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bydnax

作者:dnax  录入:08-02

入睡前,九骨把刀靠在身旁的树根上。比琉卡已经蜷在篝火边睡着了,不时发出轻微鼾声,看来他也很久没能有个安全的地方睡觉。
九骨从灰檀木背上的皮革袋子里抽出一卷羊皮,展开后是张陈旧的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写满地名,有些地名原本就在上面,有些则是他在旅途中添加的。九骨找到多龙城,用木炭在上面打了个叉。
多龙有香甜的水果、盛开的鲜花和繁荣的贸易。遗憾的是,他只在城里逗留了不到半天,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听陋巷的枯女达灵继续讲有鸟一族的故事。
九骨把写完的羊皮卷放回袋子,合上眼睛睡了起来。
他很久没有做梦,今晚却在浅睡中踏进梦乡。
梦中,他的面前出现一头浑身披覆坚甲的巨兽,扬言要把他囫囵吞噬。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悲悯。
醒来时天快亮了,比琉卡坐在熄灭的篝火旁看着他。
“你做梦了?”
“没有。”
“我做了一个梦。”
“是吗?”九骨捡起刀,如他所愿地问,“什么梦?”
“我梦见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洞里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是叫你比琉卡?”
“不,另外一个名字。”比琉卡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奇怪,刚醒来的一瞬间我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已经全忘了。”
“梦都是这样。”九骨整理行李,给灰檀木喂一点水和燕麦。
比琉卡帮忙去把水囊装满,回来后看见九骨正把刀挎在腰间。
他对这把刀的好奇丝毫不亚于九骨帮助他的原因,但是想到九骨疲于回答的叹息声,还是识趣地把问题咽了下去。
九骨看他一眼,把刀从皮革刀鞘中拔出来递过去。
比琉卡又惊又喜,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下。
——比想象中轻得多,刀身散发着柔光,好像乳白色的玉器,明明应该十分脆弱,却能斩断精钢炼就的利剑。刀身与刀柄相接处有块像血一样的红色斑痕,比琉卡想摸一摸那是不是真的血,又抬头看看九骨。
“摸吧。”九骨说。
比琉卡轻轻摸了一下——不是血,无论如何擦拭都抹不掉。
“它叫血泪之一。”
“这把刀的名字?”
“是的。”
“比你自己的名字还奇怪。”比琉卡问,“那是不是还有之二?”
“可能有,不过即使还有另一把这样的刀也不叫之二,还是之一。”
“你是说它们都一样,不分好坏。”比琉卡的手指抚过刀柄,落在两颗水滴形状的小石头上,然后依依不舍地把刀还给九骨。
一时间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别的话题可聊。再次上路的时候,九骨让比琉卡坐在身后,灰檀木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心生不快,故意走得慢吞吞。
九骨并不催它快跑,被打倒的黑衣骑士已经失去目标,再想追赶也只会迷失在一座又一座城,一个又一个村落的茫茫人海。当然,他打算把这个意外惹上的小麻烦送到远离多龙的偏僻小镇上,然后继续自己无尽的旅程。他尽量选择曲折又不易留下足迹的山路避开追兵,距离逃出多龙已经三天了,途中一切平静,没有意外发生。

封面以上好羊皮缝制,再用金线绣上书名——回鸣之书。
翻开第一页,一行端正的字迹写着:聆听我语,与神共鸣。落款“艾洛恩·奥洛维斯”。
多龙领主慢慢翻阅,有时书页上的字是红色的,有时又突然留出一片空白。真正由远古先贤“奥洛维斯”所写的回鸣之书历经几千年的流传早已遗失,分布于兰斯洛大地上的各个神殿也仅保留着一部分真实内容。弗雷奥公爵已经尽其所能地派人去誊抄,最后只得到这样一本残缺的新本。
——红字根本是后来者的胡编乱造和民间传说,空白之处更是连最会编故事的吟游诗人也想不出一个字来填补。
他跳过女神帕涅丝创世之前的章节,来到远古遗族的故事篇。
灾难尔后,世界初开,不分昼夜,亦无生死。
万物之女诞生于混沌,将生命散落各处,于所到之处给予所见之物。
有鸟一族以血为歌……
以血为歌。
公爵抚摸着后面的红字,关于有鸟一族,每个歌手、诗人、学者都有不同故事可说,可惜偏偏是远古贤者撰写的史诗缺了页。
据说百年前,兰斯洛仍有远古遗族的踪迹,到了这一世代却只剩传说了。
人们说有鸟一族已经灭绝,这显然是个错误。
多龙领主合上书本,对着身后的帷幕说:“有时我真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让他们知道缺失的那页该怎么写。”
帷幕下的栏杆盛开着黄金花朵和金叶子,即使在灰暗的房间里也一样熠熠生辉。秋日暖阳从窗帘的缝隙间倾斜而至,落在“珠岛”裹着绷带的脚踝上。血很久以前就已止住,是他半路醒来挖开结痂的伤口才又开始滴血。
这是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最后一个活生生的有鸟族人。弗雷奥抬眼望着笼子里的人,看到那巧手金匠也造不出的金发,绿宝石般通透明亮的眼睛,难怪士兵们在荒岛上发现他时,误以为是万物女神的人间化身。
依照珍贵稀有之物被发现时的地点命名的习俗,弗雷奥为他取名“珠岛”,他原来叫什么不重要,地名决定归属——珠岛是赤里的领土,他自然归多龙领主所有。不过弗雷奥并没有打算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只愿独享这件珍爱之物。
负责照顾珠岛的奶妈和侍女、看病的医师,还有保护他的守卫都以毒誓宣言守口如瓶。曾经有个侍女因为偶然听到他滴血的声音,如痴如醉、久久难忘,忍不住对自己的哥哥倾诉。不到半夜,她和她的家人就一起消失了。
起初,弗雷奥只是将珠岛安置在舒适的房间,让他过着无忧无虑的富足生活。可鸟族生性自由,不愿被人豢养,接连几次逃跑之后,公爵命人打造了这个黄金鸟笼,并在房间外的小径铺满石子。对侍女、守卫来说这条石头小路不过有些硌脚,对赤脚的珠岛而言却是不可逾越的染血之路——只要脚被刺破流血,就会因为久久不散的血之音暴露行迹。
“你们这一族真奇怪。”公爵望着他说,“明明可以发出那么动听的声音,却天生是哑巴,没有性别还能让所有人都神魂颠倒。”
他靠近一些,珠岛就往后退缩。
弗雷奥有时觉得他并非厌恶和畏惧,只是一种远离他人的本能。
难道这是上天有意为之吗?说不定在别的事情上,上天也另有安排。从得到珠岛的那一刻开始,弗雷奥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从他身边夺走珠岛,他该如何应对才能保住自己的珍爱?当然,那些人并不会直截了当地闯进房间把人抢走,但他们会有用很多他无法拒绝的理由来要人。
听说珠岛在城外流血的事,弗雷奥难掩心头烦躁。无论手下多么忠心耿耿,终究难免有人动摇,就像那个悄悄把珠岛带出城外的守卫,当初也曾宣誓无论生死绝不背叛,如今头颅已经高挂在城墙上。
“我不会像过去那些荒淫无度的王公贵族一样每天割你的血取乐,但你也不能离开我。”
弗雷奥想掀开帷幕再看一眼,敲门声突然传来,他不耐地皱起眉,听到门外的守卫回报:“大人,罗纳学士在议事厅等您。”
他现在真不想见老学士,不过很快又想起是自己吩咐对方在议事厅等候。
“我现在就去。”弗雷奥拉上帷幔,离开房间。
大学士有一张严峻的脸,布满皱纹微微下垂的眼角却时常显得愁容满面。弗雷奥不喜欢他,觉得他像只报丧的乌鸦,时刻都在等着传递噩耗。
“大人,您的脸色不太好。”
“你的也没好多少。”公爵说,“今天有人在城里杀了人。”
“死的是个酒鬼。”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弗雷奥心想,总是抓不住问题的重点。杀了人和死的是个酒鬼哪个重要?问题难道不是在于,有一队不属于他的人马在他的领地肆意杀人,消息却过了一整天才传来。现在除了死人之外,杀人者和被追杀的人全都出了城外不知所踪。
“我派人询问守卫队长,据说那队骑士的甲胄和武器上有古都神殿的黑羽徽章。鉴于世代相传的古老盟约,整个兰斯洛自王城之下的领土、封地、多龙及所属领地、城邦、村镇都应允许神殿骑士自由出入,因此守卫不得阻拦。”
“神殿骑士,是说那些花哨的家伙组成的乌合之众?再说,不得阻拦是一回事,瞒报消息是另一回事。”
“大人!”学士惊慌地说,“那是神的守护者,而且就在刚才,古都神殿的传信到了,女神祭司听到了回鸣。”
“祭司们在神殿里享乐了几百年,不用劳作也不愁吃穿,整天胡思乱想,这次又做了什么噩梦?”
“信上说远古先贤的预言即将实现,要请各地倾力协助,务必在灾厄降临之前找到聆王。”
弗雷奥公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学士无奈地垂下头。经过几百年漫长平静的生活,如今世上还相信远古预言的人少之又少,笃信不疑的恐怕只剩狂热信徒。然而多龙领主也并不否认世上有神和神迹存在,就如眼下藏在某个房间里的秘密一样,若不是传说之中神与万物结合,又怎么会留下有鸟一族这样的后裔。
弗雷奥只是不喜欢那些神神叨叨的祭司。
“神殿骑士为什么杀人?”
“守卫赶到时骑士队已经离开了,看到的人说是被杀的酒鬼先挡了道。”
“他们在追什么人?”
“两个异乡旅客,刚到城里不久。”罗纳学士如实回答,“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流浪剑客,另一个是小偷,在神殿骑士到来之前,他在市场上偷东西,被巡逻的守卫追赶了一阵。”
“市场上哪一天没有小偷?被发现了也是被偷的人自己去抓住毒打一顿,难道还值得守卫抓人……”弗雷奥像精于狩猎的猎人一样嗅到猎物的气味。
他说:“我要见当时巡逻的守卫队长。”
“您觉得他有什么可疑之处?”学士的脸色比来时更添了几分忧愁,但他的语调始终不急不缓。
“只是反常。”
守卫和神殿骑士的目标真的是两个来历不明的异乡旅客吗?
还是——
弗雷奥忍不住想,从某种意义上说,有鸟一族也有神之血,有可能成为聆王人选。会不会是珠岛的血引来了神殿骑士?又或者是追回珠岛的路上,负责运送的人中出了叛徒?
公爵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罗纳学士静待一旁。
弗雷奥疑心的不只是有人要夺他所爱,表面上他必须和国王一样对古都神殿表达敬重与尊崇,但除非真的让他亲耳听到神谕,否则那就是假借神的名义撒的弥天大谎。
信神的人就是又麻烦又好骗。
他抬起头,对满脸忧虑的大学士说:“让塞洛斯去审问守卫队长和卫兵,明天之前告诉我结果,到底是谁命令他们协助神殿骑士在城里肆意妄为,并且还得告诉我为什么大动干戈抓那个小偷。”

“地图上有。”
“也许地图上错了。”比琉卡确信地说,“那张地图又破又旧,肯定用了很久,一些村子早已经荒废了。”
“就算荒废也会留下遗迹。”九骨问,“你怎么知道是又破又旧的地图?”
“唔……”
“你装睡。”
“是突然醒了一会儿。”比琉卡只得承认,“你一个人旅行时也不会睡得太死啊。我们今晚睡哪里?”
比琉卡喜欢这样的旅途,即使连续几个晚上都得在荒郊野外过夜也不在意。九骨想的则是尽快把他送到下一个与世无争的城镇,虽然比琉卡并不讨人厌,但他还是习惯一个人旅行。
有一次九骨忍不住问起他的身世。
比琉卡回答:“我没有父母,潘芭安戈说我是神赐给她的孩子。”
潘芭指无法生育或丧子的女人,依照习俗她们可以照顾那些被遗弃的、没有父母的小孩。
“你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九骨问。
“没有。”比琉卡想了一会儿又说,“小时候我对自己是神的孩子这一点深信不疑,后来才知道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尽管所有关于身世之谜的回答都出自他人之口,但是比琉卡对无父无母这件事倒没有多少沮丧。
九骨不再追问。无论如何,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并且抵达下一个村落就要分手,没什么深究对方来历的必要。
“今晚在那边的山下过夜。”九骨望着远处的山峰说,“山谷中可能有村落。”
那张地图确实有一点老旧,这么多年过去,地貌难免会变化。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住民的家会自然往安全的地方迁移。房子破旧了,新房就建在更好的地点,一代又一代,村落在不知不觉中缓慢移动。
“好远啊。”比琉卡抚摸着灰檀木的背脊。他们看来相处得不错,有时九骨稍不留意,一人一马就跑进树林追逐嬉戏。傍晚时分,九骨终于找到地图上标记的西多林村,这个隐藏于林间的狩猎小村确实已成了一片废墟。
“人都搬走了。”
比琉卡和灰檀木走在荒村小路上,来回打量两旁尚未倒塌的房屋,试图找个可以过夜的地方。他很快就对一栋木屋情有独钟,从外观来看,粗木外墙已经腐朽不堪,屋内却依然干燥温暖。
比琉卡熟练地帮忙从灰檀木背上卸下行李,拿着水囊去附近河里装水。
九骨看着他。
他好年轻,虽然可能只比自己小三四岁,却时刻精神奕奕,对什么事都充满好奇。
九骨忍不住回忆自己是否也有过这样纯粹的求知欲,但不知为什么,过去的一切变得很模糊。那个还没开始踏上旅途的自己仿佛不存在,或者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另一个名字。
“灰檀木也要一起去喝水。”比琉卡说,“我们不会走太远。”
“它告诉你的吗?”
“我觉得它是这么说。”比琉卡伸手摸了摸灰马的下巴,灰檀木任由他随意抚摸,好像他们才是一起走过千山万水的旅伴。
“去吧。”
人和马离开了,九骨开始找生火的地方。
天气越来越冷,他本想往南方走,先在多龙待几天,补足行李后再沿着穹海往东,这样就能避开北方的寒冬。可是阴差阳错,现在他们不得不往相反方向行进,越往北越寒冷,仿佛冬天提前来临。
篝火升起后感觉好多了。
九骨拨弄火堆里的枯木枝,让它们烧得快些。身上渐渐暖和,他发现比琉卡找的这个住处很好,风越吹越响,破旧的木屋里却如春日午后一样温暖。
他张开双手靠近火焰,忽然听到门外有马蹄声。
灰檀木跑回来了,比琉卡却没有。
九骨捡起刀,出门向河岸赶去。
荒村的夜晚阴森寂寥,不时有可疑的风声在耳边掠过。一支箭从黑暗中飞来,擦着九骨的脸颊落进废墟。知道有人在放冷箭,他更加小心谨慎,干脆跳进荒草中隐秘前行。杂草丛生的路边亮起一道剑光,九骨顿住脚步往后跳开,拔出自己的刀。
他觉得对方很熟悉。倒不是彼此间有多少交情,而是之前已经有过两次交战,对手同样都是黑衣骑士。他们还是追来了,但他们怎么会发现自己和比琉卡的行踪?既然他们在这里,比琉卡就有危险。他为什么没有呼救?
九骨来不及细想,已经迎来第一下重击。他举刀抵挡,刀刃和剑锋撞在一起,磨擦着发出刺耳响声,紧接着另一把长剑从背后袭来,九骨不得不放弃眼前的对抗往草堆中躲去。
他感到利剑划破衣裳,剑尖差点割开皮肤,从剑身散发出来的冰冷与天地间的寒意别无二致。他们想要他的命,就像在酒馆杀掉挡路的人一样,只要妨碍他们达到目的的人都可以随意杀死。
九骨接连躲开两次斩杀,挥刀劈向其中一个对手。他们想杀他,他也没理由再手下留情。一条手臂落在草丛里,血汩汩地喷溅出来。这家伙就是刚才放箭的人,突如其来的重创没有让他发出惨叫,一切厮杀都在黑暗和沉默中进行。
九骨越过断臂,捡起对方落在地上的弓箭继续往前飞奔。身后的人追上来,他又回身一刀斩向对手脸颊。不过在即将把对方的头颅劈成两半之前,他收住臂力,只在那人额头斩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这时他已经半身血腥,并且明白自己无意中惹上的麻烦足以致命。
比琉卡呢?
九骨沿着草丛前行,把两个重伤的黑衣骑士抛在身后。眼前已经看得到月夜下波光粼粼的河水,几个同样穿着黑衣的人把比琉卡按在河边,正用绳索反绑他的双手。
比琉卡显然经过激烈反抗,右边脸颊红肿着,满是血痕。
九骨把夺来的黑羽箭插在面前的泥地上,拔起一支搭上弓弦。
他先瞄准比琉卡身旁握剑的人,岸边只有这个人拿着武器。九骨拉开弓弦,通体漆黑的弓手感很轻,拉满时却又有些沉重。“嘣”,黑羽箭像一道漆黑的闪电一样飞去,箭头一下穿透黑衣人握剑的右手。他猝不及防地惊叫一声,手中的剑掉在地上。
九骨拔起第二支箭,瞄准按住比琉卡的人。
连续几箭,黑衣骑士应声而倒。九骨把弓箭背在身上,握着刀向河边走去。
比琉卡尽力挣扎,试图解开绑在身后的双手。九骨用刀割开绳子,把他从砾石上拉起来。
“我没事。”比琉卡望着满地伤者,刚才忙着捆绑他的人被一箭射穿肩膀,另一个站着的家伙腰部中箭。他惊魂未定,抬头时发现九骨望着河岸和树林相接的阴影,那里有一个骑马的人,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一样伫立。
九骨满身满脸别人的血,握刀的手丝毫不敢放松。马上的骑手虽然也穿着黑衣,却不像骑士有链甲护身,只不过是件厚重的黑色斗篷。他既然不动,九骨就慢慢走去。
走到半途,九骨看清了那张斗篷下的脸。
骑在马上的人戴着个古怪面具,面具表面光滑平整,颜色惨白,既没有留下可以观看的眼孔,也没有凸起的鼻梁,仿佛斗篷下包裹着的只是一团无形的混沌。
怪异面具的黑衣人双手紧握缰绳、浑身颤抖不止,九骨伸出握刀的手,刀尖对着那张空空如也的面具。即使如此,对方也没有抵抗和逃跑。
于是九骨挑开面具,露出面具下的脸。
即使他早有准备,看到那张脸时,寒意还是袭上心头。
原本应该是眼睛和鼻子的地方只剩下三个骇人的肉洞,嘴角的疤痕似乎是因为剪了舌头造成的。九骨的刀尖往斗篷帽子上轻轻一掀,发现只有耳朵完好无缺。
“他不会伤人。”比琉卡在身后说,“他是乌有者,他是无辜的。”

灰檀木虽然受了点惊吓,但小跑起来的步伐依旧轻快流畅。
它任性爱玩,唯一的优点是健忘——顷刻间忘掉那些可怕的事,永远会被下一个惊喜吸引着忘情玩耍。九骨有时很羡慕这匹小公马的脑袋,如果人们也都那么健忘乐观就好了,世上会少很多纷乱和争斗。
比琉卡坐在他背后,离开荒村后,他们还没有认真谈过黑衣骑士和乌有者的事。
九骨生死相搏时砍掉一个人的手臂,又把剩下的人射杀得没有还手之力,那些人自始至终没有半分求饶退让的举动。是什么让他们对自己的所行所为如此忠诚坚定?至于那个诡异的乌有者,九骨没有为难,放任他在马上就离开了。
比琉卡自己跟上来,九骨去找灰檀木时,他一直跟着。直到九骨整理好行李、骑上马背等他,比琉卡才小心翼翼去握他伸来的手。
一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九骨不明白的事很多,比如他明明把行踪隐藏得很好,黑衣骑士却像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一样追来。又比如他们为什么带着一个不能举剑战斗,连骑马都十分困难的残废同行。还有……
灰檀木在奔跑时越过一小截树根,九骨的思绪被比琉卡因颠簸而不由自主抓紧的双手打断了——那双手上还有绳子擦伤的痕迹,比琉卡却只敢轻轻扶着他保持平衡。
发抖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九骨不易察觉地叹气,握住比琉卡的手按在自己腰上。
“小心不要摔下去。”
比琉卡愣了一下。
——他的手好温暖。
这么冷的夜晚,一个人的温度却可以毫不吝惜地传递给另一个人。
九骨马不停蹄地远离是非之地,天快亮时来到密林深处的溪谷饮马休息。比琉卡因为牵连他深陷险境而故意避开,独自在溪边徘徊。
九骨叫住他,查看他脸上的伤势。伤口不深,九骨用溪水替他擦血,比琉卡一动不动地随他擦拭,目光却始终望着脚下的石子。比起这一点点伤,更让他不安的是九骨和黑衣骑士之间的血战。一旦血开始流淌,仇怨会像死结一样纠缠不清,这个原本素昧平生的人恐怕再也无法脱离血腥旅途了。
“我……”比琉卡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说点什么。也许还来得及,只要他们在这里分别,自己就会把所有麻烦带走。
“把衣服脱了。”九骨说。
比琉卡穿的是九骨的衣服,陈旧柔软的布料比他原来那身乞丐似的破烂衣服好得多。他站起来默默脱掉外衣。好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归要还回去。
“转身。”
比琉卡听话地转过身。
他的身上虽有些小伤痕,看来却不像遭受虐待留下的痕迹,也没有立契约的奴隶印。九骨拿了件干净衣服披在他身上。
“我听到幼鹿的声音,你跟我一起去打猎吗?”
九骨的话和眼下的危机毫无关系,比琉卡看着他从黑衣骑士手中夺来的弓箭,回想他朝对手射箭的准头,打猎看来不是什么心血来潮的玩笑。
“我要去。”
“那把衣服穿好,现在是一天里最冷的时候。”
捡来的箭还剩两支,因此必须在两箭之内射死猎物。比琉卡听到树林里传来的叫声,清晨正是野鹿觅食的时间。
九骨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一只美丽的小鹿在林间漫步。它和比琉卡一样,正处于幼年到成年之间的年纪,已经学会了如何避开危险保护自己,即使低头吃草时也十分警惕,稍有动静就会向密林深处飞奔而去。
九骨轻轻拉开弓弦,目光凝视箭尖瞄准的目标。他的呼吸像微风一样让人难以察觉。比琉卡曾经生活的村落人们靠耕种为生,山林里虽然也有鹿,但更多的是野狼。
弓弦发出轻响,黑色尾羽箭在晨曦微光中直射向小鹿。
比琉卡听到一声哀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那支箭本来是有可能射中自己的——他忍不住心想,在没有遇到九骨之前,他的逃亡总是带着千钧一发的侥幸。当时那些黑衣骑士未必追得那么用心,他们觉得他逃不掉,也像打猎一样等待机会射出他无法逃避的一箭。如果没有九骨,多龙城无疑是他逃亡的终点。
推书 20234-08-02 :陪伴这件小事——》:[近代现代] 《陪伴这件小事》全集 作者:shallow7【CP完结+番外】CP 2022-01-18完结收藏:442 评论:179 海星:1,550文案:楚翊:一心赚钱(然后突然失业)的会所牛郎张凌浩:嚣张跋扈(然后突然落魄)的官二代一句话简介:一个短篇小甜饼标签:治愈 酸甜 双向 .....