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灼的呼吸渐渐急促,他松开金属坠,又去拨季听的衣领,在那段脖子上寻找什么。
他扯动衣领的动作有些大,季听脖子被纽扣划出了一道红痕,但他却没有动,只继续道:“我把青玉给饭团戴着了。”
戚灼的呼吸停顿了几秒,片刻后慢慢直起身。
他大步走向门口,嘴里简短地吩咐:“叫研究所的人来一下,采集他的样本送到王钦那儿去。”
“是!”
戚灼走过通道,匆匆跨下楼梯,并按下了通话器按键。
“哥哥。”
“你现在去一趟研究所,我马上就来。”
“哦。”
半个小时后,研究所。
少年季听坐在检验室外的长椅上,穿着他的改良军装和修身长裤,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子,不时转头看一眼身旁的戚灼,又低头打量自己。
“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看?看得我心头毛毛的。我这衣服你又不是没见过,没什么问题啊。”季听嘟囔着。
戚灼也不说话,干脆捏起他的下巴,半眯着眼左右打量。
季听没有挣开他的手,就半仰着头,眼底含着一汪水,似羞怯又纯真,却没有移开目光,只小声道:“干什么啊,突然就把我叫到这儿来,扯我一根头发,然后就这样看着我。”
戚灼又盯着他看了两秒,松手,拿掉粘在他嘴角的一点栗薯饼渣。接着似嫌弃地搓了下手指,见他在不满地撇嘴,又伸出手,两根手指在他衣服上缓缓擦拭。
“干嘛?”季听倏地沉下脸,“你这么不爱干净的人还敢嫌我?你昨天的衣服谁洗的?要不是我盯着,你昨晚是不是不洗澡就要睡觉?”
戚灼一言不发地靠回长椅背,长腿轻松交叠,左手一下下轻敲着腿,右手横过季听身后的椅背。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胡子拉碴的王所长走了出来,戚灼立即站起了身,季听也闭上了嘴。
“王所长,怎么样?”戚灼问。
“我提取两份样本的细胞,将DNA序列复制成碱基链——”
“这些我不懂,只说下结果吧。”
王钦看着面前英俊的年轻军人,轻轻吐出几个字:“一模一样,百分百相同。”
“意思是……”戚灼嘴唇动了动。
“这两份样本的提取对象是同一个人。”
虽然现在才六月末,但机甲里密不透风,舱内热得像是一个蒸笼。
戚灼只穿着一条长裤, 光着上半身,大汗淋淋地站在副舱能量板前烤沙鼠。
“成火哥哥, 蛋蛋要拉屎了。”季听惊慌失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季听也只穿了一条内裤,像只青蛙似的趴在圆形入口处。脸蛋儿被热得红扑扑的, 头发湿润地搭在额头上,颊边还挂了一串汗珠。
“他已经拉了?”戚灼问。
“还没有, 马上就要拉, 他正在这样——”季听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嘴唇紧抿, 喉咙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草。”戚灼骂了句脏话,迅速往上爬, 嘴里道:“你下去动一动那沙鼠,别让它粘在能量板上烤糊了。”
“好。”
狗蛋全身光溜溜地躺在育婴舱里,目光发直地看着头顶。戚灼飞快地爬上主舱,一声大喝:“不准拉!给老子憋住!”
狗蛋被吓得一个激灵, 眼珠子开始转动,那酝酿中的便意也被吓了回去。
戚灼抓了几张卫生纸,打开舱门, 探出头瞧了左右和头顶,没有发现危险,便抱着狗蛋匆匆跑向机甲左边。
机甲的左胳膊曲起搭在沙地上, 人可以躲在肘弯下方, 这里也就成了季听他们的天然厕所, 使用完毕后再用沙子埋上就行。
戚灼钻进去后, 蹲下,对怀里的狗蛋道:“好了,拉,快点。”
狗蛋便又开始用劲,对着前方怒目而视,两只小拳头攥紧,脑袋直颤,嘴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季听在副舱里烤沙鼠,他个子太矮,脚下便踩了个金属箱,两只手一起握住铁钳,小心地拨动沙鼠,不让它和能量板粘在一起。
能量板的温度让副舱气温很高,他身上不停冒汗,像小狗一样张着嘴喘气。这次推动沙鼠时,一滴油溅了出来,落在他白嫩的小臂上。
“哎哟。”他丢掉铁钳,跳下金属箱,捂住自己的小臂原地跳。待到忍过了那阵灼人的痛,又爬上金属箱,一声不吭地继续翻沙鼠。
片刻后,头上传来关门声和脚步声,是戚灼抱着狗蛋回来了。他立即发出响亮的哭声,眼泪也涌了出来。
“干嘛?哭什么哭?”戚灼出现在头顶内舱口。
“我,我……呜呜……”季听抬起右臂给他看。
戚灼滑下副舱,看见季听手臂上那一小点红痕,问道:“烫了?”
“嗯!”季听重重点头。
“没事,就这么一点。”
“有事,好痛啊,太痛了……呜呜……”
戚灼便道:“你自己上去,用冷水淋一下。”
季听哭着去爬扶梯,那只胳膊就像断了似的抬不起来,又哭着去看戚灼:“……我已经痛得爬不上去了。”
戚灼关掉能量板:“行了行了,我也上去,别装腔作势的。”
季听的哭声一下便小了下来。
两人上到主舱,戚灼给那一小点烫痕淋了水,季听又要求他吹几下。
“别过分啊。”戚灼警告道。
“吹一下嘛。”季听扭着身子撒娇,“吹一下就不痛了。”
戚灼对着那烫痕吹了几口,便听见季听小声道:“我有次喝开水的时候烫了,妈妈就这么给我吹,吹着就一点都不疼。成火哥哥你真好,像我妈妈。”
戚灼抬头盯了他几秒,将那只胳膊扔掉:“我他妈的可不会生蛋。”
机甲里的空调是坏的,两人边吃晚饭边淌汗,匆匆吃完后,戚灼就带着季听和狗蛋去废墟小楼洗澡,顺便洗尿片和处理两只刚抓到的沙鼠。
季听和狗蛋的脖颈和背部长了一大片痱子,季听还能伸手挠,狗蛋却只会躺在育婴箱里蹭,或者左右翻滚,难受得哼哼唧唧。他们白天只能躲在机甲里,又没有痱子粉,戚灼便只能等到天黑后,带他们去冲凉水澡。
废墟小楼里,戚灼嘴里叼着一柄小刀,在水管下冲洗两只沙鼠。洗完澡的季听穿着浴袍短裙站在水桶里,两只脚轮流踩着里面的尿片。
育婴箱就搁在一块大石旁,洗得干干净净的狗蛋坐在里面,玩着一块光滑的小石头,玩着玩着就往嘴里塞。
“蛋蛋,不要吃石头。”季听制止。
狗蛋看着季听,将石头从嘴里取出来,接着又重新塞回去。
“蛋蛋,不要吃石头啊。”季听有些着急,在水桶里飞快地踏着脚,洗衣粉液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
狗蛋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咯咯笑了一声,故意将石头塞进嘴,眼睛就盯着季听,等着他制止。
季听便给戚灼告状:“成火哥哥你看你的宝宝呀,他把石头又塞进嘴,我喊了也不听。”
季听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时,都很狡猾地加上你的宝宝,企图让戚灼不要那么嫌弃狗蛋。
戚灼扭头看了狗蛋一眼,将嘴里的小刀丢进水槽,在水下冲了冲手,大步跨到狗蛋面前,一手捏住他腮帮子,一手将石头抠出来,远远扔到了沙地里。
狗蛋的嘴角往下撇,戚灼又拿起安抚奶嘴,一把塞进他的嘴。
狗蛋动作飞快地吸吮着奶嘴,自己调整情绪,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眼里那层水光也逐渐散去。
“蛋蛋你不要生气哦,老师不准我们把橡皮和瓶盖放进嘴里,石头肯定也是不能的……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季听绞尽脑汁地安慰狗蛋,开始编故事:“有个小朋友,他吃了个瓶盖,死了。嗯,还有个小朋友,他吃了个石头,死了……”
这片沙地昼夜温差大,白天热得冒烟,夜里却不到二十度。三人在废墟小楼得呆到浑身冰凉,戚灼估摸着机甲内的温度也已降下,便将季听拎出水桶,自己将那桶尿片过水,清洗干净,再左手提桶,右手提起育婴箱往回走。
季听则提上两只沙鼠跟在他身后。
机甲舱里和之前已经有些不一样,一根绳子横过操纵器上方,满满当当挂着洗好的尿片和衣物。右侧搁着一个从副舱搬上来的金属箱,方方正正像柜子,上面摆着奶瓶奶粉之类的物品。
戚灼将两只沙鼠挂在绳子末端,把晾好的干净尿片收下来,全部丢给季听去叠,再将刚洗好的尿片晾上。
这机甲的通话器时好时坏,刚住进来那几天能听到军部的对话和命令,这几天则安安静静,没能听到军部的只言片语。
不知道庞隆城的具体情况,也担心错过星舰起飞,戚灼挂好尿片后,又开始去摆弄那些机甲按键,搞得舱内灯光时明时暗,也不时响起各种电流噪声。
“吱吱……擦擦擦……吱吱……”
季听则陪着狗蛋玩,一本正经地教他认字。
“这个字念一,一,一,来,蛋蛋和我念,一”
“啊!”
“一……”
“啊!”
“不是啊,是一,一,一……”
季听做着夸张的口型,狗蛋睁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突然咯咯笑出了声。
季听放下写着一的日记本,苦口婆心道:“你不会说话不会认字怎么行呢?就像你妈妈那样吗?你要像爸爸这样好好学习,好好认字。”
狗蛋很快便对学习失去了兴趣,伸手要季听抱,嘴里叽里咕噜地催促着。
“哎,你不好好学习,爸爸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季听放下日记本去抱狗蛋,被狗蛋的重量带得一头扎进了育婴箱。狗蛋的脸被挤得扁扁的,转着眼珠去看他。
“我马上就起来抱你啊,马上。”
季听刚站起身,就听戚灼嘘了一声。他对戚灼的嘘声已经很熟悉,知道这代表着危险来临,立即浑身僵硬地站着,连脑袋都不敢转。
舱内一时非常安静,连狗蛋都没有发出声音。
叩叩叩。
舱壁被敲了三下,声音非常清晰,每一下都让季听心惊肉跳,慢慢伸手抓住了狗蛋。
戚灼则拔出腰后的匕首,转身去看主控屏,在右下角的小屏上看见机甲外多了一个人。
那人蹲在舱门前,蜷缩成了一小团,戚灼仔细去瞧他的下半身,看见了两条腿。
有腿!那是人,不是螅人。
戚灼暗暗松了口气。
那人还在敲舱门,并惶惶不安地四处张望,一副有着任何风吹草动就会躲藏起来的模样。
“成火哥哥。”季听还是没敢动。
戚灼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便道:“没事,是有个人在外面敲。”
听到不是螅人怪物,季听也放松下来,赶紧走到戚灼身旁,盯着主控屏瞧。
“你看,他在这里,是个叔叔。”季听指着屏幕小声道。
“嗯。”
“是他在敲门。”季听提醒。
“我知道。”
季听见戚灼不去开舱门,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出声,只不断看看屏幕又转头去看他。
戚灼并不想开门,但外面的人锲而不舍地敲着舱壁,似乎笃定这机甲里有人。他担心再这么敲下去会被螅人机甲发现,便打算干脆将人给放进来算了。
戚灼年纪不大,做事却很是谨慎。他快速打量着四周,将两只挂在绳子上的沙鼠取下来,连着狗蛋的奶粉一并抱进副舱。
季听一直瞧着他的举动,跟过去趴在入口处问:“成火哥哥,尿片不拿下去吗?”
“尿片拿下来干嘛?”戚灼反问。
季听有些困惑地问:“可是,可是你把这些拿下去,不是因为摆在那里不好看吗?”
戚灼沉默了一秒:“谁管好不好看?我是怕这些东西被进来的人看上,给我们抢了。”
“被人抢了?”季听倒抽一口凉气,转头去看舱门,“你认识外面的人呀?”
戚灼放好东西后便往上爬:“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说他是坏人?”季听追问。
戚灼道:“……别废话,也别问我为什么。”
“哦。”
季听便道:“那我去把宝宝抱过来,你把他放下去。”
戚灼爬上主舱,返身将出内舱门关上,怒道:“抱他来干什么?谁他妈会抢你的蛋?”
确定主舱里没有什么可让人觊觎的东西后,戚灼这才打开了舱门。
门刚开启一条缝,外面的人就飞快挤了进来。
这是名浑身脏污,脸色发白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过大的蓝色工作服,一进门便不停弯腰:“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我都以为会死在外面了,谢谢……”
他连接道了数声谢后抬起头,看见站在面前的戚灼后愣了愣,接着瞧见季听和狗蛋,有些诧异地站直了身。他转着头在舱内张望,确定没见着成年人后,才又看回戚灼。
“你们三个小孩儿?大人呢?”男人问道。
季听刚要回话,戚灼便打断了他:“我爸和我叔在外边洗衣服打水,过会儿才会回来。”
季听有些愣怔,但也没有做声,只悄悄走到戚灼身后,牵住他的衣角,从他身后露出半个脑袋。
“他们在东边那个水房吧?我下午的时候从那儿路过,还去喝了点水。”男人神情有些恍惚,对戚灼笑了笑,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戚灼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之前从星舰场逃亡那晚,这人躺在尸体堆里,脚被石头压住,还是自己帮他撬开了石头让他脱身的。
他明显没有认出来戚灼,当然戚灼也不会提起。
这人的脚看上去已经没有了问题,但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下眼睑一片青黑,戚灼不用问,也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很糟糕。
“你为什么敲我们舱门?”戚灼直截了当地问。
“我准备去矿山,但经过这片沙地的时候,天上来了机甲,我就随便找了辆废汽车躲着,想过一晚上明天再去。但那汽车连顶都快没了,实在是不好藏,结果看到你们这机甲开了门,有人从里面往外倒水。我就想在你们这儿过一晚上,明天天亮就去矿山。”
男人的语气听上去还算轻松,但垂在裤侧的两只手一直在抖,脸色白得泛着青,额角也不断渗出汗。
他说完这通话后,还朝着戚灼笑了笑,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麻烦别人。
但戚灼却没有笑,沉默着没有应声,季听更是从头到尾没开过口,只从戚灼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对面的人。
机甲内陷入安静,男人似是有点尴尬,侧过头去看育婴箱里的狗蛋。
狗蛋并没注意这些,只吮着安抚奶嘴,低头玩着季听给他找来的一段木块。
男人以为戚灼三人是兄弟,开始没话找话道:“这娃娃长得真好,个头大,壮实。”又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哆嗦着没有血色的嘴唇,“你身后这个弟弟也长得好,比女娃娃还好看。”
戚灼依旧闭着嘴,季听也只看着他不说话,机甲舱内再次陷入了安静。以至于男人的汗水掉到地板上,都发出滴答一声轻响。
戚灼见他这幅模样,怀疑他生了病,终于开口问道:“你——”
“太热了,好热,这里怎么这么热。”男人有些焦躁地打断了他,用手掌给自己扇风,又无意识地撩起衣服下摆擦脸上的汗。
他擦了两下后,似是反应过来什么,动作一僵,迅速将衣摆放下。他那件蓝色工作服非常宽大,放下后便掩住了身形,但戚灼已经看清了他的肚子,大得像个快要临盆的孕妇,且布满青黑色的纹路,似是附着一层深色爬藤。
他放下衣摆的瞬间,戚灼还看见那肚皮上荡着水波似的起伏纹路,像是肚子里有什么在动。
季听也看见了,心里非常震惊。他想告诉戚灼这人肚子好大,好奇怪,但又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便只不停地扯他衣服。
第41章
男人明白已经被两人看出来了, 也不再遮掩,只瞪大一双满是红丝的眼睛,喘着粗气道:“有水没?给我倒水, 我要喝水。”
他眼珠混浊,五官扭曲, 季听吓得整个人缩到戚灼背后,但他看见旁边坐在育婴箱里玩木头的狗蛋, 又扯着戚灼往那边挪。
“有水,你等下, 我马上去给你倒。”戚灼被季听拉向育婴箱, 左手按着腰后的匕首。
“快点!我要喝水!”男人粗暴地拉扯自己的衣领,两颗纽扣崩到了地上, 脖子也被指甲刮出几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马上, 我去给你倒,马上。”
戚灼合上育婴箱盖,把狗蛋关在里面,再拎在手里, 面朝着男人往副舱入口处退。
季听则死死抓住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
“啊——”男人突然发出一声痛呼,吓得季听一个哆嗦。
男人踉跄着往旁退, 贴着舱壁缓缓下滑,坐在了舱壁凳上,用颤抖的手撩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摆。
他高高凸出的肚子在剧烈起伏, 且越膨越大, 肚脐被撑得往外翻挺。肚皮也越来越薄, 似乎都能穿透光线看见下面蠕动的深色物体。
男人粗重喘息着, 绝望地看向戚灼:“有没有刀,杀了,把,把我肚子剖开,太痛了……”
季听又惊又骇,不住小声喊着成火哥哥。戚灼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带着季听往副舱入口退。
“啊!!!”男人像是痛极般发出连声惨叫,怒凸的眼睛布满血丝,神情狰狞地用后脑撞击舱壁,发出咚咚声响。
季听被这诡谲且惊悚的一幕吓得哭了起来,戚灼直到脚下一绊才回过神,立即俯身去拉副舱门,嘴里道:“我们快下去——”
一声闷响,像是皮球炸开,又像是沼气冲出了下水道井盖。
戚灼的动作顿住,季听的哭声和男人的惨叫也陡然停下,机甲里瞬间陷入了安静。
戚灼喘着气,慢慢转头看向男人方向,视野里呈现大片的红。
男人依旧坐在舱壁凳上,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嘴巴大张着。但腹腔位置只剩下一个空洞,挺起的大肚子包括内脏都已消失不见,面前地板上多出了一堆血肉。
戚灼忘记了该做出什么反应,保持着右手拎着育婴箱,左手准备拉开副舱门的半蹲姿势没动。季听抓着他的衣角木呆呆地站着,脸上挂了一道被溅上的血痕。
空气中充满浓稠的血腥味,如实质般封住人的口鼻和毛孔。戚灼动作僵硬地直起身,张了张嘴,话还未出口,就见地板上那堆血肉在蠕动。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定了定神,接着便看见血肉里探出几段如同细蛇般的黑色触手,在空中舞动摇摆,带着那摊血肉发出黏腻的拉扯细响。
“成火哥哥……”季听显然也看见了,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虚弱哽咽。
“嘘,嘘……”戚灼额头冒着冷汗,眼睛盯着那些触手,动作轻缓地揭开副舱门,用气音道:“快,下去。”
季听全身发着抖,动作机械地钻进入口,抓着扶梯往下溜。
这副舱门不大,育婴箱横着放不下去,戚灼又颤抖着手打开育婴箱盖,把狗蛋抱了出来。
季听才下到一半,一条在空中摇晃的触手便突然刺向了戚灼。
戚灼一直盯着它们,在那条触手袭来的同时便挥动匕首,锵一声将它击开,那触手像是一条浸了水的粗麻绳般撞在了舱壁上。
但另外两条还在左右摇摆的触手,如同被惊动的蛇,倏地将尖端朝向了戚灼。
“怎么了?怎么了?”季听听到动静,惊恐地仰头问戚灼。
还不待他问出第二句,戚灼便将狗蛋递了下来:“接着!”
季听听到戚灼的命令,下意识便松开扶梯,伸手去接狗蛋。戚灼刚将狗蛋递下去,还不待他接稳,便锵一声关好了内舱圆门。
当那沉甸甸的肉团子落在季听怀中时,他倏地就往下溜,半滑半摔地跌在了底舱。
他这下摔得不轻,身上还压着狗蛋,一口气回不上来,只仰着头大张着嘴,眼前阵阵发黑。
狗蛋从他身上翻开,踢蹬着两脚侧头去看他:“啊,啊。”
戚灼关好内舱门的瞬间,那两条触手已经袭到面前,他一个仰躺倒地,迅速朝旁边滚出半圈。
一团黑影朝着他扑来,他想也不想地挥出一拳,那团黑影被击飞撞在了舱壁上,他再迅速爬起身,躲在了操纵器后面。
机甲舱内多出了三只螅人,每一只都只得初生婴孩那么大。它们上半身有一层银白色的软鳞,鳞片上沾着透明粘液,还掺杂着星星点点的血丝。
三只螅人瘦骨嶙峋,却也生着尺余长的触手,其中那根主触手刚攻击过戚灼,应该可以伸展到两米长。
“嘶……”小螅人朝戚灼张开嘴凶狠嘶叫。
因为刚出生,它们的满嘴牙只有一些细小的凸起,但那几只冰冷竖瞳,已经露出野兽般的嗜血和残忍。
戚灼被三只小螅人堵在操纵器后,竭力稳住发抖的手,举着匕首弓起背,看向舱门方向。
他现在不能去往内舱,只要那内舱门一揭开,不光是他自己,连着下面的两个崽子都要完。但从这里距离舱门还有一段距离,他不知道能不能冲出去。
三只小螅人并不给他机会,一起嘶叫着扑向了他,三条触手也同时发动了进攻。
副舱里,季听终于缓过来气,听到头顶传来砰砰撞击声。
“啊,啊。”狗蛋趴在他旁边,伸手去摸他的脸。
“成火哥哥还在上面,成火哥哥没下来。”季听撑着身体坐起来,刚哭了两声又收住,流着泪对狗蛋道:“我要上去,你就在这里。”
季听走到扶梯前,抓住扶手往上爬,哽咽着道:“蛋蛋乖啊,不要哭,爸爸背着你爬不上去,等会儿让妈妈来接,你不要哭啊,呜呜……”
“啊啊。”
“好乖,呜呜……”季听迅速往上爬,中途看了眼狗蛋,看见他听话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自己,便哭着夸了他一声好乖。
季听爬到扶梯顶,伸手去推那圆舱门时,才想起上面还有个肚子炸掉的人。
他刚才将那一幕原原本本看在眼里,包括那碎裂开的肚皮,飞溅的鲜血,喷涌出的血肉,像是只炸开的西瓜……
季听全身僵硬,抬起的手定在空中。
那一幕太过恐怖,让他光是想起来牙齿都在打战,实在是不想上去,不想再看到那个西瓜人。
可头顶又是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撞翻。
想保护戚灼的念头终于压过对西瓜人的恐惧,季听手上用力,将那圆舱门推开了一条缝。
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西瓜人的双脚,那人依旧坐在舱壁凳上,两条裤腿已经被鲜血染红,鞋帮也浸泡在一层厚厚的血浆里。
季听全身冰凉,心脏跳得很快,他没有在那地面上看见戚灼的脚,便飞快转头看向另个方向。
这次他终于看到戚灼,正倒在地上,全身都缠满了螅人触手,像是一只被五花大绑的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