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愣愣,终是温和说道:“你们都是我的侄儿,我不愿看你们手足相残。可是……大概这就是命数,仲渊几乎每一位皇帝手中都沾着自己兄弟的血。”
夏翊清沉默半晌,复才开口:“姑母,侄儿有一事相求。”
大长公主浅笑,说:“我知道。上月底太后谕令就已送至尚书内省和宗正寺,太后已准了荻黎和离。和离是在卓儿谋反之前,所以不会牵连于她。那日事发之前荻黎借口往永嘉府中去,好在她和行正见过面,倒也无妨。日后荻黎若想留在仲渊,便赐她一座府邸,再嫁亦可,按郡主出嫁仪式操办,若想回耶兰,便也随她。”
“多谢姑母。”夏翊清松了口气。
“不过杨氏活不成。那时试图闯入你府邸的宏王府兵是她调派出去的,杨氏一族均参与谋反,是从犯。”
“那绅儿呢?”
大长公主笑容凝滞片刻,少顷,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骁骑卫只救下了准备自缢的杨氏,绅儿……被杨氏溺毙,捞出时身上已凉了。”
夏翊清只觉胸中一阵剧痛,寒气直入肺腑,刺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一时竟咳得难以呼吸。大长公主连忙给他拍背顺气,许琛也赶紧跑了来:“这是怎么了?”许琛上前想要扶起夏翊清,可夏翊清紧紧抱着许琛的一条手臂,直蹲了下去。依旧咳嗽不停,完全无力起身。许琛只好蹲下给他拍背顺气。足过了有一刻,才渐渐止住了咳喘。
大概是蹲了太久的缘故,夏翊清甫一站起就觉得眼前发黑,连忙抓住身旁的许琛,好歹是站稳了。
大长公主心疼地说:“琛儿,扶他去你那儿歇了罢,天气太冷,别再让他受寒。”
回到侯府寝室,夏翊清连喝了三杯温水才算是将喉咙中的血腥气盖住,许琛帮他换衣梳洗,直待躺到床上,终是放心不下,问道:“方才你是怎么了?”
夏翊清:“吸了冷风,一时呛住了。”
许琛轻叹一声,劝道:“你病还未好全,莫要再思虑过多。”
夏翊清缓缓开口:“哥,我累了。”
“那便睡罢,我陪你。”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 盟国
这几日夏翊清睡了太多觉,除夕夜更是早早睡下,是以初一清晨他难得比许琛起早一回。彼时不过四更一点,侯府尚未有人醒来,他略想了想,便敛起气息出了房间。
四更四点,许琛准时醒来,却发现身旁已空,他坐在床上喘过两口气,便准备起身去寻。待拉开卧房门,却见夏翊清正坐在桌前看着他。
“你……”许琛立刻走到夏翊清身边,“你怎的这般起早?又没睡好吗?”
夏翊清拉着许琛坐下,将桌上的一碗面推至他身前,道:“给你洗手作羹汤,快尝尝。”
“你竟还会做饭?”
“我只会煮面,有时忙到夜了,我就和安成一起往厨房去,做些面吃。今早我醒得早,看你家厨房有现成的面,便做了两碗,快趁热吃。”
许琛立刻拿起筷子,不过一口他便心中犯了酸,这味道,断然不是一两次便能做出来的。这一年来,他怕是常常忙到深夜。许琛不欲教夏翊清看出自己心中盘算,便埋头专心吃起了面。
夏翊清见他这模样,无奈笑笑:“你慢些,没有旁人同你抢,留神噎着。”
“是你做得太好吃。”许琛道,“我家翊哥儿真厉害!还好早已被我拐回了家,不然我定是要悔死了。”
“又这般口无遮拦的!”夏翊清嗔道,眉眼间却尽是笑意。
吃过饭后,见时间还早,夏翊清便拉着许琛去往书房,许琛打趣道:“我一年未归,这书房莫不是已成了你的?竟是这般轻车熟路,倒像是在你自己府中似的。”
“我早已熟悉你府中四处,又不是现在才知晓的。”夏翊清将许琛按在椅子上,道,“我备了份礼物给你,你莫要提前看,将眼睛捂住。”
“是什么?怎的这般神秘?”许琛将手盖在眼前,“可别是什么吓唬人的活物。”
只听得一阵窸窣响动,夏翊清亲自拉开许琛手,道:“可以看了。”
许琛缓缓睁眼,只见书桌上摆放了一幅画,画中一红衣女子站在河边,手中还牵着一个孩子。许琛惊喜万分,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描着那红衣女子的轮廓,喃喃道:“这是我阿妈……”
夏翊清道:“这是我梦见的,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定然是的!”许琛激动说道,“这是土拉河!是当年克烈的驻地,我认得的!你从未去过,却将它画了出来,那便是真的!”
“你喜欢便好。”
“翊哥儿,”许琛站起身来抱住夏翊清,“谢谢你。”
太康二年的正月,喧闹之中难掩悲戚。京中高官家中多少有些损伤,虽都是些厮儿女使,但终究也是家中人。那晚火光冲天,喊杀声起,身着不同盔甲的士兵往来奔走。直到次日中贵人赴各处府邸派送年节礼,官员们那提起来的心才落回原处。
正旦朝会,百官拜谒,与崇庆殿见天家太后,行叩拜大礼。又见大主与晟王皆以朝官礼仪,与寭王及先帝其他皇子并列百官之前,便知如今是真的换了天地。
因着赤霄院从中协助,己亥逼宫案处理起来颇为迅速。到初三时证据已然完整清晰,只余宏王口供。
在审理逼宫案时还牵扯出了许多陈年旧案,其中最为惊人的便是当年勇毅伯之死。
开宇五年,勇毅伯突发急病离世,然这“急病”竟是文庄公靳庚安插在勇毅伯府中的探子所为。开宇七年,御史失踪案则是因那几名御史查到了勇毅伯之死的真相,开宇十年谏议院陆恩远与御史台吴方袁被杀,则是因他二人查到了御史失踪案的线索。五年内,因勇毅伯之死而先后被灭口的朝臣及相关人员总计百三十九人,全数由文庄公靳庚的心腹护卫所为。虽靳庚不认,但那护卫已然招供,赤霄院所留当年被招募的杀手的口供以及大长公主昔年截下的一封御史遗书全数交付与大理寺和刑部。至此,深埋十余年的几件悬案冤案,终于大白于天下。
靳庚不招认,是以许多人都想不通靳庚为何会做此行径。后来,负责审理此案的晟王在两府宰执几番询问后,终是隐隐约约地说了一句:“当年勇毅伯险些做了靳庚的妹夫。”
至此,再无人询问。他们心中清楚,靳庚也不过是先帝的一把刀罢了。勇毅伯当年手握兵权,又以“战事为重”为由婉拒先帝赐婚,先帝定然是对他生了不满和怀疑。靳庚的幼妹倾心于勇毅伯,为他竟等过了二十岁,在得知被拒婚后万念俱灰,一条白绫悬于梁下。靳庚心疼幼妹,兼之揣度了先帝心意,几番捏造勇毅伯居功自傲,教先帝终是厌弃了勇毅伯,便亲自出手替先帝做出了这般事。直到开宇十年陆恩远和吴方袁被刺杀后,这事的后续才算彻底清理干净,也便是在那一年,靳庚成了文庄公,渐渐隐退,淡出了众人视线。
靳庚此人当真算得上是禽兽不如,他于外州府各地皆有私宅,豢养了男倌女伶数百人之多,最大不过十六岁。循着证据查去,竟发现了一年仅十三岁的女孩已身怀六甲,而其中更有母女共侍这般淫乱之举。昔年江宁府的失踪案只是冰山一角,这些年来各地接连有略卖失踪案发生。靳庚是最高阶的买家,此外京中和外府州更有许多官员如当年秦淮漳、安淳槐之辈般同流合污。细细查下去,六部四寺官员竟都有涉及,或是接受馈赠,或是一同玩乐,或是干脆做起了那输送买卖的勾当。
靳庚与夏卓清的关系要从夏卓清的生母赵氏说起。赵氏的兄长因壬午之乱受牵连,原是该腰斩示众的,最后靳庚从中斡旋,竟只得了流放。且流放后不久便逢大赦,被私下接回了京,一直在靳庚身边。夏卓清日渐长成,皇后一直未有所出,所以后宫诛子皆有机会。靳庚在得知夏卓清已在宥王身边埋下内应,且在京西路已然开始筹谋后,便直接帮着他设计了千秋节那一场乱局。后不慎被魏拓发现了痕迹,便干脆以利诱之,将魏拓拉入麾下。
靳庚在江宁府事后让靳逢佑去接触夏翊清,一是为了试探他们是否查到实证,二是留下后路。当时夏翊清虽有意收敛,但初次办差已是得体,引得靳庚心中担忧不已。可夏翊清对外向来不显露亲疏,靳逢佑几番讨好,都并未得到好处。后先帝驾崩,宏王被贬,靳庚原是打算放弃,却听闻夏翊清从刑部调出了陆恩远的案卷,他怕东窗事发性命不保,便再次撺掇夏卓清起事,二人一拍即合。
秦高濂因着方崎之事被牵连,秦淮樟也一直被扣在京中。秦淮樟心中明白,当年夏翊清既然查到了晚屏别院,就定然已对自己有所怀疑。而自己的儿子与方崎一起构陷平宁侯,惊动了太后和大长公主,是触了皇家逆鳞,他如今就算站在新帝与夏翊清这边怕也是无用。与其这样不如拼上一番,若成,他便是那清君侧的功臣。
至于诚武伯李见文,那便正如许琛当年给他的评价,是个草包。老诚武伯李澄膝下唯此一子,自小溺爱。在天家登极后,李澄还特意往公府去拜见过旧主,他知道寭王与平宁侯关系好,还想着以自己当年在军中的脸面,在平宁侯和寭王面前给儿子挣些好感。没成想李见文草包脑袋,完全看不清形势。之前与夏卓清走得近也就罢了,夏卓清被贬皇陵之后他甚至还喊冤叫屈,这次夏卓清一招呼,他便立刻应声。
右龙胜旅统制与李澄有些故交,李见文靠着自己父亲的面子说动了他。秦淮樟则用夏卓清手令,告知当年他为临越府尹时就已收买的临越府厢兵指挥使,让他们待命,以“清君侧”的名义夜开城门,同时控制住京城各处官员宅邸,又让靳庚负责拉拢戚烨。原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可戚烨这个谁都不知道的出身却成了最终翻盘的关键。戚烨不仅没有反,还传信旧时同僚,在南方一路各处驿站给骁骑卫备了快马,让他们能及时赶回京城。
夏卓清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不知他们每一次谈话通信都被赤霄院监控着,就连在外谋划,也都有暗桩报信。这一次赤霄院几乎全部出动,无时无刻盯紧他们。其实夏翊清有敲打过他们,也有给过机会,甚至在福宁殿外也一次又一次地劝他收手,可终是未能劝服。
另外,便是夏卓清的贴身内侍李木所交代的,昔年对宥王的构陷。先帝废太子时没说谋反,这事被掩藏在一份语焉不详的废太子诏书中,如今便不好明旨诏告,不过此事不急一时,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做打算。
正月初五,寭王府。
夏翊清将茶盏推到荻黎面前,问道:“你以后如何打算?”
荻黎摇头:“我也不知,父王该是不会让我回去的。我国中虽有和离制度,但公主和离却被视为失德,如我这般和亲公主,若是和离,便是未能完成母国任务,回国是要被唾骂的。”
“那就留下,”夏翊清说,“如今你也有了府邸,便在仲渊安家罢。”
荻黎:“我一个属国公主,又是叛贼侧室,就算住在公主府又有谁会真的拿我当公主?”
“荻黎!”夏翊清劝道,“耶兰不是属国,你也不再是谁的侧室。你若自轻自贱,旁人更会作践于你。”
荻黎沉默片刻,道:“可我毕竟身份尴尬。”
夏翊清微微一笑:“你是盟国公主,是我仲渊座上宾,有何尴尬?”
“盟国?”荻黎深感意外,“你……你这是何意?”
夏翊清道:“元年春猎之后,我同你父王通过信,也派了使者去你国中。仲渊准备与耶兰签署国书,将耶兰作为仲渊通往西域诸国通商的门户,我们会给耶兰最优惠和最开放的通商福利,条件是一旦西域起兵,耶兰必须护我国境。当然,我们也会派长羽军帮助耶兰练兵。”
荻黎:“可……可我们那年是主动起兵,又是战败国……”
“没有永远的敌人,”夏翊清道,“仲渊想要西境安稳,耶兰需要钱财恢复国力。通商互惠互利,对双方都好。”
看荻黎还有些发愣,夏翊清便接着说:“耶兰荻黎公主是一力促成通商的功臣,作为特使可以自由往返于仲渊和耶兰之间。你带了钱财回去,让百姓能富足安乐,百姓自然不会唾骂于你。就算真有流言蜚语,你回仲渊便是,这里也有你的家。”
“你……”荻黎难以置信道,“你早就替我打算过了?”
夏翊清颔首:“通商是那年战后便有的想法。但当时先帝心有介怀,我便没有提出。如今我手中有些权力,便想把这件事做成。原是没想这么快,但他要反,你又给自己争出了生路,我便提前做了。”
荻黎盯着夏翊清看过片刻,缓缓开口道:“你知道?”
夏翊清笑笑:“我自然知道。也是难为你了,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荻黎垂首,低声道歉。
夏翊清却道:“你只是在自保而已。杀手并非你派去的,那箭也不是你射出的,你救了大姐又给嬢嬢挡了箭,何错之有?”
“你们把我当朋友,可我……”
夏翊清打断道:“既是朋友,我自然懂你苦衷。”
“谢谢你,”荻黎说得十分郑重,“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定会全力以赴”
夏翊清:“我只需要你做回那个敢持剑杀到知白和我面前的公主,有那般魄力,未来通商议定,定然能助我一臂之力。”
荻黎颔首,眼前竟盈出了泪。
第137章 一百三十七 战火
宗正寺掌皇族、宗族、外戚谱牒,守护皇族陵庙,历来皇子皆可得“判宗正寺”的差遣。是以身为皇家子嗣,对宗正寺并不陌生,也都知道宗正寺中设有牢狱。宗正寺牢狱与大理寺和刑部皆不同,这里只关押皇族罪犯。皇族与罪犯,两个本该毫无关联的词放在一起,定然与兵戎相见、逼宫谋反这样的字眼挂上了联系。
上一次宗正寺牢打开时,还是开宇元年,敬宗第九子景兕谋逆,欲逼宫让宪宗退位,被打入宗正寺牢,那时宪宗曾亲赴地牢与景兕对话。
如今,关押在宗正寺牢的,是宪宗的第二子卓清,而来与他对话的,是宪宗的第四子。一场宫变,手足情断,总要做些了结。
看守亲自护送夏翊清至囚室门口,夏翊清含笑道谢,语意之中并无半分轻视。看守垂首躬身,退至值房,拿起刚才尚未吃完的果子,却觉鼻尖被桂花香气萦绕,久未散去。他打过两个喷嚏,忖道:“原来竟真有皇族中人不爱龙涎香,倒是稀奇。”
夏卓清看着眼前人,冷笑道:“看来你病好了。”
“尚未好全,但总是比那时要好些。”夏翊清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望向坐在地上的夏卓清,“二哥,事到如今,你悔吗?”
“成王败寇,我不悔,我只是不懂。”夏卓清问道,“为何是你?纵使那遗诏中说让大哥回京继位,我也便认了,可为何是你?凭何是你?”
“为何不是我呢?”夏翊清平静反问。
“你有何资格凌驾于我之上?”
夏翊清拢了拢氅衣,道:“我与你,与大哥,与其他兄弟,都是父皇的庶子,我们都一样。我明白,你看不上我是因为我生母来自外族,这我无法否认。可我生母是西楚郡主,入宫便位列八妃之首,后又是仲渊唯一一个以姓氏封贵妃的嫔御,死后虽未明旨追封,但却是以皇贵妃的尊荣发哀皇仪殿,入葬皇陵。我养母柴氏,是得国朝奉养的氏族,也是先帝后宫中仅次于嬢嬢的贵妃,而你的生母赵氏,本是罪族女,至死都是妃位,并无死后哀荣,连恭纯贵妃都不及。若真的论起来,子凭母贵,先帝众皇子之中我才是地位最尊贵的,你想过吗?”
“你……”夏卓清气结。
夏翊清依旧平静:“并非我们亏欠你,而是你索取太多。”
“我索取?我只是在拿我应得的!”
夏翊清轻笑:“你应得的?皇位吗?先帝从未动过让你继位的念头。”
“你撒谎!”
“你的一切封赏全是追在大哥之后,我说过了,我们兄弟几人地位相同,且你与大哥生辰相差不过半年,先帝若真属意于你,为何不同时封赏?”
夏卓清道:“你更在我们之后,你这般说辞完全立不住脚。”
“那怀勤太子呢?”夏翊清道,“怀勤太子出生便封郡公,四岁获封国公,那时比他年长的五哥只是郡公。大哥是长子,当年也只是十岁封国公。你还看不出吗?二哥,先帝的宠爱从来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你撒谎!”夏卓清喊道,“爹爹说过,你有元氏血统,你绝对不可能登极!”
夏翊清摇头,道:“我何时登极了?我到现在也只是亲王而已。”
“你……”
夏翊清叹道:“二哥,你真傻,你可知先帝已然将今日之事算到?你可知嬢嬢手中还有一封先帝的诏书?”
夏翊清未让夏卓清再说话,只朗声复述起先帝诏令:“皇子、宏王卓清。朕君临万邦,敦叙九族。法以制恩,虽亲而不敢废。礼以明分,虽贵而不敢逾。尔无检身律下之操,有溺情废礼之私。尔以皇子尊属,忘靖恭之义,弃亲亲之恩,怀篡夺之心。于戏,干国之宪,岂朕可私;乱人之伦,惟尔自底。特降秩为民,除玉牒名录,俾省躬于宗正。”
“爹爹……不!不可能!爹爹不会的!爹爹是器重我的!”夏卓清欲扑身向前,却被铁链困住,只将将迈出三步便停住,“你骗人!爹爹……爹爹是喜欢我的!他……他让我判临越府尹,让我去替他巡视外府州,他还说我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最懂事的儿子!他怎么会……”
夏翊清提高了音量:“这天下哪个皇帝真有左膀右臂?你以为称孤道寡只是一句自嘲和调侃?大哥当年在东宫喊出的那句话你竟全忘了?判临越府、巡视外府州、判宗正寺,这是所有皇子都能得到的差遣,大哥当年做过,我亦做过,你认为的疼爱和器重,只是先帝想让你以为的。”
夏卓清颓然跪坐于地,口中喃喃重复着“孤家寡人”。
夏翊清道:“二哥,事到如今你竟还如此糊涂。我们都是先帝手中的棋子,他用你牵制大哥,又用我来牵制你。新帝登基,我来辅政,可嬢嬢手中还有圣旨牵制你我,五哥和七哥也都各有安排。先帝那般圣明君主,怎会不知你心中所想?你自以为聪明懂事,可曾想过自己汲汲营营小半生,所有算计皆在先帝掌中?”
夏卓清缓缓抬起头,道:“这些年来,我竟小瞧你了。”
“你眼中何曾有过我呢?你这几日一直想见我,无非是尚未死心,既如此,倒不如教你明白些。”夏翊清说道,“开宇二十二年,耶兰进贡的阴阳屏风送入勤政殿内,至先帝崩逝前都未曾挪开。你道是先帝偏爱于你,才将你侧室进献的屏风置于眼前。可你从未知道,那阴阳屏风本就可在避光与透光之间变换。而那屏风后设有桌案座椅,后来那两年,我便是坐在屏风后看着先帝接待朝臣,当然,也看过你。若先帝真的属意你,坐在那屏风后的该是你而非我。先帝自二十二年便已然不豫,他在自知时日无多之后,宁可西楚血脉窃得国祚的风险,都未曾想过将皇位给你,你如今还觉得这皇位是你该得的吗?”
夏卓清内心溃不成军,只怒吼道:“你骗我!不可能!爹爹不会这样对我!”
“信与不信,事实便是如此。”夏翊清言毕,转身离开。
“四哥,”待夏翊清已然走至走廊尽头,才听得这一声唤,夏翊清停住脚,却并未转身。
那声音复又响起,几番哽咽,道:“绅儿可还好?”
夏翊清咬咬牙,终是说道:“你的妻子亲手送走了他,连同你们尚未出世的孩子。”
半晌,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在宗正寺牢内回荡。而夏翊清已然离开。
这便是兄弟二人此生最后一面。
正月初十,红疏入京,玄狼部举兵,已与长羽军形成对阵之势,平宁侯率骁骑卫奔赴北疆。
半月后,中军大帐之中,许琛盯着眼前沙盘已足有一刻钟,覃岷和纪寒安静立于帐内。少顷,许琛缓步走到沙盘另一侧,指着一处关隘,说道:“若是把格钦的骑兵引到此处,可行?”
格钦便是玄狼部汗王。
覃岷看过片刻,道:“地势过险,我军骑兵很难埋伏。”
“若……不用骑兵,又如何?”许琛道,“事先埋好铁火,将格钦骑兵引到此处,直接炸掉他们的骑兵。格钦此次虽有轻甲重甲,但都落后太多,若真对阵,咱们占优,但他们的骑兵太过厉害,若能断了他们的骑兵,那便如砍断他们的双腿。”
纪寒:“那我带人去!”
“回来!”许琛喊道,“你好歹也是个统领,自己这般莽撞前冲,若是出了事,骁骑卫怎么办?”
“……”纪寒愣愣,忖道:这是少帅吗?他向来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啊?
“格钦……倒真是够贼,让乌珠和诃羯做前锋营,自己的主力全数躲在重甲之中。”许琛轻笑一声,“可他大概不知,我向来只做擒贼擒王之事。”
纪寒暗道:这般说辞倒确实还是原先那少帅!
覃岷却表示担忧:“如今这天气,一旦下雪,引信潮湿,铁火怕是炸不开。而且现在地面冻住,不太好埋。”
许琛:“再想想,我再想想。”
此时归平来报,说宥王到了。许琛连忙出帐去迎,却看宥王穿着合身的戎装朝他摆手,直接进了营帐:“不必行礼。我给你们送礼来了。”
覃岷和纪寒俩人面面相觑,这抬到一半的手竟是尴尬地悬在半空,宥王笑笑,按下他们的手,取出一枚模型置于沙盘之上,道:“可以送蛮子们回老家了。”
覃岷看了那小东西半天,问道:“这是什么?”
许琛道:“大大王,你这东西,莫不是重甲车?”
宥王颔首:“今儿刚刚组装完成,但尚需调整一些部件,我先赶来告知你们,第一批重甲车上配有火炮,射程不算太远,只有百里,先凑合用。”
覃岷茫然地看着二人,打断道:“重甲车?是什么?”
宥王笑笑:“尚还算不得是车,动力问题尚未完全解决,我们现下还不能将动力装置缩小,而且煤炭的纯度也会有影响。不过火炮已试过多次,没有问题。所以这重甲车可暂时当作固定炮来用。火炮掩护,骑兵冲阵,至于具体战术有你们排布便好。”
覃岷道:“所以……我们有大型火器了?”
许琛颔首:“是,这回不用担心铁火炸不开了。”
“到时我会让人将重甲车开来,”宥王说,“不过重甲车挪动需要时间,最好是夜间,不然对方很容易发现。”
许琛:“好,我们决定好后给你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