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人本领高强,可是皇宫之内也有不少大内高手,还是小心为上。”
于洲自然不相信郦筑昙这番胡诌。
但是世间的阴水之体太过罕见,于洲目前只找到这么一个,总不能一掌杀了他。
他松开手掌,郦筑昙终于松了口气,捂着脑壳从榻上坐起,跪坐在大红被褥上。
多日不见,站在软榻前俯视着他的男人仍是那一身装束。
灰色布衣,黑色长靴,身后背着一把样式古朴的剑,头上戴着一顶用新竹做成的斗笠。
斗笠散发着淡淡的竹香,与春楼里甜腻的脂粉香气格格不入。
郦筑昙整理好肩上散乱的长发,理了理凌乱的衣衫,挪蹭了一下发软的身体,换了个正正经经的打坐姿势。
于洲摘下斗笠放在一边也盘坐在软塌上,对着郦筑昙伸出了一只手掌。
剑客的手指比普通人要长上一些,那些绝世剑客的手更是异于常人。
修长如竹,骨节分明,只消看一眼他的手掌,便能感知到这双手握剑时会产生怎样锋锐的剑气。
郦筑昙咬着下唇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距离于洲掌心还有半寸距离时,他心中苦苦挣扎了半天,愣是不敢贴上去。
于洲抬眸看他一眼,手掌微微往前一伸,修长的手指微微往前一探,穿过郦筑昙的指间握住了郦筑昙的手。
两人十指交错,于洲这才发现郦筑昙的手竟然比他小了一圈。
肤若凝脂的手掌犹如微凉滑腻的美玉,和于洲那历经风霜的粗糙手掌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于洲微微一愣,手上的力道微微轻了些。
“静心,凝神。”
静你祖宗的心,凝你祖宗的神!
郦筑昙深吸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掐了一个运功的手决。
内力涌动起来,一个极寒,一个极热,一个刚猛,一个阴柔。
虽然阴水与阳火能相互调和,但是两股截然相反的内力在经脉穴位中游走冲撞,运功的双方都不会太好受。
阴水入侵阳火,有如无数根冰针戳刺他的经脉,细细密密的尖锐痛楚绵延不绝地袭来,饶是于洲也不由得双眉紧蹙,极力忍痛。
阳火入侵阴水便是另一番滋味了,只是这滋味不好言说,且十分下流龌龊,尤其那炽烈如火的内力不断冲击腰侧京门穴,更是让郦筑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泪眼朦胧,大汗淋漓,最后更是想要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场难捱的内力调息。
可是他的手掌一直被于洲紧紧握在手中,修长五指穿过他的指间,带着厚茧的指腹死死地按住他柔嫩的手背。
于洲眉头紧蹙,郦筑昙那柔弱无骨的手掌出了汗,犹如一尾挣扎乱窜的游鱼使劲在他手心里窜来窜去,他不得不一边运功,一边用力将郦筑昙的手掌牢牢抓紧,不肯让他逃离半分。
约莫两个时辰,内息终于出调整完毕,于洲松了口气,正要放开郦筑昙的手掌,刚一睁眼,对面摇摇欲坠的郦筑昙就朝着他栽倒过来。
于洲伸出另一只手臂将他接住,郦筑昙软绵绵的身体倒在他的臂弯里。
他周身的衣衫被汗水浸透,就连一头柔滑如瀑的黑发也被汗水打湿,发丝黏在他雪白的脸颊和纤长的脖颈上,他泪淌满脸,眼神涣散,蜜色眼珠迟钝地转了一圈后对上于洲的脸。
这一瞬间,无尽的委屈和羞恼齐齐涌了上来,他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
他哭得梨花带雨,好像受尽了天大的委屈,于洲把软塌塌的探花抱起来放在床上,正欲掀开被褥,却发现被褥湿了好大一片,更有一股淡淡的异味飘来。
于洲默然。
郦筑昙用他那邪门吊诡的功法偷了他三成功力,但揠苗助长可不是什么好事,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于洲的那些内力并不能完全为他所用。
尤其是这种高手之间的内息调整,两股不同的强悍内力冲撞体内的奇经八脉,若是内力不够深厚,自然护不好体内各处的经脉穴位。
穴位受到冲击,身体必然不能自控,和江湖中的点穴手法的原理都是相同的。
于洲叹息一声,掀开了大红的鸳鸯锦被扔在一旁,把郦筑昙轻轻地放在了软塌上。
他脱了身上的外衫盖在郦筑昙身上,便又坐在床尾静心打坐。
盖在身上的粗布衣衫传来一股淡淡的草叶气味,郦筑昙困倦不已地眨了下眼睛,他原本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若是功法大成,一定将这个剑客千刀万剐,但今天看在这件外衫的份上,他以后给这剑客一个痛快,将他一剑杀了便是。
他闭上眼睛,攥紧一截衣角,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于洲打坐完毕,郦筑昙也正好醒了过来,他想起身,却发现腰肢酸软的厉害,腰下的双腿也软得像两根面条一样。
他轻声唤道:“大人,你还没走呀?”
于洲说道:“我就这一件外衫。”
郦筑昙扶着腰慢慢坐起来,倚着床榻轻声说道:“大人一身阳火内力,难道还需要外衫御寒么?”
“以前不需要,被你偷了一甲子功力后就需要了。”于洲淡淡说道。
郦筑昙的蜜色眼珠十分心虚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他一脸讪讪地把外衫递给于洲,于洲拿起外衫穿在身上。
郦筑昙倚在床头看他:“大人这是要去哪?是要回去深涧那里继续静修么?”
于洲转头看他:“你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郦筑昙说道:“大人说笑了,我哪敢在大人面前造次,只是我希望大人不要带走贯征,再让我借用一段时间。”
剑身赤红的贯征正和笙歌尽一起老老实实地躺在茶案之上。
于洲问道:“所以你走了三千里流放路,一是为了躲避皇帝的眼线,二是为了去南岭拿回贯征?”
郦筑昙点头:“我确实将贯征交予屠至保管,不过走了三千里流放路也不单单是为了大人说的那些原因。”
他微微一笑:“我要是不受尽皮肉之苦,屠至怎么会下定决心跟着我造反呢,我就是为了让他心软才这样做的,好在这些苦没有白受。”
于洲低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他人的真情?”
郦筑昙笑了一声:“那太子对我还是真情呢,为了得到我不知用了多少手段。”
“难道我就要因为他的真情而感激涕零,然后委身于他么?”
他哼了一声:“屠至是喜欢我,可是那又怎样呢,我郦筑昙从来不缺仰慕者,若是一一回应,岂不是分身乏术。”
“况且男人嘴里的真情可是信不得的,我就是男人,我还不知道男人什么样,若是以后我成就一番大业,赐给他几个美人,再保他子孙世代富贵就行了。”
折腾了一夜,天也已经亮了,春楼的小厮在外轻轻敲门,问客人是否需要美食热水。
郦筑昙看了一眼于洲,对那小厮说道:“美食热水自然是要的,你再拿一盒针线过来。”
小厮走后,郦筑昙扶着腰慢慢下了塌,腰肢酸软不堪,郦筑昙长眉轻蹙,声音有些幽怨:“大人的阳火内力真是好生霸道。”
于洲淡淡说道:“不还是被你偷去一甲子。”
气氛正尴尬,恰巧数名小厮端着饭菜和热水进来。
郦筑昙挤出一个笑容:“大人不如用完膳再走,正好在下有事和大人商议。”
郦筑昙洗净手,亲手端了一碗桂圆莲子羹放在于洲手边。
于洲看了一眼,依旧声音淡淡:“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郦筑昙说道:“大人先喝口莲子羹暖暖身子,虽说南岭四季如春,但十月气候渐渐转冷,还是要仔细保养才是。”
于洲的茶色双眸看了他一眼,舀了一勺莲子羹尝了一口。
郦筑昙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牢固的城池往往要从内部击破。
他刚刚在莲子羹里放了噬心蛊,这蛊虫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孵化,管他是什么绝世高手,心脏都会被蛊虫啃食得面目全非。
他的目光停在了小二拿过来的针线盒上。
只需要再留上于洲半个时辰,等待蛊虫孵化啃噬于洲心脏,趁他剧痛难当疏于防备之时,便将绣花针当作暗器甩出刺入于洲的期门穴。
期门穴是阳火之体的命穴,这下怕是于洲插翅也难飞了。
他心中阴狠算计,面上却尽是柔顺温驯,垂着眸子低语:“大人,这春楼的莲子羹可是出了名的,大人再用上一口吧。”
于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放下调羹拿起碗,将莲子羹一饮而尽。
郦筑昙的嘴角的笑容都快止不住了。
他搜刮着话题,从春楼的莲子羹聊到了汴京的芙蓉糕,从雪山的天山雪莲聊到了古刹中的空谷幽兰。
半个时辰过去了,于洲依然完好无损地坐在他面前。
郦筑昙心里犯起了嘀咕,但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又寻了一个话题:“大人,你看看窗外这天,可真是蓝呢。”
于洲喝了一口茶,指尖摩挲着手里的白瓷茶杯,不咸不淡地说道:“传闻郦探花学识渊博,不知郦探花是否知道阳火内力除了御寒之外还有什么益处?”
郦筑昙笑着说道:“这种体质世所罕见,世人知之甚少,还请大人赐教。”
于洲放下茶杯,郦筑昙连忙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给他斟茶。
于洲说道:“阳火内力可使人百毒不侵,百蛊不生。”
郦筑昙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于洲看着桌上的那盒针线,五指一抓便将它扔在郦筑昙怀里。
他冷笑一声:“郦探花打得一手好算盘,趁着蛊毒发作,再用绣花针刺我期门穴,若是换个寻常高手,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郦筑昙捧着针线盒哆哆嗦嗦地跪坐在于洲脚边,他咽了一下口水,颤着声说道:“大人哪里话,筑昙只是看大人的外衫破了,想给大人缝补一下衣裳罢了。”
于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讥讽地说道:“那你现在便缝补吧。”
郦筑昙拿着针线,抖着手揪住于洲一块衣角,开始穿针引线,细细缝补。
缝补完了一块衣角,郦筑昙、胆战心惊地低下头,看见于洲的靴子边也破了,又颤颤巍巍地拿着针线给于洲缝补靴子边。
于洲嗤笑:“你现在真是可着劲的讨好我,只怕心里已经恨死了我吧。”
郦筑昙讪讪地说道:“也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于洲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信?”
第40章 探花12
给于洲缝补完两只靴子,郦筑昙窥着于洲的脸色,见他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沉肃,胸膛中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虽然万分不甘心,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心中那些阴狠毒辣的算计在这人面前早就偃旗息鼓,不敢有半分造次了。
缝补完最后一针,郦筑昙将手中的丝线在靴子边上打了一个结。细细观察了一会,见针脚细密,走线齐整,郦筑昙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低下头,微微张开水红色的薄唇,探出一截湿红软热的舌尖卷住丝线,用洁白的贝齿将线咬断。
做完这一切,又给于洲理了理衣角,这才拿着针线盒臊眉耷眼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身时小心翼翼低往于洲那里瞥了一眼,看见于洲茶盏里的茶已经空了,郦筑昙连忙殷勤地端起茶壶给于洲斟茶。
于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已经微微冷掉,多了一丝苦涩,口感并不是很好,他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郦筑昙。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用一根白玉簪束着发,青丝及腰飘然如仙,若不是知他内里阴毒狡诈,于洲还真的会以为他温雅端方超尘脱俗的如玉君子。
夜中幽昙之貌,豺狼虎豹之心。
如果不是阳火之体的反噬太过猛烈,需要不断调整内息,于洲是绝对不会与这种人过多来往的。
他留下一句“好自为之”,足尖点地轻轻一跃,用他那出神入化的轻功飞出了窗子。
这天下的高手,大多是不走寻常路的。
郦筑昙眼前一花,于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他自认为自己的轻功已经修炼的炉火纯青,不成想连这人的身法都看不太清,可见这人的功夫已经达到了惊鬼泣神的境界。
若不是他酒醉不醒,别说偷走他一甲子功力,就是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再一想想于洲失了一甲子功力还能有这等身手,郦筑昙不禁汗毛倒竖。
怕是尽量往少了算,于洲的功力也有二百年了,可是他看上去这样年轻,又是如何修炼出这一身功夫的?
郦筑昙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这人面具底下的真容也不知道。
“别是个丑八怪,往脸上贴了张人皮遮丑!”
“神出鬼没的来,又神出鬼没的走,每次都把人吓得半死。”
“真是的,我难道还要在帐中日夜等着你不成,一介武夫,粗鄙剑客!”
郦筑昙骂了好一阵才消了气,离开之前看了一眼桌上的针线盒,不禁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正欲拂袖离去,忽而又转了回来,一把将桌上的针线盒握在了手里。
他郦筑昙必不忘今日之辱!
此盒为证!
他揣着针线盒软着腰,拖着两条面条似的腿艰难地走出了春楼,回到军帐中猛灌了几盏茶后总算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以往的冷艳模样。
回到帐中不久,听闻他回来的陆子文便拎着一个算盘走了进来。
一看见郦筑昙,陆子文便是一愣,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会后说道:“你是从哪里鬼混回来了,怎么春风满面的?”
郦筑昙捂着酸胀的腰,一脸倦色的说道:“什么鬼混,什么春风满面,我这是在阎王手里走了一遭。”
陆子文盯着他扶在腰间的手,十分体贴地说道:“这个凳子上带着个软垫,你坐这个吧,我先说正经事。”
郦筑昙在桌前坐下,不用陆子文说些什么,一看到他手里那个算盘,郦筑昙的脑袋就又开始痛了。
“我知道,又是钱的事。”
陆子文把算盘放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地开始算账,算完之后郦筑昙简直两眼一黑,晕头胀脑地说道:“怎么需要这么多钱!”
陆子文叹气:“郦兄啊,我们需要招兵买马,要不然就南岭的那点军队哪够啊,今年是大旱之年,定然会多出不少流民,百姓一旦吃不上饭必然是要揭竿而起的,我们给他们粮食,他们投奔我们,粮草又是一笔不少的开销。”
陆子文又叹了一口气:“新来投奔的流民若是参了军,总得需要甲胄和武器吧,这就又是一大笔银子。”
郦筑昙一脸惆怅地看着陆子文,陆子文一脸惆怅地看着郦筑昙。
沉默,长久的沉默。
银子要从哪里来?
朝廷已经封锁了南岭与其他州郡的贸易往来,派来的援军正堵在南岭边界虎视眈眈。
郦筑昙眯起了眼睛,屈起手指敲打桌面,“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陆子文眼睛一亮:“郦兄有何高见?”
郦筑昙说道:“你知道湟川藏宝图么?”
陆子文睁大眼睛:“当然听说过,湟川藏宝图是锋镝王朝留下的宝藏,那块藏宝图被分成四份,其中两份在皇宫,另外两份不知所踪。”
郦筑昙摸索着下巴说道:“另外两份我知道下落,只是皇宫里的两份藏宝图有些难办。”
陆子文大惊失色:“郦兄,你不会还要自投罗网吧,虽说你现在身手不凡,可是皇宫内院高手如林,那狗皇帝又对你垂涎已久,你要是再把自己搭进去,只怕是插翅也难逃啊!”
郦筑昙安抚他:“你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我不会轻易涉足皇宫。”
又过了一个月,天上的月亮又圆了,眨眼之间又到了月中,郦筑昙离开军帐去了那家春楼,依旧要了上次那间上房。
喝完了一坛烈酒,那个男人踏着月色从窗子里飞进来了。
郦筑昙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去扯于洲的衣袖。
“大人...你来了啊....”
于洲被他拽住了一截袖口,被他拉着走向了软塌。
合掌,运功。
后半程郦筑昙的腰肢实在酸软的厉害,只好塌着一截细腰瘫软在于洲怀里。
内息调整完毕,他还趴在于洲肩膀上啜泣不止。
他的哭声像狐狸一样嘤嘤呜呜的,凄凄惨惨可可怜怜,听在耳朵里腻的人心慌。
于洲低声说道:“我运功的时候已经很克制了。”
郦筑昙哽咽着说道:“就不能再克制一点点么?”
于洲说道:“不能了。”
郦筑昙用袖子擦掉眼泪:”大人,我下个月怕是无法赴约了。“
于洲问道:“为何?”
郦筑昙小声说道:“最近银子不够花,我想去皇宫拿湟川藏宝图。”
他说的是“拿”而不是“偷”,可见已经把皇宫里的两份湟川藏宝图视作囊中之物。
郦筑昙抹着眼泪,凄凄惨惨地说道:“只是去之前还是放心不下,若是我回不来,大人可要怎么办才好。”
他趴在于洲的肩膀上哭天抹泪,于洲眉毛微微一挑,伸手捏住了郦筑昙的耳朵尖。
他手劲大,指尖粗粝灼热,郦筑昙耳廓纤薄,被于洲这么一捏,顿时痛呼一声,埋怨道:“大人捏我耳朵做什么?”
于洲讥笑:“在看这狐狸耳朵怎么长得和人一样,也真是奇了。”
郦筑昙知道自己的小算盘已经被于洲看穿,只好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也没办法呀,手下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到处都要用钱,白花花的银子像扔进了无底洞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他发出一声长而幽怨的叹息,真心实意地说道:“大人,造反真的好累啊。”
刚刚运完功,内力在体内周游了数百次,郦筑昙的身子热乎乎软绵绵的,抱在怀里就像抱了一只毛发蓬松的狐狸。
他的及腰长发从肩头滑落,一缕长发正好搭在于洲的手臂上。
于洲捞起那一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轻轻放下,微微摇了下头后便说道:“耍小心思对我没用,你应该知道。”
他等了一会没有等到郦筑昙的诡辩,一时之间到还有些不习惯,心里正纳闷这人今天怎么变了性子,侧过脸一看,一身淋漓水光的郦筑昙已经趴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像只湿漉漉的小雏鸟,嫩嫩的绒毛被汗水打湿,在于洲怀里缩成乖巧的一团。
于洲抱着他在床榻上静坐了一会,半晌后才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放轻动作把他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正要离开,衣衫下摆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住,于洲低头一看,原来是郦筑昙的左手正紧紧地攥着他的一片外衫的衣角。
他试着拽了一下,没拽动,只好无奈地拔出剑,将那截衣角挥剑割断。
月上中天,郦筑昙幽幽转醒。
室内只燃着一盏烛灯,窗子半开着,外面的溶溶月色洒进来,像一层寒霜似的铺在地面上,他浑身酥软,扶着酸软不堪的腰肢正要掀开身上的锦被。
一抬手才发现手里正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他诧异地摊开手心,一截熟悉的灰色粗布衣料正躺在他的手心里,已经被他攥的皱皱巴巴。
郦筑昙愣了愣,他拿起这截衣角看了看,发现边缘处有用灰色的丝线缝补过的痕迹,这不是正是上个月他给于洲下蛊不成,不得不做小伏低,拿着针线给于洲缝补过的外衫衣角么。
想必是他困倦入睡时无意间攥住了这截衣角,于洲不想吵醒他,便用剑将这截衣角割了下来。
想到古有断袖之癖的典故,郦筑昙的脸颊莫名一热,觉得这冷面剑客居然也有贴心的时刻。
可是一想到这截衣袖是他跪坐在地上一针一线细细缝补过的,这剑客却说割就割,半点不知道心疼他的心血,心里面又莫名的恼恨起来。
他思绪纷乱,神色复杂地摩挲着这块布料,又用潮湿的雪白指尖将上面的褶皱细细抚平,将它揣在了衣襟里妥帖收好。
皇甫泓对郦筑昙有一种极深的执念,就连郦筑昙本人都不明白这股执念从何而来。
当初年少时在梅园的一次偶遇害得郦筑昙家破人亡,郦筑昙对皇甫泓恶心至极,发誓要将这个狗皇帝千刀万剐。
自打流放路开始,他的身边潜藏了不少皇甫泓派来的眼线,在他起兵造反占据南岭之后,皇甫泓派来细作更是数不胜数。
有些细作被郦筑昙暗中处理掉,还有一些被郦筑昙留下,以便来日做其他用处。
今日正好能派上用场。
在郦筑昙一番精心巧妙的安排下,来自皇宫的细作已经知道“因为粮草不足,又有援军在南岭边界处虎视眈眈,郦筑昙不堪重负,准备前往南越亲自策反朝廷派来的援军将领。”
细作很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到汴京的皇宫中,皇甫泓打开探子传来的密信,随后大笑两声,当即命人在援军将领的军帐中设下重重埋伏,任郦筑昙有滔天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飞。
这株美丽的昙花,这个美丽的男人,注定要被他仔细赏玩。
布置好埋伏之后,皇甫泓又命人将新修建好的幽昙楼重新布置了一番,里面异香缭绕,奢靡无比,除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更有一架用纯金打造的黄金囚笼。
用来锁住不听话的鸟儿,真是再好不过。
酒池肉林,醉生梦死,人间极乐,不外如是。
重重包围设下后,远在南岭的郦筑昙却迟迟不动身,大半个月过去了,幽昙楼的黄金笼子被擦拭的灿然生辉,却还是不见郦筑昙有一点动身的打算。
皇宫内的皇甫泓不禁有些心浮气躁。
远在南岭的郦筑昙早就猜中了皇甫泓的龌龊心思,他虽然位于绝世高手的行列之中,但是依旧不敢独自一人走进皇甫泓设下的陷阱里。
他一天一天的掐算日子,等到月中那天又孤身一人去了那家春楼,依旧要了上次的那间上房。
郦筑昙买了一坛最烈的酒,他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衫,头发用玉簪束起,坐在窗子上一边喝酒一边看月亮。
不知道那剑客这次是不是依旧不走寻常路,还是从这个窗口飞进来。
心中正想着,房间的门突然吱嘎一声被人推开,郦筑昙转过头,正瞧见于洲拎着一包油纸包好的糕点推门走了进来。
郦筑昙拿着酒坛跳下窗子,鼻尖轻轻一动,笑着说道:“是知味斋的点心吧,经典的老八样,芙蓉糕,莲心百合酥,雪茶玫瑰卷,山楂锅盔,枣泥酥饼,桂花云片,梅花香饼,蟹粉蛋黄酥。”
于洲随手把那一包点心放在桌上,“你是狗鼻子么,闻一下便知我买了什么。”
郦筑昙坐在桌前,拄着下巴说道:“不止呢,我还闻到了大人身上的皂角香气和夜色中青草的味道。”
于洲看了他一眼,郦筑昙眼角尖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弯起,像两个杀人不见血的小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