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对我一向很有用的魔法已然失灵,文淮的热度通过共盖一张的空调被,通过触摸我眉间的手指,源源不断地过渡给我继而填满整个我。
我难受地扭了扭,换来文淮一句近似气声的“乖”。
在我用僵尸的躯体并火炉的温度躺了将近五分钟之后,搭在我额前的手终于没了动静。
“文淮?”我压了声音。
“……”
“哥。”
我不再收敛,拿起我额头上那只温热的手,在手腕上落下一个吻,继而转向我觊觎已久的唇。
我的、同父同母的、和我模样相似的,亲哥哥。
仅仅是这样一个浮于表面未曾深入、只能称为触碰的吻,就让我心神巨震血液难安。当幻想成为现实时带来的满足于愉悦吞没颤抖的我,终于不再为枯窘发愁。
越来越烫的身子好像又燃起一次高烧,室内的光线也变了颜色,变得深蓝,幽暗,洁白不再。
夏夜里我们坐在天台上吃西瓜,共享一个勺子。
那时我刚从高烧中脱出身来一个星期,百般央求后才让文淮同意把西瓜冰镇后再吃。
八点有余,远处市中心的霓虹灯比月亮还耀眼,天边的浓黑里时不时有些烟花绽放,来不及用相机框住就消泯。于是黑夜被焰火和华灯撕裂成焰火群,落在我们的肩膀,落在被文淮挖下的那块据说最甜的西瓜上。
西瓜太冰,我龇牙咧嘴地吸气,于是文淮伸手抹掉我嘴角溢出的西瓜汁,指腹略过冰凉的嘴唇。
波澜万顷。
我想我也要化成天边焰火爆裂开来,浑身碎裂成灼烧视网膜的光亮,给文淮一次空前绝后的绚烂。
“甜吗?”他问我。
“嗯。”
他任由我的心思在夏夜和冰西瓜里疯长,在无意间抬头时伸手示意我看夜空里那一点规律闪烁的移动。
“许个愿?”他说。
我觉得好笑:“哪有对着飞机许愿的?又不是流星。”
“许一个吧。”
于是我放下勺子闭上眼睛,飞机作流星。
「我希望我和我哥能永远在一起。」
秋冬交接之时我做了成年人。
蛋糕这种属于我厌恶甜食中一种的东西自然是不会去吃的,代替它的是我点名要吃的烤串和啤酒。我在这个年纪终于可以不被任何人阻拦地去摄入酒精。
本来我对这个为了纪念多年前自己诞生而设定的日子一点都不在意且刻意回避,可文淮坚持。所以我在我们双方都有四瓶啤酒加持后吻上文淮的嘴,脑子里有些悲哀地想文淮对自己的生日概念淡泊,而我甚至给不了他一个像样的生日。
这次我单方面愿意的亲吻唇舌纠缠,唾液交融。
现在想起来仍会大呼“酒精万岁”——文淮在因我吻技生涩而磕到牙齿之后才堪堪反应过来,一把把我推开。
我倒在地上咧开嘴笑。
文淮后来的话甚至语气至今在我脑海里清晰可辨。
“文煜,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是异性恋你就去喜欢女生,是同性恋就去喜欢男生,我不拦你。但你为什么偏偏过来喜欢我?我他妈是你亲哥啊!”
“是不是我什么都太纵容你了?啊?你他妈说话啊……”
“……”
我听着听着眼泪就滑出眼角滴落在地板上,给旱死的我呼吸的机会。
啤酒在肚子里翻涌成江,催促我的喉咙说些什么。
“哥!可我就是喜欢你啊……”
文淮从我十八岁那天开始远离我。
早上起床我只会在桌上看见做好的早饭,衣帽架是冬季枯硬的枝桠;晚自习下课之后昏黄的路灯只有飞蛾盘旋,柏油马路上再无阴影;月光寂寥的夜晚再如何孤独也敲不开隔壁的门。
以及——以及我们之间逐渐减少的话语。
我这才意识到以往生活中那些文淮用感情填充的长句原来可以用一两个字就代替。
这些本可以忍受,直到我一夜清醒却没等来房门开闭的声音。接受文淮彻底把我丢了这件事花了我靠在门背的八个小时,清晨文淮开门时我只是从地上爬起来去洗漱,然后背书包出门。
只是多了一些没必要的精神损耗,一些实则很幼稚的自我伤害。
文淮发现时那些蜿蜿蜒蜒的红色时我已模糊成透明。他步履维艰,难以置信。
“文煜——文煜!文煜……”他跪在我面前,手也沾上我身体里那些与他相似的血。
从那以后我的左手小臂多了五条顺着血管流向的长疤,它们昭示着我对我哥,文煜对文淮有悖人世伦理的感情,破开冰面让死鱼的白肚皮肆无忌惮裸露。
我说其警醒作用比纹身更持久,更刻骨铭心。
也是一个弟弟对他哥哥的真心。
文淮怕了我,不敢再刻意疏远,但我们好像仍是碎纸一张。
一个星期前的晚上,文淮不但没有拒绝我的拥抱,手掌还贴上我的背。
“小煜,我要去支教了。”
“听说那里有一座很漂亮的湖,有空画下来寄给你。”
这是文淮第一次真正对我恶语相向。
一时间我有些后悔我的冲动与直白,如果我能把这颗种子永远深埋地底,那么就可以在“弟弟”这层保护壳下肆无忌惮地享受拥抱、关爱、陪伴。
但是,但是,爱怎么可能藏得住呢。
他走前一日我在房间里躺着,敞着门听了很久隔壁收拾东西的响动。
都说父母可能是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但是我们早就没了父母,只有对方。现在这种以血缘做纽带的牢靠关系也被斩断,文淮也要离开我了。
终于在行李箱金属扣合上那一刹那,花很久构筑的防线被一次涨潮就轻易冲垮。
我冲进文淮房间呼吸急促地搂住他,说哥我错了,你别走好不好,你走了谁来救我的生物。
我想到我上次生物考试给他写的情书。
答题卡的短横线上清一色地被我填满“叶绿体”三个大字之后,时间还有阔绰的一个小时。
我望了会儿窗外的绿叶,想起这时应该站在讲台上教生物的文淮,提笔在稿纸上写一些胡话。打铃时从笔尖的洋溢中苏醒,那些文字早已组成一封信,写满露骨背德的话。
我用生物试卷把这大逆不道的纸包起来带回了家,随手塞在书架上一本书中,逐渐被时间淡忘。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他说。
文淮,五年很快吗?他轻描淡写说出他要去支教五年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是我欠了他——他在世间一个人等了我五年,于是现在我要还给他了。
“五年、五年之后你回来?你回来吗?!”
“……”
文淮的白衬衫被我暴力扯开,扣子噼噼啪啪崩落一地。
掌心贴着腰线一路下滑,指尖准备探进裤腰时他反应过来直接把我重重撂倒在地上。
“文煜,我再说一遍,我他妈是你哥!”
在那个啤酒味的嘴唇相接之后文淮暴力因子就开始有所显现,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我说出“我连累你”时的一巴掌。
文淮可能从来不是外人看到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身上流着与我这个天天打架的坏学生相似的血,我们那个牢狱之中的父亲的血。
今天他终于爆发或是彻底褪去伪装,给他平时不小心扇一巴掌都心疼的弟弟重重一拳。
我顺着力道偏过头去。
崩溃再来时是文淮离开的第一天晚上。
我枕边那个有纯黑眼珠的抱抱熊不见了。
在把家里搞得翻天覆地之后我靠在房间门口哆哆嗦嗦给我哥发消息。
点开聊天界面可以悲伤地发现全是我一个人在短短十几小时内的碧绿独白。
【抱抱熊呢?】
【是不是你干的?】
那座山几乎立马就回了:
【嗯。】
我目眦欲裂,疯狂地给他拨电话,一次次被拒接。
【为什么?你他妈扔什么不好你扔这个?】
【扔就扔了,那么久也该换了。钱打给你了,自己再去买一个。】
文淮一个行李箱带走必需品,同时也扔掉所有能让我留下念想的物件,包括那张他赠予我的画。我早晨还天真地庆幸他对抱抱熊的遗忘。
我八岁那年秋天他把这个黑豆豆眼的物什亲手赠予我,又在十年后的春天亲手把它收回。
高中男生睡觉还需要小熊玩偶在枕边作陪实在脸红,但小时候的习惯哪这么容易改。它一遍遍被夹住耳朵晾阳台,文淮曾经一遍遍说“哥再给你买一个这个太旧了”。
我没有抱抱熊,也没有哥哥了。
我报名了学校的诗歌朗诵比赛。
舞台刺眼的潮水中我念:
你的灵魂是绝妙的风景/
假面斑衣的舞者在那里舞蹈/
他们弹琴且跳舞——终竟/
彩装下掩不住清冷的心/
他们的歌声散入月光——
散入微茫、凄美的月光里/
去萦绕树上小鸟的梦魂/
又使喷泉在白石丛深处/
喷出快乐的响声/
魏尔伦的《月光》,我默写千千万万遍,一直想送给文淮的诗。在春天,在此刻,在他的生日,终于寄出。
谢幕时分我的视线聚焦在正对着我的摄像机,它所记录下的画面在几天内会通过网络飞到几千公里外的群山中去,被另一个人接收。
傍晚我请假出了校门,没有回家,往城北拐去。
柳树于漫天橙红中青翠,飞絮的春天,波光的水面。
我蹲在河边,用朗诵比赛第一名的奖状叠了只小船放进河里,看它顺着水流一直向东。
“喂,哥,生日快乐。”我说。
大三时隔壁经管院的一个女生对我的疯狂追求让我头疼。
她得知我的肠胃炎是不吃早饭搞的之后,逼问我为什么对自己的健康这么不上心。我说“我吃什么早饭我没早饭吃”,就换来每天早上变着花样的早点。
我很明确地拒绝过矢志不渝的她,用各种理由。
“文煜你不要再骗我了,你……”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喜欢的人,是男生。”
“那你去追他啊,怎么除了睡觉喝酒打球学习就是看手机?”
“我在等他。”
那时我想文淮的目的快要达到了——没有语音,没有电话,没有照片,没有视频。他的生活痕迹已快完全从我的生活里抹去,只留银行每个月的短信以及户口本上两个相似又相悖的名字。
微信两个人的聊天界面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三年前我问他,哥,你不是说有湖吗,你游到那了吗。
现在我问他,哥,我的画呢。
在无数个耽于薄酒的日子里我细细地想过许多,为什么不在陆上广阔的风中奔跑,非要在水里找那细碎的氧气。
但鱼就是鱼啊,怎么能到岸上去呢。
暑假之后秋天很快就来,旅行APP给我推送一条视频。
视频里群山翠绿迤逦,白云万顷。
一座未曾谋面但熟悉万分的湖闯入屏幕时我其实并无波澜,只是看它如何嵌在远山之中,如何春风中沉醉,如何碧波不绝。
多年前那个模糊的傍晚又被想起。
小河边柳树里有一棵歪歪斜斜的异类,枝条也僵硬不绿。
我对着这棵病柳发誓,给你一个碧绿的春天。
“去旅游”这一从小就植根在心里的梦想终于在今天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
我坐上去广西的夜航班机,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
【哥,来找你。别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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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长得和文老师真的很像啊,除了嘴巴一模一样呢。”小学的校长示意我往柜子上的相框看。
木木地看过去。
群山做背景,文淮在碧草蓝天之下低着头微笑,一群只至他腰际的孩子将他簇拥。
这种神情我在很久以前曾无数次拥有且认为其只属于我一个人,现在看来倒也讽刺。
准备离开时校长塞给我一些当地土产并让我我替他向文淮问好。我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去往湖边,看一看倒过来的天,山里的海。
在水痕未干的石滩上,我把我和这群长大了两岁的孩子们的合照发给文淮,并附上两条留言。
【文淮,他们长大了。我也是。】
【请别忘了我。】
摁灭屏幕之后我贪婪地吞咽此时的景色,层次分明的白云卷入,湖水涌进。季节在这里的流速好像慢上一些,飞鸟越过山丘给我一个墨绿色的秋天。我怎么能用画来形容这里呢。
“喜不喜欢?”
“哥送的我都喜欢。”
“你说我们上辈子是鱼吗,这么喜欢江河湖海。”
双脚被湖水轻轻淹没的时候我想我们都像鱼一样痴迷于湖泊就好似我们那两张相像的脸。造物主的雕刻刀令那时最先进的机器都分辨不出我们的不同,让我得以轻而易举地打开文淮的手机。
那时的我在他备忘录里找到我此刻脚下这片桃源的地址并记录在纸条上。尽管这纸条后来被他发现,但这串短短的地址也在我们分别后的几年里成为我的精神支柱。
拼尽全力游到这里,全身都疲惫,换来一个“已被调走”的消息。
校长还很惊讶,说我不是文淮弟弟吗,怎么这个都不知道。
如何去知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见过面了。
他在我飞机落地后发来四年来第一条信息:
【不拦你。】
不否定也不肯定,模棱两可,诚实的欺骗。
现在想来悲哀异常。我的高考、被他曾经就读过的大学录取、父亲狱中脑溢血死亡,这些在我看来重如泰山的事情没换来他一个标点符号,现在却因为一场未到来的遇见而破例。
我攥着手机站在浅滩处,碧水没过膝窝。模糊中好像体会到了人鱼公主生出双腿的艰难,浑身痛得骨头都流泪。
按下刺目删除键时就把最后一滴眼泪献给了这片湖,给了这片十万大山,连同世界上少一座山少一座湖少一条鱼。
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拦住搭我准备离去的车,她说文老师好像调去沿海城市了,递给我一沓信封。
“哥哥,拜托你把这些信带去给文老师好不好?我们……都很想他。”
文淮,我也很想你啊。
可我不是鱼了,也没有鳃,不能到海上去。
下飞机时收到来自文淮的好友申请,我拒绝后将他电话号码一同拉黑。
那个决裂的夜晚我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问:“如果,如果我不是你弟弟,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
文淮还保持着骑在我身上揍我的姿势不说话,但他的沉默里有一个答案。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没见过我哥有过什么恋爱对象。我认为并非是他自身的原因,而是因为我像吸血鬼一样夺去他青春的所有血液,甚至让他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都枯槁。
文淮对我这个想法加以否定,并对为什么不谈恋爱这一问题作出了简短有力的回答:父母。
我承认我们父母的婚姻很糟糕,但他不应该对爱失去希望。
我们最后一通电话里,我和他说:“你是不是也要像爸妈那样不要我了?就因为我喜欢你?”
“随你怎么想吧。”
“你就不怕我死家里?”
这次他沉默良久,才慢慢说:“那我回去给你收尸。”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靠着兄弟之间特有的心电感应猜中我因为爱他而不会去寻死这一想法,电话打到最后我只是哭。
微信里我和文淮说过很多次,只要他一句话,我就可以奔赴。
但湖在很远的地方,山也沉默。
我知道曾经那个吃冰西瓜都与我共用一个勺子的哥哥真的不要我了。
广西之旅结束之后每年我都会跑到城北去看看河边的柳树。仅仅是看,不再像儿时那样脱了衣服就往里跳。
其实除了绿色没什么好看的,但只有春天能理解我这份固执。
想起小时候我们的对话。
我看河里的游鱼,那种“我是它们的同类”的想法又变得浓烈。我甚至怀疑我生错了时候,应该生到我哥双鱼座的月份去。
我把这个想法与文淮讲,我说要是身份证允许改那我的性别一定是条鱼。
文淮说他也是的。
我思考一下我们的关系,说,你是水才对的。
已经许多次和朋友混迹酒吧烂醉如泥,即使抱着马桶吐完也还会高呼“酒精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为一次遗忘我已用尽千方百计,用酒精,用尼古丁,用数次在水中的窒息,梦里的宁静,还有一些鲜红的疼痛。
“他妈的文淮,你不来就不来吧,死海里吧你!”
又是一场醉酒之后我趴在天桥栏杆上喊出这句话时好友很惊讶,不仅因为我话语的荒诞和凌乱,也因为他从来没有听我提起过这个与我相似的名字。
那时是冬天,喊完我就倒在天桥的人行道上,看上弦月在夜空里刻薄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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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前面写得稀巴烂 要开始缓慢施工了 零字大纲裸奔导致卡文卡得肾痛 是我应得的
因为骨科打了个边限标却写到现在没有一丝丝车 挺对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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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向南方走,周围逐渐变绿,风也和煦。车窗框住飞逝的绿意,我把头靠在玻璃上看得痴,想这会不会这是倒过来的湖,树林作水草。
列车一直一直往南,直到大陆的边缘。
我在可以听得到海浪的地方安定下来。自认为算是幸福:相对稳定的工作,幽静的公寓,以及能在我醉酒时扔我回家的狐朋狗友。
宁绪是其中特殊的一个。他长得有几分像我。
在他狂烈的追求中我们的关系暧昧模糊,做尽恋人之间的事却不是恋人。
他很多次在事后抽烟的时候和我说,文煜你真他妈是个渣男啊。
我对此做不出回答。
准备入秋的晚上不知道想点什么,抛却所有好友独自喝得烂醉。凌晨从酒吧里跌跌撞撞出来时街上已寂寥无人,视网膜还残留霓虹灯的红绿。
路灯在月光下昏沉又局促,哪里照得清花花绿绿却又不鲜明的窄巷。摇摇摆摆几步脑袋实在昏沉,索性靠着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柱滑坐在地。
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只有铜钱那么大,像毛玻璃后的垂老灯泡,陈旧又模糊的黄晕一团。
闭眼压着喉咙里上涌的浪潮,脸上突然冰凉几滴。
而我无力起身。
被暴雨湮没时我想我定比雨夜落巢的雏鸟更狼狈:湿透的衣服冰凉地贴在身上难受得紧,头发湿黏黏贴在额头,豆大雨点打在眼皮上生疼。
意识消散前一片大雨的寂静里有异样的响动。雨珠打至伞面的脆响传到嗡鸣的耳朵里,一只手在我浑身上下摸索。
这短暂的雨停里我费力地抬起眼皮,看见一片黑色中蹲在我身边的人影。
我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闭上眼睛。
“……电线杆…………雨鸣巷……好……再见。”困倦中有人在说话,声音被雨打得断断续续。
等我察觉异样时再睁眼,迷蒙重影的视线里黑影已经走至巷子口。金属伞柄贴在我滚烫的脖子上凉得可怖,我抓抓戳在我怀里的黑色雨伞,冲着那个被雨模糊的身影,有气无力地喊:
“喂!”
那人停下来。
“你的伞!”
“留给你。”
隔着雨幕的屏障,声音很闷很小,但我还是听清了。
大病一场之后我和宁绪在酒吧喝酒。
提起那次醉酒,他说:“你上次抱着把伞就那么坐在那儿,湿了个透,过去一摸额头烫得不行。下次小心点,别把自己整死了。”
我把杯子里余下一口酒闷了,说这还不是没死吗。
“幸亏有好心人拿你手机打电话给我,不然还真不好说。”
“他摸我手机的时候我以为是小偷。”
宁绪笑一下,又说:“不过奇怪啊,那人怎么开的你手机?你个醉鬼给他开的?”
那会儿我的生活已平静无波很久很久,像高中学校里那个生长青苔的池塘,不作流动,死气沉沉却又安宁静谧。
但一时的宁静安逸不代表波浪不再来。
宁绪被我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弄得手足无措,他把脱力的我背出酒吧,低声问我怎么了。
我在他肩头撕心裂肺,且语无伦次。
“伞——伞呢?”
“什么伞?”
“雨鸣巷!”
“当时急着把你送医院,没拿,放巷子里了。”
【“你的伞。”】
【“留给你。”】
那班去往广西的飞机上我想起我未把心意剖明的那个夜晚,我在文淮的注视下对一架夜航班机许的愿。
文淮在我睁眼之后问,许了什么愿。
他的眼睛饱含月色,眨一下眼就溢出一点流光。他的眼睛定是一座湖。
“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头靠在舷窗,瞟着万米之下的土地。金黄色的河在黑暗中流向四面八方,像极我们血管的脉络,流向,走势。
哥,愿望不说出来,原来也会不灵啊。
那时我心智已成熟,不复高中时代时那种胸中有话一吐为快的恣意,又后悔自己的直接与尖锐。
如果忍耐。
如果我不自作主张开始那个亲吻,不说那句喜欢。
那么我或许就可以永远和文淮尽情大笑、拥抱。
可哪有这么多如果,火遇上水终究是要灭的。所以我说我是鱼,不是煜。
我曾在十岁出头的年纪问过文淮关于我们的名字。
“‘煜’字代表灿烂、明亮,爸爸妈妈希望你前途一片光明。”文淮给我解释,“我也希望。”
“那‘淮’字呢?”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字,就好像……就好像我生来就和你背离。”
文淮鲜少表露如此直白的内心所思所想,还如此哀伤。十多岁的我急急去拥抱他,说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他应一声“一定”。
永远是多远?曾经是一辈子,现在是短暂的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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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已修,防止情节错漏,建议您重新阅读。不过直接看下去影响也不大。
我站在酒吧门口,宁绪在我身旁。
他就站在街对面。车流之中我都看不清他,但我知道那就是他。
这一天真的迟滞地到来时没有多次想象中的那样波澜壮阔,只是多几分淡然与不解。不解:
怎么又是秋天,又有月亮呢。
我回头叫宁绪走。
“可别是前男友啊。”宁绪冲我笑一下,“走了。”
哪能啊。
之后我等了一个九十秒的红绿灯,由人行道走到街那边去。
文淮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一棵树下,就好像一直站到那等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