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刚睡着的狗蛋又被吵醒,用小手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着两人。
季听还想反驳,但见戚灼一脸凶相,终于没敢开口,只得委委屈屈地开始记。
“dan dan 二 ton 水。”写完后,他又不甘心地在后面添了一句:是他妈妈要的。
句末的句号又圆又大,笔尖都快戳破纸张,季听又鼓着脸颊看向戚灼,等着接下来的记录。
戚灼暂时也没想出其他东西,便道:“这次就这样了,以后再慢慢记。”
季听便将笔记本去放进行李箱,背朝戚灼蹲在地上时,龇牙咧嘴做鬼脸,但转过身后一脸乖巧。
“去睡觉吧。”戚灼吩咐季听后,自己回到操纵器前躺下,季听连忙钻进育婴箱,搂住狗蛋:“蛋蛋乖,爸爸陪你睡觉,别揉眼睛了。”
“哼哼……”
机甲舱内安静下来,戚灼又突然坐起身,盯着仪表台上那些按键看,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光源键。
他旋动按钮,机甲内明亮的光线逐渐暗淡,最后只留下一点光。他拉过夹克罩在身上,正准备躺下时转头看了眼后方,一声低叱:“不睡觉就给我滚出去。”
两个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坐了起来,盯着他这边看。
“睡了,这就睡了。”季听连忙将狗蛋按下去,“蛋蛋睡觉,快睡觉。”
狗蛋原本就困得歪歪倒倒的,这次没再出声,倒下去就睡着了。季听轻轻捏着他肉乎乎的小脚,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机甲舱内很安静,但通话器偶尔会突然传来对话声,让戚灼时不时惊醒,一夜都睡不踏实。季听和狗蛋却睡得很香,都打着很轻的小呼噜,此起彼伏,像是两只蜷缩着身体酣睡的小猫。
“……A组在剧院右侧一百米处遭遇小股螅人,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D组前去支援,最快速度结束战斗,回到避难所。”
“是!”
戚灼再一次被通话器里的声音吵醒时,看了下旧腕表,显示时间是半夜三点。
他起身走到舱门前,拉开一条缝,看见庞隆城方向正燃着大火,天空也被染成了红色。
他静静地站在门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通话器里再次传出对话声。
“指挥部,D组已完成任务,成功解救A组,现请求返回。”
“速度返回。”
“是。”
戚灼这才关上舱门往回走,经过育婴箱时低头看了眼。
两个小孩一人一头,挤在育婴箱里睡得很香甜,狗蛋还抱着季听的一只脚,闭着眼睛吮着他的大脚拇指,吮得叭叭作响。
“你是猪吗?你是不是猪投生的?连人家的脚都要啃?”戚灼捏了下狗蛋的脸,语气很是不可思议。
他掰开狗蛋的手,将季听的那只脚拯救出来,看见那白嫩的大脚拇指都被吮得发红。
狗蛋失去了“奶嘴”,皱着眉,两只胖手在身边摸索。戚灼想起今天在育婴箱里看见过一个奶嘴,便从暗屉里翻了出来,塞到了他嘴里。
狗蛋的嘴立即一动一动,快速吮吸着那只奶嘴,眉头也舒展开来。戚灼顿悟,明白这个奶嘴应该就是用来让婴儿空吮的。
通话器再没有发出声音,一夜平稳度过。戚灼醒来时,发现已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他拉开舱门去看外面情况,发现战火暂时平息,只有零星枪声,间隔时间很长。
他关上舱门转身,看见狗蛋像条虫子般在扭动,季听半张着嘴,依旧睡得很香。
他走过去盯着狗蛋瞧了片刻,伸手去摸他尿片,嘴里低低咒骂了一声,接着便去推季听:“狗崽子,醒醒。”
季听一动不动,只咂了咂嘴,还轻轻打着小呼噜。
“哎哎哎,狗崽子,快醒,别睡了。”戚灼推得他左右晃。
季听的呼噜声停止,闭着眼在身旁摸,摸到绒毯一角后,便扯过头将自己整个人盖住。
戚灼扯掉他身上的绒毯,握着他肩膀将人拉起身,他却还坐在育婴箱里,耷拉着脑袋继续睡。
“这都不醒?”
戚灼半俯下身,看见季听的睫毛在轻轻颤,像是两只展翅欲飞的小蝴蝶。
“装睡?你的蛋又撒尿了,快给他换尿片。你自己过说的要照顾他,给他洗澡梳头剪指甲。”
戚灼前后摇晃季听的肩膀,但一松手,他便软软地倒下去,躺在了育婴箱里。
“不醒是吧?不醒老子就把你的蛋给扔了。”戚灼狞声威胁。
“呼……”季听又打起了小呼噜。
戚灼看向扭来扭去的狗蛋,似是自言自语般道:“行,反正他睡着了,干脆我就把这蛋娃给丢出去,让螅人抓走,割成一条条的,撒点盐,做成烤肉干。”
季听虽然还闭着眼,眉头却突然动了动,右手在绒毯下摸索,抓住了狗蛋的一只脚。
“就这么办,这猪崽成天吃了拉,拉了吃,也没人给他换尿片,干脆丢给螅人算了。”
戚灼作势去拎狗蛋,季听却一骨碌就翻坐了起来,无比清醒地道:“成火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啊?我睡醒了,我来给狗蛋换尿片吧。”
第34章
庞隆城的清晨依旧战火弥漫, 恒星光线穿不过那厚厚的烟尘。但沙地里这架机甲的清晨却忙碌而琐碎,似乎被那舱壁隔成了里外两个世界。
“成火哥哥,狗蛋没有尿片了。”季听在育婴箱下层翻找, 被剥得光溜溜的狗蛋坐在育婴箱里,探出头也在看。
戚灼从副舱爬上来, 手里摇晃着刚兑好的奶,问道:“那些尿片呢?”
季听转头看他:“全都被你埋了。”
戚灼动作停了一瞬:“一条尿片也没了?”
季听拎起一块两头带着棉绳的布料:“还有这个。”
“啊啊。”狗蛋儿早就看见了戚灼手里的奶瓶, 急不可待地啊了两声。
“吃了就拉,尿片都被你拉没了, 你也别吃了。”戚灼喝道。
狗蛋儿朝戚灼伸出胳膊, 上半身越过了育婴箱,季听怕他摔出来, 连忙用背将人顶住。
“他的尿片都埋了,怎么办呢?”季听忧心忡忡地问。
戚灼摇着奶瓶降温, 心里也很懊恼。他之前没意识到尿片并不是无穷尽的,埋一条就少一条,可现在总不可能去把那些尿片都刨出来吧。
“啊啊啊啊。”
狗蛋的口水已经牵成长线,他嫌弃地对季听说:“把口水给他擦了。”
季听侧头看了一眼, 立即飞快地往前跨出一步:“噫……”还将穿着的浴袍往前扯,看沾上口水没有。
“快给他擦了,那边有纸。”戚灼继续摇着奶瓶。
季听牵着长浴袍摆去取了几张卫生纸, 再递给戚灼。
“你给我干什么?那是你的蛋娃,你去给他擦。”
季听拧了拧身体:“让妈妈擦。”
“老子不是他妈!”戚灼手上动作加速,把奶瓶都舞出了残影, “你再废话一句试试?
季听到底不敢违抗戚灼的命令, 也怕狗蛋会一头栽出来, 便撅着嘴去给他擦口水。待到狗蛋被擦干净后, 戚灼才将奶瓶递了过去。
狗蛋抱着奶瓶大口喝奶,发出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季听便将那块布料系在他腰间。
“这屁帘子有什么用呢?”戚灼伸手拨了下布料,“这是能挡着尿还是能挡着屎?”
“可是没有尿片了呀,只有这个。”季听仰头看他。
戚灼和他对视几秒后,视线停留在他穿着的浴袍上,缓缓开口:“还有。”
“有吗?”
“约莫还有十几条。”
咔嚓咔嚓的剪刀声中,季听用手背蹭掉脸蛋儿上的泪,红着眼睛道:“那个包包要拆掉的,太厚了。”
“不拆,他屎尿多,尿片越厚越好。”戚灼正在剪季听的浴袍,身旁操纵器上已经搭了七八条用浴袍剪成的尿片。
“拆了吧,太厚了不舒服。”季听摸了摸头上戴着的铁桶圈,哽咽道:“可以做成,做成王子,王子屁帘子。”
“你哭什么?哪个王子会为了衣服流眼泪的?你那些女朋友知道你动不动就哭吗?”戚灼侧头看了季听一眼,两手展开那件浴袍的剩下部分,“你看,只是把下摆剪掉了,上面还是可以穿的。现在就是短裙,是公主,明白?”
季听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不是太喜欢做公主,还是比较喜欢做王子。”
“啊啊。”已经包好尿片的狗蛋一直看着季听,伸出手想去摸他脸,被他将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握住,“没事的,蛋蛋,爸爸没事的……呜呜……没事的……呜呜,我很开心……”
戚灼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你演电影啊?”
季听泪涟涟地看着那短裙浴袍:“成火哥哥,以后,以后蛋蛋的尿片就不能埋了。”
“肯定不埋,再埋的话,你连公主都做不成了。”戚灼抬起手指了指季听:“以后,他的尿片就由你来洗。”
三人暂时就在机甲里住了下来。白天不出门,到了夜里,戚灼就会去沙地里抓沙鼠,再带上季听和狗蛋一起去废弃小楼。他剖洗沙鼠,季听踩尿片和脏衣物,洗洗刷刷一番后,再提上两桶水回机甲。
白天呆在机甲里,季听和狗蛋玩,戚灼则沉迷于研究机甲。
他母亲还没去世时,父亲戚承适并不是那么喜怒无常,会耐心地教他机甲知识。他那时候年纪小,虽然听不太明白,但硬记下来了不少,现在对照着机甲研究,倒也琢磨出了一些东西。
只是他在研究那些按键时,无意中按到了音乐播放器。当那激烈的摇滚乐在机甲里响起,就注定了他的耳朵再难清静。
季听和狗蛋都很喜欢听歌,且喜好一致地喜爱节奏感强的乐曲。只要音乐响起,季听会跟着节奏扭动,狗蛋也会伸出两只小胖手在空中一下下抓握。
戚灼在旁冷眼观察,发现他的抓握居然合得上节奏。
戚灼对听歌不感兴趣,但那俩小孩只要没有听过瘾,便不准他关掉播放器。狗蛋会愤怒地啊啊叫个没完,季听也会缠着他,再听一下嘛,哥哥再听一下嘛……
这机甲里的歌曲是驾驶者根据自己的喜好录入的,有很多粗口rap,歌词粗鄙不堪。季听听不懂,戚灼也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某天他拎着两只沙鼠推开了机甲舱门——
“……你说会回忆以前的日子,我知道你其实是个骗子,你问我还能不能回到过去,我说滚得远远的给我去死。”
“你说季志城是个日子,季志城其实是个狗日的,你问我季志城哒哒哒过去,我说滚得远远的给我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戚灼关上舱门,提着两只沙鼠,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
季听穿着他的浴袍短裙,头戴铁桶圈,满头大汗地乱蹦乱扭,还跟着粗口rap即兴编唱。狗蛋坐在育婴箱里,兴奋得脸通红,伸出手在空中抓握,嘴里啊啊狂叫。
两个小孩唱跳得全情投入,谁都没注意门口的戚灼,直到激烈的鼓点和歌手的嘶哑喊叫戛然而至,戚灼的怒吼陡然响起。
“谁他妈再听这些,我就把音响线给拔了!扯断!砸掉!”
季听屁股还扭在左边,保持着这个姿势转回头,气喘吁吁地道:“成火哥哥——”
“哥个蛋~~”刚进入变声期的少年暴躁咆哮,尾音却破碎变了调。
“哈!咯咯哒!”季听笑出声,又对着狗蛋笑:“成火哥哥在学母鸡生蛋蛋,哈,哈哈……”
狗蛋虽然听不懂,但情绪还在兴奋中,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他看见季听笑,便也跟着哈哈笑,笑得露出粉红的牙床和几颗细碎的小白牙。
戚灼咬了咬牙,强行压住还想怒吼的冲动,伸手指着季听:“你,给我去水房洗尿片去!”
季听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怕他,也没有在意他的羞恼,只一扭一扭走向装着尿片的桶:“洗尿片,洗尿片,咯咯哒,咯咯哒,洗尿片,咯咯哒……”
废弃水房里,戚灼在水龙头下剖着沙鼠,狗蛋坐在育婴箱里玩着他的新玩具——一块橙黄色塑胶饭盒盖。
季听则踩着水桶里的尿片,仰头从天花板的裂口里看着天空。
“哥哥,玛丽号早就到了那个什么行星了吧?”季听问。
虽然他已经问过多次,但戚灼还是嗯了一声。
“那我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呢?”
戚灼头也不抬地道:“吃晚饭。”
季听怔怔地道:“她一定坐在大房子里,灯很亮,在吃蛋糕和冰激凌。”
戚灼没有应声,季听脸上渐渐浮起个朦胧的笑:“我妈妈很好看,是最好看的妈妈。她的头发很长,像蛋筒一样卷卷的,穿着白色的衣服,胸前还有个小兔,亮亮的那种小兔,会闪光的。”
半晌后,他收回视线看向戚灼:“哥哥,你的妈妈肯定也很好看。”
戚灼手下动作顿了顿,淡淡地道:“不记得了。”
“啊?”季听脸上露出不解,“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不记得就是不记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戚灼拧大了水,哗哗冲着沙鼠。
季听没有再问,只专心踩尿片。戚灼拿小刀分着沙鼠皮肉,却因为季听的话,开始在心里回忆母亲,但发现母亲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他只记得母亲去世的那天很冷,是他记忆里最寒冷的一天。他站在病房外发着抖,看着医生护士跑来跑去,看父亲的部下站在走廊里低声交谈。
墙上气温表的数字显示医院大楼是18°,他觉得那数字错了,不然为什么冷气能从关节骨缝里浸入,将他全身血液都凝成了冰,心脏也镀上了一层白霜。
身旁的病房门被护士推开,他偷偷往里看,看见父亲趴在病床前,高大的身体佝偻着,母亲瘦得嶙峋的手搭在他肩上。
母亲看见了门口的戚灼,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朝他做了个口型:“进来。”
他慢慢走到床边,喊了声妈妈。
他听见母亲在说:“……好好带他……长大……”他也听见父亲在哽咽:“可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母亲只一遍遍固执地重复,两只深凹的眼睛迸出强烈的光:“好好活着……带他……好好……带他。”
这一幕已经过去了多年,却让戚灼每次回忆起母亲时,总会想到那只死死攥着父亲胳膊的枯瘦苍白的手,想到她瘦得变形的样貌和那双充满渴求的眼睛,以至于会让他忘记母亲原本的模样。
母亲去世,从此带走了父亲的笑容,也让他的幸福时光中止在了八岁那年。
父亲变得阴鸷而沉默,除了去军部工作,回家后总是会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一遍遍重复播放母亲生前的那些视频影像。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只沉浸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无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戚灼。
戚灼惶恐无助地独自度过了最初那段时光,逐渐接受母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并试着去照顾终日消沉的父亲。
沉重压抑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在他十岁时的某一天清晨,他如同以往般早早起床,准备去军部食堂吃早饭,然后独自去学校。却没想到刚下楼,便看到父亲站在厨房里,正在搅着蛋液做早饭。
“醒了?”父亲问。
戚灼怔怔地回了声:“嗯。”
“快去饭桌旁坐下,爸爸给你做的蒸蛋。”
戚灼用勺子舀起蒸蛋时,不知道是被热气熏的还是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滴进了碗里。
“好吃吗?”他听到父亲在问。
“嗯。”他点头。
温暖的大掌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水,父亲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响起:“小灼,是爸爸糊涂,让你委屈了这么久。爸爸现在终于醒悟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把你照顾好,让你妈妈在天上安心。前线现在有点吃紧,爸爸要去指挥作战,等一个月后回来,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好生活。”
“就像妈妈在的时候一样吗?”戚灼哽咽着问。
“对,就和妈妈还在的时候一样。”戚承适眼圈也微微发红。
可就在戚灼以为一切都已经好起来时,却没有等到父亲从前线归来的消息。他一遍遍地询问军部的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戚将军在一次和纳鹰军的战役中失踪了……
戚灼不相信失踪的说法,可当时那支纳鹰军被自由军击败,连总指挥都被俘虏,自由军翻遍整个战场,也没有找到戚承适的下落。
整个自由军都在寻找戚承适,为此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他们派出人和星舰搜寻战地附近的星域,搜寻整颗星球,乃至最近跃迁点能到达的空域,依旧是一无所获。
几个月后,因为战斗吃紧,自由军暂时撤回了寻找戚承适的人,就连他的那些老部下也陆续离开,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戚灼还没有放弃,还在固执地寻找着父亲。
他每天放学后都会去一趟军部,并不抱什么希望地问询寻找情况,得到固定的回答后,便坐在军部大厅里,直到晚上才默默离开。
有一天,他依旧如同往常那样,安静沉默地坐在军部大厅靠窗的长椅上,却听到窗外有两人在交谈。
“你听说了吗?我们在和纳鹰军谈判了。”
“是吗?纳鹰军为什么会同意和我们谈判了?”
“尘雾星那一次战役,纳鹰军受了重创,他们营地被我们一锅端,包括总指挥都被俘虏,只逃走了一名军务处处长。就是那个,那个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叫做季志城的纳鹰政客。纳鹰军为了交换俘虏,不得不和我们谈判,做出一些让步……”
季志城……季志城!
原来当时还逃走了一名叫做季志城的纳鹰军官!
父亲一直下落不明,一定是被他带走了!
那天夜里,戚灼躺在床上,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看着上面的一条新闻。
“纳鹰军在尘雾星战役中不敌自由军,全军溃败,军务处处长季志城狼狈逃回沙雅星。”
天快亮时,十岁的戚灼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军部像是已经放弃了寻找父亲,但是他不能。
他要悄悄离开普乐星,去沙雅星找季志城,找他要人!
“……成火哥哥,成火哥哥。”季听的声音将戚灼从回忆里拉回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拿着沙鼠在发呆。而季听已经站在他身旁,歪着脑袋,自下而上地仰头看着他。
戚灼有些仓促地别开视线:“干什么?”不待季听回答,他又语气生硬地问:“尿片都踩好了?”
“踩好了。”季听依旧盯着他。
戚灼低头冲洗沙鼠:“那就放着我来过水,别挤在旁边,过去点。”
季听往旁挪了一步,小心地问:“你在难过吗?”
“没有。”
“可是你眼睛红红的。”
“水溅进去了。”
“可是那不像是水溅进去的样子,你要哭了。”
“胡说八道。”
两人没有再出声,只听见狗蛋在啃那块被他当做玩具的饭盒盖,啃得吱嘎作响。
“你别在这儿看着我,去看你的蛋娃,他快把饭盒盖啃吧啃吧吃了。”戚灼不耐烦地皱着眉。
“好。”
季听朝狗蛋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从戚灼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又想干什么啊?”戚灼低吼。
季听抱着他左右晃了下:“成火哥哥,我和蛋蛋会一直陪着你的。”
戚灼动作一顿,接着又拍了下他的手:“谁稀罕?走开,别在这儿黏黏糊糊的。”
“好。”
季听这次干脆地松开手,却又飞快地在他腰间挠了一把。
“我草!”戚灼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沙鼠掉进水槽。
“哈哈哈哈。”季听笑着跑向狗蛋,夸张地张开双臂:“蛋蛋,我的蛋蛋。”
狗蛋将含在嘴里的饭盒盖取出来,牵出条长长的口水线,也朝着季听咯咯傻笑。
戚灼听着两个小孩的笑声,继续洗着沙鼠,没察觉到自己的嘴角也缓缓勾了起来。
星历3546年 11月7日, 8:35am
钢铁齿轮转动,陈旧的升降机缓慢上行,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一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角落, 像是没睡醒似的,钝钝的视线穿过生锈的铁栏, 看着外面不断下滑的黑灰色钢铁墙身。
少年穿着一件蓝色制式军装,袖子和下摆都有裁短的痕迹, 还收了腰线,掐住一把细窄的腰肢。黄铜纽扣顶上解开了两颗, 露出干净的白色衬衣领和一段雪白的脖颈。他的长裤也经过改动, 裤管恰到好处地显出腿型,看上去修长笔直。
少年皮肤白皙, 嘴唇却是一种明艳的红。升降机里的灯泡接触不良地闪了下,他被晃得睁开半闭的眼, 那排浓黑卷翘的睫毛便如同蝶翼般扑闪。
咣当一声,升降机停下,齿轮转动的吱嘎声也跟着消失。看见铁栏外下半部还是墙,一名中年人抱怨道:“怎么又停在中间了。”
其他人已是习以为常, 少年还轻轻打了个呵欠,铁栏被拉开,大家都熟练地朝上半部地面爬。
少年最后一个爬上去, 站起身后拍拍手上的土,顺着一条通道往前走。
通道左边是房屋,钢铁结构, 像是逼仄的鸽子笼一间挨着一间。房门多是用生锈的铁皮做成, 深红暗黑颜色不同, 没有铁皮的就挂着布帘或是被蛀上孔洞的兽皮。
通道右边则是巨大的空间, 几艘小型舰在空中来去。它们的大灯光束落到极远处,可以看见深黑色的金属壁一直连接到高高的金属穹顶。
站在楼上往下看,广场面积宽广,左边停着十几架小型战斗舰和两百余架机甲,右边则是四艘体型较大的逃生舰。还有地方栽种着各种农作物,无土培育,照着人造光。
这竟然是一艘超级运输舰的内部。
少年行走在通道里,不时侧身避开那些堆放在墙根下的物品。可就算这样狭窄的通道,也不妨碍一群小孩子追逐打闹。砰砰砰一阵乱响,墙根下的一堆破铜烂铁山被小孩子撞翻。
“快跑!”小孩子们作鸟兽散,几秒后便响起成年人气急败坏的喝骂声:“又是这群小兔崽子,我今天非要抓住你们。”
“谁叫你乱放东西的?活该。”
“刘垃圾,刘垃圾,到处偷东西说是他捡的垃圾,不要脸。”
“略略略略略……”
一名中年人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抄起靠墙的一条细棍。少年连忙背贴铁栏,吸口气缩紧胸腹,让几名跑过来的小孩通行,却在那中年人追来的时候站了出去,和他忽左忽右地对上,谁也没法前进。
“你给我让开!”中年人将少年使劲一拨,少年踉跄半步后趴在了铁栏上。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侧头看,看见那群小孩子已经跑到通道尽头,上了运输梯。
“谢谢季听哥哥……”隐约还有小孩的高喊声传来。
中年人对着那边跳着脚大骂,季听直起身继续前行,很快便拐进了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