玩吧。”
文艺汇演那天,他唱了约定好的歌曲,季望澄没来。
等再次见到他,已经又过了一个多月。
季望澄的身体似乎好了,与以前没什么两样,依旧喊他闪闪,陪他看时下热播的动画片。
但哪里又变得不一样,他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做出不合常理的事。
重新见面那天,他们一起在季望澄家顶层的露天阳台玩跳棋。玩累了,黎星川靠着阳台吹风,热可可杯放在手边,季望澄在他身后。
一道黑影自季望澄的脚下蔓延而出,沿着地板一路匍匐前行,在碰到黎星川时,突然颜色变浅,溶解消失。
它在原地停上片刻,又去推黎星川手边的杯子。
而黎星川正极目远眺,完全没注意到来自脚底的异常。
在他看来,一切发生的很突然。没有风,没有任何推力,杯子直直往楼下坠,清脆的“啪嗒”声,瓷杯摔得四分五裂。
可可泼洒一地,如同凝固的血液。
黎星川惊呆,他深信自己并未碰到杯子,转头却见季望澄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季望澄说:“闪闪很厉害。”
黎星川:“啊?对不起哦,我去帮忙打扫。”
“不用了。”季望澄拉住他。
楼下,尽职尽责的保姆已经开始处理瓷片。
季望澄语调平平,求知一般认真询问:“你掉下去也会碎掉吗?”
黎星川:“应该不会碎掉,但是我会死掉。”
季望澄:“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就像这样,季望澄‘生病’回归之后,某些言行举止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在那之后,那个送黎星川小鱼的同学,又送了他一只小仓鼠,是他家仓鼠生的。
黎星川:“你为什么不养两只呢?”
同学经验丰富,解释:“仓鼠合笼养,会把彼此吃掉的。”
黎星川十分惊悚,没想到小家伙居然有如此残忍的天性。他接过仓鼠,其实他很喜欢这种小东西,圆滚滚毛绒绒的一只,叫人爱不释手。
但照例的,他不能带回家里,否则他和它都不会有光明的未来。
于是,他把它托付给季望澄,千叮万嘱:“你一定要照顾好嘟嘟。”——甚至已经取好了名字。
季望澄问:“你很喜欢它吗?”
黎星川:“嗯。”
季望澄:“为什么?”
黎星川:“呃,因为很可爱啊?你不喜欢吗?”
季望澄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神色。
他微微俯身,对躺在黎星川掌心那安静乖巧的、银白色的一小团观察片刻,依然不能理解黎星川对这只小仓鼠毫无由来的喜爱;于是,他决定进一步探索。
他开口了:“闪闪。”
黎星川:“怎么了?”
季望澄顿了顿,语气从容,甚至很有礼貌地问:“我可以,把它打开看看吗?”
作者有话说:
“它”指的是小仓鼠捏。
小季以前装得不好,现在比较像正常人了。
第12章
黎星川一开始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还以为他是想看仓鼠的牙,半秒后,才骤然意识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想解剖它吧?”
季望澄观察他的表情。
“怎么会。”他否认。
黎星川松了口气:“你最近开玩笑怎么这么吓人。”
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季望澄出院以来,常常冷不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听都不太正常,也许是在车祸里伤到了脑子。
后来就慢慢正常起来了。
玉大的场地和设备,比玉城一中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舞美同样经过精心设计。
十佳决赛那天,体育馆坐满了人,活脱脱似个演唱会现场。
一共24名选手进入决赛,黎星川排在17号。
后台准备室,其他选手穿着打扮精致,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格格不入。
部长杭芸正在统筹签到,见到他,问:“你不上个妆吗?”
黎星川:“我是男的。”
杭芸:“男的也能化妆啊。”
接着,杭芸大手一挥,让边上帮忙的金芮和欧若瑶帮他化妆。
两个女生摩拳擦掌,提着化妆品凑到他边上,黎星川坐立不安了整整十五分钟。
带着香味的海绵粉扑在他脸上来回扑了三次,每次沾的好像还是不一样的东西,化妆刷沾脸的感觉很痒,他每次睁开眼睛,都会被要求把眼睛闭上。
欧若瑶:“你状态很好,简单修饰一下就好了。
黎星川对着镜子观察片刻,硬是没看出来哪里有不一样,嘴巴也没有变红。
他不懂,但俩姑娘帮他化了十五分钟,只好昧着良心说:“谢谢,好像是变帅了点。”
候场的时候,他绕到舞台幕布后,看了眼观众席。
环形舞台,黑压压的一片人。
黎星川的心跳开始加速。
忍不住给季望澄发消息狗叫。
-【好多人】
-【有点紧张,这辈子没在那么多人的场地唱过歌,丢人也是好几倍的丢】
话虽这么说,等到他站到舞台中心时,整个人变得从容起来。
镁光灯打到身上,有种微热的感觉。
黎星川站在光柱中,伸手调整立麦的高度。
欢快的伴奏响起。
“Da La Da La Da Da Da……”
他开口了,清澈明亮的少年音极富穿透力:“天色是有点暗,气氛是有点蓝……”
这首歌朗朗上口,传唱度高,现场气氛极好,等唱到副歌“爱要坦荡荡”部分时,变成了千人大合唱。
镜头平扫过台下观众的脸,男男女女们,年轻光洁的脸上带着明亮的笑意。
“第一次听到《爱要坦荡荡》,是在小学,转眼间已经十多年了。这首歌,送给我最好的朋友。”
黎星川把麦克风拉高取下来,往台前走了几步,声音带笑,“——祝大家,爱得坦荡荡!”
光线在他的发间穿梭,金芒闪动。
所有人都能透过大屏幕看见,黎星川微微侧过脸,飞快地看向了偏左侧的方向,他的视线穿过火树银花,短暂地与季望澄相碰。
下一秒,又对着镜头毫无阴霾地笑了下。
不染风也不沾尘,是最好的少年模样。
台下一片欢呼尖叫。
场子彻底热起来,伴奏旋律在合唱中走向尾声。
黎星川下台,后知后觉地找回了紧张感,心跳砰砰跳个不停。
他穿过第三排,挤到了季望澄边上。
“感觉还行。”他深吸了口气,“起码气氛挺好,你觉得呢?”
舞台上的灯光骤然灭了几盏,落到观众席,晕黄灯光恰好能点亮季望澄的半边面容。
他的瞳孔颜色比常人稍微浅一点,稍微沾点光,便显出一种冷淡的清透感。
……又莫名像某种身上覆盖着鳞片的冷血动物。
季望澄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是无孔不入的审视,又好像只是单纯配合他的发问,展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应。
“很好。”他收回视线,淡淡地说。
他脚下的影子,却在躁动不安地狂舞。
它们分裂成漆黑的触肢,在一小块台阶地面上攻击彼此,将彼此割裂击碎,毫不留情地互相残杀,再把团雾状的碎片吞并。
当黑影融为一团时,又重新分裂几条,发疯般地重复自我拉扯。
黎星川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上,自然没注意到脚下的异常。
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哎,你看我。”
季望澄一怔。
影子触肢们骤然停止斗争,安静归位。
黎星川点了点自己的脸:“看得出来吗?”
季望澄困惑:“……?”
黎星川:“你也觉得不明显对吧?这哪化了……”
季望澄观察几秒钟,得出结论,自顾自点头。
季望澄:“你脸上有脏东西,眼睛上也是。”
黎星川:“???”
黎星川终于找到了比他还直男的人。
最后,由于选曲难度不及其他选手,黎星川没能取得非常靠前的名次。但现场反响热烈,也是不争的事实,不少人都记住了他……主要体现在微信又多了一批好友申请。
大学生们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就像军训时那样,过了这阵,他的生活又重归安静。
十一月十二月,大概是因为天气变冷了,迎来脱单高峰期。
连计算机系这种人均宅男直男的地方,都添了好多例手牵手的情侣,校园里成双成对的身影越发多了。
季望澄:“闪闪。”
黎星川:“?”
季望澄把手机递过去。
季望澄的小企鹅只有两个好友,微信好友还挺多,因为黎星川告诉他,同班同学和同校的联系方式都要留着,以后可能会有用。他点点头,遵守这条规则,虽然不能理解它的意义。
朋友圈界面,他们班班长发了一张和女生的牵手图,底下一溜儿捧场的评论。
“99”、“99[撒花]”、“99[蛋糕][蛋糕]”、“99不88”……
季望澄指着评论:“这是什么?”
黎星川:“谐音‘久久’的意思,祝福。你之前没……也是,你都没列表好友。你也发一个呗。”
说着,他代季望澄打开键盘扣了一个“99”,嘀咕道:“最近怎么这么多人谈恋爱啊?”
言出法随。
第二天,罗颂告诉他:【闪哥,我脱单了,晚上出来吃串,认识下我女朋友。如果有中意的姑娘也可以带上。】
黎星川:“??”
毫无预兆啊?
不过,罗颂虽然是个体型圆润的胖子,脸长得也还可以,五官清秀,是那种招人喜欢的胖子面相。他不普信,情商也高,会哄女生开心,能找到女朋友倒也不奇怪。
按照惯例,脱单饭是脱单那方请的,不蹭白不蹭。
当晚,黎星川把季望澄带上赴约。
罗颂边上坐着一个姑娘,圆圆的一张小脸,可爱挂长相,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这个胖子哄骗到手的。
罗颂看到季望澄,调笑:“我让你带嫂子来,性别好像不太对啊。”
黎星川胡说八道:“你怎么敢假定他不是你嫂子?”
罗颂很配合,阴阳怪气道:“哟,那《爱要坦荡荡》就是给季哥唱的?哎呀闪哥,大情种啊。”
黎星川一愣,对方倒也没说错,但这么讲出来总觉得怪怪的,于是和罗颂女朋友打了个招呼,把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
女生性格开朗,难怪能和罗颂聊到一块去,三人聊得挺开心,季望澄独自坐在那当一支高岭之花,每当黎星川主动给他递话茬,他才屈尊下凡半分钟。
烤串店就在后街,不过离后街最近的东南门只开到晚上九点,要绕路去另一个门回寝室。
两人走在校园小路上。
黎星川感慨:“他这脱单打了我一个猝不及防,如果你有情况,一定得提前告诉我,我好有点心理准备。”
季望澄:“没有。”
黎星川:“罗宋汤上周也说没有。”
季望澄:“我和他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
这人实在太闷了,哪怕有人短暂被他的脸蛊惑心智、主动贴上来,也会迅速地被冻跑。
黎星川越发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真是奇迹。
“这样也好。”他说,“你要是有女朋友了,就会陪女朋友上课、吃饭,周末和她一起出去玩,和她打电话,不能随叫随到,我一个人更可怜了。”
季望澄听着他描述那副场面,冷不丁问:“你呢?”
“我?”黎星川指了指自己,“我嘛……”
还是算了。
糟糕的家庭环境让他对婚姻毫无期望,恋爱一同连坐,大概率是一个人孑然一身孤单到老了。
但黎星川不喜欢把话说太满,因为外婆常常说‘你现在还小以后就会改变观念了’,他不欲与之争执,于是按照习惯,模棱两可地回答:“暂时不考虑吧。”
“暂时”
季望澄缓缓皱眉。
黎星川把话题转回到他身上:“你以后肯定要结婚的吧?家里会安排。”
季望澄维持着一副低气压的状态,没开口。
黎星川发散思维:“如果你有个女儿,我就教她打架保护自己。”
季望澄忽然反问:“你会有孩子吗?”
黎星川疑惑:“?”
他没听出这是一句隐秘的试探,公事公办地回答:“那不取决于我啊,我又不能生。”
对方再度沉默。
明明是闲聊,气氛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沉闷。
黎星川心想他可能不太乐意聊这个,很自然地拐了个弯,说到罗颂和他高中某件鸡飞狗跳的趣事。
确实非常好笑,极具戏剧性,每次朋友聚会必谈。
“……然后呢,罗颂就不乐意了,结果那姑娘翻了个白眼,说他……”
他的声音像流水一样淌过季望澄耳边。
……‘真不要脸!’。
季望澄心里默默接上了下半句,与他脱口而出的分毫不差。
这件事其实已经说过一两次了,他对闪闪分享的每件日常都了熟于心。
听着听着,他走了神。
“闪闪会结婚。”季望澄想,“会和每个‘正常人’一样,和异性组建家庭,繁衍子嗣。”
这是一条社会规则。他知道。
有了家庭和事业之后,他们不再能常常见面,奔向各自的幸福与未来中渐渐老去,夏天的约定消亡于青春期的尾巴。
……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必须改变这件事。
几乎是闪念之间,不过一秒,天边忽然隆隆作响。
闷钝的雷声蓄势待发。
“哎,打雷了?”黎星川抬头,看到暗色云层间闪过几道电光,转头催促道,“我们快点回去吧。”
刚回到寝室,窸窸窣窣的雨声便在窗外响起。
天色如晕开的墨,晦暗不清。
文艺部的小群突然沸腾。
【部长-杭芸】:有没有人在天鹅池这边?能不能来帮忙搬个东西?
【部长-杭芸】:今天户外篝火晚会的道具没收,下雨了会被泡坏的[流泪]
【部长-杭芸】: 所有人
天鹅池边上有一片露天草地,是木球场,很适合春秋野餐,露天活动基本上都在那办。
那地儿离黎星川宿舍挺近,他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只见杭芸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只有我和瑶瑶两个”,并PO了张场地图,东西还不少。
想想两个女生运这些东西估计很吃力,于是准备下楼帮忙。
季望澄说:“下雨了,还要出去吗?”
黎星川坦荡地答:“我部长让我帮个忙,马上回来。”
季望澄不说话。
这雨来得有够迅速的。
等黎星川抄着一把伞下楼,雨势眨眼间救从油润小雨转为了夹风的大雨,打在人身上,又潮又冷。
风雨大作,天鹅湖边上,站着一个穿着雨衣、走来走去的人。
是汪文渊。
篱笆围了一圈几平米的草地,上书警示牌:【农学院XX项目,请勿入内】
而他在篱笆内,为地上一小片花草搭简易的挡雨棚,免得狂风暴雨把他的结课作业给摧残了。
为了确保简易雨棚的牢固,他单手提着手电筒,另一只手兢兢业业地作业着。
渐渐的,汪文渊听到了难以形容的声音。
好像是从湖中央传来的。
难以形容的声音,不成旋律,像是隐秘的低语。
汪文渊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下来,站起身,朝着湖边亭台走去。
一步,又一步。
他站在亭台最边上。
在准备一脚入湖的时候,他突然清醒了过来,吓得一激灵:“……我来这干什么?!”
水面上骤起波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影影绰绰。
天鹅湖里有不少锦鲤。
可按照那波纹的深广程度,又不像是几尾锦鲤能弄出来的。
再凑近一看,有一条体型巨大的东西,在水下游动,似乎是鱼,带着鱼类特有的阴冷而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