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琛看着眼前的宥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宥王坐在廊下说:“你不必觉得诧异,起先我确实怨恨,可后来看到这些边民,看到他们对长羽军的信任和对先帝的感恩,我也就释然了。先帝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对百姓来说他绝对是个好皇帝。我自知没有能力接手这天下,我没有魄力,没有胆量,没有雄心壮志,我确实不如四哥。”
“四大王只是辅政。”许琛压低了声音。
“有区别吗?八哥那么小,如今朝政皆在四哥手中。说来你或许不信,那年四哥刚得了名字,我曾对阿姨说四哥那个翊字是辅佐之意,没想到如今……”说到这里宥王笑了笑,“当然你也不必担心,我没有旁的意思,四哥辅政总比二哥登极好。”
“宏王他……”许琛这话终究是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尴尬不已。
“不必说了。”宥王道,“我知是他害的我,不过我已然不在意了。还有,我得向你道歉,那时在资善堂,我确实对你不太友好。那时我眼界太窄,耿耿于怀自己不是嫡子,既想不明白四哥为何得了嬢嬢青睐,又想不明白先帝为何会让你一个外戚进宫读书。我端着个皇长子的架子,对你和四哥都没好脸色,可这些年来反而是姑母和四哥对我多番照顾。”
许琛道:“大王是真的想开了。”
宥王点头:“确实。你们一家三口为仲渊疆土抛洒热血,是有不世之功的,四哥辅政也确实只为仲渊。而我就在这军作院里帮着军中做些武器装备,也算是为国尽力,对得起我这个姓氏了。”
许琛坐到宥王身边:“大大王,四大王曾同我说过,若当年他有能力,定然会相助与你。”
宥王:“我不后悔,也不怨恨,让他不必如此,好好辅佐天家,然后……替我照顾好纾儿。”
许琛颔首:“大王放心,纾儿一直养在宫中,太后对他十分疼爱。“
二人又说了些旁的,就见归平来寻,便不在多话,各自分开了。
许琛准备回返,却见平留被人团团围住,正在详细讲解盔甲各个部位应该如何改进,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上手演示起来。许琛没惊动他们,插着手靠在一旁。少顷,归平拿着两片盔甲片回到许琛身边:“郎君看看这个。”
许琛不明所以:“两片甲?有何特殊?”
归平说:“这里有一片是平留刚做的。”
许琛接过两枚甲片来回翻看,诧异道:“你没唬我?这机器可是需要训练才能操作的,平留第一次上手,就做出来了?”
归平朝着平留的方向努了努嘴:“不然郎君以为那帮人为何那样?”
许琛将那两枚甲片放在手中轻掂几番,道:“我身边怕是要出一名随军锻造师了。”
归平:“我倒觉得,他会是小寒哥哥的锻造师。”
许琛用手肘顶住归平肋下,道:“他敢!”
归平笑道:“是!他不敢!”
五月中,宥王领旨,判经州军作院。
六月和七月,玄狼部数次侵扰皆无功而返,反而折损小半精锐。
七月十六,平宁侯家书抵京,随家书而回的还有一只精致的铁手环。
许琛在信中说,这是他去军作院按照当年小叔所画图纸亲自打造而成,将触发装置改为手环上的按钮,且将其中暗箭换为与骁骑卫黑甲袖中暗箭同样材质。夏翊清对这个铁手环爱不释手,拿着把玩了许久。
是夜,即墨允进入寭王府寝殿时,夏翊清正举着手中的铁手环。
即墨允见状道:“怎的?十年后还要拿腕箭对着我?”
夏翊清笑笑,问:“你许久未曾这般直入我寝殿了,这次所为何事?”
“送礼。”即墨允从递给夏翊清一张纸。
夏翊清接过来看了片刻,无奈说道:“你这礼送的真煞风景。”
“煞风景总比要人命的好。”即墨允叹了口气,“四郎早做准备。”
夏翊清颔首:“暂时保密,该盯哪些地方你清楚,莫要漏了。”
即墨允:“我明白,四郎可有打算?”
夏翊清摸着手腕上那冰凉的铁手环,平静说道:“坐等。”
即墨允眉梢微挑,眼前这少年人已褪去青涩和懵懂,已有能力和魄力自己做决断了,他没再多说,只道了声“保重”便起身离开了寝殿。
白影飞过,夏翊清抬首,见方才即墨允靠过的桌上多了一盏崭新的琉璃灯。夏翊清嘴角挂上笑意,走到桌前拿起那琉璃灯仔细端详片刻。琉璃灯共有六面,灯架为玉,六方灯面皆为掐丝制琉璃福寿延年图案,定是从小叔那里抢来的。
这些年即墨允都会给夏翊清备生辰贺礼,夏翊清总想还礼,即墨允却道不知自己生辰,且从不收礼,夏翊清试过几次,后来便放弃了。即墨允待他的好,不是几份礼物就能还清的,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早已无需以礼物为证。
夏翊清拿着那琉璃灯小心走到桌案前,轻轻安放好后,便开始处理积压的奏疏。
许琛已将北疆驻军训练得初有成果,轻骑、重骑、步兵、火器营以及随军锻造师都在逐渐形成规模。同时依据草原特色,在医部大本营邕城设立军医堂作为后勤之一,军医堂的郎中全数由军中拨饷奉养,平常可以收治帮助其他百姓,但战时要随军出动。
八月,南境军报,南凉在边境以铁火开路,出其不意抢占边塞两座城池,因着南凉铁火已然精进,霍与韬不敢妄动,与南凉形成对阵之势,两座边城尚未收归。
三日后,平宁侯带一万骁骑卫赶往南境,同时,颍昌军作院的武器装备加急送往前线。
九月底,军作院新制的火器送到,南凉骑兵尚未到阵前就已被炸上了天,长羽军一举收复边城,还“一不小心”踏入了南凉国境之内,又“一不小心”围了他们两座城池。这两座城,恰好一座挨着南赵,一座挨着吴国。
南赵与吴国皆战战兢兢。长羽军并未越过国境线,只日日换防练兵,喊杀声震天。南赵和吴国的使臣在仲渊与南凉之间来回奔走,四国边境紧张不已。
十月底,南凉不堪重压,派出使臣前来和谈,平宁侯放出话来:“仲渊不接受议和,只接受投降。”
初次和谈失败,是夜,长羽军又送了南凉士兵一片烟花。两日后,南凉又来使者,依旧无功而返。又过半月,南凉缴械投降,主帅萧定代表南凉皇帝送上国书,承诺不再侵扰仲渊土地,赔款五千万两白银,五年内付清。同时将被仲渊所围的两城再加相邻四城一并划入仲渊领土。
南凉割让这六座城,原是与南赵及吴国的边界,如今划归仲渊,仲渊与那两国的国境线又延长许多,渐成包围之势。许琛和霍与韬一起将南境五十万大军重新整顿,在边境设立了一套完善的巡逻预警机制,并开始着手训练当初许箐提到过的“野战军”。
军中时日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一年,虽然兵制改革始于北疆,但如今许琛在南境亲自督阵,且武琼军数量多,兵制改革反而比北疆更快些。如今五十万大军已小有规模,甚至还成功举行了一次颇具规模的模拟对战,对战之日火炮连番炸响,直震得吴国和南赵军营暴土扬长。如此一来,两国更不敢妄动,只固守自己疆土,不敢迈入仲渊一步。
太康二年八月,永乾陵。
“啪”!一只玉盏落地摔得粉碎。
宏王暴怒:“安心守陵?!我已守了两年!他还不让我回去?!”
内侍跪地,颤抖着说:“是……是太后的意思……太后说先帝遗诏命大王守陵,并未明旨回朝,且……且如今尚未出衰绖之期……更不该……”
“混账!”宏王一脚踢翻了那内侍,“我必须回去!”
内侍李木劝道:“主子,无诏入京可是大罪。”
“大罪?”宏王冷笑一声,“谁敢给我定大罪?我是亲王!我是八哥的兄长!”
李木微微皱眉:“主子慎言!那是天家……”
宏王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这一年多来宏王多次上奏请求回京,都被留中或者打回,太后数次派人安抚,但收效甚微,只多次提醒夏翊清要小心提防。赤霄院的消息也越来越频繁,待到入了冬,便是每两日定有新的动静。
这一夜,皇陵之中宏王反应又传回寭王府,夏翊清轻轻一笑,将纸条烧毁。安成立侍在侧,说:“已过二更五点,主子该歇歇了。”
夏翊清轻揉过自己僵硬的肩颈,微微摇头。此时有内侍端着药进殿,安成立刻接过来说:“主子喝药罢,已热过三次了。”
待那内侍退到一旁,安成将药送至夏翊清面前,低声道:“许侯若是知道主子病了还不好好歇着,定会心疼的。”
夏翊清愣愣,终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而后指向床铺。安成会意,一边招呼着内侍铺床,一边心里想道:“果然还是提许侯管用。”
入了冬后夏翊清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病,烧了几日,嗓子便哑了。倒是尚能开口,只是白日里要去宣政处议事,晚间回到王府就懒得再说话。好在安成跟了他这些年,早已十分了解他,一抬手便能会意。
这些年夏翊清已很少生病,祛毒之后身体逐渐康健,倒是让他松懈了保养,这一年多来朝事繁忙,前些年将养出来的精气神散去不少,吹过冷风,便发将出来。自觉不适之后,夏翊清给自己诊脉开药,本是不欲声张,未料他起烧那日正是朝会,勉强撑到朝会结束,准备恭送圣驾,只刚起身,尚未行过礼,便晕在了紫宸殿中。一众大臣内侍七手八脚将他扶起,才觉他身上滚烫。太后立刻命人将他挪到后室,一众医官与泽兰足照顾大半日才算将病情稳住。
“累的。”
太医这简单的两个字让两府宰执参政都有些自责,自寭王辅政以来,一些原本两府能独自处理之事他们也要送到宣政处去议过。大多时候寭王的意见与他们并无出入,但总觉有了寭王定论才算完整。
寭王醒来先是召两府重臣安抚一番,道自己不过偶感风寒,不必担心。后又坚持挪回寭王府,同时亲拟请罪奏状,称臣下僭越,窃用紫宸殿后室休息,自请罚俸。这奏疏自然被太后发回,谕令寭王安心休养,病愈前庶务悉数送往寿康宫议过。然年底政务繁多,寭王不过休息三日便重回宣政处。他病未全好,两府自是不敢再想以前那般事事禀报,只捡些重要事情议过。寭王拖着个半哑的嗓子,白日里气定神闲地处理朝事,到了晚间则在寝殿之中处理着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 逼宫
腊月二十七夜,宏王无诏入京,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万守陵厢兵,而本该固守城门的临越府厢兵亦将城门大开,行至内城崇明门时,右龙胜四旅统制率两千五百人加入宏王队伍。城中高门府宅尽数闭户不出,死守府门,然仍难避免死伤。不过半个时辰,各京中官员宅邸门前皆已列兵布阵。一众官员都惶惶不安,也有那历经三朝的恩养老臣端坐家中正堂,嘱咐自家儿孙守门严防,而后叹道:“此番不知是壬午之乱,还是玄武兵变。”
宏王带兵直逼禁中,宏王府兵亦与寭王府兵冲撞起来。
大内西华门外,宏王立马当前,却见一女子持剑自城门上飞身而下,道:“宏王留步。”
宏王端坐马背,道:“史内人此为何意?”
墨竹说:“依监门式,禁中四更两点开门,若需夜开宫门,需持天家御批、两府及监门官悉数阅过、核对人数缘由及左右契后,请掌匙内官开门。”
“那又如何?”宏王道。
墨竹道:“违反监门式,夜开宫门,是为谋逆。”
宏王轻笑一声,复道:“那又如何?”
墨竹自袖中取出一方谕令,道:“太后娘娘懿旨,两府及监门官已然核对无误,今夜宏王卓清赴大内寿康宫侍疾,依制,下马、除剑、独自入内,允。”
“我若不依呢?”
“那便等同谋逆,就地诛杀。”
“就凭你?”宏王冷笑一声,“你便是武功再高,又能杀的了多少?”
墨竹:“一人足矣。”
“那你试试看。”宏王言毕,扬声道,“开宫门!”
紧闭的宫门在墨竹身后缓缓打开,一众士兵持盾上前,将宏王护在当中,以盾结阵,缓步护送宏王进入宫门。
墨竹垂剑退至一旁,沉默不言。
自西华门入,直行半刻钟向北,过勤政殿,便至福宁殿。
宏王翻身下马,在一众护卫拥簇之下迈入福宁殿前正院,高声喊道:“臣救驾来迟,请天家与太后开门。”
太后充满怒意的声音自殿内传来:“吾与天家无碍,你救的是谁的驾?”
宏王道:“请太后开门,臣有话要说。”
少顷,福宁殿正门打开,走出来的却是夏翊清。
“宏王,许久未见了。”夏翊清风寒未愈,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宏王见他出来,愣了一瞬,旋即道:“狡兔三窟,我该想到的。”
夏翊清似是真的不适,只靠在殿外廊柱旁,问道:“宏王,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便是知道,才会在此。”宏王转过身,向身后士兵喊道:“寭王翊清假传圣旨,把持朝纲,意图谋反!各位将士随我一起清君侧!”
“清君侧!清君侧!清君侧!”
宏王挥手,立刻有士兵将正殿团团围住,谁料此时正殿两侧小门打开,一群侍卫鱼贯而出,与准备破门而入的士兵对峙起来。
大长公主一身戎装持剑迈出殿门,那些士兵不由得停住了脚。大长公主掌兵二十余年,军中将士大多曾在她麾下效力,即便如今她已无虎符,但军威犹在。
大长公主扬声道:“宏王,我劝你再想想清楚。”
宏王后退两步,立刻有护卫挡在他身前,不过一瞬的惊慌后他便恢复镇定,笑着说道:“姑母,我觉得这话该是对你自己说才是。你手里已无虎符,许公又卧病在床,就连你那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儿子如今也远在南境。我手中有一万皇陵兵、两万厢兵,戚烨也早是我的人了,你纵使英勇无畏,也绝无半分胜算。”
大长公主略想了想说:“如今我唯一能调动的便是公府与侯府的两千护卫,我确实赢不了。”
“戚烨竟也是你的人了?”夏翊清似是意外,但旋即又点头道,“是了,不然你不会这般快便进了皇宫。”
宏王略显得意地说:“说来还要多谢嬢嬢,用二十军棍送了我四万亲卫营!”
夏翊清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二大王,我们说说话可好?”
“不必拖延时间。”宏王笑道,“京畿军已吃了蒙汗药,今晚便是血洗军营他们都醒不过来。京畿路各府厢兵皆已待命,随时护我拱卫皇城。”
夏翊清摇头:“我并非要拖延时间,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何这般?”
宏王冷笑一声:“我只是要拿到我应得的!”
夏翊清提高声音质问道:“什么是你该得的?辅政?还是皇位?先帝遗诏写得清清楚楚,他保留了你亲王尊崇,只要你踏实守着皇陵,你依旧是身份尊贵的亲王,没人敢对你不敬,你还要怎样?”
宏王对夏翊清这番话嗤之以鼻,道:“踏实地守皇陵?凭什么?八哥年幼,你把持朝政排除异己,你又是在做什么?你离那皇位只一步之遥,你敢说你从未想过?”
夏翊清:“我确实从未想过。”
“鬼话连篇!”宏王拿出连弩指向夏翊清,“你我手足一场,我留你全尸。”说罢按动连弩,一根箭直向夏翊清胸前飞去,夏翊清抬起手腕射出一支铁箭,那铁箭直直飞出,竟是将那支箭从当中劈开了————那是许琛送给他的铁手环中的暗箭,宏王手中的连弩自然不能与骁骑卫的玄铁箭相提并论。
大长公主立刻拔剑护在夏翊清身前,她此时已经带了怒意:“夏卓清!你要做什么!”
“哼!”宏王冷笑道,“你拦得住一支箭,拦得住上百只箭吗?弓弩手!射杀这贼子!”
然而宏王预想之中的百箭齐发的场景并未出现,一袭白衣飘然而至,落于他身前,淡然道:“二大王,弓弩手的箭今晚是射不出来了,或许他们的手也不在了,我手下人时常没个轻重,二大王见谅。”
言毕,即墨允转身对大长公主道:“请大主进殿去保护天家和圣人。”
大长公主向即墨允颔首示意,便回了殿内。
“戚烨!”宏王终于慌了神,他慌张地喊,“戚烨!亲卫营!”
宏王筹谋良久,他挟持陈福,以假的口谕诱骗守陵士兵,再通过诚武伯李见文与右龙胜旅的统制搭上关系。后利用文庄公与戚烨取得联系,戚烨犹豫许久,终是答应相助。然而他确实忽略了即墨允,或是说他从未在意过赤霄院。自开宇十五年后,赤霄院渐渐安静下来,宏王最后一次见到即墨允还是在宥王被废的那次宫宴上,与他而言,即墨允不过是在东宫看戏而已。此时即墨允突然出现,才让他想起那些年听过的传言,心里发了慌。
夏翊清语重心长地说:“二哥,别闹了,收手罢。”
宏王嘶吼道:“你凭什么让我收手?!”
夏翊清终是站直了身子,语气冰冷地说道:“你若执意动手,那便不是兄弟争吵,而是谋反逼宫!”
夏翊清今晚只穿了件普通的水色长衫,外面披着灰鼠氅衣,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并不算瞩目,就连即墨允那一身素白都比他惹眼,可宏王就是被这样的夏翊清慑住了。
他看向夏翊清的眼神已然变了,此刻他只觉十分不甘,心中又泛起阵阵酸楚————不得不承认,他是嫉妒夏翊清的。
一个九岁才得名的皇子,一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一个异族女人生的儿子,如今就这般立于龙椅旁,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人。可自己从懂事起就装得乖巧听话,要万分努力才能讨得爹爹和嬢嬢的欢心,要懂事地对那个在他看来毫无能力的大哥俯首帖耳。他用了许多年,一点点瓦解了父亲对大哥的宠爱与信任,终于让父亲废了大哥,可他却并未如愿得到太子之位。那时父亲多番明示暗示,异族血统终非正途,他便真的信了,将夏翊清放置一旁,只偶尔敲打。他用尽全力拉下宥王,又不惜对六哥痛下杀手,明明他已无对手,明明一切尽在掌控。可先帝猝然崩逝,用一封遗诏将他多年努力尽数终结。
夏翊清依旧在劝说:“二哥,现在收手尚来得及,皆是手足至亲,为何非要刀剑相向?”
宏王目眦尽裂,吼道:“不必多费口舌,纳命来!”
“二哥!”夏翊清无奈喊道。
宏王此刻已彻底失控,他接连按动手中连弩:“诛杀乱臣贼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玄铁鞭凭空出现,将那几支箭打飞。宏王见一击不成,立刻提剑直奔夏翊清而去,两根玄铁鞭一左一右缠住宏王长剑。与此同时,百名黑甲士兵从天而降拦住意欲闯殿的士兵————骁骑卫回来了!
许琛将玄铁鞭收回至腰间,捞起夏翊清飞身上了屋顶:“你怎的不躲?”
夏翊清笑道:“听到你来了,我还躲什么?”
“我若是来不及呢?”许琛的面罩掩盖住他原本清亮的音色,却盖不住他语气之中的担忧。
夏翊清伸手将许琛的面罩掀起:“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许琛看着夏翊清因生病而略显苍白的脸色,便是再也说不出一句狠话,只用力勒住他的腰。
夏翊清强压住自己想拥抱许琛的冲动,静了静心神,道:“我有安排,不会有事的。”
许琛皱了皱眉:“那时你还说不再以身犯险,如今这又是在作甚?”
许琛身上的黑甲直延伸到手背,手掌与手指处又被特质的软皮包裹至手指第二个关节处,只余指尖在外。夏翊清将许琛这一点点露出的指尖握在手中,低声说:“你手好凉。”
许琛心疼兼着无奈,只好报复性地轻挠他手心。
夏翊清嘟囔着说道:“一年多未见,第一句话竟是吼我,大将军真是威风。”
许琛将手探入夏翊清的氅衣之中,掐住那纤细腰枝,道:“一年多未见,便以这般危险场景相迎,四大王真是狠心。”
夏翊清看着许琛,道:“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许琛眼中尽是温柔缱绻,“此间不宜叙话,我们该下去了。”
“我要大将军抱我下去。”
许琛笑笑,带着他落回到院中。
只这几句话的工夫,院中士兵已然被伏。
两名骁骑卫用乌霜一左一右押住宏王跪于院内,即墨允靠在廊下柱旁插着手,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此时戚烨走入院中,向寝殿门口躬身长揖:“回禀主上、太后,禁中叛军尽数伏诛。”
“戚烨!你骗我!!”宏王声嘶力竭。
戚烨转身道:“那时下官说的是效忠天家。开宇朝时,下官效忠的是先帝,如今太康朝,下官效忠的便是此时在大殿内的天家。从始至终,皆是你会错了我的意。”
许琛站在夏翊清身后,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原来他确实另有安排。
此时太后款步走出,冷眼看向跪于院中的宏王。
宏王喊道:“嬢嬢!我不服!为何要我守皇陵!为何他来辅政!爹爹明明不喜欢他!大哥之后便是我最年长!为何不是我!”
太后声音清冷:“因为衍儿是被你害的。”
宏王立刻收了声。
“你竟真以为昔年之事无人知晓?吾今日便明白告诉你,不仅此刻站在我身后的皇亲知晓,先帝同样知晓。”太后沉默片刻,继续说道,“你今日在带兵进宫之时,可曾有一丝一毫想过你府中的王妃和幼子?你可曾怜顾他们,若今日事败,他们将会如何?你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兄不仁,为父不慈,国朝天下如何能付与你手?”
宏王默然。
安静片刻,太后终是说道:“宏王卓清夜叩宫门,兵戎入内,行刺杀事。幸得忠臣护佑国祚,叛贼伏诛。谕令————”
值宿翰林与两府宰执听言皆自殿内鱼贯出,列班院中。
“两府及学士院草诏拟旨,宣告内外,落宏王卓清一应官职爵位,夺玉牒,以谋逆罪论,交付有司。大主及晟王主理,宗正寺与大理寺辅理。皇城司持予诏令,往宏王府、文庄公府、文昌伯府、诚武伯府、秦淮漳宅羁押从犯,单独看管。左右龙胜龙武四旅统制暂押惩戒所,骁骑卫统领纪寒摄外皇城巡防事,调京畿军五万人入城接管一应防务。拱圣十二营凡参与谋反事者,就地诛杀,宫城巡防交由都统戚烨与副都统吕斌调配。其余事务由寭王领两府商议。”
众人躬身领旨,各自忙开。
宏王终于瘫坐在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