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我做的难吃东西都能说好吃,不就是舌头坏掉了吗!”付浩然眼里尽是纯粹的关心。
从书上看来的,说人尝味道都是由舌头上的“味蕾”来实现,一般口味异于常人的,都是舌头坏掉了!
纪寒:……
付浩然实在是可恶。可无论几次,他都好像对这双格外真诚的黑瞳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纪寒不知道第几次胡说八道:“可能是吧,有时候咳得厉害,肺一直抽着疼,连带着舌头也会有些麻麻的,对不起……”
“不要因为这种事情道歉!”付浩然着急道。
他在心里无数次说,一定要对可怜的小纪更好,特别好!
最后那一碗面大部分都落进了付浩然自己的胃里。
付浩然觉得,即使纪寒舌头坏掉了,那也不能受到自己厨艺的摧残。
至于纪寒,说出来有点难过,他是真的抢不过动作敏捷的付大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邻桌囫囵吞枣地将一碗过咸的面吃完,后悔起自己非要说的那一句。
不过纪寒的后悔从来不会显现在脸上,更不会诉诸于口中,只会带着某位因“自食恶果”而愁云密布的小少侠到附近散散心。
从田庄灶台后头的小道一路过去,走过一座不到半米的小桥,迎面便是当地最热闹的地方。
最近的自然是菜市场,喧闹着一些用便捷喇叭发出的吆喝声,菜市场后头还留有以前村里文艺汇演的台子,早就没人会上去演出了,只余下一些村里的小孩在上面玩闹。
再往后头就是卖各种小吃和生活用品的店铺,街两头有不少赤着胳膊,摇着蒲扇的老人,烟火气满满,颇像付浩然口中曾经说过的人影熙攘的“瓦舍”。
付浩然显然也很喜欢这个地方,东张西望了没一会,脸上丢失的笑容又重新出现。
纪寒心下感叹这人真好哄,目光紧跟着落在了藏在角落里的一家书报亭上。
像这样的书报亭,在他们还是一年级的时候,可以说遍布G市的各个角落,每当走到公园或者马路口,都可以找到。
不过这些年,读报到人少,读杂志的人就更少,就像他所在的未来一样,电子才是阅读的趋势,这些个贩卖纸质产物的小店,在无知觉间,已经难觅踪迹了。
或许是像这样的村落追赶不上城市的节奏,才让这样的报亭能够存活下来,成为珍宝。
不过真正吸引纪寒注意的,倒不是报刊亭本身,而是他面头上摆着的一本杂志。
一本极其冷门,名叫《剑艺杂谈》的杂志。里头大部分是一些如今已经不再时髦的武侠小故事,因为曾经刊载过套路剑术比赛相关,而被付熙大肆转发,才让纪寒有所关注。
同逐渐消失的报亭一样,这本杂志印象中在几个月前也宣布停刊了,此时纪寒看见的,是停刊前两期,差不多是半年前的杂志了。
隐约记得,付浩然说过,他从前住的地方外头就是瓦舍,有卖话本的地方,但总是买不起……纪寒上一次给付浩然送书册,还是幼儿园到小学那段时间。
不说已经许久没送过了,而且买完了再给人送过去,与人逛着买下的,感官上终归有些不同。
纪寒拿起那本已经绝版的《剑艺杂谈》第九十八期,送到了付浩然面前:“浩然哥以前不是说,想在瓦舍旁的书摊买话本子吗,现在勉强可以算是吧?”
不会再买不起了,就算是把报亭上的书刊包下来都绰绰有余,不包只是没必要而成。
付浩然一瞬只觉仿佛是有一道暖流悄过,让他的心室泡在温水里。
一个曾经无法实现的念想,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记着,以另外的方式实现。
可是他的感动表现不出来,即使已经喝过水人,可是口中的咸味久久不散,每隔一会就会再度袭击付浩然的味蕾。
他只能快速地冒出一句“嗯嗯算的”,然后舔了一下嘴唇,又重新捂住嘴巴悼念起自己被自己摧残过的舌头。
他这点小动作,一直关注着他的纪寒自然有主意到,刚付完杂志钱的“纪大款”目光落在对面一家奶茶店上。
装潢并无格调,但比起周围乱七八糟的店铺,店面看上去还算得上体面。
纪寒将杯面还聚着水珠珍珠奶茶塞到付浩然手中,对上那疑惑的神情,回答道:“嗯……网上说的,秋天第一杯奶茶。”
付浩然:“可是爸比说……”
“付叔叔现在人不在,我们悄悄的。”
于是,付浩然满怀愧疚心地吮了一口,紧接着整个人当即心花怒放:“好喝诶!”
头一回喝到“野生”奶茶,又喜欢碎碎念的付浩然喝得极慢,纪寒在一边也不催他,两个人卷着裤腿,坐在这村子奶茶店外头的桌椅上。
没过多久,日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周遭逐渐亮起的灯光,与缓缓升起的明月。
付浩然吞下最后一口珍珠,一抬眼就可以看见月色皎皎,有清风扫面。
在城镇内待得太久,付浩然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在长风剑阁的山崖上抱剑望月时是何等心境,这些岁月似乎离他很远,又感觉很近。
“我觉得我们那个时代很好,现在这个时代也很好,各有各的好。”
付浩然记不清,白天参观农田时,那研究员姐姐是如何介绍的,也不记得她说的具体能提高多少亩产,只知道……千百年来,他们都代代都在这篇土地上耕种,延绵不断,并且越来越好。
他望着天上的银盘,无端一阵诗情画意在心中泛起,漆黑的眼眸里映着那轮月:“纵使千秋变幻,沧海桑田,古今依旧能同看一轮月,共饮一壶……呃,奶茶,小纪你说是吧?”
“……”
不是纪寒想扫兴,但……
“浩然哥,我们那个纪元,月球已经在大爆炸中泯灭了。”
付浩然,瞳孔地震。
总是假话真话掺半的纪寒难得说了一回真话,立即察觉到付浩然那如遭雷劈的神情:“没关系的,还会有人造月球。”
“人,人造……”付浩然的脸色惨白得更加厉害,“那……那会有嫦娥仙子和玉兔吗?”
在纪寒的视角下,感觉付浩然已经悬泪欲坠了。
他只能正儿八经道:“可以订一个仿生人给她命名为‘嫦娥’,再弄一直机械兔宠,叫‘玉兔’,放到月亮星体模拟器上,做出仿月宫式复原建筑,基本就可以实现你想要的了。”
这又不一样!或许这能遥望故乡月对于付浩然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破天荒的没有上当。
小纪以前是生活在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中?
一直以来,付浩然其实一直都对纪寒口中描述的“未来”很感兴趣,总觉得其中藏着许许多多的奇妙,是自己说不能想象不能探知的。
但是经年累月下来,他从纪寒口中听到的一千年后都是一些惨不忍睹的地狱修罗图。
他开口问道:“小纪……未来这么可怕的吗?”
纪寒一愣:“也还好吧。”
“说起来,我以前甚至……有点不太喜欢来到这个时代。”觉得很多东西太过落后,觉得要装成一个小孩太过麻烦。
付浩然有些超乎寻常的着急,他紧张地问道:“那……那小纪你会回去未来吗!”
你不喜欢我们相遇的这个时代吗?
“这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就连怎么来到这里都不太清楚,更别谈回去。”
纪寒失笑地摇了摇手中只剩下冰块的奶茶杯,双眸定定地锁在付浩然脸上:“再说了,我其实现在也挺喜欢这里的。”
仔细想想,他所在的那个原本世界,好像并没有太多值得留念的地方。
科技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人们确实可以享受更多的便利,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其他问题,能源和权力的争锋永无止境,战争也没有一刻停歇。
不像他身旁的那个人,总是这么简单,能吃上一口,喝上一口就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想着,纪寒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这一偷笑立即被感官敏感的付浩然给察觉,并得出了一个天差地别的结论:“小纪,你是想起以前的开心事吗,所以特别特别想回去?”
他咬着奶茶吸管想了想,又问:“是不是你们未来的东西比我以前,比现在还要好吃?”
纪寒:“那肯定不是的,我们那很多人都是只喝营养剂的。”
营养剂的口味很大程度模拟了地球食物的味道,且给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捷,保证了营养的均衡和不必要的用餐时间,但也剥夺了许多原来可以很温馨的时刻。
比如像不久前那样,他们两个人,同坐在一起,两双筷子两只碗,能够一起开开心心的聊天。
非要说的话。
“不过在我们那个未来,比起现在只能远望星点,还可以近距离地看星河璀璨,是现在的电子影像技术也无法呈现出来的。”
付浩然听得愣愣的,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那……小纪你以后可以呈现给我看吗?”
两人目光相对,纪寒手中已经喝空的杯子里,冰块储存下了夏末独有的微凉,触动着他的思绪:“会的,如果浩然哥你想的话。”
付浩然眼中亮起光,携有明媚与热切:“想的!哇……小纪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科学家吧!能为社会建设添砖加瓦的那种!”
……这里为什么会有社会?
升学考核的主要内容,除却要检测学生在小学阶段学习的主科情况,也会考核初中内容预习的情况,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马哲等内容。
像哲学这样的东西,设计国家体制问题,纪寒觉得对于付浩然这个古人来说,应该从原理论证开始接触,才更容易接受与熟记,所以给他找来了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本来以为的付浩然会觉得这类书籍沉闷无趣,然而有的人居然越看越起劲,甚至有些上头。
付浩然已经不止一次,带着无穷无尽的困惑与好奇,揪着纪寒问关于时代制度相关的后续理论了。
付浩然一把捞起纪寒的掌心,跟他一起手握着手,变成具有年代感的招贴画,周围瞬间被一股正气充斥,催生出为革命事业而奋斗的同志感。
纪寒:“……好的。”
他刚想岔开话题,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嘈杂。
付浩然还握着纪寒的手,向后一看,正巧看到一群人哄笑着,一把将店里头一位女生的毛线帽子给一把扯掉。
那女生付浩然有印象。
看上去年纪要比他与纪寒小一些,应该是奶茶店老板的女儿,帮衬着看顾店里的生意,不久前才拿着单子,细声问他们需不需要办理会员卡。
当时付浩然抬头看她,发现她和纪寒一样,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上穿着的都是短袖短裤,但头上反季节式地套了一顶又厚又大的毛线帽。
不过付浩然并没有琢磨太多,对别人的打扮评头论足是不礼貌的,他笑着回道:“不用啦,我们不常来。”
直到女生的毛线帽被扯掉,付浩然才发现,原来她的头上并没有头发。
当然,不仅付浩然看到了,那桌子扯掉女生帽子的人自然也看到了。
他们立即手指着那女生的头,半点不带尊重地大笑了起来,甚至眼中都快笑出眼泪。
那个扯帽子的人更是勾着那顶毛线绒帽,让它在自己的指尖打旋,借着自己身高的优势,不让女生抬脚去把帽子夺回。
他低头看着满是着急神情的女生,极为放肆地讥笑着唱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看吧!我就说她是个秃子!丑八怪咿呀咿呀啊哈哈,能以为帽子能遮盖……”
还没嘚瑟完,一个只剩冰块的奶茶杯不带偏移地一把砸向他高举这帽子的手腕,带着冰寒感,强烈的冲击疼得他一下拿不稳手中的物件,帽子稳健地落回到女生手中。
女生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接过帽子连忙退了几步,手忙脚乱地将自己那光秃的头皮给掩盖起来。
等她抬头,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面前挡了两位高大的男生。
其中矮那么一点的那位动作利索地从柜台处一掏,反握住的全新吸管,如同握剑般,管尖对向那个唱歌极度难听的男人。
动作之狠厉,居然让对面的人产生出他能用这吸管刺穿他喉咙的感觉。
“道歉!”付浩然震声道。
男人一下就被吓得愣住,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发现对面的人看上去不过就是两个初中,他嚣张劲一下子又起来了:“道什么歉!我不就是扯了一下她帽子,又没有干别的!”
那男人越说越大声:“她头生出来这样不就是让人笑的吗,你们说是吧!”‘
与男人同行的几人接连应声。
“没有经过别人的同意是不能乱扯别人衣物的,爹爹说了这是……骚扰。”
都说君子当懂礼义廉耻,就算是比武,也不能随意拉扯他人衣裳,这是付浩然早就懂得的道理。只是从周温文口中,他才知道,这种行为在现代被唤作“骚扰”,更严重的甚至是“猥亵”
他定眼看着对面的男人:“而且没有人生出来是被笑的,你就该道歉。”
一听这话,男人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放肆:“你断奶了吗!还一口一个‘爹爹’?”
说着男人还伸手向前,想捞一把付浩然身后的长辫:“而且,呵,堂堂一个男的头发梳成这样,是赶哪来的娘娘腔啊?”
男人手上的动作并未成功,就被一直跟在付浩然身后的纪寒用自己的空奶茶杯给抵住了。
他的神情像是在看一只肮脏的蟑螂,带着浓烈地嫌恶。也不知为何,男人居然从这么一个小男生眼中看出来自上位者的压迫力,感觉男人要是真碰这头发一下,他就会想尽办法把男人的手给剁下来。
可在付浩然偏头的一刻,又立即变回了原本那个虚弱温和的病秧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变脸的非遗传承人。
“‘娘娘’是知书达理的望族女子才能当的,我是当不上的,请你不要乱说。”就算沿用至今日,也应当不是他能相配的尊称。
付浩然轻摇了一下,压根没觉得对方说的是骂人的话,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后,手中的吸管又抬了抬,再次强调:“你们,给她道歉。”
“我就不,你能把我怎么着?”
“就是,你个小屁孩拽什么呢!”男人的同伴纷纷附和。
说话时,他们全然不知,面前的是瞩目武术散打和套路剑术界的明星。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社会层面上,关注这方面的人并不多。除却对此感兴趣的,或者是被付浩然给打怕的,很多人对于这些新闻都带了点漠不关心。
他们唇齿大张的一刻,甚至看不清付浩然是如何动作的,嘴里就都被塞进了一个奶茶小料盒,紧接着膝窝处一阵剧烈的疼,竟让开口的两人直直地往女生站着的方向跪了下来。
“像她道歉!”付浩然执拗道。
“武术散打五段,”纪寒暗含得意地指了指身旁的付浩然,“没再往上,是因为暂时赛事还没安排过来,你们还是别自找苦吃了。”
见识到了付浩然的厉害,那几个人刚把口中的小料盒吐出来,就立即朝着女生大喊了声“对不起”,而后急着脚灰溜溜地从奶茶店里跑出去。
错,说不准认了多少,但教训,肯定是吃到了的。
付浩然转过身,还没开口说什么,就见她视线落在自己的头发上,眼眶一红,一言不发地跑进了后厨里去。
他也跟着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我是不是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呀?”
纪寒快速回答:“不是。”
付浩然抿了下嘴,又后知后觉地想到:“我们不是常来这里,以后他们会不会回头找她的麻烦呀?”
这是他当“校霸”总结出来的经验,有些人总是教训一次不够,要教训很多次才能长记性。好几次他看见混混朝他们学校的低年级索要钱财,被赶跑之后,不敢来对着付浩然叫嚣,就挖空了心思想去折腾那一开始被他们欺负的人。
“我们是不常来这里……但附近就是母亲公司承包的项目基地,手底下的人还是挺多的,让他们时而看顾一下就好。”
纪寒笑道,说话间他已经拿手机给人发了信息,悄无声息地为这间他们无意中闯入的奶茶店,落下力所能及的庇护。
正打算离开,那女生又忽然跑了出来。
她低着头没说任何的话,涨红了脸,只是往付浩然他们两人手上每人都塞了一杯全新的奶茶,又朝他们的方向半鞠了一躬,便再度急匆匆地跑进后厨里去。
算是在无声中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我倒是沾了浩然哥的光了。”纪寒轻笑道。
付浩然也跟着弯眼笑了起来,低头看了那冰冰凉凉的奶茶,舔了一下唇,又苦恼道:“可是不能喝这么多吧……”
纪寒用着带坏乖小孩的口味:“没关系的,付叔叔又不在。”
“可是,可是听说喝多了会睡不着觉,长出熊猫眼圈的!”付浩然空着的那一只手往自己的眼眶边比了一下。
“就一次不会长的,而且如果睡不着,还可以预习下一个学时的课程。”
纪寒根据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教育书籍,提取出了一套给付浩然补习的思路方法,分成了许多阶段,讲求的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同时,又能深入浅出。
付浩然一下觉得纪寒那极其好看的脸上,充斥着他所不能承受的可怕。
总觉魔教的残酷刑罚或许也不过如此,一点都比不上老是催人学习的小纪同学,居然想让失眠的人就此通宵学习!恐怖如斯!
付浩然理解纪寒,认同纪寒,并眼巴巴地向纪寒道:“小纪……我能睡着的,我特别能睡。”
谁不知道呀。纪寒轻笑了声,伸手往他那过长的头发搅了搅,成功搅乱了人付大侠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高马尾:“好,那睡着了就不用预习了。”
于是,付浩然暗下决心,就算喝了过多的奶茶,今晚也要一定沾上枕头就火速昏迷。
他们走后没多久,奶茶店的女生才从后厨出来,原本是打算收拾好散了一地的杯子,却发现已经有人替她尽数扔进垃圾桶里,除此之外,其中一张桌子上,还贴了一张便签,放了一顶全新的贝雷帽。
这贝雷帽样子看着有点眼熟,感觉就是从她家奶茶店对面的杂货铺临时买来的。
而便签的前两行,是用极其刻板的笔画写出来的一句:[无论如何你都很漂亮,一切恶意的取笑其实都只是阴沟里的鼠叫,不要把老鼠放在心上]
下面又有另一个人的笔迹,是一道硬把钢笔字写出毛笔感的行书,十分附和式地写了两个字和三个标点符号:[对对!!!]
来她家奶茶店的客人不算多,女生不用细想,就知道留下纸条的人是谁。
会心的笑意在不自觉间挂到脸上,她将便签谨慎地收好,又捏了捏那顶甚至还没拆开塑封的新帽子,对着空无一人的桌子,道了一声:“谢谢。”
这参观种植基地的修学旅行很快就结束了,付浩然一回家,两天半没能见着儿子的付熙手里还抄着画笔,身上穿着围裙,从画室里跑出来,检查他是否全须全尾。
付浩然十分心虚地没有将自己的饮食行程上报,瞄了一眼付熙的打扮,问道:“爸比今天画些什么呀?”
在家的时候,他没少去观摩付熙作画的过程,看着付熙用各色的颜料缓缓在纸上妙笔生花,他觉得这比电视上的综艺还要有趣。
付熙微仰起头,故作神秘地道:“今天是人像。”
当然他这点神秘很快就被自己打破,他带着付浩然走进画室,硕大的画布上,绘着一位没有明显性别特征,具有浓厚中性感的人物。
付熙并没有为这位人物画上头发,反倒在人物的颈后点上了病斑。人物手中被安放了一捧柳状的花束,脸上存有恬静的笑意,像是一位享受着赞美的美人。
“这是……是什么才会让人的头发都没掉呀?”付浩然定定地看着,开口问道。
他忽然想起那位他与纪寒在修学时遇到的女生。
在从前,他只见过寺庙或尼姑庵里的僧人会将头发完全剃掉。而现今,他知道确实会有贪图方便或时尚的人将自己弄成光头,他在路上见过好几次。
可是看女生的反应,也不像是觉得便捷和酷帅才把自己的头发剃掉的呀。
“这个嘛……”付熙思考了片刻,而后貌似岔开话题地询问道,“浩然,年末爸比的工作室会承办一个大型的艺术展,你要不要来帮忙?”
付熙需要他的帮忙,付浩然自然没有不应允的理由,甚至捞上了他的好朋友。
等到艺术展正式开始,付熙看着几乎形影不离的两人,既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又觉得既然是朋友,总是黏糊在一块也没什么不对的。
他和朋友童茗一块长大也……不见得会这样。
付熙一下子表情又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为付浩然带上工作人员证,又递了一个给纪寒,可不等纪寒伸手去接,付浩然快速地捞起工作证的绑绳,亲自为对面的人戴上。
付熙:……
付浩然完全没有察觉自家爸比的异样,他一进门就被立于展厅正中的房柱所吸引,上头挂了一条醒目的宣传语:[宽容即是善待,理解即是支持]
这一出展览的主题,是“疾病与共融”。
第30章 断红尘执念
艺术展办在付熙最喜欢的一个展厅,位于一现代公园的湖岸,除却展馆外,还有一条立于湖面上的长廊,长廊地板由透明的玻璃展柜组成,下头摆放着一连串细碎的手工展品。
都不名贵,是身为策展人的付熙通过几个月时间从不同地方、不同人手中征集而来的,多达两百件,有的仅仅是一片剪纸,有的这是精致的木雕,被巧妙地组合成了一艘约莫十米长的行舟,如同停泊在湖岸上,即将启航。
在长廊末端的护栏处,挂着一个虽小但醒目的牌子,写着“逆水行舟”四个字。
付浩然人站在护栏后头,手胡乱扒拉了几下,远望着碧水蓝天,一脸笑意盎然。
“小纪,我们这样像不像一起在划龙舟!”
“嗯,很像,圆梦了。”纪寒全假不真地回道。
先前端午的时候,热心于各种校园活动的付浩然曾报名过划龙舟的活动,玩得可开心了。
本想带着纪寒一块去的,但因为身体的缘故,最后纪寒只能站在岸边看着,让付浩然为之可惜了好久。
他们两人一大早就被带到这来了,但开展的剪彩仪式被安排在了下午。付熙因为要去招待其他合作的艺术家,所以只给他们一人一沓资料,让他们最后一次帮忙核对展品信息,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还没做过这种工作呢!”付浩然捏着自己的牌子,虽然是个免费苦力,但他神色里没有半分的怨怼,反倒因为能帮上忙而开心极了。毕竟这本来就是一场公益性的艺术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