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季望澄家里的液晶电视屏幕格外大,少说有60寸。
黎星川第一次见到这么高清的大屏电视,十分震惊,他调了好几个台,可惜他爱看的动画片不在这个点放,随手切到了《心之声》。
有个女歌手正在弹唱《爱要坦荡荡》,嗓音干净有力量,台风落落大方。
“爱要坦荡荡,不要装模作样到天长,请你坦荡荡……”
他停下了换台的动作,连吃棒冰的动作都不知不觉停下来,认真把这首歌听完。
一曲毕,年幼的黎星川心潮澎湃,转头看向季望澄,还以为他也会这首《爱要坦荡荡》发表一些意见,憋了一肚子的话准备附和。
然而,完全没有。
季望澄似乎甚至没在听那人唱什么,只是盯着他的手。
在他暗含期待的眼神中,对方开口,一本正经地指出:“闪闪,你的冰激凌化了。”
……油盐不进。
黎星川噗嗤一声笑了,一句“冰激凌化了”成为绝笔,和那首歌一起在他记忆里留下深刻印象。高中参加校园歌手的时候,决赛没怎么考量就选了曲,歌曲本身难度低,所以评委打分也不高,尽管台下反响热烈,最终也只拿了亚军。
到现在,他都记得那是一支香草味的可爱多。
和季望澄一起吃的可爱多。
军训基地里,单白和李玄知正站在天台水箱顶上,神情凝重。
空中的影子逐渐碰撞、融合,体积越发壮大,黑黢黢地环绕三幢宿舍楼,绕圈游动,隐约能听见躁动的嗡声。
哗哗……哗哗……
单白以一种半跪的姿态,手掌贴在地上,浅淡的白色荧光自他掌心流出,覆盖军训基地内所有建筑物的表面,有着夜色的掩映,肉眼看不见。
而宿舍楼内,该熄灯的熄灯,该打游戏的打游戏;外界的异常,学生们恍然未觉。
“支援来了吗?”单白问,“万一他突然发狂怎么办?”
“那么。”李玄知目视前方,左手盘着佛珠,面容沉静,很轻地叹了口气,“……谁来都拦不住。”
一片沉默。
半分钟后,从对方的叙述中,单白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毛骨悚然:“喂,和尚,你不会还没有上报吧?”
他逐渐抓狂,“名牌大学,几千号人,但凡被发现一点都会变成社会事件!你知道善后多麻烦吗?女主播看多了把你脑子也看坏了?快点去——”
面对连环质问,李玄知抬手掐诀,往单白眉心一摁。
“冷静。”他说,“你也被他的磁场影响了。”
单白刚想反驳,突然一哽,只觉得眼前突然清明,火气也降下去。
……是。
他也被这完全无意识的、属于天灾的磁场,影响了心智。
单白气短一截,问:“那现在怎么办。”
李玄知沉吟片刻,手中动作忽停,拿定主意:“打个电话,去把黎星川喊回来。”
单白皱眉,非常不赞同:“黎星川就是个普通人,叫他回来有什么用?送死吗?”
李玄知:“你是这么想的?”
单白:“不然呢?”
李玄知再度叹气,无比平静地说了句口头禅:“我佛慈悲。”
话是这么说的。
脸上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我佛不渡憨批”。
单白:“……??”
“你在哪啊?”单白问,“要回来了不?”
黎星川:“在回来的路上了,还十分钟吧,你有什么要带的吗?不过这没几个店了。”
“哦哦,没有。”单白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这通电话找理由,灵光一闪,说,“呃,刚刚啊,就是教官来查寝了,发现你不在,很生气啊,你赶紧回来吧。”
黎星川不疑有他:“好,我马上。”
接着对罗颂和林锦荣说:“居然查寝了,我室友跟我说的。”
三人危机感立刻拉满,脚步由散步级的慢走转为小跑,迎着微闷的夏风,呼哧呼哧赶回军训基地。
眼前还有几百米路。
“你们慢点儿啊,刚吃完饭,这样跑容易阑尾炎……”罗颂视野随着步伐晃荡,他抬头一看,说,“感觉基地这里天要暗一截。”
林锦荣附和:“我也觉得,有可能因为边上就是山。”
他们沿着原路,从小铁门翻回去,蹑手蹑脚地回到宿舍楼。
结果,被堵在楼道口的主教官,抓了个正着。
三人顿时僵住。
黎星川把打包袋往身后藏。
林锦荣元气十足地喊:“教官晚上好!”
半点不尴尬,仿佛根本没干坏事,只是在十一点恰好偶遇了教官。
黎星川和罗颂也跟着喊:“教官好!”
“好什么好。”主教官语气严厉,半点没有放过这几个浑小子的意思,“大半夜的跑出去干什么?你们眼里还有纪律吗?!……”
他看向试图压低存在感的黎星川,拔高声音:“出去吃就算了,还要打包带回来?!你怎么不把店搬到基地里来呢!”
黎星川:“。”
打包宵夜被没收了,主教官的训斥喋喋不休,并且越说越精神,越说越亢奋。
这多少带点主观情绪。
就在十分钟前,主教官卧室门被李玄知一脚踹开。
主教官是退伍军人,常年保持着在军队里的生活习惯,睡得不深,被叫起来的瞬间他第一反应是有情况,结果发现对面似乎是个……学生。
说是似乎,是因为李玄知脸看着像博导,身上却穿着军训统一发的迷彩短袖,成熟的气质和稚嫩的着装形成反差。
主教官有点起床气,看到他像是个学生,顿时发作:“你——”
李玄知单手翻开证件本,对他展示了一下。
怒火被一盆水浇灭。
于是,他出现在楼道口,恰好抓到了溜出去的三人。
“一个个的、无法无天!”
主教官一通输出,胸口郁气散了大半。
学生溜出去被抓,按照以前的处置办法是罚跑10圈外加扣表现分,但他想起李玄知的叮嘱,十分仁慈地砍了一半,下令道,“去操场罚跑五圈,跑不完不许回宿舍!”
三个男生唯唯诺诺地应下,自觉去操场跑圈。
边跑圈边说小话。
黎星川:“我居然感觉还好。”
罗颂:“是啊,主教官是个好人啊。”
林锦荣:“估计偷跑的人挺多的,咱们也不是个例。”
军训基地的操场很大,对于不爱动弹的人来说,五圈可是要了老命。这三位却有备而来,罗颂是个踢足球的灵活胖子,林锦荣190的中锋大高个,黎星川会锻炼爱打篮球,都有运动习惯,还算轻松地把惩罚完成了。
跑完出一身汗,淋浴间热水只供应到十点。
黎星川顶着凉水冲了个快澡,哆嗦地冲回寝室,这个点熄灯了,但所有人都没睡。
“去哪了啊?”
“你刚洗澡还有热水吗?”
“是不是跟美女学姐出门约会了?”
“去你的,别造谣,学姐跟我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黎星川笑骂一句,跟几个人解释起自己跌宕起伏的夜宵之路,大家都表示没能吃上烤串很惋惜。
他爬上床,和学校宿舍里一样,和季望澄是隔壁床。
俩人都睡在靠扶梯这一头,脑袋挨着脑袋,中间只隔了一点点距离。
黎星川:“睡了没?”
季望澄:“没。”
黎星川:“哪里不舒服吗?”
季望澄:“没有。”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黎星川说,“都不说话。”
宿舍里还有键盘声,老化的电风扇转起来发出下了雨一样的声音,李玄知在下面戴着耳机看女主播,十分入迷。他们咬耳朵般的轻微交谈声,仅容两人听见。
季望澄沉默几秒,说:“我本来就这样。”
语气淡淡的,天生的拒人千里,又有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黎星川翻了个身,一时半会想不到很好的应答。
刚洗过的头发没完全吹干,淡淡的薄荷味,迈过护栏,轻悄悄地蔓延到季望澄的鼻尖。
他闭上眼睛。
耳边呼吸声平稳,他知道自己让闪闪感到为难了。
大约半分钟后,黎星川坐起来,胳膊伸向挂在围栏上的衣服。
季望澄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脆,像是动了塑料袋。
拿完东西,身边的人又躺下了,木质床板和铁围栏随之发出很轻的“吱吱”声。
下一秒,微凉的塑料包装,贴上他的脸侧。
“给你买的。”黎星川说,“主教官没搜身,放在兜里,就它侥幸逃过一劫。”
那是一包八宝糖。
五颜六色的糖球挤在透明袋子里,卡通人物LOGO没心没肺地冲着季望澄大笑。
黎星川小时候喜欢吃八宝糖,每次见到他,总要往他兜里塞一把。
他的吃穿用度很精细,此前从没见过超市里卖十块钱一大包的彩色糖球,很珍惜地收起来,后来保姆说这是便宜糖果对身体不好,他也没丢,一天一颗慢慢吃完。
这种行为被黎星川撞见,理所当然地理解为喜爱。其实他对甜的食物并无偏好,只是觉得闪闪喜欢,那大概是一样很好的东西。
季望澄撕开八宝糖包装袋。
那点郁气,仿佛也随着“刺啦”一声的撕扯动作,尽数散去了。
李玄知摘下耳机,转头。
自从黎星川回到军训基地,盘旋在窗外的黑影就收敛了大半。
而现在,风停下来,夜空也恢复了应有的墨蓝色。
——明显到这种程度,想必蠢笨如单白,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包装袋的声音!难道是薯片吗?谁有吃的?!”
单白猛然开口,嗷呜一声,大声嚷嚷道,“我好饿!求投喂——”
李玄知:“…………”
作者有话说:
李:我佛带不动猪队友,求你闭嘴吧
为期14天的军训结束了,校园生活步入正轨。
黎星川早就被校文艺部内定,不过还是走了个面试的过场。此外,他又加入了篮球队。大学生活忙得莫名其妙,分明没什么正事,每天却到处跑,到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宿舍。
除了部门活动,他时刻和季望澄结伴同行。
季望澄话少,两个人待在一起,一半时间都是沉默的,但丝毫不显得尴尬。
计算机系上的都是大课,小课不多,班级内部的关系自然比较一般。
黎星川在交友方面天生有技能点,很快和全班混了个脸熟,为数不多的女同学也喜欢跟他开玩笑;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季望澄完全离群的态度。
他不开口的时候,气质便格外冷漠,仿佛连轮廓都是冰刻出来的。
寻常的白炽灯光落到皮肤上,凝成一层霜,泛着白茫的冷雾。
这样的气场,让人很难心生主动接近的念头。
但季望澄长相如此优越,是注定要得到多一分关注的。
对季望澄好奇又不敢靠近的女生并不少,有一个小课就坐在他们前排,名叫潘家宜。
趁着下课季望澄离开座位的间隙,她偷偷向黎星川打听八卦。
潘家宜:“季望澄有女朋友吗?”
黎星川:“据我所知,没有。”
潘家宜:“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黎星川:“我不知道啊,你直接问他吧。”
“我怎么好意思问,你帮我问问吧?”
黎星川学着她的语气,重复道:“我怎么好意思问!”
潘家宜猜测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转移了话题:“哎,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从小就是邻居吗?一直上一个学校吗?”
这个问题,黎星川终于答得上来,刚想说话,季望澄回来了。
刚刚还问个没完的女生立刻不说话了,转回身,摆出一副十分文静的学霸样子。
在季望澄稍显困惑的目光中,黎星川忍住笑,用圆珠笔的尾端轻轻戳了下他的掌背。
“——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那年,黎星川上小学一年级。
黎淑惠和郑远的婚姻名存实亡,两人分居,作为倒插门女婿的郑远搬出去住,他自然而然跟了母亲。
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黎淑惠都不合格。
她自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并未因此长出一颗柔软的心,浑身上下都是吹毛求疵的公主脾气,一点点小事都会发火。
任何事情让她感到不爽,她就会找理由打骂儿子,其精神状态和某国电视剧里满口“西八”的疯女人别无二致。
在黎淑惠口中,黎星川是“那个姓郑的杂种”的后代,身怀劣等血统,做什么都错的,理所当然要接受母亲的“教育”。
她那时候已经开始沉迷钻研玄学。老祖宗传下来的易学文化,非但没能改变她扭曲的心理,反倒给了她更多巧立名目打击黎星川的灵感。
学校组织的春秋游,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日子。
不收费,但黎星川从没去过。
因为黎淑惠会提前一天打电话给班主任,抱歉地表示“儿子身体不适,春游去不了了”——这么一点人人都有的、唾手可得的快乐,她都不想让黎星川得到。
等他回到学校,听同学谈论昨天,只能茫然地听着,靠描述来想象一群人发生的趣事。
春游那天,傍晚时分,黎星川在街口碰到了从游乐园回来的同学。
“闪闪,你身体好点了吗?”
同学人很好,惦记他是个“病患”,给他带了小礼物。
那是一条小鱼,迷你体型,只有小拇指指头那么点大小。不知道具体品种,反正长不大。
小鱼装在一颗有水、有空气的密封球体中,圆球上别了链条,稍微挤压下就能卡进书包拉链。在包上挂一条小鱼的行为十分酷炫,颇受孩子们的喜爱。
黎星川对着这条橙红色的小鱼爱不释手,对着夕阳看了又看,心情雀跃。
可他知道,一旦被母亲发现,它是活不下来的。
儿子的隐私,对于黎淑惠而言形同虚设,他又很难把小鱼藏起来。
他想把小鱼送给别人。
明天告诉同学这件事,好好道歉,希望得到朋友的理解。
黎星川捧着小鱼走了好一段路,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脚步。
因为围栏小平台上放了一只剪开的塑料瓶,里面有水,底下是泡发了的彩色海绵宝宝,大概是路过这里的小孩子留下的。
再往屋内看,巨大的落地窗边,有一个小男孩。
那男孩皮肤极白,下巴尖,穿一身睡衣,安安静静站地在那里,望过来的一眼毫无情绪,如同抬头看见树叶那样寻常。
隔着小院和窗,他看起来很远很远。
黎星川愣了会儿。
他不认识这个人,不过附近两所小学都是今天春游,而对方在家穿着睡衣,大概是真的生病了,没能去成。
同病相怜感油然而生,黎星川费劲地打开包装,把小鱼倒进半瓶里。
“这个送给你。”他对男孩笑了笑。
对方没应答,唇角平直弧度都没变。
暮色攀附琥珀色的眼珠,眼底晕成淡淡金色,他像一个长相精致却没有丝毫生气的娃娃。
黎星川把瓶子转移到门边,确保屋主一开门就能看见,抬头看了眼门牌号,启程回家。
第二天放学,他故意路过这户人家,想看看小鱼有没有被收下。
很遗憾,并没有,透明塑料瓶还是放在门口。
位置却挪过了,瓶底垫高,不像是完全拒绝。
黎星川心生茫然,拿不准主意,又透过栏杆去找那男孩的影子。
这次,对方站在二楼阳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我可以来看它吗?”他再次试图交涉。
又失败了。
那人仿佛根本不会开口。
黎星川是个缺筋的小孩,钝感,擅长苦中作乐,也正因此没有被黎淑惠折磨到抑郁发疯。没回话就是没拒绝,他第二天又来了。
一整个礼拜,每天放学绕一段路,来这人家门口看一看小鱼,再迅速赶回家。
小鱼活得挺好,越是命如草芥的,就越是挣扎坚强。
又过几天,水瓶底的海绵宝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细的彩色鹅卵石,水也重归清澈,看来是有人换过。
屋子里的男孩,还是没有跟黎星川说过一句话。
对方每次都远远地观察他,尽管见过几次,也并没生出与他接近的意思,像一只倨傲而谨慎的猫。
黎星川将对方引为精神好友,这个朋友有点冷,但他帮忙照顾了小鱼。
这天下了大雨。
下午两点开始的,毫无预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黎星川没带伞,那时候他还和黎淑惠两人生活在一起,当然也没人接他。
他惦记着自己的小鱼,不想求助班主任或者同学家长送自己回家,可外面又下着雨。
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同桌翻出了一包一次性雨衣,之前为了去游乐园玩激流勇进准备的,结果小学套票不包含激流勇进,莫名省下了,一直藏在课桌里。
黎星川眼睛亮了,他给小鱼起名叫噜噜,十分感激地说:“我替噜噜谢谢你!”
几块钱的一次性雨衣,连帽檐都没有,袖口也大到不合理,其实根本受不住雨水。
他一路小跑着,运动鞋踩开浅浅的水层,挑起的水珠擦着鞋沿炸开。
一路上,风裹挟着雨滴,往领口和袖口里钻,头发淋湿,皮肤冰冰凉凉的。
黎星川打了个喷嚏,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由于下雨,天暗得很快,街角的车灯割开雨幕,为他照亮了转角的方向。
门前有台阶,相较于庭院外墙,往内凹一截,在走到大门之前,黎星川无从判断瓶子和小鱼的情况。
他想好了,如果那男孩没有把瓶子收起来,他就把它带回家,在门口牛奶箱里藏一晚上,再趁着送奶工上门之前,把小鱼送回来。
雨势又变大了一点,在塑料雨衣上弹奏出“啪嗒啪嗒”的无规律乐章。
终于到了。
黎星川微微喘气,因惊讶瞪大眼睛。
原来向来紧闭的院门,目前居然处于半开的状态。
这扇门,第一次在他面前打开。
而那个总站在阳台上,浑身上下写着拒人千里的男孩,此刻正撑着一把木柄黑伞,垂眼看着脚边的小鱼。
儿童款的雨伞,伞面狭小。他微微倾斜伞柄,不偏不倚,防水布能把瓶口遮住,因此他的一侧肩头淋了点雨,湿意在柔滑的高级质料上很明显。
他抬眼望过来。
视线相接的瞬间,男孩往后退了一步,想缩回庭院内。
然而黎星川的动作比想法更快,他三两步冲上去,抬手卡住门边,将对方的关门动作扼杀在半道。
“谢谢你。”他认真道谢,“我叫黎星川——可以叫我闪闪。你的名字是?”
回应险些被雨声盖住。
“……季望澄。”
黎星川瞬间笑弯眼睛。
他当时正处换牙期,左虎牙处空荡荡的,于是迅速地收敛了笑容;他没设想过自己会见到季望澄,还能交换名字、成为朋友——他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什么都没准备。
仓皇地翻了一通口袋,才找到两粒糖。
两粒八宝糖。
他把糖塞给季望澄。
“你明天还会下来吗?”
季望澄攥着糖,嘴唇翕动,冷淡表情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茫然。
良久,他收拢掌心,点了下头。
“……你把伞借给我,但我还是因为淋雨挨了顿打,我妈差点把伞也折了。”
黎星川单手托着下巴,转着原子笔,慢慢回忆道,“还好那把伞质量到位,说起来你的伞是不是——”
他的音量慢慢降低。
在他回忆往事的几分钟内,季望澄只是安静倾听,垂着眼睛,唇线绷得平直,浓密睫毛在下眼睑投落一片雀羽似的浅灰色阴影,心事重重。
那是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情绪,像是隔着热带水族馆的玻璃箱看一条漂亮的鱼,一边沉醉于它的美丽,一边又嫉妒它能自由自在的拥抱水域。
已经不是第一次。
每当黎星川谈起两人儿时的趣事,对方总是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脊背挺得笔直。
之前他问过季望澄,是不是不喜欢谈论小时候的事,对方又极其自然地否认了。
黎星川实在想不到原因,有点纳闷,试探着询问:“……你忘记了吗?”
“没忘。”
季望澄收回视线,喉结微动,若无其事地答道,“我记得。”
九月下旬,文艺部组织了第一次破冰团建。
校学生会有几个专用的活动教室,轮流用,文艺部定在周二晚上。
黎星川本来十分松弛,走进教室的瞬间,突然心生退意。
原因无他,在座的各位外表青春靓丽,或是走学院风或者走潮流风,穿搭各有千秋。
反观他自己,像个穿着格子衫乱入巴黎时装周的码农,挽起裤腿就能下地叉猹的闰土,在一群潮人中显得莫名朴素。
黎星川维持着八风不动的神态,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旁边的男生听到动静,转头看他一眼,转回去——又转头再看了眼。
“你好。”男生说,“我记得你,我们面试的时候是一批的。”
男生长得眉清目秀,眉形干净利落,脸上涂了合衬肤色的隔离——直男如黎星川自然看不出来,他判断化妆的唯一标准是嘴巴红不红,很红是浓妆,欠红是淡妆。
所以他只觉得这人的脸挺白。
“哦……”
黎星川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实际上完全没有印象,“……是你啊!我是黎星川。”
“我叫艾子煜。”男生说。
两人随意地聊了几分钟,艾子煜身上有种令他感到不太习惯的友善与热切。
人渐渐来齐了。
部长团向大家简单介绍这个学期要办的活动,比如下个月的校十佳歌手,十一月的秋日音乐节,元旦文艺汇演……把文艺部的地位吹到此部只因天上有。
部员们也配合极了,时不时鼓掌或者“哇”一声;几个自来熟的男生插几句俏皮话打岔,引人发笑,气氛逐步暖化。
“接下来,我们每个人都做一次自我介绍吧。”美女部长微微一笑,“名字、专业、籍贯、爱好、特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由我先来,我的名字叫杭芸,苏杭的杭,芸芸众生的芸,播主专业,隔壁苏市人,欢迎大家去苏市……”
“我是副部长,金芮,机械学院……”
座位排成U型,由部长开始,击鼓传花似的,一个接一个自我介绍。黎星川和旁边的艾子煜,恰好辍于这队列的尾巴。
“我叫欧若瑶。”
一道甜美的女声响起。
瞬间,在座的所有眼睛都齐刷刷地望过去,注视那位披着褐色卷发的女孩。
她声音甜美,长相也出众,有一双仿佛会放电的、千娇百媚的眼睛,气质却十分清纯,能够秒杀一众靠滤镜吃饭的小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