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地罗曼史—— by卡比丘

作者:卡比丘  录入:07-16

乔抒白看着那盏绿灯,心中猜想,他应该是全部康复了,可还是是不敢碰自己,怕轻轻一动,皮肤就会像碎屑一样,脱离他的身体。
观察室的人走了出来,面色都有些焦急,他们围着小型跃迁机等了一会儿。
跃迁机只能从里面打开,乔抒白看着他们的嘴张张合合,好像要对自己说什么,鼓了半天气,抬起手,按了一下门边的解锁键,而后扣下门把。
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乔抒白手滑下来,又无力地垂在椅边,实验员艾伦扒开了门,爬上来解开乔抒白身上的安全扣,问他:“抒白,你还醒着吗?”
乔抒白“嗯”了一声,转眼看了看他,有气无力地说:“没跟我说这么痛啊。”
“抱歉,”艾伦的表情也很是着急,“你还需要康复剂吗?”
“不用了。”
艾伦扛着他的肩,把他拖了下来,另一个实验员从另一边扛着他,两人扶他一起,乔抒白的腿在地上拖曳着,走到训练室旁的休息室里。
杨雪给他泡了一杯洋甘菊的茶,乔抒白拿不起来,让她放在茶几上,茶杯放了好久,他才闻到一点点香气。
实验员们都去分析乔抒白的身体数据和跃迁误差,休息室里只剩下了展市长和杨雪。
“抒白,”展市长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太痛了,”乔抒白还是诚实地说,“每次都会这么痛吗?”
展市长轻轻叹了口气:“恐怕是的。”
乔抒白不说话了。
杨雪却忍不住开口:“隐形传态传输太残忍了,销毁后再扫描……人体根本——”
“——抒白,”展市长看着他,对他说:“你可以拒绝。”
“那倒不用,”乔抒白勉强地对展市长笑笑,“我忍忍吧。”
他又在休息室待了许久,双腿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你今晚去哪,新教民区?”展市长问他。
“不是,”乔抒白说,“西广场,展哥那里。”
杨雪和展市长都愣了一下,乔抒白又往门口走了几步,展市长才反应过来:“让阿岚送你。”
接近十二点钟,乔抒白来到公寓门口,展慎之已经在家了,他给乔抒白发过短信。
乔抒白敲敲门,没过几秒,门便被打开了。
展慎之穿着灰色的T恤和黑色长裤,按着门把手,既英俊又温和。
一周前,乔抒白不可能敢这样想象,自己和展慎之亲密地待在一起,就像一对没有经历过分手的,一直在恋爱中的情侣。
像做梦也像幻想。
所以即便全身脱力,乔抒白还是弯了弯眼睛,做出精神很好的样子,甜蜜地说:“晚上好,展哥。是不是等久啦。”
他往里走,控制住虚浮的脚步,走到沙发边,稳当地坐下,觉得自己的腿还在颤抖,抬头看展慎之。
“跃迁训练怎么样?”展慎之低下头,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脸。
展慎之的手大的惊人,放在乔抒白脸旁,便让他很想依赖,他歪了歪头,靠着展慎之的手,说:“挺顺利的!”
“身体反应大吗?”展慎之的拇指摩挲他的颊中,声音很低。
乔抒白抬眼看了看展慎之,展慎之情绪不激烈,关心也是很难看出来的,只是他紧紧盯着乔抒白的眼睛,让乔抒白知道他很在乎。
乔抒白和展慎之重新见面的时候,拍下展慎之晚餐的时候,觉得自己太幸运了,这次一定不会再骗展慎之一个字、一句话。今天还是食言了,对展慎之说:“没什么反应啊,跟睡一觉一样。从来没觉得做过永生处理是这么好的事呢。”
他又抬起头,像不把跃迁当回事,很无所谓一样,朝展慎之索吻:“展哥,亲亲。”
展慎之低头吻他,他也搂住展慎之的脖子,催眠自己真的不痛,就当做是做了噩梦,噩梦没什么可怕,总是会醒的。

这是个炎热,险象迭生的异星夏季。
恒星的热量穿透厚厚的云层,煮沸海面,炙烤着矗立在其上的不属于这里的人类家园。
第二届勇士赛结束后,天幕因高温而频繁短路,对全城的冷气循环系统造成了影响,天热得令人喘不过气,就连耶茨的上都会区也不再歌舞升平。
虽然与首位冠军一样,第二位冠军也开启了全城宣传,宣扬永生的好处,赞颂地球的美妙,市民们的热情却微妙地减弱了。
一则不知源于哪的“耶茨即将毁灭,勇士赛只是临终前的安慰剂”的传言迅速地流传开来。这传言与前年夏天的很相似,只不过乔抒白自己知道,这一次可能是真的。
而地下城居民,则在平台上为展慎之建造了一座空气屋。
屋里放置了简单的空调设备,将气温控制到接近耶茨的体感温度,配有空气过滤装置,床和沙发,洗浴间,像一座竭尽所能制作出的侍奉神明的宫殿。
一些夜晚,展慎之与劳工体一起驱离了水下的攻击生物后,就住在这里。
当他的灯亮起时,许多劳工体孩童会来看他。他们没有白天与夜晚的概念,抽到的市政厅赠送照相机的幸运孩子,将相机带来,并拍下和展慎之的合照,就像展慎之是一个住在邻里间亲和的明星。
展慎之对孩童总是很耐心,乔抒白如果也在地下,就替他们拍照,渐渐也和孩子们熟悉了起来。
这些孩童出营养舱时,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八,说话都得俯视乔抒白,把乔抒白当做他们的同龄人看。
待得久了,乔抒白已经可以分辨出他们的细微区别,准确地认出每一个人,知道他们称自己为下耶茨人,为与上耶茨作出区分。
下耶茨人有些脖子长些,有些面上有痣,有些眼睛微微上挑,有些喜欢皱眉头,不过人人都很友善,看乔抒白时,微突的灰色的眼里总带着一股好奇和羡慕。
乔抒白喜欢友善的环境,下耶茨让他松弛,因此,结束体能训练或者跃迁后,如果觉得累了,他也来到空气屋待着。
去世的劳工体梨子,曾经认养过一个小劳工体,名叫德文。
德文几乎每周都会来找展慎之合影,一开始天真地将乔抒白称为为“展慎之的助理”,问他是不是“来自上耶茨的小人”。
他喜欢摄影,也喜欢电子设备,其他小孩儿说他“有上耶茨人的爱好”。
展慎之也对德文尤其好,买了耶茨时兴的可夜摄便携摄影仪送他,当生日礼物,德文便天天手持着摄影仪,在下耶茨拍来拍去。
他最近又爱上自己制作制作短片,乔抒白就托安德烈挑选了一台性能良好的电脑送给他。
比起上耶茨的混乱与悲愁,下耶茨反而更接近纯净的乌托邦,而乔抒白觉得展慎之像一个天生的英雄,拥有一种理想化的、充满光明的,救世主的特质。
由于这样,乔抒白便也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甘于牺牲的人。因此痛是值得的。
每当乔抒白操作跃迁机找寻行星,浑身是血地躺在椅子上,在痛苦中感受生命的消逝时,他都是这样告诉自己。
六月低,富宾恩家族捐赠出一批小型制冷设备,供市民取用。
在捐赠会上,一名小报记者夺过话筒,质问富宾恩小姐,是否已准备登船,离开这座城市。
富宾恩先生站起来,怒气冲冲指责记者,他愤怒的脸出现在了不少新闻的头版,乔抒白也看见了。
第二天中午,乔抒白去计算中心前,接到了展市长的电话。
“抒白,”展市长的语气很公事公办,“今天你的跃迁,会有一些人来观看。”
乔抒白没有反应过来,展市长又继续说:“是一批上都会区,知道耶茨内幕的名流。你知道,最近有些传言闹得很凶,也影响到了这些社会名人在耶茨的生活,他们对市政厅很不满意。所以我答应他们,可以来观察室观看你进行跃迁,确认我们的确在开展宜居星球的探索实验。”
从内心讲,乔抒白其实并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操作跃迁机时扭曲的濒死模样,他觉得很丑陋,很不体面,但他没有话语权,而在耶茨的稳定前,他的想法确实也不重要。他只能说好。
不过,如若不提这小插曲,今天的跃迁对乔抒白来说倒是很特别。
三个月以来,乔抒白共计进行过七次跃迁。他按照计算中心的规划,调查实验行星的重力,空气,环境,生物,简单采集环境样本。
至少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发现一颗行星与宜居这个词有关联,每一颗不是巨石嶙峋,便一片荒芜,与地球相较甚远,甚至比不上现在这颗。
上周,在他的推荐下,安德烈加入了计算中心,这颗行星便是安德烈计算出来的。
安德烈对它很有信心,“耶茨有救了”,“这下大家都有地方住了”(并说计算中心的人以前算出来的行星全是给巨魔生活的,纯粹浪费乔抒白的时间)。
乔抒白来到了训练室,坐进跃迁舱里,熟练地调好了坐标方位,抬起头,看见观察室里乌泱泱一片人。有两个女性站在最前方,他仔细地看了看,是富宾恩小姐和黛儿。
黛儿的脸色有些白,手搭在玻璃上,好像很担心似的。
乔抒白倒也不想气氛变得沉重,将食指和中指并着,对黛儿敬了个不正经的礼,看见黛儿对他笑了,便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按钮。
而后便是极为煎熬的等待。
跃迁机出现在浩瀚的宇宙中,乔抒白仰躺着,在痛苦的恍惚里,看见面前透明遮板外,无边的星光与黑暗。
为了安全,跃迁的地点总是行星外部。面前的黑暗便深邃得像白矮星坍缩成的黑洞,吸入一切光明,仿佛是拷问他,究竟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叫自己吃这种苦头。然而康复剂注射入体内,乔抒白的力气渐渐恢复,他又咬着牙操作着飞行界面,往行星的大气层里钻去。
安德烈将这颗星命名为安德烈一号。
这名字往后有待商榷,但根据他的说法,安德烈一号,与恒星的距离,它的自重,它的各种数据,甚至它的两颗卫星,全都是完美等级。
跃迁机穿过平流层,接着往下,乔抒白在高空中看见了黄色的大地,还有稀疏的蓝色河流。
河流很少,根据跃迁机的测量仪显示,星球的温度大约为五十摄氏度,但空气构成与地球接近。
差强人意。
乔抒白想,如果没有攻击性很强的食肉动物,或许比现在的哈维塔星好那么一点。
安德烈一号星今天是晴天,视野很好,乔抒白又往下降,忽然间,发现地面上似乎有几个熟悉的字母,仔细一看,竟然是“SOS”,在一块巨大的平台上,用石头拼成,有些部分已经缺省,但含义仍然很明显。
乔抒白心中猛跳起来,启动了生物扫描,没有发现平台上任何生物的痕迹,继续往下降,终于在平台上着陆。
穿着防护服走出跃迁舱,乔抒白发现SOS是由一些巨大的石块拼成的,这些石块被焊在平台的底座上,现在已经激起了厚厚的灰尘,不知过了多少年了。
他绕着第一个S走,走到上方弧度的小半圆里,突然发现半圆内侧,躺着两具粉碎的骸骨。
骨头完全被风化了,介于白与黄之间,骸骨的主人,即便原本穿着衣服,现在也早已消失。
乔抒白愣愣看着,心中突然想:原来不止他在宇宙中寻找新家园。
他走过去蹲了下来,观察着这两具像是比他还要高大的白骨,怀疑是不是地球派出来找他们的人,又拿出收集袋,微微一犹豫,将白骨全都装进了袋子里,想如果以后找到了绿洲,可以将他们埋在那里,埋在人类的新家园。
他装好骨骼,抬起头,突然在石头上看到两个刻得深深的字:【逃!】
下面是【傍晚的磁场会损坏跃迁机!】【快逃!】
这几行字深得像是刻了无数遍,多少年的风吹日晒,都难以将它带着的不甘磨平。乔抒白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原本沉重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快日落了。
他骂了句脏话,抱着收集袋,冲到跃迁机,重新升空。
跃迁机的屏幕一闪一闪的,发出嘶嘶的响声。
乔抒白吓得魂飞魄散,全身都在前所未有虔诚得祈祷着,向不论哪一个宗教的神祈祷跃迁机不要失效。
跃迁机往上加速,将乔抒白压在舱内,眼球痛得快要爆炸,屏幕变成了半边白色,舱内剧烈地震动起来,乔抒白紧紧抓着扶手,内脏搅在一起,心跳到极限,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将随着跃迁机回落,摔回骸骨旁了。
幸好,震动渐渐平缓了,跃迁机逃出了安德烈一号星的重力桎梏,回到了寂静的太空中。
乔抒白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黄色星球,只觉得大脑都僵住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庆幸和后怕,毫不犹豫地直接按下了回程,唯一的愿望就是立刻见到安德烈,把他大骂一顿。
乔抒白这一次跃迁的恢复简直充满动力。他甚至懒得去擦身上的血沫,头疼欲裂却精神百倍,等人体检测转绿,就抬起手拍了解锁,扣着门把往下拖。
果不其然,舱门一开,他就听见训练室的声音,还有安德烈吵嚷的叫喊:“怎么样,怎么样!”
乔抒白左手紧抓着收集袋,右手扶着把手,跌下飞行舱,眼前视线都不清晰,只注意到安德烈把实验服穿得不伦不类得,朝自己跑来,身后跟着一大堆人。
他软着脚往前走了两步,差点跪在地上,抄起收集袋砸在安德烈胸口,用自己听着都觉得吓人的沙哑的声音骂安德烈:“地上那么大的SOS你没看见吗?我差点回不来了!”
安德烈呆住了,张开嘴,想要反驳又不敢的样子,睁大眼睛,说:“那SOS就是,人类痕迹啊。”
乔抒白气得腿又是一软,往前一扑,幸好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扶住了,他想转头说句谢谢再继续骂安德烈,陡然发现扶住自己的是展慎之。
展慎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脸处在阴影之中,仿佛一个准备行刑的凶手。
乔抒白呆呆看着他,才发现原来无限光明的展慎之,也会有这么令人惧怕的一面。

当乔抒白跟着展市长走进这栋小别墅时,他在心里这样想:永远不要从这里离开。
黑白大理石地板像国际象棋的棋盘,洁净得闪闪发光。木质楼梯看上去也很复古,是乔抒白喜欢的样子。房里有淡淡的丁香花的香味。
如果他还在妈妈身边,他们或许就会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房子里。
楼梯边站着一位年长的棕发男性。
他穿着白围裙,微旧的红色格纹衬衣,很像乔抒白童年时保姆的打扮,面向对他们微笑:“展先生。”
展市长转过身,告诉乔抒白:“抒白,这是管家艾伦,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又问艾伦:“慎之呢?”
“少爷在楼上。”艾伦恭敬地说。
这时,楼梯上传来响动,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走了下来。
男孩看起来比乔抒白大两三岁,穿着灰色的运动长裤,白色的科学与战术学校的校服T恤,右轴弯里夹着一本厚厚的精装书,头发很短,面容英俊,但表情非常冰冷,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乔抒白和展市长。
“抒白,”展市长开口说,“这是展慎之,比你大两岁,叫哥哥就行。”
乔抒白便乖乖叫了声“哥哥”。
“慎之,”市长又介绍,“这是我在摩区孤儿学校认领的学生乔抒白,他是个优秀的孩子,以后会在我们家生活,下学期也去战术学校上学。昨天太忙了,忘了通知你。”
“不用通知,”展慎之冷冷地说,“新闻里到处都是。”
乔抒白觉得展慎之似乎语中带刺,展市长挑了挑眉,像是竭力忍住了,没说什么,只道:“那吃饭吧。”
市长家的晚餐很美味,相比起孤儿学校淡而无味的营养剂,简直是珍馐。
不过乔抒白胃口小,吃了几口就饱了,怯生生观察着展慎之,幻想自己以后在战术学校的新生活。
展慎之看起来像是会在学校里很有威慑力与话语权的那种学生。乔抒白想。
如果要在学校站稳脚跟,不想像以前那样天天被人欺负的话,一定要和展慎之打好关系。
市长还有个晚宴要参加,走前,他嘱咐展慎之:“好好带抒白在家里转转,以后要把他当亲弟弟看待。”乔抒白看见展慎之抬起眼,很淡地瞥了展市长一眼,什么都没承诺。
展市长起身离开,桌上只剩乔抒白和展慎之两个人。
乔抒白看着展慎之又吃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哥哥,你上几年级了?”
“十三。”展慎之声音很好听,只是缺乏感情,像机器一样。
说完便放下了餐具,擦了擦嘴,没有再和乔抒白谈天的意思,起身上楼了。
乔抒白制定了一套讨好展慎之的计划。
暑假还剩两个月才结束,他有很多时间能行动。
乔抒白在孤儿学院削尖脑袋,从竞赛中脱颖而出,让展市长注意到他,可不是为了在科学与战术学校,继续过以前的生活。
他研究了展慎之每天的行程。
展慎之六点半起床,会在房里跑步,而后下楼吃早餐。
早餐后,他会去学校的实验室,到晚上才回来。
展市长很少在家,乔抒白先花一周的时间,让展慎之对他熟悉了起来。比如每天早上,在餐桌前和展慎之聊学校的话题。乔抒白准备了许多问题,例如战术学校的课程难度,教授性格,问题有笨的也有聪明的。
展慎之从原本对他爱搭不理,慢慢接受了乔抒白亲热地叫他哥哥,也愿意多和乔抒白说几句话了。
展慎之处在青春期,不爱理人,但本性并不尖锐,甚至有些善良。在乔抒白故意对他形容自己以前在孤儿学校被人打骂时,他也会告诉乔抒白:“在新学校不会。”
乔抒白问他如果刚去学校,能不能去找他,和他一起吃饭,展慎之也说“可以”。
认识第九天,乔抒白提出想和他一起去实验室看看。
乔抒白是这样说的:“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无聊了,如果可以也去看看新学校就好了。”
展慎之起先没有说好,乔抒白可怜地看着他,他就同意了。
战术学校和实验室都需要有认证身份才能进入,展慎之打了电话,替乔抒白申请了一张临时通行证。
他们进入校园,校园里有许多植物,实验室是一栋高高的大楼,占地面积很大。乔抒白跟在展慎之身后走进去。楼里的人都认识展慎之,和他打招呼,好奇地问他带来的人是谁。
展慎之介绍他是父亲从摩区认养的学生。
没说乔抒白是孤儿,也不说是弟弟。
乔抒白故意挨在展慎之身边,手臂贴在一起,让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自己身上。好像这样,他们就可以成为更亲密的人了。
楼里有许多玻璃,乔抒白也看见玻璃里的他和展慎之。
一个高高的,一个很瘦小;一个自信,一个畏缩。乔抒白的脚步有些跟不上,抓了一下展慎之的衣角,展慎之回头看了一眼,放慢了少许。
展慎之要去的实验室在六楼,一进门,站着一个戴着珍珠耳环的中年女性。女性抱了一条小狗,她是展慎之口中的杨校长。
先对展慎之说:“慎之,你来了。”又看向乔抒白:“抒白,你好。”
乔抒白和展慎之一起进入实验室,杨校长把小狗放进了别的房间,热情地拉着乔抒白,说:“抒白,你来都来了,我替你做一个体检吧!”
乔抒白受宠若惊地跟着她,来到六楼的体检室。
杨校长将一台仪器裹住他的手臂,皮肤有一阵轻微刺痛,乔抒白看见自己红色的血液经由一个透明管道,流进了仪器里,便忽然想起年初时,学校也这样替同学们抽过血。
据说是政府安排的福利项目,检查同学们的健康。
但是杨校长抽了乔抒白许多的血,抽了很久,连展慎之都开口问:“还没好吗?”
他把手搭在乔抒白肩膀上,让乔抒白觉得安心了一些,乔抒白也看向杨校长。
杨校长嗯啊了几句,才总算让仪器停下来,给乔抒白胳膊上的针眼贴上一个小小的压力贴,就去另一个房间看结果了。
乔抒白低头看自己的手臂,展慎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皮肤,俯视着问:“疼吗?”
乔抒白没有说话,只是贪心地看着展慎之的眼睛。因为他真想展慎之可以一直这样,像珍视一样对待他。不只是学长和哥哥。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人推门进来,他也是个高个子,戴着黑框眼镜,看到乔抒白,十分兴奋地说:“就是你啊!”
“安德烈,”展慎之很不悦地瞪着他,“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永生人啊,”安德烈抱着手里的实验册,激动地说,“我还以为等九月才能见到你呢!”
“什么永生人?”展慎之挡在乔抒白面前,不让安德烈靠近。
“当然是用来跃迁的永生人,去年在摩区健康统检的时候发现的永生人细胞,终于被我们找出来了,跃迁机有人控制了,可以去找新行星了!”
乔抒白一点也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从展慎之身后探出去,看着怪异的手舞足蹈的安德烈,小声插话:“什么跃迁机,为什么要永生人来控制?”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安德烈兴致勃勃,“如果是我们普通人,上小型跃迁机是要死的,你们永生人死了也能活过来,不就可以用跃迁机替我们进行伟大的探索了吗?”
“我会死吗?”乔抒白问。
“当然,”安德烈看不出一点担忧,挥挥册子,乐观地说,“不过注射足量复原剂不就好了?这有什么!”
“我要马上去公布这个好消息,让大家都来看看你!”他说着,又冲出了门。
留下乔抒白和展慎之,在体检室里沉默着。日光灯时明时灭,好像是乔抒白的心跳,也是他心中恐惧的悲鸣。他问展慎之:“怎么办呢?”
“我带你走。”最后展慎之说。
他抓着乔抒白的手,他们一起跑出了实验楼。
展慎之身上有一股丁香花的味道,还有一股海潮味,乔抒白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耶茨刮起了大风,真的和假的树木、高楼、行人,都被吹得往一边倒去,天幕的太阳发出白金色的光芒,仿佛有一种苦味要爆开来。
乔抒白迈开双腿,和展慎之一起大步向前奔,跳进了一台大卡车里。
他们开启了最高车速,不顾一切地往耶茨的尽头开。警报声响起来,无人机照着他们,叫他们立刻停下来。
他们便像两个年幼的亡命之徒,一起掩住耳朵,妄想逃离这个会让乔抒白遭受永无止境的痛楚的世界。
下坠时乔抒白醒来了,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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